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姐妹:王夫人和薛姨媽!
王夫人和薛姨媽是一對親姐妹。薛姨媽帶著一雙兒女來京,先在賈府借住,後來也一直住在賈府邊上。她們姐妹倆來往熱絡,情誼很深,最後還如願以償地結成兒女親家。
她們的兄長王子騰,現任京營節度使,繼而升任九省統制,奉旨出都,查邊。(第四回)後又升任九省都檢點。(第五十三回)他於再升京官時,在進京途中突然病故。這使王夫人失去了娘家的重要政治背景。
王夫人是賈府中的重要人物:一、她是賈母之下執掌賈府大權的關鍵人物;二、她是聯繫賈、王、薛三大家族的樞紐人物;三、她的兒子寶玉,是賈府的中心人物。她的愚蠢表現,加快了賈府的衰亡和沒落。
清醒又糊塗,終於失愛子
王夫人是賈政的正妻,是賈府執掌家政的人。《紅樓夢》中的兩件大事——賈府的由興盛到衰敗和賈寶玉、林黛玉愛情的失敗,都與王夫人有關,王夫人甚至還可以說是關鍵的人物之一。
王夫人作為賈府的兒媳,在傳宗接代方面頗為有功。她一共生了二子一女。長子賈珠,十四歲進學,頗有出息。他後來娶妻李紈,生子賈蘭。可惜他不到二十歲,一病而亡。接著生了一個女兒,因生在大年初一,取名元春。「因賢孝才德,選入宮中作女史去了。」後來晉陞為貴妃,為賈府帶來無尚風光。過了十幾年,竟然又生了一位翩翩佳公子寶玉,面容身段都像當日的國公爺,怎麼不令賈母雙倍地喜出望外。母以子貴,寶玉的得寵,使王夫人在賈府中的地位也高人一等。
王夫人善於裝愚守拙,賈母說她「可憐見的,不大說話,和木頭似的」。(第三十五回)其實她心地機靈,城府很深。賈母對此也並非不知,她在為賈赦強要鴛鴦時,暴怒中對著王夫人說:「你們原來都是哄我的!外頭孝敬,暗地裡盤算我。有好東西也來要,有好人也要,剩了這麼個毛丫頭,見我待他好了,你們自然氣不過,弄開了他,好擺弄我!」王夫人忙站起來,不敢還一言。賈母好像是指桑罵槐,實際上對王夫人也有懷疑,對她也是一種警告。
王夫人對寶玉這個兒子,又喜歡,又擔憂。她初見黛玉就說:我有個「孽根禍胎」,是家裡的「混世魔王」。
她為了保兒子,不讓丫環勾引壞寶玉,心狠手辣,一舉剷除了金釧和晴雯兩個聰慧美麗的丫頭。金釧被驅逐,更是冤枉。
那天寶玉在黛玉和寶釵那裡連續碰了釘子,百無聊賴的閑逛到風姐那裡,鳳姐正睡午覺。他又來到母親王夫人處,只見幾個丫頭子手裡拿著針線,卻打盹兒呢。王夫人在裡間涼榻上睡著,金釧兒坐在旁邊捶腿,也乜斜著眼亂恍。寶玉輕輕的走到跟前,把她耳上帶的墜子一摘,金釧兒睜開眼,見是寶玉。寶玉悄悄地笑道:「就困的這麼著?」金釧抿嘴一笑,擺手令他出去,仍合上眼。如果寶玉接受金釧的意見,馬上離開,也就沒有事了。
可是寶玉見了她,就有些戀戀不捨的,悄悄的探頭瞧瞧王夫人合著眼,便自己向身邊荷包裡帶的香雪潤津丹掏了出來,便向金釧兒口裡一送。金釧兒並不睜眼,只管噙了。
寶玉還不肯離開,他上來便拉著手,還要和她講話,他悄悄地笑道:「我明日和太太討你,咱們在一處罷。」金釧兒不答。如果此時寶玉就此罷休,也就沒有事了。
可是寶玉還不放過她,又道:「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討。」金釧兒睜開眼,將寶玉一推,笑道:「你忙什麼!『金簪子掉在井裡頭,有你的只是有你的』,連這句話語難道也不明白?我倒告訴你個巧宗兒,你往東小院子里拿環哥兒同彩雲去。」寶玉笑道:「憑他怎麼去罷,我只守著你。」只見王夫人翻身起來,照金釧兒臉上就打了個嘴巴子,指著罵道:「下作小娼婦,好好的爺們,都叫你教壞了。」寶玉見王夫人起來,早一溜煙去了。
金釧起先頭腦清醒,勸寶玉離開,寶玉不走,與她搭訕,她不搭話。可是她畢竟是個為人熱情的青春少女,在寶玉再三粘在她身邊與她搭訕的情況下,在推開寶玉的同時,她回答了一句話,想打發他離開,王夫人驚醒地聽到了金釧的回答,又打又罵。而惹起此事的寶玉卻不負責任地一溜煙逃走了,剩下金釧一人頂罪。
這裡金釧兒半邊臉火熱,一聲不敢言語。登時眾丫頭聽見王夫人醒了,都忙進來。王夫人便叫玉釧兒:「把你媽叫來,帶出你姐姐去。」金釧兒聽說,忙跪下哭道:「我再不敢了。太太要打罵,只管發落,別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我跟了太太十來年,這會子攆出去,我還見人不見人呢!」金釧馬上跪下求饒,她及時向王夫人保證今後不再重犯。
王夫人固然是個寬仁慈厚的人,從來不曾打過丫頭們一下,可是她今忽見金釧兒行此調唆寶玉的無恥之事,此乃平生最恨者,故氣憤不過,打了一下,罵了幾句。雖金釧兒苦求,亦不肯收留,到底喚了金釧兒之母白老媳婦來領了下去。那金釧兒含羞忍辱的出去。(第三十回)清代評論家洪秋蕃批評王夫人的處理失當說:「金釧兒固應攆走,然再三跪求,願受責打,似可姑容。王夫人執意不允,未免寡恩。」問題還在於,明明是寶玉硬要勾起話頭,金釧不過是應答公子的問話。最後的玩笑話有些過分,王夫人因她一語之失,將她跟隨自己十年忠心耿耿的服務一筆勾銷,的確太不講主僕的情誼了。她包庇自己的兒子,不予批評,將賬全算在金釧的頭上,也不公平。即使全算在金釧頭上,金釧認錯苦求,她還是將金釧攆出賈府,這個懲罰也的確過重了。
王夫人對金釧的過度懲罰,將金釧逼上了死路。金釧被趕回家去不久,她就跳井自殺了。
王夫人的這個處置非常不聰明,過於衝動了。她的這個錯誤,不智的處置,差點引出極其可怕的後果。因為金釧之死,餘波未息,而且一事處置不當,極易引發接二連三的壞事來。不久,蔣玉菡出逃,引來官府派人到寶玉處追查,賈政目睹此狀,怒不可遏,兼之賈環告密,說寶玉強姦金釧未遂,卻致其自殺,賈政來不及仔細查問他在外流蕩優伶,表贈私物,在家荒疏學業,淫逼母婢等語,只喝令「堵起嘴來,著實打死!」打的寶玉氣息奄奄,聲息全無。王夫人這才聞訊趕來,不敢先回賈母,只得忙穿衣出來,也不顧有人沒人,忙忙趕往書房中來,慌得眾門客小廝等避之不及。王夫人一進房來,賈政更如火上澆油一般,那板子越發下去的又狠又快。按寶玉的兩個小廝忙鬆了手走開,寶玉早已動彈不得了。賈政還欲打時,早被王夫人抱住板子。賈政道:「罷了,罷了!今日必定要氣死我才罷!」王夫人哭道:「寶玉雖然該打,老爺也要自重。況且炎天暑日的,老太太身上也不大好,打死寶玉事小,倘或老太太一時不自在了,豈不事大!」賈政冷笑道:「倒休提這話。我養了這不肖的孽障,已不孝;教訓他一番,又有眾人護持;不如趁今日一發勒死了,以絕將來之患!」說著,便要繩索來勒死。王夫人連忙抱住哭道:「老爺雖然應當管教兒子,也要看夫妻分上。我如今已將五十歲的人,只有這個孽障,必定苦苦的以他為法,我也不敢深勸。今日越發要他死;豈不是有意絕我。既要勒死他,快拿繩子來先勒死我,再勒死他。我們娘兒們不敢含怨,到底在陰司里得個依靠。」說畢,爬在寶玉身上大哭起來。
賈政聽了這樣凄慘的絕門絕戶的話,不覺長嘆一聲,向椅上坐了,淚如雨下。王夫人抱著寶玉,只見他面白氣弱,底下穿著一條綠紗小衣皆是血漬,禁不住解下汗巾看,由臀至脛,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無一點好處,不覺失聲大哭起來,「苦命的兒嚇!」因哭出「苦命兒」來,忽又想起賈珠來,便叫著賈珠哭道:「若有你活著,便死一百個我也不管了。」此時裡面的人聞得王夫人出來,那李宮裁王熙鳳與迎春姊妹早已出來了。王夫人哭著賈珠的名字,別人還可,惟有宮裁禁不住也放聲哭了。賈政聽了,那淚珠更似滾瓜一般滾了下來。
後來賈母也聞訊趕來,訓斥賈政,賈政看看寶玉,果然打重了。再看看王夫人,「兒」一聲,「肉」一聲,「你替珠兒早死了,留著珠兒,免你父親生氣,我也不白操這半世的心了。這會子你倘或有個好歹,丟下我,叫我靠那一個!」數落一場,又哭「不爭氣的兒」。
這一場大風波,一半是王夫人引出來的,如果金釧不死,沒有命案攪雜在內,賈政是不會下這個辣手而大打出手的。
王夫人用趕出金釧這樣狠毒的手段來「保護」寶玉,效果適得其反,金釧自殺,賈環告密,害得寶玉被往死里打,她自己恐懼萬分,差一點丟掉了這個命根子,也就是說,她自己也差一點活不下去了。
王夫人哭賈珠,暗寓著「應該死的不死,不應該死的死了」的感慨。這是王夫人作為母親最大的無奈和痛苦。
母親對不爭氣的孩子,往往有一根恨腸,也有一根痛腸,即既恨又愛,心情是複雜的。王夫人即使有這樣「應該死的不死,不應該死的死了」的恨腸,她也並不真的不愛寶玉,希望他去死,這中間既有王夫人對寶玉的母愛的成分,也有她對寶玉「恨鐵不成鋼」的惱恨之處。
如果說王夫人對金釧是一時的氣憤,金釧一死,王夫人對自己嚴厲處置金釧一事馬上深感後悔,痛惜她的死,那麼王夫人對晴雯的仇恨是出自心底的真正的深惡痛疾。
寶玉喜歡晴雯,除了她聰明外,還在於她的美。而王夫人痛恨晴雯,恰恰也在於她的美。王夫人曾對鳳姐道:「上次我們跟了老太太進園逛去,有一個水蛇腰,削肩膀兒,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林妹妹是鴨蛋臉兒,俊眼修眉),正在那裡罵小丫頭,我心裡很看不上那狂樣子。」王夫人見到病中的晴雯。釵蟬鬢松,衫垂帶褪,大有春睡捧心之態,便冷笑譏諷道:「好個美人兒!真像個『病西施』了。」王夫人用惡毒的眼光所看到的晴雯之倩影已十分迷人,她在心中就會更強烈地感覺到此女平時更能妖艷惑眾,尤其是迷惑她的寶貝兒子寶玉了。
有的論者認為:王夫人恨晴雯,因為她是一位被男權中心主義文化腐蝕了的母親,她對女性美的態度和賈母是完全對立的。晴雯是自幼即被賈母喜愛和賞識的丫頭,但是,她的標緻、伶俐、巧嘴、愛強、會打扮等等,在王夫人心目中都是丑的,甚至是罪惡,她悍然聲稱:「我一生最嫌這樣的人。」並且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快。襲人說得倒明白:「太太只嫌她生得太好了。」「太太是深知這樣美人似的人,心裡是不能安靜的,所以很嫌她,像我們這樣粗粗笨笨的倒好。」這確是王夫人對女性美的基本觀點、基本態度的概括。在她那裡,美的就是丑的,丑的卻是美的;美的要毀滅之,丑的要讚美之。由此可見,她的心理已陰暗到何種地步!
實際上不是這麼一回事,她身邊的女子,長得美的不少,鳳姐也美,寶釵也美,王夫人為什麼不恨?因為她們不會勾引寶玉。為什麼她後來還贊成娶寶釵為兒媳?我認為王夫人看到兒子迷戀的美貌少女,除了怕她們「勾引」壞寶玉,使他不要讀書沉溺女色之外,故而語氣中流露出酸溜溜的味道,後來寶玉大了,他要結婚時,王夫人度過了戀子情節的心理危機期,寶釵還是她娘家親戚,是她的自己人,兼之性格溫存隨和,不存在奪走她兒子、將她兒子勾引壞的疑忌,王夫人對她是信任的。
王夫人害死晴雯,還有兩個人也起了作用。一個是鳳姐,她在回答王夫人時說:「若論這些丫頭們,共總比起來,都沒晴雯長得好。論舉止言語,她原輕薄些。」此言前半,立淪公正,後半則帶有主子們常有的偏見,這對王夫人厭惡晴雯也起了雪上加霜的作用。
王夫人對晴雯的痛恨加劇到深惡痛疾,最後痛下殺手,還因王善保家的首先發難,燃起王夫人要徹底解決晴雯的導火線。王善保家的煽動說:「別的(丫頭)還罷了,太太不知,頭一個是寶玉屋裡的晴雯那丫頭,仗著她的模樣兒比別人標緻些,又長了一張巧嘴,天天打扮得像個西施樣子,在人跟前能說慣道,抓尖要強;一句話不投機,她就立起兩隻眼睛來罵人。妖妖調調,大不成個體統!」這是青春已過的老奴才對美色驕人、聰慧伶俐的奴隸少女的妒忌所燃起的滿腔怒火,妙在揭示晴雯「立起兩隻眼睛」來罵人的神態,又促刻又傳神,既顯示這個奴才的聰明才智、語言警新也是人所不及,所以能得主子重用絕非偶然,也表露她痛恨聰明美麗的晴雯亦已到以眼還眼的咬牙切齒程度。
王夫人不善於聽取正確的意見,對讒言缺乏辨別的能力。她不知道,晴雯心靈剛強,是性格軟弱的寶玉的忠實衛士,在危急時刻常能保護寶玉。她更不知道,消滅了晴雯,對寶玉的心靈造成很大的創傷,使他對人世間的留戀少了一份挂念,最後的出家也與此有關。
王夫人所有的兇惡的行動,其效果都是適得其反,她終於失去了寶玉,這個唯一的兒子。
平心論之,王夫人此人平時為人還是善良的。她資助稱不上親戚的劉姥姥,不僅幫助劉姥姥全家度過了難關,還幫助她徹底改變了貧窮的命運。洪秋蕃評論說:「王夫人給劉姥姥一百兩銀子,叫她去做個小買賣,或置幾畝地,以後再別求親靠友的。百金不多,劉姥姥即能置產立業,巧姐且食其報。世之擁巨資者,胡弗略為分潤以濟窮親戚,豈不勝於無益之揮霍哉!」他對王夫人的讚揚是有啟示意義的。王夫人在劉姥姥二進大觀園時,給她的資助,的確改變了劉姥姥的命運,劉姥姥以後再也沒有必要找人幫助了,而且劉姥姥有了財力,以後在救出巧姐後,使巧姐在劉姥姥家也得以過上衣食都足的日子。
對於金釧,也是一時的憤怒,她本想過一陣再將她叫回。金釧自殺,王夫人感到非常傷心和痛苦,後來她總想優待金釧的妹妹玉釧,在玉釧身上給以補償。
她在解散戲班時,真誠地為小戲子的前景考慮,還給她們賣身錢,命令辦事者要負責地將她們交還給家人。芳官等美麗聰明活潑的戲子,王夫人雖然不喜歡她們,但當她們要出家為尼時,王夫人怕她們吃苦,真誠地勸阻她們,見她們真的堅決出家,她為她們感到傷心。
王夫人的結局還算不是徹底毀滅,她的兩個兒子給她留下了兩個孫子,她的兩個媳婦李紈和薛寶釵都是品德最優秀的女子,知書達理,通情達理,精心地孝敬長輩和撫育小輩。
混沌老實中,暗藏著機敏
薛姨媽與王夫人是一母所生的姊妹。薛家有百萬之富,領著內帑錢糧,開著多家店鋪,如當鋪、藥鋪等。
照理,開著藥鋪的東家,對人身的保健應有基本的知識,可是薛姨媽和她的丈夫對此都不在行。她的丈夫早死,不懂養生之道可能也是一個原因。薛寶釵與周瑞家的談起自己吃冷香丸,因為身上有熱毒。熱毒是她的胎里毛病,即從娘胎中帶來的,是治不好的。因為難治,所以需要有與眾不同的奇怪藥物,需要奇怪的藥引子才能治療,儘管不能斷根,卻能使其不發、不發足、不發展。
戚序本脂評說:「『熱毒』二字畫出富家夫婦,圖一時,遺害於子女,而可不謹慎?」這句批語,從人們不經意處看出問題,目光敏銳。富家夫婦,喜歡吃山珍海味,尤其是喜歡吃許多熱性的山珍野物(如引起2003年沙斯瘋狂流行的野味之一果子狸等)和熱補的藥品。他們貪嘴,圖一時之享受,使生下的孩子帶來先天性的毛病。寶釵即受此害,這就是薛姨媽或者她的丈夫貪嘴給女兒造成了胎里毛病。胎里毛病是治不好的,所以傑出的一生用奇特的藥物和配方來控制疾病的發展和抑制疾病的發作。
我們應該從《紅樓夢》中寶釵的怪病的描寫,受到啟示,飲食和平時都要隨時小心,愛護自己的健康,還應注意不要遺禍後代。
薛姨媽的性格是個無可無不可的人,容易說話。(第五十七回)她的脾氣溫和、隨和。
脾氣溫和隨和,是優點,但凡事都有兩面性。她的性格也就有軟弱的一面,因為混沌老實,在教育兒子時,一味嬌縱,兒子亂髮火時,無力遏制。薛蟠娶了「絞家星」的夏金桂為兒媳,兒子又氣短,偷偷摸上了金桂的隨嫁丫頭寶蟾,這對妻妾在家裡翻江倒海地大吵大鬧,她無可奈何,一籌莫展。(第八十回)後來她被金桂氣病,又為薛蟠殺人命案憂急。(第八十四、八十五回)幸虧有女兒寶釵在身邊不斷勸慰、出主意、陪伴著,她才度過種種難關。她善待侄子薛蝌,真是善有善報,薛蝌為她到處奔走,料理薛蟠的官司,幫了她的大忙。
薛姨媽在看似混沌老實中,暗藏著清醒。她看中自己親姐妹的兒子寶玉,一有機會就熱情招待寶玉喝酒(第八回)。她從不輕舉妄動地拉攏寶玉和寶釵的關係,只是在水到渠成的時候順水推舟,就將寶玉手到擒來,成為自己的東床快婿。
在這以前,她甚至欲擒故縱,用巧妙的手法穩住黛玉,得到極大的成功。有一次,薛姨媽和寶釵在黛玉處閑聊,黛玉與寶釵談到:「天下的事真是人想不到的,怎麼想的到姨媽和大舅母(指王夫人)又作一門親家。」薛姨媽道:「我的兒,你們女孩家那裡知道,自古道:『千里姻緣一線牽』。管姻緣的有一位月下老人,預先註定,暗裡只用一根紅絲把這兩個人的腳絆住,憑你兩家隔著海,隔著國,有世仇的,也終久有機會作了夫婦。這一件事都是出人意料之外,憑父母本人都願意了,或是年年在一處的,以為是定了的親事,若月下老人不用紅線拴的,再不能到一處,比如你姐妹兩個的婚姻,此刻也不知在眼前,也不知在山南海北呢。」寶釵道:「惟有媽,說動話就拉上我們。」一面說,一面伏在她母親懷裡笑說:「咱們走罷。」黛玉笑道:「你瞧,這麼大了,離了姨媽他就是個最老道的,見了姨媽他就撒嬌兒。」
薛姨媽用手摩弄著寶釵,嘆向黛玉道:「你這姐姐就和鳳哥兒(指鳳姐)在老太太跟前一樣,有了正經事就和她商量,沒了事幸虧她開開我的心。我見了她這樣,有多少愁不散的。」
黛玉聽說,流淚嘆道:「她偏在這裡這樣,分明是氣我沒娘的人,故意來刺我的眼。」
她們母女明知黛玉是孤女,在黛玉面前如此親熱,黛玉觸景生情,看到她們母女如此親熱,聯想到自己父母雙亡,只剩自己孑然一人,不僅潸然淚下。
寶釵笑道:「媽瞧她輕狂,倒說我撒嬌兒。」寶釵自恃有親娘寶貝她,竟然譏刺黛玉的流淚是「輕狂」。未免恃寵驕人。
薛姨媽道:「也怨不得她傷心,可憐沒父母,到底沒個親人。」又摩挲黛玉笑道:「好孩子別哭。你見我疼你姐姐你傷心了,你不知我心裡更疼你呢。你姐姐雖沒了父親,到底有我,有親哥哥,這就比你強了。我每每和你姐姐說,心裡很疼你,只是外頭不好帶出來的。你這裡人多口雜,說好話的人少,說歹話的人多,不說你無依無靠,為人做人配人疼,只說我們看老太太疼你了,我們也上水去了。」
薛姨媽說,她疼黛玉還超過寶釵,分明是客套話,安慰語。還說明,不能明裡疼她,因為老太太疼她,如果自己也公開疼她,有拍老太太馬屁之嫌。這番話更是遁詞,是場面上的外交語言,也是客套話。
黛玉缺乏母愛,平時深感孤獨,此時竟然飢不擇食,將平時的聰明機靈丟到九霄雲外,將薛姨媽的外交辭令看作為真心實意,於是黛玉笑道:「姨媽既這麼說,我明日就認姨媽做娘,姨媽若是棄嫌不認,便是假意疼我了。」
薛姨媽道:「你不厭我,就認了才好。」寶釵忙道:「認不得的。」黛玉道:「怎麼認不得?」寶釵笑問道:「我且問你,我哥哥還沒定親事,為什麼反將邢妹妹先說與我兄弟了,是什麼道理?」黛玉道:「他不在家,或是屬相生日不對,所以先說與兄弟了。」寶釵笑道:「非也。我哥哥已經相准了,只等來家就下定了,也不必提出人來,我方才說你認不得娘,你細想去。」說著,便和他母親擠眼兒發笑。意思是她哥哥已經看中了黛玉,只等他回家就要提出這門親事。所以,黛玉不能做薛姨媽的女兒,而應該在不遠的將來做薛姨媽的媳婦。
黛玉聽了,便也一頭伏在薛姨媽身上,說道:「姨媽不打她我不依。」薛姨媽忙也樓她笑道:「你別信你姐姐的話,她是頑你呢。」寶釵笑道:「真格的,媽明兒和老太太求了他作媳婦,豈不比外頭尋的好?」黛玉便夠上來要抓他,口內笑說:「你越發瘋了。」薛姨媽忙也笑勸,用手分開方罷。因又向寶釵道:「連邢女兒我還怕你哥哥糟蹋了她,所以給你兄弟說了。別說這孩子,我也斷不肯給他。前兒老太太因要把你妹妹說給寶玉,偏生又有了人家,不然倒是一門好親,前兒我說定了邢女兒,老太太還取笑:『我原要說她的人,誰知她的人沒到手,倒被她說了我們的一個去了。』雖是頑話,細想來倒有些意思,我想寶琴雖有了人家,我雖沒人可給,難道一句話也不說。想著,你寶兄弟老太太那樣疼他,他又生的那樣,若要外頭說去,斷不中意。如竟把你林妹妹定與他,豈不四角俱全?」
黛玉先還怔怔的,聽後來見說到自己身上,便啐了寶釵一口,紅了臉,拉著寶釵笑道:「我只打你!你為什麼招出姨媽這些老沒正經的話來?」寶釵笑道:「這可奇了!媽說你,為什麼打我?」
薛姨媽作為親娘,公正地批評自己的兒子不成器,配不上窈窕淑女。她還乘機故意提到寶玉婚姻這個敏感的問題,做實地的火力偵察。黛玉是個溫文爾雅的少女,麵皮特嫩,但她沒有反駁,可見在心裡是認可的。
這時紫鵑聽到了,她本在為黛玉與寶玉的婚事著急,甚至還不惜冒險,向寶玉本人做過火力偵察,此時她當然不肯坐失良機,她馬上急著跑來笑道:「姨太太既有這主意,為什麼不和太太說去?」薛姨媽哈哈笑道:「你這孩子,急什麼,想必催著你姑娘出了閣,你也要早些尋一個小女婿去了。」紫鵑聽了,也紅了臉,笑道:「姨太太真箇倚老賣老的起來。」說著,便轉身去了。
當紫鵑認真起來,熱切希望她付諸實踐,真的為黛玉與寶玉牽線,薛姨媽卻馬上調轉話鋒,取笑紫鵑自己思嫁,以攻為守,封住紫鵑的嘴巴,想乘機將話題岔開。
又急又燥的黛玉不識紫鵑的好心,先罵:「又與你這蹄子什麼相干?」後來見了這樣,也笑起來說:「阿彌陀佛!該,該,該!也燥了一鼻子灰去了!」薛姨媽母女及屋內婆子丫環都笑起來。
可是,在旁的婆子們旁觀者清,她們也想趁熱打鐵,敦促薛姨媽真的促成此事,因也笑道:「姨太太雖是頑話,卻倒也不差呢。到閑了時和老太太一商議,姨太太竟做媒保成這門親事是千妥萬妥的。」
婆子們繞住這個話題不放,薛姨媽倒毫無辦法,只好敷衍道:「我一出這主意,老太太必喜歡的。」(第五十七回)可是,她此後並沒有向老太太出過這個主意。可見她完全是講假話。是在講策略性的假話。相反,在王夫人、鳳姐與她商議寶玉和寶釵的婚事時,她也沒有提出寶玉是否可以與黛玉聯姻的可能性,而是一口答應了王夫人的提議,堅決要將自己的女兒寶釵嫁過去。
薛姨媽此舉,自以為得計,她卻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寶玉瘋傻之病不愈,寶釵自感命苦而暗自怨悔。(第九十七、九十八回)薛姨媽只能在旁干著急。後來寶玉出走,薛姨媽更其傷心,還是寶釵明理,才使她略覺心安。(第一二〇回)她的女兒因她的失誤而要守一輩子的活寡。薛姨媽正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薛姨媽在這樣的情況下,她還是做了一件聰明事,她細細勸說襲人嫁人。(第一二〇回)在她的循循誘導和勸導下,襲人嫁與蔣玉菡。這就為女兒解決了一個難題,身邊可以少一個累贅。這在客觀上也是做了一件好事,使襲人避免守活寡,嫁到一個好的夫君。
從根本上來說,薛姨媽畢竟是一個善良的人,是一個老實中有著清醒頭腦,能夠務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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