《資治通鑒》管窺(58) 東漢末士林風氣
東漢末士林風氣
作者:葉江山
漢桓帝延熹二年,一舉剪除專權二十餘年的外戚梁冀。在滅梁行動中,漢桓帝主要依靠的是宦官勢力,因此滅梁之後宦官權勢惡性膨脹,朝臣與閹宦之間的殊死搏鬥成為這一時期的主要政治特徵。
延熹八年十一月,由於太尉陳蕃的一再薦舉,被免職的李膺擔任了司隸校尉。上任不到半月,李膺便毅然向宦官勢力開刀。小黃門張讓的弟弟張朔擔任野王縣令時貪殘無道,聽說李膺擔任了司隸校尉,嚇得掛職而去,藏匿在張讓家的夾牆中。李膺偵悉後率吏卒直趨張讓家,破壁捕獲張朔。在審訊招供獲得罪證後,快速處決了張朔。張讓告到皇帝那裡,可是罪證俱在,雖然沒有事先稟奏,桓帝也沒把李膺怎麼樣。自此之後,宦官一個個嚇得不敢出宮門。
李膺、陳蕃等人的正義行為在士林中影響極大。《資治通鑒》說:「太學諸生三萬餘人,郭泰及穎川賈彪為其冠,與李膺、陳蕃、王暢更相褒重。學中語曰:『天下楷模,李元禮;不畏強御,陳仲舉;天下俊秀,王叔茂。』於是中外承風,競以臧否相尚。」(譯文:京城洛陽有太學生三萬多人,郭泰和賈彪是他們的首領。他們與李膺、陳蕃、王暢遙相呼應、共同勉勵。太學生中流傳這樣的話:『李膺是天下楷模;陳蕃不畏強暴;王暢是天下俊傑。』這股正氣從京城洛陽風靡全國,整個士林以他們的是非為是非。)
這股風靡士林的正氣使皇帝身邊的宦官們極為恐懼,他們時時窺測著發難的時機。而這樣的時機也終於出現了。河內有一個名叫張成的算命先生,與宦官們來往密切,經宦官們的薦引,張成經常給桓帝算命卜卦,頗討皇帝歡心。這一年,張成的兒子因殺人而遇赦,卻仍被李膺處死。於是,宦官們唆使張成的弟子牢修給皇帝上書說:「膺等養太學游士,交結諸郡生徒,更相驅馳,共為部黨,誹訕朝廷,疑亂風俗。」(譯文:李膺等人蓄養大量太學生,又與各地書生相互勾結,形成黨派,在一起誹謗朝政,蠱惑人心,淆亂風俗。)又有宦官們在皇帝身邊煽風點火,於是龍顏大怒,下詔郡國,大捕黨人。太尉陳蕃竭力抵制,卻激怒皇帝;再次切諫,更被褫職。於是,逮捕李膺,關押在黃門北寺獄。同時被捕的還有太僕杜密、御史中丞陳翔、以及陳寔、范滂共兩百多人。
杜密一向與李膺齊名,所以人們稱他們為李杜。當初杜密離官歸鄉,每次謁見郡守縣令,總是慷慨陳詞,對政事提出意見。他的同鄉劉勝也是一個退休的官吏,但與他迥然不同,平日閉門謝客、對政事緘口不言。太守王昱對杜密說:「劉季陵(劉勝)是清高的學士,朝中公卿都很賞識他。」杜密知道這是太守在刺激自己,便說:「劉勝身為大夫,是你的座上客,但卻不能推舉賢善,檢舉邪惡,隱瞞真相,明哲保身。這種噤若寒蟬的人,其實是國家的罪人!我薦舉那些身體力行的志士仁人,糾劾那些違背道德丟失操守的人,使太守執法公允、刑賞適當,受到老百姓的稱頌,也算盡了微薄之力吧!」王昱聽了這番話,既慚愧又信服。
范滂曾被委任為清詔使,按查冀州。「滂登車攬轡,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及至州境,守令自知贓污,望風解印授去。」(譯文:范滂登上公車,手握繮繩,心潮澎湃,有澄清天下的志向。等到了冀州境界,那些貪贓枉法的郡守縣令,一個個聞風而動,紛紛棄官而逃。)後來范滂看到宦官專權、政局動蕩,知道自己的主義行不通,也棄官而去。太守宗資久聞其名,聘請他為郡功曹,將一郡的政事託付給他。范滂作風嚴整,疾惡如仇,清除那些貪鄙害民的官吏,任用那些被埋沒的志士仁人。他的外甥李頌在家鄉名聲不好,雖有宦官推薦,太守首肯,但他堅決拒絕任用。正因為如此,那些被斥逐的貪官污吏對他恨之入骨,大造輿論,誣衊范滂所任用的人是「滂黨」。
由於城門校尉竇武(竇皇后的弟弟)和尚書霍諝的一再切諫,再加上李膺等在「黨人案」中多多牽連宦官子弟,使宦官們深以為憂,也奏請在適當的時候赦免黨人,於是,永康元年六月,皇帝下詔大赦天下。「黨人案」中被逮捕的兩百多人雖被釋放,但禁止他們再出來做官。范滂南歸故鄉汝南,南陽的士大夫們駕著幾千輛馬車去迎接他。范滂的同鄉人殷陶、黃穆侍衛在范滂身邊,為他接待賓客。范滂對他們說:「你們現在追隨我,是加重我將來的災禍啊!」
李膺、范滂等人雖然被禁止出來做官,但天下士大夫都崇拜他們的道義操守而對昏暗的朝廷不滿,並傳頌出一些褒美的稱號:稱竇武、陳蕃、劉叔為「三君」;稱李膺、荀翌、杜密、王暢、劉祐、魏朗、趙典、朱?為「八俊」;稱郭泰、范滂、尹勛、巴肅、宗慈、夏馥、蔡衍、羊陟為「八顧」(「顧」的意思是,能用自己的德行去引導別人);稱張儉、翟起、岑至、苑康、劉表、陳翔、孔昱、檀敷為「八及」(「及」的意思是,能引導人追宗繼承傳統文化經典);稱度尚、張邈、王孝、劉儒、胡毋班、秦周、蕃向、王章為「八廚」(「廚」的意思是,能慷慨解囊救助別人)
永康元年十二月,漢桓帝駕崩,年方十二歲的少年劉宏繼位,是為漢靈帝。尊竇皇后為皇太后,臨朝執政。拜城門校尉竇武為大將軍,拜前太尉陳蕃為太傅,胡廣為司徒。漢靈帝初年出現這樣的政治格局,對於日漸衰落的東漢政權來說無疑是一件好事。然而,局勢的發展卻常常因為某個變數而改變方向。
陳蕃、竇武曾多次勸諫太后,力主誅滅弄權的宦官侯覽、曹節、鄭颯、王甫等,重新起用李膺等受宦官迫害的大臣,但太后態度曖昧、猶豫不決。沒想到宦官們聽到風聲後,竟發動宮廷政變,一夜之間,陳蕃、竇武皆被殺,遷皇太后於南宮。於是,群小得志,君子再遭難。接下來便是宦官對「黨人」的大肆迫害。
建寧二年夏,當大捕「黨人」的詔書下達的時候,有人勸李膺趕緊逃匿,李膺說:「遇事不辭艱難,獲罪不避刑罰,這是為臣的氣節。我年已六十,死生有命,還要逃到哪裡去!」他慨然赴詔獄,在獄中被嚴刑拷打至死。
汝南督郵吳導,受詔緝捕范滂,到了范滂的家鄉征羌,他關起門抱著詔書伏案痛哭。范滂聞信就徑直到縣監獄去。縣令郭揖趕到監獄,拉著范滂的手說:「這官我不當了,和你一同逃離吧!」范滂說:「我死了這件公案就算了結,怎麼能連累你呢!」范滂的母親也到監獄來了,范滂對母說:「弟弟仲博很孝順,他能夠贍養你;我追隨父親龍舒君到黃泉,生死各得其所。只希望母親此時此刻不要過於悲傷!」母親擦著眼淚說:「你為正義而死,能與李(李膺)、杜(杜密)齊名,又有什麼可遺憾的!既然獲得了美好的聲譽,就不要再指望長壽,兩者不可兼得!」范滂跪聆母親的教誨,又站起來對尚未成年的兒子說:「吾欲使汝為惡,惡不可為;使汝為善,則我不為惡。」說完就隨捕快去了。路人聽到見到,沒有不掉眼淚的。
《資治通鑒》說:「張儉亡命困迫,望門投止,莫不重其名行,破家相容、、、、、、其所經歷,伏重誅者以十數,連引收考者布遍天下,宗親並皆殄滅,郡縣為之殘破。」(譯文:張儉在逃亡中十分窘迫,看到有人家便去投宿,人們都很看重他的名望德行,冒險收留。張儉所經過的地方,因收留庇護他而獲重罪被誅殺的有幾十家,受牽連遭逮捕審訊的人遍布天下,獲重罪者的宗族親屬都被誅滅,郡縣因之而殘破。)以此知中國式政治迫害歷來慘絕人寰。張儉後來在李篤的幫助下,經過北海,從漁陽逃出邊塞。(一直等到黨禁解除後,張儉才回到故鄉。後來被起用為衛尉,活到84四歲才去世。)另一「黨人」夏馥與張儉的遭遇不同。他聽說了張儉的事情後感嘆說:「禍是自己闖下的,一人逃亡連累千萬家,還要活著幹什麼!」於是,他就剪掉自己的鬍鬚和長發,易容變形,逃匿到林慮山中,隱姓埋名,在一家鐵鋪做幫工。長年累月,煙熏火烤,形容憔悴、面貌全非。一隱就是23年,沒人知道他就是夏馥。沒來得急等到黨禁解除他就去世了。
《資治通鑒》說:「凡黨人死者百餘人,妻子皆徙也。天下豪傑及儒學有行義者,宦官一切指為黨人;有怨隙者,因相陷害,睚眥之忿,濫入黨中。州郡承旨,或有未嘗交關,亦離禍毒。其死、徙、廢、禁者又六、七百人。」(譯文:因「黨人案」被殺的士人有一百多,他們的妻子兒女都被流放到邊疆。那些天下豪傑和有聲望的儒家學者都被宦官指斥為「黨人」;那些平日有仇怨的人也藉機報怨泄憤,將對方列入「黨人」名單。地方官員也都望風承旨、草菅人命,使一些與「黨人」毫無關係的人也慘遭荼毒。其中枉死、流放、廢黜、禁錮的人又有六、七百。)
人類歷史中常常會有黑白顛倒、鬼魅橫行的時期,一旦出現這樣的昏暗格局,則善類血流成河,惡鬼橫行無忌。政權的悲哀在於,它既可能被天使執柄,也可能被邪魔掌控。政權一旦被邪魔掌控,則其勢力範圍內是非顛倒、善惡混淆、真相掩蓋、騙術大行、腥風血雨、志士寒心。然而,人類中的佼佼者決不會甘心被長久玩弄,那些邪惡群醜終將被釘上歷史的恥辱柱,而那些英烈的鮮血將凝結成永遠的精神豐碑!
中國士林自古就有清正不阿、捨生取義之士風,這是中華民族的文化精神、民族靈魂。一個偉大民族不能沒有精神支柱,一個沒有精神支柱的肉體只能稱作行屍走肉。中華民族的文化精神傳承數千年,可是傳到現代卻漸漸為及時行樂、拜金主義、唯利是圖、急功近利、明哲保身、苟且偷安所取代,文化層的斷裂、理論的貧乏幾乎使我們的民族變成一個沒有信仰的民族!這種現象使老一輩徒喚奈何,使無知青年迷失方向!我們民族的文化精神哪裡去了?我們中國人的精神支柱哪裡去了?讓我們共同呼喚:歸來兮,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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