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回:坑降不詳卻為之,秦軍精銳一朝沒 不管怎麼說,到了這時,大家都皆大歡喜了:項羽招降了章邯,掃除了西進道路上最大的障礙,滅秦一事指日可待;而章邯、司馬欣、董翳等人則投入到楚軍當中,非但免去了殺身之禍,且官銜、爵位一樣不少(這三人後被項羽封作「三秦王」,鎮守關中),也算沒白投降一場;至於其他各路諸侯,那就更不必說了,「大樹底下好乘涼」嘛。 一行人,一團和氣,拔寨大起向西進發。臨行前,項羽與章邯商議,說章將軍手下不大多都是秦人嗎?能不能在前替咱們帶路?章邯自然滿口應諾,於是讓司馬欣擔任囚徒軍主將,擔當先鋒,自己留在項羽陣中隨楚軍同行。 這麼一來,理所應當的就出事了。具體原因如下: 第一:先說下兩軍的往日恩怨。項羽軍中的主要成分是什麼,當然是楚人;而章邯軍中呢,當然是秦人了。自一百多年前,商鞅率軍偷襲「商於」之地以來,楚人早已受盡秦人之苦;如今,盼啊盼,好不容易盼出個誰與爭鋒的項羽,他們怎能不藉此機會大出一口惡氣?此是原因其一。 第二:再說下秦將的狀況。雖名為由秦軍帶路,實則秦軍主將章邯已被牢牢控制在了項羽手中。負責帶隊的,為司馬欣;同時為了防範這支新降大軍,另有數萬楚軍負責監督,跟押犯人似的在後面跟著。那司馬欣是什麼人,乃是個見利忘義的投機分子,因此不難想像:一路過去,楚軍動輒折磨秦軍,而司馬欣即便不會喊一聲:打得好,也定然不敢出面說句公道話。此是原因之二。 第三:再分析下秦軍的具體身份。如今,他們穿上黑色軍服,成了紀律森嚴的戰士,但當日,他們可是一群囚徒!其中殺過人的著實不在少數,不乏英布之類的好漢。因此面對楚人的無故刁難,他們怎會跟綿羊一般仍由擺布?此是原因第三。 第四:到了最後,再說下項羽的性格。但凡歷史上數得著的「天生神力」者,大多類似:性格粗暴,剛愎自用。在此稍舉幾個熟悉的例子:呂布就不說了,關羽、張飛、孫策,哪個不是自仗神勇,視天下人如同小兒? 以上幾位都是數得著的猛將,但和項羽一比,那又是小巫見大巫了。「力拔山兮」雖不可能,但「力能舉鼎」這是歷代史家公認的。最終,不能脫俗的項羽,終於犯下了一個武斷的錯誤:坑殺二十萬降卒! ——數十萬大軍,包括楚、韓、魏、趙、齊等各大諸侯在內,在行至新安(今河南澠池東)時,見證了這聳人聽聞的慘狀。坑上泥土尚新;坑下,二十萬無辜秦兵一舉覆沒。 這是繼白起坑殺趙國四十萬降卒之後,又一起臭名昭著的大規模坑殺事件。只是這次被坑殺的對象,換成了秦人。 章邯終於憤怒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我等真心歸降,項羽卻如此待我。來日我回秦國時,有何臉面再見秦國父老? 項羽很「無辜」:本將如此行事,實出於無奈也。不如此,二十萬秦軍一旦暴動,何以制之? ——秦軍暴動了嗎?沒有。那誰說他們要暴動了呢?楚軍將領。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是一時衝動也好,是謀臣之勸也罷。不管怎樣,項羽畢竟是將這事做下了。而章邯大怒之後,因手中再無兵權,也只得將這口惡氣咬咬牙咽下。這時再抱怨說「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之類的氣話,已無意義。你章邯既已上船了,就隨我項羽一路走到底吧! 數十萬聯軍一陣驚悚後,繼續西進,又過去二百餘里,終於抵達函谷關。 關上早已有軍士把守。 項羽正要下令攻關,抬頭一看,關上高掛「楚」字旗號。稍一愣後,他呵呵大樂,高聲叫道:「項羽在此,快開城門!」 聽見有人叫關,關上一員將領連忙出面。項羽目視此人,正是劉邦手下之將,於是連聲催促。 誰料項羽嗓子喊破了,那人卻油鹽不進。「我等奉沛公之命,在此守關。你等且稍候片刻,容我差人前去通報沛公一聲。若得沛公應允,便可放你等進入。」 「沛公現在何處?」 「正在咸陽。我這便差人前去。」 ——從函谷關到咸陽,大約四百里路程。即便騎上快馬(千里馬不算),一個來回也至少要三天。 項羽終於怒了,冷笑一聲道:「英布,立即率人攻下此關!」 三個時辰還沒到,項羽親率大軍數十萬,威風凜凜地進入關內。而原先關上的數千守軍,則連滾帶爬的撒腿回奔,趕去劉邦處告急。 很快,項羽大舉入關的消息傳到了劉邦耳中。他聞訊後,稍稍驚慌,便鎮定了下來。對身旁一中年謀士嘆道:「幸虧得先生良言相勸,否則劉邦大禍臨頭矣!」 那人目視劉邦,也是一聲嘆息:「此事全托主公洪福。張良區區勸言,何足掛齒。今日項羽一來,關中必起干戈,還望主公事事小心。」 二人商議間,情不自禁披上長袍,踱步走出軍帳,齊肩遠眺關中沃土。此時已是十二月,正屬隆冬季節,氣候酷冷,寒風習習。在二人身後,大小軍帳連綿一片,共有十萬大軍駐紮於此,構成了一座偌大的軍營。 軍營所駐之地,名叫:霸上。 此時,秦國已亡。滅秦者,劉邦也。隨著導火索「函谷關之爭」被拉開序幕,天下大勢又進入到一個新的階段:楚漢之爭。 第一百二十四回:劉邦繞道遇貴人,張良獻計入武關 不過,在正式進入楚漢之爭前,還得先將劉邦滅秦一事交代清楚。給這個偉大的王朝,華夏民族的奠基者,畫上一個句號。第一百二十四回:征西大軍卻北上,「狐假虎威」說陳留 不過,在正式進入楚漢之爭前,還得先將劉邦滅秦一事交代清楚。給這個偉大的王朝,華夏民族的奠基者,畫上一個句號。 著名足球評論員:高亞曾說過,若將世界上各足球強國比賽時的傳球路線串聯起來,德國是個「田」字(指高傳沖吊),葡萄牙是個「六」字(指兩翼齊飛),而西班牙則是個「龖」字(指短傳配合頻繁)。借用這一理論,我們來看下劉邦西征時,和項羽的區別。 項羽的路線很簡單,是個「人」字:右邊那一捺,指的是北上激戰王離、章邯;左邊那一撇,則是在掃平河北後,一馬平川的殺入關中;而劉邦的路線,已經無法用漢字來形容了,乃是個「bm」。下面我們就靠這兩個英文字母,來追溯下劉邦滅秦的艱險歷程。 劉邦不比項羽啊。項羽天賦異稟,帳下皆是精兵強將,因此一路過去,遇神殺神,行軍路線綳得直直的;劉邦身無勇力,帳下雖也有兵,卻只有一萬烏合之眾,將的素質略微好一點,但大多不過是樊噲之流的殺雞屠狗之輩。因此,剛一出兵,他就偏離了西進的方向,選擇了北上。 ——楚地的北面,是成武(今山東省成武縣),離宋義駐軍四十餘日不出的安陽不遠。在這裡,劉邦趁著宋義正忙著和項羽慪氣的當口,吸收了幾支數千人的小部隊,實力稍稍壯大。然後,他就窩著不動了,連續駐軍達兩個月之久。 兩個月後,項羽破釜沉舟,大破秦軍,俘獲王離的消息傳遍天下。劉邦在確認此訊後,終於下令全軍開拔,繼續北上。——「弟兄們,搶糧草去啊!」 此時的河北,項羽、章邯正苦苦對峙,均不敢輕動。因此秦軍在黃河南岸的一批據點,也都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困境當中。劉邦抓住這個機會,在成武以北亂打亂撞,憑藉手中的萬餘人,竟然連勝數場,招降過萬。終於,他打到昌邑時,打不動了。 昌邑(今山東昌邑市),位於成武東北,夾雜於楚地與齊地之間,乃是河南秦軍的屯糧之所。劉邦之所以打到這裡,看中的不是這座城池,而是城中的糧草。拿下此地,軍需問題就解決啦! 但既然是屯糧之所,秦軍自會嚴密把守。因劉邦手下兵士較少,又是主動攻城,雙方大戰了數日,劉邦取勝不得,只得泱泱撤軍,宣布另攻他處。 因此時除了昌邑外,周圍的秦軍據點都已先後被劉邦攻破,這一走,只能西進攻秦了。——唉,手下雖已發展到兩萬餘人,但糧草堪輿,前途渺茫哪。 就在他暗自神傷時,手下來報:說有一人趕至軍中,稱願意主動獻糧。 劉邦聞訊大喜,連忙出帳接見。只見此人身材魁梧,氣概雄壯,問其姓名來歷,原來是齊人:彭越。這彭越,昔日曾為鉅野(今山東巨野縣)漁民之首,後因天下大亂,因此聚集了千餘人,專門干打家劫舍的勾當。這時,劉邦想攻昌邑,他身為江湖大盜,自然也對昌邑垂涎三尺,於是主動投入劉邦軍中,稱願意出資糧草,相助劉邦再攻昌邑。 若給項羽,出自名門世家,自然不屑與彭越合作;但劉邦是個不拘小節的人,強盜怎麼了?只要有糧有兵,又肯反秦,那就是自家弟兄!於是二人合兵一處,再攻昌邑,結果依然攻不下來。——唉,兩萬軍士再加上個千餘人,仍然不頂用啊。還是老老實實的向西進發吧,不然連續數月在楚地以北轉悠,楚懷王那裡也不好交代。 二人就此分道揚鑣。劉邦臨走之前,彭越令人獻上大量糧草。「雖未能如願攻下此城,但前日之諾不可失約。沛公乃抗秦義士,此去路途漫漫,彭越自當儘力相助。」 劉邦謝過彭越,誠邀他加入軍中擔任大將。彭越堅辭不受,率部下退回湖澤岸邊,繼續當強盜頭子去了。彭越走後,劉邦軍糧草已足,遂下令向西進發——南路軍總算踏上了正軌了。 劉邦、蕭何、曹參、樊噲、夏侯嬰等,以及麾下兩萬多人,在行了千餘里後,到達了高陽(今河南杞縣)。再向西去,便是陳留地界,屬於秦軍勢力範圍了。劉邦苦於帳下兵少,並無必勝把握。只得先行駐軍下來,再謀良策。 也該劉邦好運連連,福星高照。話說那高陽城中有一老者,名叫酈食其,年過六十,乃是個家境貧寒的老腐儒。他一見劉邦來了,立即興緻沖沖的說要投軍。這時的劉邦,雖說手下兵士不多,但好歹也算是個楚軍大將,怎會說想見就能見?因此酈食其剛到軍營外,就被侍衛給攔住了。 「我乃大儒也,特來拜見沛公,還望諸位通報一聲。」 「不見不見。我家沛公從不讀書,生平最討厭的便是儒生!」 酈食其毫不放棄,百般求情。那幾位侍衛也是看他年老可憐,便將他放進去了。一進大帳,劉邦此時正在洗腳,身旁有兩美女服侍。聽得有人進來,劉邦眯眼一看,見是個窮儒生,稍稍打了下招呼,就閉著眼繼續享受不作理睬。 一見心中的明主劉邦是這副德性,酈食其心中有氣。於是神色不動,悶哼一聲道:「沛公聚集義兵數萬,是為滅秦乎?」 「這是自然。」 「既然沛公想滅秦,為何要慢待長者?」 劉邦的眼睛睜開了。細細打量,這老者又不像是什麼厲害角色……罷了,這番舉止終究是有些不妥。於是劉邦腳也不洗了,傳從人退下,請酈食其上座。酈食其有備而來,也不推卻,當場展示了自己的特殊才能:口才。從蘇秦說到張儀,從張儀又說到范雎,將「合縱、連橫」二策說的行雲流水——這哪裡還是個老儒生,分明一位好說客! 劉邦被他說得一驚一乍的,半響後方道:「老先生的能耐,劉邦已見識過了,但您說了這許多,到底有何用意?」 「在下明日去陳留一趟,必能說服守將歸降沛公!」 劉邦大喜,當即行大禮道:「若果真如此,必厚賞先生!」 第二日,劉邦聽從酈食其之計,率帳下所有軍士大舉駐紮在陳留城外,然後讓酈食其一人進城去了。那守將本就和酈食其有點交情,被他三下兩下一說,暈暈乎乎;再一看,城外黑壓壓的全是「楚」字旗號,當即心驚肉跳,果然降了。 ——酈食其的「狐假虎威」之計,就此大功告成。 劉邦成功拿下陳留後,又得增兵數千,繳資無數;而且,此地臨近開封,乃是西征路線上的必經之路,意義重大。劉邦大喜之餘,不食前言,封酈食其為「廣野君」,留在軍中效命。 大軍在陳留城中稍作休整後,繼續西進。很快,劉邦等人到了開封城下。 開封所在地,便是之前的大梁。自王賁掘開鴻溝之水,衝垮城牆後,曾經的魏國名都,早已泯沒於歷史塵埃。如今秦國為了防禦楚軍東進,在大梁城遺址處加修城牆,以作西部屏障,是為開封城。 這等戰略要地,三萬兵馬自然攻克不下。劉邦數戰不利後,召來酈食其求教,但這次酈食其一看城上密密麻麻的守軍,也傻眼了。 劉邦眼見如此,一跺腳道:繞道。 城池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打不過,咱就繞過去!於是劉邦軍開啟了第二次北上行動。第一百五十二回 輾轉亂戰遇張良 沛公叩關咸陽外 陽春三月,劉邦繼續向西挺進,他在開封西邊又打了一場勝戰。四月,夏天來了,劉邦突然南下攻擊潁川(河南省禹州市)。在禹州,他做了一件讓人跌破眼鏡的事情,屠城。春夏之初,天氣乍冷乍熱,心情不爽是正常的。但是劉邦無緣無故地屠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須不知,屠城這事說小了是人口問題,說大了是政治問題。當初楚懷王之所以讓劉邦獨自西進而把項羽扣在身邊,正因為迷信劉邦是忠厚之長者。如今滿城的人都被你殺光了,這哪是什麼仁義之師,擺明就是一匹披著羊皮的狼。 殺都殺了,有什麼好說的,在這個亂世,誰不是靠殺人起家的?大家難道忘了嗎?當初張良和韓王成回韓國搶地盤後,被人家打成了游擊隊一直遊盪在禹州。我這次放棄沒有西進而轉南攻,完全是為了救張良而來的。 血洗禹州為的就是張良? 真不敢相信這是真正的理由。不過劉邦和張良哥倆好久不見,終於又在這個亂世中相逢,光陰如箭,世事如夢,一眨眼倆人分別已有十個月了。 劉邦問張良:兄弟,你過得還好嗎? 張良無語地搖頭:如果我過得好的話,還用得著您大老遠跑來救俺嗎? 劉邦又問:看你跟隨韓王成被打成這樣我都心痛了,你還是回來跟我混吧,跟我混有肉吃。 張良長嘆一聲:韓國是我家,建設靠大家。我走了丟下韓王成一個人,那韓國的土地怎麼搶得回來? 劉邦:你怎麼對韓王成總是念念不忘呢? 張良:一日為臣百日恩,怎麼能說忘就忘呢? 劉邦:既然如此,我給你點兵回去搶老家的地盤,成全你一片忠孝之心。以後記得有困難找邦哥,我隨時派人幫你。 真是知已莫如沛公,劉邦一片心意像夏天的陽光沐浴心頭,讓張良倍覺溫暖。張良接受劉邦援助,重新殺回了韓國。 沛公您等著,等我把事辦完了就回來報您的知遇之恩。 張良前腳剛走,劉邦收到北邊一個不好的消息,有人想搶在他前面入咸陽。 誰竟然敢搶我劉三生意來了?劉邦趕緊派人打聽,才知道來搶生意的不是項羽,而是趙軍。真奇怪了,趙王歇剛從地獄歸來,章邯之圍還未徹底解除,他竟敢打起咸陽的主意來了,他們是不是欠揍呀!? 這個欠揍的人是趙王歇屬下一個不出名的將領,司馬卬。司馬卬的進攻路線非常明確,企圖順道渡過黃河,破函谷關,然後進入咸陽城。想得可真美,你司馬卬算個什麼東西,也想打我的主意,把他攔住給我狠狠打,最好把他打回老家去。 於是劉邦立即調頭向北進攻平陰(河南省孟津縣),切斷黃河渡口,並且在黃河邊上橫刀立馬擺開陣勢,司馬卬有膽就放馬過河給我看看,我不把你的頭砍下來當尿壺我不姓劉! 當司馬卬兵馬趕到,看到黃河南岸劉邦一幅氣勢洶洶的樣子,心都涼了半截。他隔著黃河對劉邦喊道: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黃河路,攔我路幹嘛? 劉邦冷笑:你要搶我生意,我當然要攔你。 司馬卬:誰規定咸陽只讓你姓劉的一個人獨吞? 劉邦:是我規定的,不服就上來干一架再說。 司馬卬:你人多,我怎麼幹得過你? 劉邦:你知道就好。你現在有兩個選擇:要麼咱們列陣開打,要麼從哪裡來回哪裡去。 司馬卬無語了,碰上這麼一個流氓加無賴,倒八輩子的霉都嫌少。但是他好不容易打到黃河北岸,怎麼能說走就走呢。於是司馬卬就賴在北岸駐軍觀望南岸,兩軍不打也不鬧,就這樣僵持著。 但劉邦已沒時間跟司馬卬耗下去了,他教人守住渡口,立即率軍調頭打洛陽東。真奇怪,劉邦為何不揮師西去攻打函谷關,何必費那麼多周折又打回來? 其實劉邦也是無奈呀,如果現在馬上去打函谷關,前有守兵,後有重兵,司馬卬又在北岸虎視眈眈,他如果敢冒然而動那麼就只有死翹翹了,要想高枕無憂地進入咸陽城,必須把後方秦軍這些垃圾打掃乾淨。 但劉邦洛陽東這一戰打得真夠鬱悶,越打形勢對他越是不利。不能再打了,再打可能連褲子都要被人脫掉了。劉邦想來想去,只好再次忍痛放棄穿過轅關繼續南下。這時候張良引兵助劉邦來了。 劉邦看到張良是又驚又喜,有了張良,就等於看到了啟明星,這一路肯定踏實多了。這時,啟明星張良給劉邦重新制定了一條入秦路線,為混沌的劉邦指明人生方向。張良張劉邦提的建議是,先打南陽,後破武關,武關是秦國門戶,只要一入關,便可直指咸陽城。 事實證明,這是一條可行的路線。函谷關深險牢固,俗稱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如果你沒有絕對兵力,想都沒想去碰那個關口,不然函谷關只會變成劉邦生命中的鬼門關。劉邦有自知之明。自家軍隊兵不強馬不壯,資本不夠雄厚,他只能舍近而求遠曲線入城,這樣不但可以爭取時間多打掉幾座城,還可以多搶些兵草,為打咸陽城做好相應準備。 就按張大師定的路線走下去吧。六月,劉邦大破南陽,南陽守將退守宛城(南陽郡政府所在地·河南省南陽市)。如果說南陽是一座碉堡群的話,宛城就是一個小碉堡。大碉堡都破了,小碉堡算個什麼東西?劉邦為爭取進攻武關時間決定不打宛城,從它身邊繞過直接撲向武關(陝西省商南縣西南)。 這時,天才張良突然把劉邦喊住道:沛公且慢。 劉邦奇怪地問張良:「怎麼啦,發現有什麼不對勁了?」 張良說道:「是有點不對勁了。請你想想,我們如果不攻下宛城就打上去的話,前面武關人多易守,宛城秦軍又從後頭搞我們,那不是很危險嗎?」 劉邦心頭一震,張良說的無不有道理。差點又走彎路了,打,必須把宛城這座小碉堡先除而後快。 此時,大軍已路過宛城,劉邦決定也要讓秦軍嘗嘗當生牛肉被煎熬的滋味,他把大旗全收起來,趁著夜色另外一條小道悄悄返回宛城。等到天亮時,劉邦已經把宛城密密麻麻地圍了三層。 郡守先生,縱使你有一千雙翅膀也飛不出來了,是死是活,你自己看著辦吧。南陽郡守一夜醒來,發現外面的世界到處都是紅旗的海洋,完了,一切都完了,除了投降,還有更好的路子可走嗎? 走投無路的南陽郡守只好派人約降。 從南陽郡到武關,一路有諾干城縣相連,然而南郡守一投降,其他城縣就好像發生了骨諾牌效應一樣紛紛投降。劉邦像背簍的漁夫沿著河堤,拾著被太陽曬暈的魚蝦,一路上降妖除魔,把這路牛鬼蛇神的軍隊通通收編全部帶走。於是,劉邦像得意地哼著小調輕鬆地打到了武關外。武關之內,就是傳說中的帝王之都。 多少年來,劉邦苦苦等待的就是進城這一天。如果沒有記錯,從他見秦始皇后,就再也沒進過咸陽城了。咸陽城,它是地球上最繁華的大都市,咸陽城,它是地球上所有的鄉巴佬都渴望進去的偉大皇城,如今天就像傳說中的海市蜃樓展現在眼前。 然而,鄉巴佬劉三不僅僅是懷著進城趕集就走人的心情來到武關的,他是懷著楚懷王的承諾和偉大的夢想來征服咸陽的。咸陽城,你總是讓我魂牽夢縈夜不成眠,總是激勵著我勇往直前飛越坎坷,總是讓我兩眼模糊無限牽念。今天,我要在刀鋒底下接受考驗,誰才是這座城市真正的主人。 是的,我的到來,將要讓咸陽城刻上劉三的名字,讓這片土地所有的牛羊和女人歸劉三所有,讓關中這片殘淡無光的天空,從此煥發太陽最強的光芒! 咸陽城,你準備好了嗎? 第一百二十五回:司馬卬南下爭功,張司徒獻計奪宛 繞啊繞,劉邦大軍渡過了黃河,貼著黃河北岸走(不能再往北去了,否則將攪入項羽、章邯的戰局)。此時為秦二世三年三月。 秦軍不幹了:打不過想跑,沒這麼容易,追! 事實證明:劉邦軍雖然攻城戰屢屢受挫,在野戰中的表現還是可以的。幾支秦軍阻截部隊先後與之大戰,全都落敗,劉邦軍順利的繞過了開封后,重新南下,攻打潁川郡。 這一次,他終於在攻城戰中勝出了。因為潁川一帶的秦軍只顧忙著對付另一股勢力,而忽略了劉邦,結果被他偷襲得手。這本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但此時的劉邦,卻陷入了深深的愁悶之中。 ——「報告沛公,後方傳來消息,說趙將司馬卬奉項羽之命,已領趙軍萬餘南下。」 ——不好,搶生意的來了。 話說當日,楚懷王與諸將定盟:先入關中者,為「關中王」。但那時候,章邯、王離二軍聲勢浩大,幾乎不可戰勝,因此每個人都將這事當成了笑話,也無人與劉邦爭搶滅秦之功。轉眼間半年過去了,時局突然變得撲朔迷離起來:北路軍方面,項羽大破王離,在與章邯的對峙中也佔據優勢;南路軍方面,劉邦則通過不斷繞道,深入到秦國腹地。從這時起,「滅秦」一事再也不是遙不可及的夢想,項、劉二人已開始暗中較勁了。 劉邦在聽聞司馬卬南下的消息後,立即決定再次北上。他要將司馬卬牢牢地堵在河北,不讓他過得黃河來。如此,只要項羽和章邯尚未分出勝負,有資格入關的仍只有他劉邦一人。 這是一個蹩腳的策略:正如跑步跑不過別人,就伸腿去絆別人跟頭一樣。可見此時,劉邦已被「關中王」三個字完全地迷住心竅。 因此,很快他又犯了另一個錯誤。這個錯誤太過嚴重,已不能用蹩腳二字來形容:差一點,就毀滅了他。 ——由於他急著北上與司馬卬爭奪渡口,因此無力再留下大軍鎮守潁川。為了防止已被攻下的根據地出事,他和項羽一樣,也選擇了屠城!——在潁川郡內,但凡身為秦人的,統統殺光。 結果,就在劉邦和司馬卬忙於內部消耗時,數萬秦軍懷著巨大的仇恨捲入了戰局。劉邦兩面受敵,數戰不利,只得放棄了渡口,灰溜溜地撤軍回了潁川。 而這時,再想重拾西進策略,也已經晚了:因他之前剛屠過城,激得潁川四周的秦軍同仇敵愾,寧死不降。劉邦軍本就不善攻堅戰,就此陷入了進退維谷的險境。 關鍵時刻,正率著千餘人在潁川一帶打游擊的張良來了。 兩人是老友,互相知根知底。一見劉邦面,張良就毫不客氣地數落開來:你既然有數萬軍士,不趁機南下武關,在這裡四處瞎晃悠,還亂屠城,想做什麼! 劉邦深知張良才能,一聽這話,淚流滿面道:前有秦軍攔截,後有項羽爭功,我劉邦勢單力薄,無能為力啊。 跟我來吧。張良率著手下兵士在前,帶著劉邦眾人繞過了一條既險窄又鮮為人知的山路:轘轅古道(今河南偃師縣東南),順利抵達了南陽郡。 ——劉邦的行軍路線,就此被張良從戰略上劃定。 為了了解清楚張良的布局,我們先回溯下劉邦軍半年多來到底做了些什麼。 剛開始,劉邦名為南路軍統領,其實貪婪怕事,只顧四處欺壓弱小不敢西征;之後,因項羽軍取得了重大突破,他這才壯著膽子上路,先後拿下了陳留、潁川等地。正當他為此沾沾自喜時,項羽的先鋒部隊來了,目標直指洛陽和函谷關,於是他又趕緊北上搗亂。結果搗亂失敗不說,還被秦軍趁機封鎖了「函谷關—洛陽」這一段防線,逼得劉邦只得回頭南下。 到了這時,在下先前形容劉邦行軍路線的兩個字母中,「m」已經走完了。接下來,如果走武關,還必須在南陽郡內大繞山路,走個「b」字型路線;如果走函谷關呢,只需走個「一」字型路線就可以了,所謂一馬平川是也(這也是當初六國合縱時,大多選擇以函谷關為突破點的根本原因:路途平坦,方便大軍行動。) 之前,劉邦為了搶在司馬卬前頭,先嘗試了一下函谷關路線,結果失敗了。 張良這時從天而降,給劉邦指明了出路:走南陽,先經武關,後入嶢關(今西安市藍田縣南,距離咸陽只有百餘里),便可入咸陽矣! ——不怕路途險阻,只怕秦軍防備嚴密。再說了,那函谷關連信陵君都攻不下,你劉邦用兵就這麼厲害? 劉邦連連點頭,無不照辦,只求一事:「劉邦才能稀疏,必得張司徒隨行,方敢入關。」 「張良身為韓人,熟悉此間地利。願隨沛公前去,略效犬馬之勞。」 劉邦聞言,那個喜悅之情哪!——從今往後,就靠您張司徒了。 於是劉邦將潁川地界交給韓王成鎮守,帶著張良和手下將士繼續前進。很快,眾軍開至了南陽郡治(相當於省會):宛城城下。 宛城守將眼見劉邦前來,大怒:「此人剛屠潁川,又想來屠南陽耶?誓死不降!」他嚴令軍士日夜把守城池。楚軍連攻數日,取勝不得。 換作之前,劉邦肯定會暴跳如雷,又無計可施。但如今不同了,「智多星」張良在此,豈會怕你?於是立即尋來張良問計。張良雙手一攤道:「此事全因沛公屠城而起,張良無能為力也。」 ——連張良都不頂用了,還能怎樣?劉邦嘆息一聲,下令道:全軍再次繞道。 數日後,劉邦大軍已南下繞過宛城近百里,張良突然向劉邦進言道:「沛公屢次攻堅不下便繞道而行,實屬不可取也。如今我等將近武關,萬一困頓於關下不得前,而宛城守軍趁勢抄我身後,我軍必危矣。」 劉邦猶豫道:「雖是如此。但宛城防備嚴密,不可急下,如之奈何?」 「張良現有一計,願從否?」 劉邦大喜,嗔怪道:「司徒既有妙計,何不早說,害得我軍白白多行了百里路程。」 「沛公莫怪,非張良有意隱瞞,此計唯有這時使出,方能奏效。」張良略一解釋後,將計策和盤托出。沛公深以為然,下令依計行事。 數日後一個凌晨,天邊剛泛魚肚白。宛城哨衛只道劉邦大軍已去,打盹一夜。正迷迷糊糊間,忽聽城下鼓聲大振,急忙揉眼細看時,不禁大吃一驚。城下數萬兵馬旗鼓鮮明,已將宛城圍了個滴水不漏。不多時,宛城守將也慌慌張張地跑上城樓來看,見「楚」字旗號大張,幾萬楚軍已雲梯、弓矢具備;而自己的兵馬,這時尚未召集到幾個,知道大勢已去,便欲拔劍自刎。幸好旁邊一員偏將心細,一把奪過劍來,手指前方道:「將軍請看,此路大軍雖亦是楚軍,但統帥並非劉邦。」 守將這才細細張望,果然劉邦那廝不在陣中,於是連稱願降——條件是:楚軍須得保證不妄害城中一人。 不多時,雙方便達成了口頭協定,宛城城門大開。眾楚軍入城後,一大將士兵裝扮,策馬而出躍居眾軍之前,正是劉邦。守將見狀魂飛魄散,當場呆了,自以為今日必死。不料,劉邦卻滾鞍下馬,拜倒在守將身前道:「前日,是劉邦聽信讒言,錯殺無辜,此罪大矣!今日,特來向將軍請罪。」 過了半響,守將才反應過來,連忙將劉邦攙起。——既不是那個愛屠城的劉邦,這就好說了。於是大擺筵席犒勞諸將,又要將印信獻上。劉邦再三推辭不受。筵席散後,留宛城守將繼續鎮守此地,下令大軍繼續向西出發。第一百二十六回:子嬰雪恨誅趙高,劉邦繞關入霸上 出了宛城後,劉邦眼看自己軍隊已發展到了五萬人,心下暗暗欽佩張良。原來,劉邦事先得張良秘計,在降得宛城後,對城中的守將、官吏不加變更,讓他們全部擔當原職;只獨獨把城中的兩萬多守軍編入陣中,跟隨自己一起上路。如此一來,宛城守將空有官銜,手下已無可用之兵,想要背叛也不能夠,只得老老實實替劉邦看著空蕩蕩的宛城了。 ——不費攻戰,便得數萬大軍,張司徒之計,果然了得。 劉邦正暗喜間,突然轉念一想,暗呼一聲:不好。又連忙找來張良,疑惑道:「張司徒,這般一路招降下來,好是好。但到最後,我軍陣中豈非大多都成了秦人?」 張良微微笑道:「沛公可想在關中稱王?」 「不瞞司徒,確有此念。」 「那就是了。沛公深入秦國腹地,不借秦人之力,單憑手中區區萬餘楚人,即便入得關中,如何能鎮守得住?——因此,沛公不但要大肆招募秦人,還需厚結其心,使其成為我軍主力。若能如此,則關中不難定也。」 劉邦這下懂了:搞了半天,我劉邦一介楚人,竟成了秦人的首領了……問題是,秦人會願意拋棄原先的皇帝,跟隨我劉邦嗎? 「這便要看沛公如何『厚結其心』了。」張良羽扇輕搖,目光凜然道。 劉邦不愧悟性極佳,經張良一指點,很快了解了其中奧秘。自此,這支「楚軍」一路過去,所到之處不急著攻戰,先大肆頌揚劉邦軍種種厚待秦國降卒的政策。各地守將聞訊,紛紛不戰而降。劉邦遵照宛城的先例,一視同仁:守將、官吏仍留在原地鎮守,官居原職;士兵則收入軍中,跟隨劉邦等人繼續西進。 憑藉張良的攻心戰法,「南路軍」勢如破竹,「雪球」越滾越大,越滾越快。當年八月,劉邦率領「秦、楚」聯軍近十萬,順利抵達武關。 這時,距離剛拿下宛城時,才剛過去兩個月。因武關兵少,趙高又竭力隱瞞急報,不肯增援,劉邦軍輕易拿下了武關。——至此,「南路軍」終於畫完了「b」字型路線的那一圈,只剩下四百里直線坦途了。 武關與函谷關並列為秦國的二大屏障,連這都被突破了,那還了得!官員們雖懼怕趙高,這下也不敢再瞞著了,只得報到皇帝處。秦二世聞訊大驚,緊急召來趙丞相,破口大罵道:「今日小毛賊不堪一擊,明日小毛賊不足為懼,可如今都殺到咸陽城外了!速速為朕前去平叛,若再不能勝,唯你趙高是問!」 趙高面紅耳赤,諾諾而退。回到府中後,他踱步來踱步去,竊念道:如今叛軍勢大,想要阻止已不可能。唯有將所有過錯推到皇帝一人身上,且向叛軍投降,方能保住榮華富貴。 於是,他召來女婿,咸陽令閻樂;以及親弟趙成,商議謀害秦二世之計。那二人托趙高的光,都是身居高位,當下一拍集合。於是閻樂大發咸陽守衛,以捉拿盜賊之名殺入宮中;趙成則聯絡宮中親信,以為內應。這下宮中侍衛們也不知如何是好了,一邊是皇帝,一邊是丞相,稍加猶豫後,多數人畏懼趙高權勢,四散潰逃。剩餘的,三三兩兩,迅速被閻樂率軍擺平。 外邊侍衛與叛軍交戰時,秦二世正卧在帷帳中。聽說有人作亂,大怒,立即令人前去徵召甲士平叛。剛下完令,那邊閻樂已率人殺了進來,一見皇帝,下令手下張弓搭箭,牢牢圍住龍榻。那些大小宦官一見這狀況,連忙扔下皇帝逃竄,秦二世大驚之餘,高聲叫道:「丞相,丞相何在!」 旁邊有一小宦官,驚嚇過度沒來得及跑,這時回他道:「陛下,此將軍並非別人,正是趙高女婿也!」 「你既然早知這事,為何不早說!」 「若小的先前敢提這事,早已被誅殺多時矣。」 秦二世如被五雷轟頂,霎間哆嗦成一團,連忙向閻樂求饒:稱願退位做一庶民,只求能保全一命。閻樂身負弒君重任,豈敢擅作主張?當下不顧秦二世求饒,下令甲士們一擁而上。秦二世無奈之餘,拔出隨身所佩之劍,自盡身亡。 皇帝一死,閻樂立即將捷報傳出,趙高這才姍姍現身,主持大局。他見劉邦大軍不日將至,立即寫下降書差人送去,稱願舉關中之眾投降劉邦,只求能保住趙氏一族的榮華富貴。結果,劉邦等人深知秦人極端痛恨趙高,剛好落得個口實,以「誅殺佞臣趙高」為名大喊口號,拒不肯受。一路過去,秦軍更是望風而降。 趙高無奈,只得又使一計:扶立前太子扶蘇之子:子嬰(贏姓)為皇帝,以作擋箭牌。又勸他放棄帝號,改稱秦王——這樣,或許能讓項羽、劉邦等人滅秦之心大減。一旦義軍退去,子嬰是殺是留,到時再說。 誰料,這子嬰卻不像其父那樣好說話。就在即將登基的當口,他卻以重病為由,不肯輕出深宮,又令膝下二子入宮端湯送葯。那趙高自恃獨掌大權,子嬰不敢不從,當下親臨龍榻前勸子嬰強行起身。正在這時,子嬰突然拔出枕下的匕首,一劍將趙高刺死;二位公子也立即扔下湯藥,持父王的詔書趕往軍中調兵遣將。一時間,局勢大變,閻樂等人反應不及,再想要召集親信作亂時,數千甲士已先後趕來,將王宮守護得如鐵桶一般。最終,子嬰平叛成功,下令誅滅趙氏三族!咸陽無人不拍手稱快,局勢大定。 但這時才除去趙高,終究是晚了。數日後,劉邦統帥大軍十萬,已兵臨嶢關,距離咸陽僅剩百餘里路程。 時為當年九月。 秦王子嬰急發一令:咸陽城中只留基本護衛,其餘兵力,全部增援嶢關,務必要將劉邦攔在關外!秦國之存亡,在此一舉! 劉邦眼看著嶢關上守軍越聚越多,頓時傻眼了:他最擅長的,乃是繞道和勸降,並不擅攻堅哪。 還好,距離咸陽只剩一百多里了,爬也要爬過去!劉邦急著去當「關中王」,眼見嶢關不可急下,再次下令:繞道。於是,大軍拋去了許多輜重,器械,準備爬山(嶢關建在嶢山上)。 正當眾軍士在嶢山腳下躍躍欲試時,張良來了,力勸劉邦道:「沛公,如今關上守軍不下數萬,若趁我軍繞道至半路時突然出擊,大軍必危矣!」 劉邦大悟:「若依司徒,該如何行事?」 張良道:「酈食其辯才天下無雙,可讓他去關上說降。若能成功,此關便可不戰而下。」 劉邦大喜,忙令人置辦了大量財物,讓酈食其、陸賈二人入關說降。數個時辰後,二人安全歸來,面色蒼白賀劉邦道:「恭喜沛公,守將降書在此。」 劉邦剛要接過細看,一旁的張良卻發話了:「酈先生,既是嶢關守將願降,大功一件也。為何你二人面色蒼白,不見喜色?」 「不敢有瞞張司徒。守將雖稱願降,且納下降書,但士兵們皆含淚不從,恨不得立殺我二人,為秦國死戰到底。」 張良聞言,略一斟酌,告劉邦道:「沛公,可令大軍繼續繞道而行,不可輕易入關。」 「可司徒先前不是剛說過,只要勸降成功,便可不戰而下么?」 「張良實欲繞道行軍。之所以前去說降,只為迷惑守將耳——正如酈先生所言。秦人亡國在即,扼守險要,豈肯輕易便降?守將肯降者,也只為貪戀財物,一時權宜之計罷了。事後被士兵們一勸,必叛。」 一席話,有理有據,劉邦、酈食其等人聽後無不點頭。於是十萬大軍當下分作二部:主力走嶢山小道悄悄入關,留萬餘人在關前虛立營寨,多設旌旗以為疑兵。數日後,嶢關守將心疑,派人四處打探,方知劉邦已率主力過嶢關有多日了,果然派人前去追趕。 而這時,劉邦早已下得山來,仗著手下兵多將廣,豈會再怕他?這一番遭遇戰,終以劉邦軍大勝而告終。 時年十月,劉邦大軍順利抵達咸陽前哨:霸上。第一百二十七回:子嬰白衣獻咸陽,劉邦約法駐霸上 秦王子嬰率百餘人當道攔住。 他手捧鎮國玉璽在前,身後三公九卿依次排開。所有人,皆身著白衣,含淚匍匐於地。秋風瑟瑟,嗚咽無聲。 劉邦身後的士兵們激動了,很快分作兩派:身為楚人的,喊殺聲震天,請求主帥立斬此人;而身為秦人的,則不忍睹視,酣然淚下。 劉邦一聲嘆息,傳令三軍停步,只率張良、蕭何、樊噲等數騎上前受降。從子嬰手中接過那個沉甸甸的玉璽時,他心中凜然一動:大秦帝國,就這樣終結在我劉邦手中了! 「秦國雖無道,非子嬰之罪也。可先行押下,日後處置。」劉邦望著跪倒在足下的末代秦王,選擇了寬容。 「全軍聽令,即刻入城。」 ——公元前207年十月,秦王子嬰因嶢關被突破,城中再無可戰之兵,率文武百官出降。秦國滅亡。 劉邦很快從傷感中走了出來,進入了夢想中的花花世界:咸陽王宮。 金玉成山,佳麗如雲。如今,一幫沛縣的窮小子們歷經千辛萬苦,終於來到這裡。 還猶豫什麼,開搶吧!頓時,宮中四處亂成一團,許多將領為了財寶、美女大打出手。而首領劉邦也無暇制止,他步入了王宮深處,睡在秦王的龍榻上,頭枕金玉,懷抱王妃,無比陶醉。 ——感覺真好。 正當他雲里霧裡時,樊噲來了,大聲吼道:「沛公想當富家翁耶?想取天下耶?——秦國之所以亡,正為此也!」 劉邦雅興被打斷,勃然大怒,立即令樊噲退下。 「樊將軍所言甚是也,請沛公速速起身。若不如此,張良不敢再隨沛公,助紂為虐。」張司徒也來了。 劉邦一聽這話,連忙起身,向二人賠罪。——沒有樊噲還行,若張良真走了,我劉邦才能稀疏,如何當得了這個「關中王」。 張良、樊噲二人連拉帶哄,終於把劉邦說動起身了。劉邦重回大殿內一看,大驚失色:昨日還是好好的將士,怎麼突然都變成這幅德行了?一個個要麼張牙舞爪,抱著女人滿地打滾;要麼四處翻箱倒櫃,亂砸亂搶。這麼下去,還了得。於是立即下令眾將退出大殿,又讓蕭何帶人封存寶庫,關閉宮門。 連我劉邦都抵不住此等誘惑,那幫莽夫怎能抵受得住?張司徒說得對,還是先撤出咸陽為妙。 火燒眉毛時,手下軍士卻報:說蕭何帶著數百軍士,去趙高府上了。 劉邦聽後大笑:趙高府上,必是另一番絢麗光景哪!走,看看去。 眾人出了王宮,來到趙高府上。劉邦示意眾將等候在外,只帶數名隨從進去。進去一看,只見蕭何正領著幾十名軍士,在那裡整理大箱。劉邦暗笑,走到近前再仔細一看,不禁大吃一驚。原來,蕭何所整理的,並非金銀,也非寶物,而是一冊冊書籍、地圖。見劉邦前來,蕭何忙拜見過了,告知劉邦道:「天下風土人情,攻戰要地,盡在此處,實為天下至寶也!蕭何唯恐此物被他人奪去,故而匆匆趕來,不及稟報沛公,還望恕罪。」 劉邦凜然,當場施行大禮。傳令眾人不可打擾蕭何,立即退出丞相府。 到了府外,劉邦將蕭何的所作所為說了,眾將皆面帶愧色。於是無不聽令,一齊撤出城外,駐軍霸上。 到這時,劉邦已完全清醒過來,深知自己這個「關中王」要想坐得穩,就必須厚結秦人之心,以得其相助。秦人都是實在人,見劉邦大軍軍紀森嚴,又不肯駐軍城中,紛紛殺豬宰羊前去霸上犒軍。劉邦對此自然是百般不受,又當著關中父老的面,約法三章:「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 ——即日起,甭管商鞅立法千百條,我劉邦在此宣布:所有法律,全部作廢。只要不殺人,不偷盜,你們幹嘛都行。 秦人受苦太久了。他們曾經以為,秦國統一了天下,天下就是咱們老秦人的了。結果,該服的勞役一樣不少,該乾的苦力一樣不缺,他們世代辛勞,疲於奔命,到頭來只美了秦二世和趙高。如今劉邦約法三章,與民休息,怎能不得老秦人狂熱的擁戴? 因此,關中的官僚、鄉紳、黎民們,無不盼望劉邦早日王定關中,成為他們新的大王。 劉邦也想,而且是迫不及待。之所以駐軍霸上,並非不欲稱王。但這「關中王」不是他自己能說了算的,還需要一個人的旨意才行。 ——楚懷王。 沒錯,當日楚懷王是說過,「先入關中者為王」。但這畢竟是一紙空頭文件,效果如何大家都不清楚。因此,劉邦駐軍霸上,只為苦等千里之外的楚王能早日送來詔書。到那時,再入駐咸陽宮,才可說是名正言順。 萬事具備,只等詔書是也。 結果過了一個多月,楚懷王的詔書沒來,項羽來了。 劉邦急了:這時詔書未到,項羽卻率大軍前來,是為爭奪「關中王」也。於是趕緊派人前去駐守函谷關,以阻擋項羽大軍進入。本來這也沒啥,偏偏他又心存僥倖,以為項羽一見自己先到,就會撤軍回返,因此只派了數千人駐關,裝裝樣子。結果被項羽奮力一擊,隨即告破。 幸好,劉邦事先聽從張良之勸:深藏稱王之心,以觀時局。這才避免了徹底與項羽決裂。若不然,以項羽的火爆脾氣,一旦聽聞劉邦已南面稱孤,豈會不立即率軍大攻咸陽? 當時,劉邦帳下有軍士十萬,多是秦人,駐軍霸上;項羽突破函谷關後,駐軍於鴻門,在霸上以北,相距百里,帳下有軍士四十萬,多是楚人。 雙方實力立見高下。 這還不算。在項羽身後,有韓、魏、趙等多路諸侯一路相隨,各有軍士數萬,無不敬仰項羽神威,對其俯首聽命;而劉邦,純粹是僥倖入關,連硬仗都沒打過,自然是無人看得上。 唯一的好處是:關中百姓深愛劉邦,痛恨項羽,僅此而已。 劉邦通過此事,對張良的敬重更是無以復加。若非張司徒早日點破「關中王,秦人之王也」的天機,他連這一點僅存的資本都已不剩。——如今,項羽擁有兵力,劉邦擁有民心,「關中王」花落誰家,尚未可知。 但劉邦與張良沒有料到的事,項羽陣中也有高人。看似英明無比的攻心之策,差一點,便將他二人的性命給葬送掉了。
第一百二十八回:項伯報恩入霸上,沛公親身涉鴻門 咸陽東百里處:鴻門。 「亞父,據劉邦屬下:左司馬曹無傷來報,說劉邦欲王定關中,以子嬰為相國。若果真如此,則滅秦之功豈非獨屬他劉邦?羽兒特請亞父前來,正為商議這事。」 亞父,便是范增。昔日事從項梁,在項梁罹難後,又忠心輔助其侄項羽。巨鹿之戰後,項羽感念范增多次相助之情,尊其為「亞父」(與「仲父」類似,顯尊崇之意),以示情誼隆重。 范增不答反問道:「以將軍看,劉邦此人如何?」 「我曾與他同朝為將,深知此人乃貪財好色之徒也。才德稀疏,誠非英雄。」 「將軍差矣!此人絕非尋常之輩也!正如將軍所言,昔日劉邦在山東時,貪財好色,又無甚戰功,亞父也覺得此人不過是尋常之輩;但如今見他一入關中,既不貪財,也不好色,又與秦人約法三章……可見曹無傷所言不差:其稱王之志畢現矣!」 「那依亞父看,羽兒當如何行事?」 「不如趁其不備,突施奇襲。」 項羽大驚道:「縱便劉邦有稱王之念,但不宣而戰,天下人必謂我項羽不仁不義也。除卻此計,亞父可有其他良策?」 「當今天下,可與將軍逐鹿中原者,唯劉邦也——細觀此人,隱隱有天子之氣,帳下眾將亦非凡品。望將軍當斷則斷,此人一除,稱霸天下,易事耳!」 范增可謂高瞻遠矚者,就在項羽、劉邦二人剛為成功滅秦而喜悅時,他已看出了「項、劉」二人之爭不可避免。劉邦、張良眼下謀劃的,不過是王定關中之計;而他替項羽謀劃的,則是稱霸天下之計,可謂用心良苦。 項羽尋思半響,終於下定決心:就依亞父說的辦,除掉劉邦,問鼎天下。 很快,四十萬項羽軍接到了急令:明日全力以赴,突襲霸上。 話說有一人,名叫項纏,乃是項梁親弟,項羽之叔。——史書中大名鼎鼎的「項伯」,指的便是此人。 這一日,項伯在軍中遊走,聽聞了這一軍令,大吃一驚,連忙策馬狂奔,馳向霸上。到了霸上後,他隱姓埋名,悄然闖入張良營中,勸他快走。 ——原來,這項伯昔日曾殺人獲罪,被張良所救。這次前來,是來報恩的。 張良心思縝密,見項伯遠道而來,拉著自己就走,知道內有隱情,趕緊好言詢問。項伯也不瞞他,附於其耳邊將項羽的軍令說了。張良聽後心中暗驚,臉上神色不動,拜項伯道:「多謝故人情誼。但張良跟隨沛公多日,不可不辭而別,且容我去作別一聲。」項伯苦勸無用,只得以手遮面,躲在張良營中等他。 張良出帳後,暗嘆一聲道:幸得上天庇佑,否則張良之罪大矣。駐軍霸上、約法三章確為收買人心之計,不想卻被那范增識破。事到如今,還得再尋思一計,無論如何要保沛公周全。 於是徑入劉邦大帳,據實相告。劉邦大驚失色,忙問張良該如何是好。張良道:「沛公久居軍中,深知敵我虛實。依您看,若明天便與項羽大戰,可能勝否?」 劉邦黯然道:「必敗也。」 「既是如此,還望沛公速速前去面見項伯。切記,休要再提『懷王之約』、『關中王』等諸事,只說沛公願唯項將軍是從,先求保身之計。」 劉邦一愣:這麼說來,我劉邦豈不是要向項羽稱臣?那這段時間內所做的工作,也全都白費了? 張良見他不解,又催促道:「沛公尚不明耶?——如今項羽自恃兵權在握,早已無視楚王,怎會再願兌現『懷王之約』。時間緊迫,沛公可速去。」 劉邦這下明白了:眼下真正的楚王,是他項羽啊!他悟性極好,想到這裡,已知該如何行事。於是忙隨張良前去。 項伯那邊,本以為張良去去就來,根本沒想到他會將沛公拉來,神色尷尬。劉邦佯作不知,態度恭謙至極。當下就在張良帳中擺酒設宴,強拉項伯上座。席間,劉邦但凡與項伯交談,不敢直呼其名,只敢以兄長稱之;又說膝下有一女,願贈與項伯為媳,求成親家。項伯眼見劉邦非但不怪責項羽背信棄義,行事還如此大度,心中不免有愧,便道:「今日之事,實為小侄愧對沛公也。項伯不才,願立即趕回軍中代沛公說情。」 「唉,項羽將軍神武蓋世,小弟豈敢與之爭鋒?——之所以先入關中,只為替項將軍擔當先鋒是也!因此,雖得咸陽,不敢駐軍城中,又替項將軍查明戶籍,封存府庫……兄長如若不信,前去一查便知。」 「此事項伯亦曾聽聞,有勞沛公了。那為何前日要派遣軍士駐守函谷關,以擋我軍?」 「秦王無道,關中盜賊紛起。小弟不敢駐軍城中,又恐項將軍之物被他人盜取,故而出此下策,還望兄長回去後,替小弟辨明是非。」 酒過三巡,項伯起身告辭。劉邦唯恐他來回奔波,馬力不夠,又將自己所乘之馬恭敬獻上。項伯上馬,尋思道:劉邦實為仁厚長者也,殺之不義;但若就這麼回去,又恐侄兒聽從范增之勸,非要發兵不可。於是對劉邦道:「沛公,愚兄先行告辭,必在小侄面前替你美言。但明日你不可不親來謝罪。」 劉邦聞言趕緊應諾,面露喜色,一揖到底。於是項伯策馬飛奔回鴻門,替劉邦分辨冤屈。項羽道:「既然劉邦明日親來,可依叔父之議。」遂傳令三軍:突襲霸上一事,就此取消。 項伯剛走,范增急吼吼地來了:說好殺劉邦的,怎麼突然變卦了?項羽見是亞父,便將項伯之言如實說了。范增冷笑道:「此是推脫之辭也,將軍難道忘了曹無傷之言么?既然他明日定來,可以玉玦為號,於席間斬殺此人。切記:天與不取,必受其咎!」 一邊是叔父,一邊是亞父,項羽左右為難。只得權且又答應范增,讓他老人家安心退下。 第二日,項羽大置酒宴,又請同在鴻門的各路諸侯作陪。——劉邦畢竟是楚軍大將,若搞暗殺行動,其他諸侯必會一鬨而散。到了午時,衛士來報,說沛公只率百餘騎前來赴宴。 項羽不動聲色,傳劉邦入帳。劉邦一進帳中,撲倒就跪,痛哭流涕不能遏制。項羽被他這麼一鬧,想想當日並肩作戰的場景,不禁動了惻隱之心,於是好言勸他起身。劉邦百般不肯,淚流滿面道:「前日,我二人各率兵馬齊頭並進,將軍大戰河北,臣戰河南。臣出兵時,將士不過萬餘,卻尋思道:此戰上為家國,亡秦興楚;下為將軍,報先祖之仇。因此不敢稍留餘力,竭力向西,才搶在將軍之前先行入關。結果將軍聽從小人諂媚,竟要以此罪殺我。劉邦雖自覺冤屈,但不敢不服,今日特意前來,任由將軍發落……也罷,臨死前能再睹將軍風采,雖死何憾?」 項羽斂容道:「沛公言重了。此事非小人諂媚,實則為沛公帳下左司馬曹無傷前來出首,說沛公要用子嬰為相,私據關中稱王。若非如此,項羽豈敢懷疑沛公,有勞大駕前來?」 劉邦昂然抬頭,正色道:「我劉邦何德何能,敢有此念?若將軍不信,可立即召曹無傷來,當面對質!」 「不必了。你我二人患難之交,情同兄弟。既已將此事辨析明白,何須再為無中生有之事傷了舊情?」遂吩咐手下道:「賜座,為沛公斟酒壓驚。」 劉邦聞言這才起身,拭去淚痕,去下首處坐了。先前跪在他身後的,還有張良,與劉邦一同進帳。這時見局面已轉危為安,心下暗喜,於是也忙挨著沛公坐下。 「鴻門宴」進行到這時,該爭執的,該解釋的,都已完工。於是各路將領、諸侯很快恢復了一團和氣,專心飲宴。范增見劉邦三言兩語,便說得項羽轉怒為喜,心中大急。連忙掏出事先準備好的玉玦,連示三次。但他忘了:他的「羽兒」雖說殘暴,對自家兄弟卻是極好的——此時既已和劉邦談及了舊情,怎肯再下令殺他,於是只作視而不見。 范增見狀,氣憤至極,好在他事先另備下了後招:此時,項羽堂弟:項莊,早已等候在帳外。於是范增悄然出營,讓項莊以舞劍為名,進去行刺劉邦。——此所謂「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是也。 項莊得令,持劍而入,稟過眾將後開始舞劍。梨花紛飛間,劍光閃爍,直逼劉邦而去。張良見狀,正欲出言叱喝,一旁的項伯心道:此事乃是因我而起,若讓沛公即刻死在帳中,我有何面目再見張良?於是也拔劍起舞,竭力掩護劉邦。 項伯、項莊二人你來我往,畢竟是叔侄,彼此間投鼠忌器,因此戰局膠著。這可急壞了一旁的范增、張良二人。范增這時三招已用完,只能看著干著急;張良卻還有一招未使,於是急忙走出大帳,吩咐一人道:「樊將軍,事急矣,可速速入帳!」 一人慨然而出,正是樊噲,問張良道:「如今沛公安否?」 「范增老兒令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也。」 「司徒放心,沛公若有不測,樊噲與之同死!」樊噲答過張良,一手持劍,一手操盾,大踏步入帳。門前侍衛見一魯莽大漢無故闖入,連忙持戟攔住。只聽「砰、砰」兩聲,樊噲盾牌舉處,兩侍衛皆倒。 項羽正與眾諸侯飲酒甚歡,突見有人闖入,連忙手按腰間劍柄上,高聲問道:「來者何人?」 張良這時也已歸帳,忙替樊噲答道:「沛公參乘(相當於警衛),樊噲是也!聽聞沛公含冤受屈,憤然前來,在下攔遮不住,還望將軍恕罪!」 項羽身為天下第一猛人,最愛壯士,聞言喜道:「既是壯士,可入帳中。來人,賜酒!」 下人連忙將酒樽呈上。樊噲隨手接過,一飲而盡。項羽見他爽快至此,大喜,又道:「拿肉上來,以獻壯士。」下人得令,連忙將一豬腿獻上。樊噲以盾作案板,以劍作刀,須臾之間,便又將一偌大的豬腿吞食乾淨。項羽哈哈大笑,再問樊噲道:「將軍爽快人也,可敢再飲酒乎?」 樊噲道:「在下來時,便決心命喪當場,何懼飲酒!」毫不猶豫間,接過酒樽,仰脖灌下。 項羽奇道:「本將素來傾慕好漢,怎會有命喪當場一說,願聞其詳。」 樊噲拋下酒器,凜然道:「樊噲一介莽夫,不敢不據實相報。昔日懷王曾與諸將有約:先入關中者為王。定此盟時,項將軍必也在場,務須細說。結果,我家主公披堅執銳,先入關中,卻不敢自專,駐軍霸上以待將軍。今日,將軍不問究竟,就要拿此事問罪沛公,樊噲實不服也——若項將軍要殺沛公,先斬樊噲!」 項羽知他是粗人,談吐直爽,也不怪罪,反而面帶愧色。於是忙令項伯、項莊二人退下。又給樊噲賜座,不敢以下人之禮待他。樊噲坐下不久,劉邦起身如廁,張良目視樊噲,二人尾隨出帳。 出了帳後,張良告劉邦道:「沛公可速回,此間非久待之地也。」 劉邦是真心如廁,慌忙間,答張良道:「若不辭而別,一旦項羽怪罪,誰可擋之?」 樊噲挺身而出道:「沛公何其愚也!今人(項羽)為刀俎,我為魚肉,不趁此時離去,更待何時。張司徒之言是也。」 劉邦心念一動,又目視張良。張良笑道:「沛公只管急去,項羽、范增處,張良自有計較。」 當下,劉邦飛身上馬便走,樊噲、夏侯嬰、靳強、紀信四人率領步卒一路緊隨。眾人不走大路,只抄小道,急急趕往霸上。只留張良一人獨守鴻門。張良在帳外多時,揣度時辰,劉邦一行必已至軍中,方才掀簾入帳。 此時,酒宴將散,項羽等人也已大醉。於是張良伏地拜罪道:「稟報將軍,沛公因酒醉不能前來,已先行告退。臨行前,特讓張良前來請罪。」 范增年老,不愛飲酒,聞言大怒道:「劉邦不辭而別,欺人太甚也。項將軍,可立即派人前去緝拿,以正其罪!」 張良戰慄道:「不瞞閣下,沛公如今已至霸上軍中矣!」 「你……」范增手指張良,欲言又止。這時卻見張良抬頭,從袖中抖出二件寶物,說項羽道:「將軍,沛公之所以不辭而別,正為懼怕項將軍之神威也。特令小人獻上玉璧一雙,以獻將軍;玉斗一雙,以獻亞父。將軍若顧念當日同朝為將之情,可先行收下。來日沛公再得世間異寶,定會親自送來。」 項羽面色熏紅,令張良將玉璧、玉斗獻上,細細一看,果然是世間難尋的美玉,頓時哈哈大笑,又傳與在座眾諸侯觀賞。不料,身旁的范增卻不領情,當場失態,將玉斗擲於地下摔得粉碎,叱項羽道:「豎子不足與謀!將來奪將軍之天下者,必沛公也!唉,想我范增年老,難道還要作一回階下囚么?」言罷,不及辭別眾人,顫顫巍巍的弓腰出帳。 范增既走,張良旋即告辭,也回霸上去了。 ——區區一劉邦,何必言重至此?項羽自恃勇武絕倫,對此全然不以為意。與各路諸侯再互相勸酒三巡,是夜,人人盡興而歸。 項羽大醉歸帳時。在霸上,曹無傷首級已被斬下,號令三軍。第一百二十九回:項羽自立楚霸王,大封諸侯十八路 鴻門宴結束了,劉邦通過「示弱於敵」,成功化解了一場浩劫。——這頓飯,雖說吃得淚流滿面,但吃得值啊。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鴻門宴最大的贏家,其實是項羽。 鴻門宴結束後,與項羽齊名的南路軍統帥:劉邦,已經對他俯首稱臣。因此,「滅除秦國,奪取關中」的卓著功績,名義上也已落到了項羽的手中(誰讓你劉邦是項羽帳下的先鋒官呢)。 ——范增力主殺劉邦,在後期看來是高明的;但在鴻門宴時,若就這麼貿貿然的殺了劉邦,必定會導致眾諸侯人心浮動,義軍聯盟土崩瓦解。所以項羽表象雖醉,心中亮如明鏡:不殺劉邦,而是恩威並施,堪稱「不戰而屈人之兵」的上上之策也。 但項羽的英明,也只在這一頓飯的功夫,很快便大錯特錯。數日後,近百萬大軍(含劉邦軍在內)總統帥項羽,率軍西入咸陽。看著那氣勢磅礴的咸陽王宮,他決絕地下令道:「付之一炬!」 耗費數十萬民力不斷修繕,自一個世紀前就是秦國政治中心的咸陽宮殿,被項羽粗暴的放火燒毀。一時間咸陽火光衝天,三月不滅。 咸陽軍民大慟,以子嬰為首,苦苦勸諫。 項羽大怒,又下一令:殺前任秦王:子嬰,盡屠咸陽秦人! ——楚國飽受秦國之苦,所有的秦人統統該死。我楚人項羽要憑一己之力,將這座光榮、偉大的城市,從地圖上抹去! 咸陽秦人殺盡了,咸陽王宮(經考證,項羽焚燒秦王宮時,「阿房宮」才剛建了一小部分,並未被燒)燒光了,項羽滿意了。接下來,是時候享受勝利果實了。 按理來說,項羽既逼服了劉邦,便已是「關中王」。就在劉邦暗自神傷時,項羽卻出人意料道:咸陽既被屠燒乾凈了,「關中王」要之何用? 不日,我項羽便要返回楚地。 卻說項羽帳下有一小吏,名稱韓生。在聽聞此事後,苦說項羽道:「關中沃土千里,固若金湯。將軍不據此地稱王,獨霸天下,卻回楚國作甚?」 項羽推諉道:「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誰人可知?本將主意已定,你等休要再勸。」 韓生見再勸無用,諾諾退下。旁人問他此事,他笑道:「都說楚人乃『沐猴而冠』者(這是諷刺項羽胸無大志),果不其然。此項羽棄至寶之地,而回楚國甘受懷王主政,何其愚也。」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很快,這話便傳到了項羽耳中。項羽聞言大怒:「無知韓生,豈知本將宏圖之志——哼,懷王?如今形勢,他豈能制我?」一通怒火發完後,項羽不肯甘休,又令人將韓生丟入大鍋,烹了。 結果楚懷王也不幹了(綜觀之前的種種表現,他本非省油的燈)。——寡人身為大王,怎的不可制你?於是他也大怒,作書一封,遣人送至項羽手中。 這下事情徹底鬧大了。項羽一見楚王書信,二話不說,傳各路諸侯齊聚一堂,圍觀楚王詔書。 詔書上寫道:稱王一事,只可尊前日之約,不可擅行。——你項羽既不想當「關中王」,那就不要當了,給劉邦當。 劉邦也在場,暗喜道:這麼說來,峰迴路轉,我劉邦又成「關中王」了? 便在這時,項羽露出了他的廬山真面目,大聲道:「楚懷王,何人也?——其上無安民之德,下無尺寸之功,若非我叔侄二人,豈能高居廟堂之上?滅秦者,我項羽與諸位也;定天下者,我項羽與諸位也。他既不肯分封,我等何不自立!」 於是不再詢問懷王,項羽作主,大封諸侯,共計十八路(項羽自封,未計算在內)。 「封章邯為雍王,定都廢丘。」(今陝西興平南) 「封司馬欣為塞王,定都櫟陽。」 「封董翳為翟王,定都高奴。」(今陝西延安北) 「封魏豹為魏王,定都平陽。」(今山西臨汾西) 「封申陽為河南王,定都雒陽。」(今河南洛陽東) 「封韓成為韓王,定都陽翟。」(今河南禹縣) 「封司馬昂為殷王,定都朝歌。」(今河南淇縣) 「封趙歇為代王,定都代縣。」 「封張耳為常山王,定都襄國。」(今河北邢台) 「封英布為九江王,定都六縣。」(今安徽六安北) 「封吳芮為衡山王,定都邾縣。」(今湖北黃崗北) 「封共敖為臨江王,定都江陵。」 「封韓廣為遼東王,定都無終。」(今河北薊縣) 「封臧荼為燕王,定都薊縣。」 「封田市為膠東王,定都即墨。」 「封田都為齊王,定都臨淄。」 「封田安為濟北王,定都博陽。」(今山東泰安東南) 以上十七路諸侯中,雍王章邯、塞王司馬欣、翟王董翳三人封地皆在關中,統稱為「三秦王」。除此之外,還有二路諸侯未說,正是項羽、劉邦二人。 先說項羽。 既然是自己說了算,那就不要客氣了。於是項羽自封為「西楚霸王」,定都彭城。治下共計有大郡九個,分別是:泗水郡(彭城隸屬該郡)、碭郡 、薛郡、東郡、東陽郡(原東海郡)、郯郡、鄣郡、會稽郡 、陳郡。這還不算,再聯合上文來看,他的親密下屬英布,也獨轄九江、廬江二郡。因此名為「西楚九郡」,實則為「十一郡」。——端的是地大物博,將楚地的精華處全佔了。 (註:項羽西楚九郡有幾種說法,大致類同,此是說法之一。) 說過項羽,再來看劉邦。 前面說了,劉邦處心積慮,只為當一回「關中王」。結果項羽自己不當,又將關中一拆為三,他也沒撈著一塊。這時項羽說了:沛公,莫要傷心,「關中王」雖做不成了,你還可以做「漢中王」嘛。特封你兩郡半:巴郡、蜀郡、還有半個漢中郡。定都南鄭。 劉邦心下大怒:好你個項羽,自己獨佔楚地九郡,卻拿個「巴、蜀」來搪塞我。誰不知道那兩地名為大郡,實則人煙荒蕪,且多是南方土著。我劉邦去了,與當地土人溝通都難。好不容易有個漢中,略近中原,偏偏還只有半個……這還不算,竟還將一代名將章邯堵在我漢中北門口,真箇氣煞我也! 他心下雖怒,表面不動聲色,與其他諸侯一齊跪地謝恩。一回軍中,他立即召集軍隊,下達了進攻項羽的軍令。 項羽,我劉邦跟你拼了!匆忙間,蕭何、樊噲等人一擁而上,將劉邦抱住。劉邦拚命掙扎,只要出戰。蕭何苦諫道:「漢王,螻蟻尚且偷生。您貴為一方諸侯,名揚天下,何苦白白送死?」 劉邦雙目圓睜道:「此話何解?」 蕭何道:「巴、蜀雖地處偏僻,我等亦不願去,但好歹有一線生機。他日若得良機,未必不能出巴蜀而收三秦也。眼下若與項羽交戰,則大王與我等必死,戰之何益?——漢王英明,可靜思此事。」 劉邦怒色稍退,黯然嘆道:「蕭何之言是也。」於是撤去戰令,決定入蜀。 正當漢王與眾將收拾行裝,調遣軍隊,準備啟程時,張良前來辭行。漢王見張良要走,大急,連忙與眾將一起勸他留下。 張良笑道:「霸王既分封天下,內有韓王,臣不得不隨行。張良不才,跟隨漢王多日,所學良多,亦是不舍也。」 卻說那漢王之所以肯入蜀中,只為深信張良必有出蜀良策,如今見他真的要走,哪裡肯放,當場死拽著不肯撒手。張良無奈,附於漢王耳邊,輕聲道:「張良此去,正為替漢王謀划出蜀之策也。」 漢王不解,目視張良。張良只得又道:「眼下項羽對漢王頗為忌憚,如張良此時隨漢王入蜀,必遭殺身之禍,因此只得權且作別,他日自會相見。」 漢王這才轉驚為喜,當即叩問出蜀之策。張良不答,只取出二個錦囊贈與漢王,吩咐道:「張良已在錦囊上做好標記,漢王入蜀時,出蜀時,可分別打開來看。」漢王忙小心收好,置於懷中深處,又問張良道:「出蜀之後,又當如何?」 張良笑道:「出蜀之時,便是漢王與下臣重逢之日也。」 漢王大笑,放心動身。臨行前,特賜張良黃金百兩。張良也不推辭,微笑收下,令隨從抬了便走,悄悄送到了項伯府上。 項伯見張良攜重金前來,大愧道:「侄兒行事魯莽,項某無計可施,實在慚愧。豈敢再收閣下重禮?」 張良忙道:「漢王感佩項伯前日大恩,特請張良前來致謝,別無他意。」於是令隨從將重金送入內府,自己拉著項伯坐下,只談舊情。席間,張良突然問道:「項兄,霸王既封沛公為『漢中王』,為何只封漢中半郡,名不副實也。可否代為說情,為沛公再贈半郡。」 項伯慨然應允:「只是漢中半郡,又非關中之地,此事包在愚兄身上。」張良大喜,又寒暄片刻,起身告辭。 數日後,楚王項羽果然下令:漢王忠心耿耿,可再贈封半郡,以作名副其實的「漢中王」。 此令傳至漢軍中時,漢王尚未到達漢中。聞此喜訊,略一揣測,便知是張良所為,感激不已。又走數日,先鋒來報,說大軍已行至子午谷前。漢王素知此道艱險,連忙策馬上前細看:只見山路陡峭,一望無際,漫延縱深數百里。幸好秦國鼎盛時,曾在此處沿著山壁建成八百里棧道,若無此物,大軍絕不能通過。於是漢王與眾將只得下馬,相扶而過。走下去幾十里,漢王猛然想起:張司徒吩咐,說入蜀時可拆開第一個錦囊,連忙取出來看。 只見上面寫道:既入巴蜀,可燒棧道。 漢王大驚,燒了此物,將來如何出巴蜀耶?急找蕭何商議。蕭何道:「張司徒之計,從無不中,大王不可不依。」於是眾漢軍一邊走,一邊燒,等大軍抵達南鄭時,八百里棧道,已盡皆焚毀。 卻說漢王南下巴蜀時,楚王項羽也已率多路諸侯東出咸陽。剛出咸陽時,范增心細,特進諫楚王道:「那劉邦素來狡詐,萬一不入巴蜀而反攻咸陽,如何擋之?」楚王笑道:「有章邯鎮守關中,劉邦必不敢輕動。」此話雖不錯,但范增忌憚張良多智,又反覆勸說。於是楚王特差精兵三萬,跟隨漢王南下。剛去幾日,三萬軍士便全部返回,說漢王已將棧道燒光了——如今,他無路可出,我等也無路可進。范增正疑惑間,張良又到,加入了韓王軍中。於是不再多疑,放心隨楚王東歸彭城。 俗話說,一山不可容二虎。如今項羽既已自立為西楚霸王,定都彭城,如何能讓楚懷王還呆在那。因此項羽分封十八路諸侯時,另尊楚懷王為「義帝」,讓他遷都到郴縣(今湖南郴州市)去。結果,楚懷王火氣也大:自古以來,哪有天子居住在蠻荒之地,而讓臣子呆在錦繡之都的?於是連過數月,始終不肯動身。 項羽聞訊大怒,當即令英布「護送「義帝前往郴縣。義帝無奈,只得勉強動身,一路怨言不止。項羽聽知此事後,連連冷笑:跟我斗,哼!又修書一封送去英布處,讓他見機行事。 ——當年十月,義帝駕崩於郴縣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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