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人不願擺脫殖民身份
內地小娃兒在香港地鐵吃零食引起的罵戰,大家回憶起來一定津津有味。孔慶東罵狗、香港人掃蝗,雙方在網上鬧哄哄大打出手,一拳一腿真叫人眼花撩亂,勝者一逞快意、敗者咬牙切齒,更多的網民隔岸觀火,偶有妙作還要叫兩聲好呢,比如把蝗蟲海報改成各式創意的海報。
好戲歸好戲,早晚是要歇一歇的,互拋板磚總也會累。可是,當大陸網壇的「中港之爭」漣漪漸去之際,香港這彈丸之地卻風波驟起。這可不只是網上的吵鬧扯蛋,而是實實在在的「群眾運動」。這些事件,恐怕內地朋友鮮有聽聞了。
因為,如果說「狗、蝗」是矛盾雙方的對壘,那麼正在香港展開的就是一種內部清洗。數個月之前,一家西式茶座「Agnes b」只因菜單使用了英文和簡體中文而無繁體中文,就引起了「新民主同盟」的抵制運動
向來反感「共產中文」的學者陳雲也說,那兒又不是機場餐廳或海關,用簡體字遷就大陸人「當然不可」,亦有鼓勵中港族群分隔的意味。
接下來,大品牌索尼(Sony)和佐丹奴都不能倖免,都因為簡體字而被冠上「歧視港人」的惡號。
諷刺的是,在上年的菲律賓女傭居權案中,泛民主派正正主張因為法律沒有禁止,女傭就有權像一般外國人那樣,住港七年即能申請居留權,不能因為可能對本地勞動力構成潛在競爭、對社會資源構成潛在的瓜分,就剝奪其「合法權力」。那麼,今天我們的商戶合法地按照自己的市場定位,選用合適的字體,為什麼同一夥政客,卻把歧視的帽子不分青紅皂白的扣上去?香港回歸這十多年來,一直自詡「亞洲國際都會」,宣揚各地文化之包容並蓄,又為什麼連自己國家的文化都拒諸門外猶恐不及?
前後矛盾乃政客之常態,而嫌貧愛富亦系人類的本性。八十年代改革開放之初,大量內地人民涌港求生活,因為貧窮和文化落後,受盡歧視和調侃。那些年,電視主角「阿燦」在屏幕上演出這一代人的辛酸打拚的故事,本應成為一個受尊敬的名字,可是「阿燦」最終只能演變成對內地移民的藐稱。
由此可見,再感人的故事還是敵不過人世炎涼。三十年彈指一揮,河東到河西,儘管內地的人均收入還是及不上香港,但香港因為製造業北移、產業空心化,早就要靠內地遊客的消費度日了。我們可以預料,就在這幾年內,越來越多商店會使用簡體字,普通話水平會比英語更緊要。
香港人會受傷嗎?不用說肯定會的,本來是「阿燦」的語言和文字,霎時之間成為了服務的對象,一下子受不了很正常。
但我希望香港人不要忘記,回歸之後僅一年推行母語教學政策的時候,多少家長學生牽衣頓足攔道哭(絕無誇張),哀慟自己的學校失去英文中學的資格;而我小時候的中學,則整天以英文中學之地位力保不失而自傲,還高舉為收生的金招牌,宣傳海報掛的跨越幾層樓。無他,一百年來的觀念就是:英文學的好,前途攀得高呢,哪管用英語學習其他科目事倍功半,對大部分英語底子欠佳的同學來說痛不欲生。另一方面,也別忘了香港的餐廳、商店,若只有英文沒有中文,立即身價翻番;要是只有法文或日文,那就更高尚得不得了,哪怕客人讀都不會讀遑論理解,只能指住不尷不尬的說聲「this,please」。而只有中文,尤其簡體中文,是落後、污穢、邪惡之象徵。
所以,既然我們本身就是「文化斯德哥爾摩癥候」的族群,就沒資格奢談「尊重」本地方言了----就算我們非要把正常的文化交流相互影響,指控做「不尊重」的話。
從理論上講,香港既然失去了產業,只能靠旅遊糊口,那麼在現實的選擇之下,上述的既不公允、又不自洽、丟了面子失了生意的叫囂,可望慢慢消退,這連上過高中微觀經濟課的學生都能預測出來。然而擺在眼前的事實是,非理性的、狂熱的口號,傳播得更遠,得到更多的掌聲,而現行的制度,沒法加以制止,於是我們能看到這樣的一起涉外事件:
國際足協FIFA在官方網頁的各國簡介中,有「本地官方名稱」一欄,如果不是拉丁字母的語文,就以當地的拉丁字母拼音為準,比如日本的本地官方名稱就是「Nihon Koku」(「日本國」的日語音讀的日式拉丁字母拼音)。網頁在介紹香港足協時,該欄的名稱乃「Xianggang tebie xingzhengqu」,引起了一些網民暴怒。
雖然普通話和英語同樣不是日常生活語言,可網民去信FIFA的時候,卻要求轉用英文。想像一下,FIFA當局要不是親眼看到這封信,真不會猜到在數十年的反殖民浪潮之中,仍有已經回歸原宗主國的人民把前殖民地的語言奉為圭臬,而棄本國語言為糞土者。丟人丟到國外去了,不過丟的是國格,而對於這些百年來不知有國的所謂「城邦市民」來說,還真不知道自己在丟人呢。
相形之下,內地人民在這些所謂「中港文化衝突」之中,反而氣度從容得多。不說別的,就說那張「蝗蟲海報」好了,內地的一連串二次創作,真沒有香港人那種氣沖沖、咄咄逼人之勢,而只有對自己各地問題的調侃,乃至於吐槽動漫和遊戲。是的,共和國六十年的人間奇蹟,給予內地人民足夠的自信;完整的工業結構、日漸進步的文化,一切猶如橫空大樹,縱然面對激流滔滔,猶可巍然不動。對於江河日下的小城市的幾聲叫,事不關己,隨心情應接一下,累了就歇。
然而我們卻無法置身事外,我們如蜉蝣之於激流之中,這是變革之流。香港不能繼續依靠旅遊業和金融業孳養700萬人,我們必須謀划出路,訂定自己的產業政策----要麼乾脆轉移大量人口出去----而這必須依靠內地的理解、合作、協商。那麼危機來了:誰會把機會給予一個對自己充滿仇恨、侮辱的地方?誰會歡迎一個有辱國格、甚至背國叛民的群體?
我作為一個香港人,對於被這樣的一小撮卻又鬧的最凶的人騎劫了今後的命運,只有恐懼。我相信沉默的大多數,也作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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