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鍾書楊絳 — 遇見,但不曾預見
遇見,但不曾預見
山佳丨文
1
楊絳就讀東吳大學。大四時,學校因學潮停課,開學無期。因不能坐等,於是她準備借讀燕京大學。
1932年春季,楊絳一行五人來到燕京大學,參加考試,通過,方能註冊入學。
楊絳待考試一過,便急著要去清華大學看望老友蔣恩鈿。同行的孫令銜也一同去清華,他看望表兄錢鍾書。
老友相見,分外高興,蔣恩鈿更是追根究底:「為何來北平,不到清華借讀?」後來,楊絳借讀清華,成行。
仍接上文,晚上,孫令銜來接楊絳一同回燕京,表兄陪著。
至此,錢鍾書、楊絳兩人初見。
錢穿著一件青布大褂,一雙毛布底鞋,戴一副老式大眼鏡,一點也不翩翩。但眉宇間,蔚然而深秀,瘦瘦的,書生模樣。
有些事有些情,第一眼時其實業已種下,並且可以決定。一眼萬年,但真的比衡量來衡量去要好得多。
雖然,兩人初見,只是一瞬。但在錢的心裡,漣漪頻頻。於是,他寫信給楊絳,約在清華工字廳見面。
見面時,錢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沒有訂婚」,而楊回復的是「我沒有男朋友」。
又一次,錢對楊說:「我志氣不大,只想貢獻一生,做做學問。」
楊覺得,「這點和我的志趣還比較相投,我雖學了四年政治,並無救世濟民之大志。」
緣分,天註定。
遇見,但不曾預見,兩人牽手六十餘載。(1935年兩人結婚,1998年錢老過世)
2
1982年,楊絳去西歐訪問,父女在家。
一天,錢瑗問道:「老爸,咱倆最哥們兒了,你倒說說,你是個近視眼,怎麼一眼相中媽媽的?」
錢回答:「我覺得你媽媽與眾不同。「
女兒追問著:」怎麼個與眾不同?」
錢未出聲。
早在清華時,楊絳選過溫源寧教授的課——「19世紀英國浪漫詩」。因少了一個學期的課,加上對英國文學的底子不夠,一次考試,交了白卷。溫師知道錢中意楊絳,就在私下勸自己的得意門生:「pretty girl 往往沒有頭腦,楊的考卷很糟糕,不及格的。」
不知,當時的錢鍾書,是默不作答,還是妙語解圍……
待錢楊出國留學時,溫源寧教授也來為二人送行。
更不知,當時的溫師,看到沒頭腦的女弟子,有何觀感?一個玩笑。
3
知道錢鍾書的名字,要從《圍城》說起。
錢淪陷在上海的時候,想寫《圍城》。楊絳為了省儉,兼做灶下婢。《圍城》足足寫了兩年。
後來,錢在《圍城》的序里說,這本書是他「錙銖積累」寫成的。
楊絳道——
我是「錙銖積累」讀完的。每天晚上,他把寫成的稿子給我看,急切地瞧我怎樣反應。我笑,他也笑;我大笑,他也大笑。有時我放下稿子,和他相對大笑,因為笑的不僅是書上的事,還有書外的事。我不用說明笑什麼,反正彼此心照不宣。然後他就告訴我下一段打算寫什麼,我就急切地等著看他怎麼寫……
一九四五年秋,日寇投降後,錢楊一家的生活還未好轉,《圍城》還未寫完。
大概那段日子,是錢楊兩人一生中最困頓的。
楊絳回憶——
用洋油爐,也只為省儉。晚飯是稠稠的白米粥,煮好了焐在「暖窩」里——「暖窩」是自製的,一隻破網籃墊上破棉絮,著了火很經燒呢。煤爐就能早早熄滅,可以省煤。放上水壺,還能利用餘熱賺些溫水。貧家生活,處處費打算,灶下婢這等儉嗇,不知能獲得幾分同情。冷盤只需涼拌,中午吃剩的菜,就在洋油爐上再煮煮,很省事。
難怪抗戰時期,楊絳爸爸看到嫁出的女兒辛苦勞累,心疼地讚歎一聲「真勇」!
不過,有一份穩穩的幸福,能夠抵擋世界的殘酷。
4
三反運動期間,楊絳在清華任教。一天晚上,她與堂姐保康同去參加控訴大會。
事發突然,有個楊絳從沒過的女孩子上台,提著她的名字(楊絳原名楊季康)懷著無比憤恨,咬牙切齒,頓足控訴——
XXX先生上課不講工人,專談戀愛。
XXX先生教導我們,戀愛應當吃不下飯,睡不著覺。
XXX先生教導我們,見了情人,應當臉發白,腿發軟。
XXX先生甚至於教導我們,結了婚的女人也應當談戀愛。
斷章取義,提綱上線……頓時,楊絳如墜冰窟,無名的難堪,朝她襲來。已在人群中開始打鼾的堂姐,朦朧間聽到此番控訴,戛然一聲,停止打鼾,張大了眼睛。
控訴完畢,大會宣告結束。此時,楊絳站起身,身邊的親戚,已不知去向。
路上,楊絳周圍留著一圈空白,空白之外,紛紛議論。
一彎冷月,幾點寒星,楊絳回到家。丈夫鍾書奉調進城,參加翻譯毛選,女兒錢瑗在貝滿女中就讀住校,家中只有一個女傭,早已熟睡。
叮鈴鈴,裝在親戚家那邊的電話響了,是鍾書從城裡打來。
心有靈犀一點通,他特地打電話問妻子:大會開得怎麼樣?
人的內心世界,是由感情凝結而成的,真摯的感情無影無蹤,但它都比任何實際的東西,都更有價值。
丈夫的來電,讓楊絳得到了幾許安慰。
但縱有千言萬語,千般辛酸、屈辱,楊絳也不想徒添丈夫的焦慮,她只能三言兩語,含糊其辭。
不久,《人民日報》報道了此次控訴大會,楊絳「榜上有名「。
這時,楊絳表現出了她日後百歲老人的質素——知道我的人反正知道;不知道的,隨他們怎麼想去吧。人生在世,冤屈總歸是難免的。
其實,她內傷很重——雖然是一番屈辱,卻是好一番錘鍊。當時,我火氣退去,就活像一頭被車輪碾傷的小動物,血肉模糊的創口不是一下子就能癒合的。
艱苦的日子,錢楊夫婦相互支持與鼓勵,享有精神上的慰藉。
而有些暗傷,不是不在乎,而是懂得了冷靜面對和自我修復。
5
1966年8月,錢楊夫婦在文化大革命中「被糾出來了」。錢鍾書的專職是掃院子,楊絳的專職是掃女廁所。
1966年8月27日晚上,在居住的宿舍大院,楊絳陪斗,給剃成「陰陽頭」(剃去半邊頭髮)。鍾書急得直說:「怎麼辦?」楊絳持強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有辦法。」後來楊絳找出女兒幾年前剪下的大辮子,用來做一頂假髮 ,費了足足一夜工夫。
一件事情,對你傷害的程度與事情本身沒有任何關係,取決於你對這件事的態度。
每臨大事有靜氣。在風暴襲來的時候,不驚慌失措,學會鎮靜,調整身心,在不經意中保持身心健康。
那一天真是楊絳不幸的一天,早上在辦公室,被迫交出《堂吉訶德》譯稿。晚上,在宿舍大院陪斗,給剃成「陰陽頭」。
《堂吉訶德》被革命小將認為是「黑稿子」,沒收。第一部全譯完,第二部已譯畢四分之三,那是她的謄清稿,草稿已扔。楊絳倒抽一口冷氣,眼睜睜看著堂吉訶德做了俘虜。
楊絳託人買了一隻藍布帽子,可是戴上後,顯得形跡可疑,出門不免提心弔膽,望見小孩子就忙從街這邊躲到街那邊,跑得一溜煙,活是一隻過街的老鼠。
鍾書願意陪楊絳同走,可是戴眼鏡又剃光頭的老先生,保護不了她。楊絳還是獨走靈便。
凡是在落寞時、困難時、痛苦時,轉身而去的,都不是真心的人;只有在傷心時、需要時、失意時,不離不棄的,才是疼你愛你的人。
在學部,楊絳看過那兩間污穢的廁所,也料想這份工作是相當長期的,決不是三天兩天的事。於是,她就置備了幾件工具,不出十天,就把兩個斑剝陸離的瓷坑、一個垢污重重的洗手瓷盆,和廁所的門窗板壁都擦洗得煥然一新。有人說,楊絳收拾的廁所真乾淨,連水箱的拉鏈上都沒一點灰塵。
教養是讓別人舒服,自己也不苟且。
只有用心、用愛、用人格去面對生活,人生才會更精彩。
6
好的文字,就是一道好的風景,自有引人一去再去的魅力。
女兒阿瑗直言不諱:「媽媽的散文像清茶,一道道加水,還是芳香沁人。爸爸的散文像咖啡加洋酒(whisky),濃烈、刺激,喝完就完了。」
鍾書也坦認「楊絳的散文比我的好」,還加上一句「她的散文是天生的好,沒人能學」。
知妻莫若夫。
的確,楊絳的散文,既深情又到位,愛不釋手。
在錢楊的靈魂深處,只有文化,才最終具有穿越時間和征服人心的力量。
遇見,但不曾預見……
作者:山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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