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只有儒家的書我們才奉為經典?首先須明

什麼是儒家?多麼熟悉的詞語,但到底我們對它有多少認識?現在自認為是儒家之徒的人,真正了解儒家嗎?而那些反對儒家的人,果真了解你所批評的儒家嗎?所以不管你發揚它還是反對它,都先要清楚明白才好。  當然要計較起來,可以寫一本大書,但還是有一些基本的認識方法。所謂基本的方法,有兩個特色:第一,它很簡單明了,第二,它是一個基礎、一個根源。我的老師牟宗三先生說:"諸子百家都是家,只有儒家不是家,它只是跟著諸子百家的慣例稱之為"家",叫做"儒家",其實不可以把它當一個"家"來看待。用比較通俗的講法,可以說"儒家無家處處家"。"  依照中國讀書人的慣例,一向都把儒家擺在第一位,而且往往對於儒家的評判有不同於諸子的地方。其書號稱為"經"的儒家這個家,是不是也有特別的地方?古人將"經"跟"子"區別開來,是有道理的還是沒道理?千萬不要輕易被五四迷惑了--當時他們告訴我們:經典之所以稱為經典,儒家之所以特別受尊崇,乃是因為漢武帝接受董仲舒的建議,"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所以自從漢武帝後,經典才變成中國讀書人必讀的書,而儒家就一家獨大了。  五四時代的知識分子很聰明,有學問,會思考,這點是我們可以暫時承認的。但是他們認為自從漢武帝之後兩千年,中國的讀書人都那麼笨,都不會思考,都不會懷疑,都被董仲舒牽著鼻子走,唯有到了五四,才會思考,才會懷疑。像這樣的論點,現在的中國人就都無條件接受了,我就感到很奇怪很納悶,為什麼現在的中國人這麼愚昧?難道中國的古人就沒有聰明人嗎?只要讀讀哲學史,就可以發現,那些歷史上文化界的標竿人物,他們的聰明才智,他們的懷疑精神,都不下於五四的這批人。現在的知識分子應該做一個功課,就是靜下心來,先博覽群書,讀破萬卷了,然後才來下自己的判斷。是這種自己的判斷比較可靠呢,還是你就寧願被這個時代的言論所籠罩?甚至連對你洗腦都不用洗,只是處於愚昧中,因為沒有任何人告訴你要重新思考問題。  五四是"數典忘祖"。我們現在連"數典"也不夠格,"典"在哪裡也不知道,又怎麼有"祖"可以忘呢?這是最不負責任的態度。從現在開始不要隨便批判漫罵,因為你沒有真正知道過。  儒家真很奇特嗎?它真的只是為了某一個問題,某一個時代而產生的思想嗎?如果是,它就不能解決另外的問題,不能適用於另外的時代。但是我們讀《論語》,就可以感受到某一種情懷,體會到某一種人生態度,我們愈深入其中,就愈能感受到這種情懷與態度,真的不同於其他的諸子百家,乃至於不同於世界古往今來的任何學問。  不要說得遠,只說《論語》第一章第一句話就可以了,"學而時習之"。請問,諸子百家哪一家有告訴我們這樣的?孔子教我們學而時習,是要我們學習孔子他自己嗎?他的弟子稱讚他為聖人,孔子說"若聖與仁,則吾豈敢",孔子不敢做聖人,孔子當然也不會教人只學他就好。各位!這不是已經大大不同於任何諸子,不同於世界上任何宗教了!  那麼"學而時習之"到底學什麼呢?我們不可能羅列出人間所有的學問,孔子並沒有說你該學哪一種學問,也沒有針對哪一個時代哪一個問題要你去學。這就是聖人之言,這就是經典,它的涵蓋性是無緣無界的,它只是一個方向的指引。這種方向,叫做"智慧的方向"。作為一個人就是要學,一個想要對人性的深度有所開發的人,他必定是個好學的人。至於學什麼?凡是人類理性的東西,都是我們應該學習的內容,這是無限深遠無限寬廣的內涵。假如用這種觀念面對人生面對學問,我們就沒有限制,面對任何問題,我們都應該有新的觀念,面對任何時代,我們都應有守有為的志氣,總之,即是以"理性"作為人生的指標。五四以來的思維,明明違反了孔子的教導--"學"。  如果善讀《論語》的話,只一"學"字,就包括了實踐,就盡了德性的全幅,甚至就涉及了人生乃至天地的一切內涵。說了"學"之後,還講"時習"。有關"時習",也有幾種解讀法,普遍的說法是"隨時去實踐",吾人所學的不僅是知識上的了解,還要成為生命真實的表現。西方馬斯洛講人生最高的要求最高的價值是"自我實現",他從心理學角度說一個人若能自我實現,是最大的幸福。而孔子在兩千五百多年前說的"學而時習之",無非就是要一個人自我實現,而且是深度的自我實現!這是人性本然自然的要求。假如誰說我沒有這種要求,孔子會說你可能不是人,或者說你還沒有真正了解做人的意義。  接著,孔子又說,"不亦說乎",人的真正成長,必須從"人性"而開發,能夠透悟人性,透悟了人生還有某些更深層的意義,所謂"下學而上達",下學學人事,上達達天理,從人事而達天理,那當然會觸及更深的原理,進入更高的境界,而有日漸深刻的自我充實自我滿足之感。所以,只要我們對於自己的生命有了清楚的方向,能對自己的生命負責,日新又新,層層遞進,那是很可喜可悅的,所以說"不亦說乎"。孔子說"不亦說乎",要注意"乎"這個語氣詞,孔子並沒有說"學而時習之,必說!"孔子說"不亦說乎",你不是會感到內心無限的喜悅幸福嗎?他是問你,要你自己感受,自己回答,不是給你一個標準答案。生命沒有標準答案,他給我們指出方向,然後問:"你這樣做了,不是會有這種感受嗎?"等於是提醒。又問:"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最後再問"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就是要我們"深刻反省"、"切己體察",在我們生命深處,有無這些現象發生。因為人性是"心同理同",四海本是一家,有朋自遠方來,以文相會,以仁相輔,當然是人生之大樂。而"古之學者為己",學習,本來就為了自己的生命,不是為了表現給人家看的,因此不會為了別人了不了解而有"慍"。  這是何等光明何等積極的生命!孔子只是教我們,我們的生命要盡量清澈明朗,我們的生活要盡量積極進取,而這個清明積極,本就是人類本性之自我要求。我們按照本性去做,就對得起自己,聖人也不過如此而已。這不是很簡單嗎?但它又最難,這是一種"說來簡單,做來難"的學問,那就是生命的學問、實踐的學問。而所以實踐的基礎在哪?它並不是任何人強迫我們的,甚至也不是來自於聖人的教導,而是要以自己的生命去感受聖人何以有這樣的生命。聖人怎樣而有的呢?只不過是"從理性而行",或陽明所說的"從良知而行",只不過如此。《論語》每章每節講的都是同樣的道理。如果世界上有一門學問,是要我們把人做好,是要開發我們人性,那麼你還去反對它做什麼呢?它妨礙了我們什麼呢?它不正是任何學問的基礎嗎?  從"理性""良知"而行,依理性和良知的本質,不只要求成就德行,也要求成就知識。現在,我們不是要科學救國嗎?你要學科學,先要了解為什麼學科學,然後了解如何學科學,進一步了解科學這種學問在整個人性中占什麼地位,這樣才能學好,假如連這樣的反省都沒有,科學是沒有根的。所以,我們學科學,首先應該確定它合乎不合乎人性?它又在人性中佔多少分量?如果科學真是人性之所在,則西方有科學,我們中國照常可以有科學。西方的科學成就從它的科學教育來,所以我們要了解、要學習這種科學教育。至於西方所沒有的儒釋道三家,我們是否就該放棄呢?"學而時習之"這種儒家的基本人生態度就已經奠定了我們立於不敗之地的基礎,人都該面對他自己,面對他的時代,以理性的態度來面對,他就可以日新又新。  所以,儒家並沒有規定你的學問內容是什麼,只是定下一個方向,而這個方向又是一切學問的"本",至少是一切求學的"正當態度"。如果《論語》中有些章句,只是當時特定事件的記載,我們也該從那些特定內容去體會背後的原理,所謂"因事見理",這樣,古事亦可以為現代所用。  如果認為孔子是兩千多年前的山東人,他講的兩千多年前的事,現在用不著了,這樣叫"死於句下",把書讀死了,我們就喪失了被提醒的機會。孔子只是指點出你的智慧,指點的雖是孔子,但覺醒還是要靠自己。所以學聖人並不是墨守成規,孔子的思想並不限於一家,不限於一個時代,它只是一個合不合理性的考量,於是,儒家就具備了永恆的生命力,在任何時代都是新的,都以新的面貌出現。  春秋時代,孔子是最早的民間思想家,其後的諸子百家幾乎都受到孔子的重大影響,只是他們的思想沒有達到這樣的空靈,這麼樣的籠罩性,也就是說對人性的開發沒有達到這樣的深度,但他們只要得到孔子的一個面向,也足以成家了。戰國有孟子和荀子兩位大師,合稱"孔孟荀",這是儒學第一期的發展。  後來中國也不盡然依照儒家內聖外王的理想去為學治國。如漢朝雖然推崇儒家,但只停留在典章制度上,甚至漢宣帝說劉家是"雜王霸而用之",外儒內法,算不上"王道"。魏晉是道家的天下,隋唐最有光彩的是佛家,所謂天台宗、華嚴宗、禪宗,都在唐朝開花結果,儒家方面並沒有精彩的人物出現。唐朝雖然政治上也用儒家,但唐朝的儒家思想並沒有新的開創。一直到宋明,才是儒家發展的時代,號稱"宋明儒學",或"新儒學",我們現在稱它為儒學的第二期發展。  中國文化本來自有傳統,即以儒道為基礎,環繞著諸子百家。漢朝傳進來佛家,佛家不僅是印度高明的思想,現在看起來任何人都要承認它是人類高度智慧的成就。對於外族人,但又明明知道他有學問有智慧,請問我們如何面對?漢朝以來的中國讀書人遵從孔子的教導,所謂"見賢思齊"、"三人行必有我師"、"學而時習之",所以,中國人以外來和尚為師,跟他學習。怎麼學習?一個很關鍵的方法,就是我們直接面對經典,研讀、講習、實踐經典,並且自己造論。這樣累計了五六百年,才把佛學--尤其是大乘佛學,吸收進來。不僅吸收,中國人還自己開宗立派。剛才說佛教是人類高度智慧的表現,這樣深入的浸潤這麼久,請問中國有沒有變成佛教國家?沒有!中國思想的主體還是儒家道家,但是我們有沒有排斥佛教?也沒有!它雖然是不同民族不同的思想,甚至某些方面與儒道是相反的,但在中國古人的心靈中,並沒有看成是抵觸。我們既沒有全盤印度化,也沒有用"以夏制夷"的心態排斥外來文化,於是中國文化就從儒、道兩家發展為儒、釋、道三家。  這是人類很偉大的文化融合運動,而且很成功,可以作為人類文化互相激蕩的一個範本。它在我們中國發生,過程不僅很和平,而且非常有意義,給中國文化帶來很大啟發。這對中國人來說,應該是一個很基本的文化史常識,但是這種常識在現代人的心裡,是漠然的,茫然的。  不過佛教畢竟與中國文化還有一些衝突的地方,到了宋明儒家就開始反省這個問題。解決此類問題,有兩個方式:一是排斥,排斥佛教,同時也排斥道教,叫"闢佛老";一是接受其啟發,充實自我。宋明儒者兼用這兩種方式,所以儒家到了宋明的時候,對於"內聖之學",尤其是對於儒家的"形上學",討論得比先秦更加清楚明白。並不是先秦沒有形上學,先秦孔孟往往從粗茶淡飯的"下學"開始說起,隱隱透露著"上達"的可能,但上達的部分在先秦還沒有開發得透澈,只是蘊涵了這樣的方向和境界,如《易傳》和《中庸》就表現了形上學規模。到了宋明的時候對這方面有特別深入的開發,乃至於使儒家的天道論、形上學可以對比於道家佛家而毫不遜色,這就是儒家在宋明時代有第二次高度的開發。  到了近代,我們又受到外來文化的衝擊,即所謂西學東漸。這是我們大家所面對的事實,所有知識分子尤其是大學生,都應該有這個問題意識,都應該有這個時代的擔當:我們如何面對西方文化?今天不講民主,只以科學為例。  科學是西方人發明出來的,我們剛才講過科學到底我們應不應該學,把它擺在人生的哪個地位,我們要用多少力量來學,這三個層次的問題,是在學西方之前,就要思考清楚的。首先,如果科學是人類理性當有的學問,當然要學。其次,我們要學他的科學,到底是學他的成果比較重要,還是學他面對科學的態度比較重要?如果學科學的態度對了,科學對中華民族來說,還那麼困難嗎?另外,如果西方人發現發明了科學,他們卻成為了科學的奴隸,他們並沒有站在更高一層去反省科學在人生宇宙中該占什麼地位,那我們中國人難道也不反省嗎?五四以來,沒有人做這類根源的反省。西方或許有,但不是主流。他們的主流還是為科學而科學,這些反省科學的思想家還不能成為西方科學發展的一個參考要點,也就是說西方的科學很可能是盲目而泛濫的,這是很危險的。  為什麼說它是盲目的?科學不屬於智慧,它是沒有方向感的。只有智慧的本質是方向感。所以我們現在學西方,最主要是學科學,但整個西方文化,除了科學,還有別的東西來起平衡的作用,比如他們的宗教和藝術。請問宗教藝術科學嗎?標準答案是:"宗教藝術並不科學,凡科學的就不是宗教或藝術。"西方人不是以科學作為他近兩三百年民族的成就嗎?他們為什麼不打倒宗教,毀滅藝術?而我們並沒有吸收西方的宗教與藝術。所以我常講,五四的全盤西化其實是不全盤的,他們只知道科學與民主,他們不知道西方還有藝術與宗教。這樣我們吸收人家的文化不完全,又把自己的文化全部打倒,沒有了自己,那中國還像個什麼樣子!所謂邯鄲學步,新步未成,又失其故步,中國的前途在哪裡?  所以,八九十年前,有見識的人老早就看出,中華民族將要遭受浩劫了,因為你喪失了智慧,你喪失了人性。到了現在,老天保佑,中華民族還沒有滅亡,只是他是一具空殼,沒有文化生命的內涵。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我們又回歸到原來的講法,中華民族要復興,必須是中華文化的復興,那樣才是有根的發展。而中華文化在哪裡,只恢復傳統夠不夠?這就是我們當代儒家的課題,也就是儒家第三期的發展的主要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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