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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果欽哲法王自傳與訪談錄《明月》引言——宗薩欽哲仁波切

頂果欽哲法王自傳與訪談錄《明月》引言——宗薩欽哲仁波切分享到:般若文化網 / 2012-12-16

宗薩欽哲仁波切引言

摘自頂果欽哲法王自傳與訪談錄《明月》 無論我多麼想僅是道出頂果·欽哲仁波切的生平故事,無論我對他龐大遺教的表述是多麼清淺,我心知當前這一代的弟子們,會很難相信有這樣的人,能夠在一生中便獲致這般的成就。不過奇妙的傳說,本是佛教傳統的一部分,在大乘經典與密續經典中,充滿了昔日大菩薩歷經千辛萬苦,克服萬難只為了受法與修行的驚人記載;也有偉大上師在其一生中從事大量佛行事業的諸般描述。當中較為晚近的例子,即是偉大的利美上師蔣楊·欽哲·旺波和蔣貢·康楚·羅卓·泰耶,他們在十九世紀轉化,振興了藏傳佛教。我們只能驚嘆他們所行的無遠佛國。單是他們著述的數量如此之多,就教人難以置信,覺得他們這輩子除了寫作之外已無暇他願;同樣地,他們所接受的法教目錄如此之長,也令人懷疑他們怎能顧及旁事;但他們還是傳授了匪夷所思的法教數量——而且,想想看,這可是在一輩子里所傳的法。 對今日大多數的我們來說,這種記錄著實叫人起疑。不過,對某些人,好比是我,有幸遇到了如頂果·欽哲仁波切這般佛行事業既廣且眾的偉人,自會接受這般多產、無私的人是可能存在於這世上的想法。當然,我們老是會讀到偉大上師的卓越功德;有很多書描述了高度證悟上師的功德,詳盡舉隅其生活與行止的{正}道。然而對我來說,若不是曾遇見欽哲仁波切的話,是不可能相信真有人能具足這麼多良善的功德,且做了這麼多利他之事。他就是個活生生的明證。少了他的例子,過往大師的生平故事就令人難以信服而比較像是古老的傳奇,猶如希臘神話當中赫丘力士(Hercules)所完成的十二項 功偉業般。(可是,我 同情那些質疑者和那些無緣者遇見或與欽哲仁波切相處過程的人,因為縱使我親眼見證了他們的佛行事業,當我會想起來,我還是覺得有很多事情難以置信,勿怪乎那些不在場的人會心生疑慮!) 我必須坦承當仁波切在世時,我並不了解他是這麼了不起,直到許久之後他的一些弟子和我開始試著仿效他的佛行事業,那時我們方知他是多麼辛勤,孜孜不倦與堅毅,總是想辦法利益他人,幾乎不曾為自己做過任何事。我知道這似乎不近人情,但坦白講我想不起仁波切曾放過一天的假。當然有較為平靜的日子,但與其碰到他在睡覺或看電影,他寧可找一些老學生或一些自己上師的學生來,花時間談論他們的上師,重溫上師的生平要事或分享上師的個人記憶。這就是仁波切所認定的趣事,對那些有幸或夠聰明參與其中的人,即使是他的這種娛樂活動,也是受益匪淺。 在這個末法時期,當懷疑被視為遠比凈觀有價值時,許多讀到這些描述的人,或許會認為正因為我是仁波切的學生之一,自然想抬高他的身價、吹捧他的特殊功德與成就。我害怕的恰好相反:我擔心我太過輕描淡寫了,因為既詞窮又沒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好好的描述他的全盤成就。我希望能有更多關於這位偉人的可見印記,可以更廣為人知,好讓這世界在未來——在他圓寂之後,有機會能更全面地感激他,或許就像達文西在幾世紀之後重獲重現一般。 當比丘尼金巴·帕嫫要我為欽哲仁波切的自傳撰寫引言時,我一方面欣喜這件事的深具意義,另一方面卻開始擔憂起來,我太清楚所寫下的東西,都只能是對這位非凡人物的驚鴻一瞥而已。這讓我想起了那些苦苦央求蔣楊·欽哲·確吉·羅卓的老侍者札西·南嘉,請他告訴我關於我前世生平的時日。那總是令人倍感喪氣,因為札西·南嘉對我殷切請求的回應,老是沉默以對,他覺得無論他說什麼,都只會是誤導而已。直到今日當我赫然發現自己也面臨了相同的問題時,對他才更能感同身受。 借著這篇文字,我將獻上引介欽哲仁波切的引言,就我所知的金剛乘佛教所謂的引言,尤其是對上師的引言,是最為重要的。金剛乘傳統的追隨者,被教導要視上師為佛——一般咸信將會有千佛來到這個世界——對每位修行者而言,我們自己的上師就是精神生活中最舉足輕重的人物:他是那個直接和我們互動的人、在我們井然有序的輪迴生命中挑起混亂的人,而且即使他沒有將之徹底摧毀,最起碼也是讓我們膨脹的自我凹陷的傢伙。嚴格來說,引介上師就相當於引介佛,在精神修道上,再也沒有比這個對某人來說更為要緊的事了。因此,為他那一世代最富盛名且最受愛戴的一位上師的這本自傳獻上引言,我想這是我積聚大量福德的好機會。 假如你們當中有人希望讀到充滿了戲劇張力、勝利威望、高潮迭起、懸疑萬分、浪漫 情等等的世俗故事,請不要抱有這種期望,因為你在這些篇幅當中,是看不到這些東西的。既已言此,從另一個角度看來,這些全部具足:有令人心碎的出離戲劇、戰勝驕慢與嗔怒的英勇勝利、以栽種菩提心的種子來攻克無私的高潮、和這位獨特者唯一願望就是惦念所有受苦眾生的動人悲心羅曼史;對他來說,放掉、捨棄、拒絕我們其中任何一個人的這種想法,始終不曾存在過。我很懷疑有任何的小說,在記錄一位真正不凡者的深刻內在旅程時,能比仁波切的自傳所述更令人心悅誠服與更鼓舞人心。 一般來說,講故事的目的,無非是為了以讀者能忍痛,獲致啟發、或注意到的方式、來介紹某個人物與描述他(或她)的人生起伏。仁波切的自傳也不例外。在佛法的修道上,我們不時被敦促要記取與重溫昔日大師的生平故事;佛陀自己也鼓勵我們這麼做;舉例來說,對某些人而言,聽聞悉達多太子依然離開他父親的皇宮、舍離世俗,是多麼令人鼓舞與動容的事啊! 聽聞這類的事情是一回事,但某人是否因此而受益,則又是關乎其根器的另一回事。一位利根的弟子,可能會成就所謂的聞即解脫,但並非太多人能有這般的天賦異秉。仁波切一生的外傳當然發人深省,但偉大上師的內傳與密傳可就沒那麼容易了,因為內、密傳是無法言喻與不可思量的。我的意思不是指太過宗教性或太富詩意,而是根本沒有文字或語言能充分表述其真正的意涵,實在太少人擁有能理解這類事情的資質了。 西藏人說人生不過是模仿,模仿最好的那個人,註定就是最有能力的人。當我們放眼四周,可以看到每個人都在模仿別人,我們都有想要仿效的典範。可悲的是,大多數人想要模仿的,都是在物質上成功的世俗之人。我們缺乏驅力或熱忱去找尋一個圓滿的精神典範,縱使我們有那種驅力,從我的不凈觀來看,也沒有留下太多真正值得模仿的精神典範!我覺得我應該為這種情況負起責任,因為在像我這種人的內心深處,再動機上出了點問題,尤其在就我們如何看待上師這方面而言。 舉例來說,我很清楚記得有一次當仁波切必須離開加德滿都前往不丹時,我被留了下來。我傷心欲絕。我一直以為仁波切就如同我的父親,再找個特殊的日子裡,彷彿我的父親,我人生里最重要的人,遺棄我了。回想起來,我覺得我之所以那麼想,是因為我對仁波切的感情是奠基再我不安全感上,而不是出自真正想要證悟成佛的願心。雖然道正他的弟子是他該做的事,但當眾指出我們動機的錯誤、讓我們任何一人難堪,卻不是他的作風。事實上,我發現他強化了我的感覺,因為他一貫的作法,就好像他真是我的父親一樣。我仍可感覺到他的大手,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頭,讓我明白他很快就會回來、用不著擔心,但一面卻咬緊牙根,決意保持我可以處理任何事情的幻覺,同時絕望地跟淚水奮戰的感覺。 重點是,我對他全心感念的根器,被我期盼他當做父親角色的狹隘見解給扭曲了。縱使今日,當我重溫對他的任何記憶或他所做過的芝麻小事,都足以讓我心碎地了知,當時我以為他的大多數事業不過等閑之舉,從未細察過其真正的目的。對此我覺得難過、也有一些羞愧,想安慰自己說,雖然有點為時已晚,但這些日子以來我總算對如何詮釋他的佛行事業有了較多的了解,也較能徹底明白他的偉大。 我必須承擔,知道如今,我還不太清楚對仁波切的情感,是真正的虔誠心還是某種執著心,因為真正的虔誠心,如密續上所說的,據說是超越了世俗的概念的。我想我所能做的,就是祈願能具有真正的虔誠心,即便是我祈願的這種能力,也是完全受到仁波切的影響所致,他對他上師的崇敬與虔誠心,是如斯令人感懷的泛濫。 每當我看到欽哲仁波切所寫關於他某位上師的著作時,無論他是用詩禮或散文來描述,總是讓我覺得讀到的根本不是對一個人的描述,而是面面俱到地再領受對佛和佛法的全面與完整概介。這就好像是他把我們,他的讀者掃向一段不尋常的旅程,進入一個全新領域或存在境界之中。我清晰地記得,每回當欽哲仁波切不經意地提及他某位上師的名諱時,不管在任何情景下,都是令人讚歎之因——每段記憶對他來說都是如斯動人。 有一回更是特別,是欽哲仁波切和我們一群人在東藏旅行時。在歷經一段艱辛的旅行後,我們抵達了德格更慶寺,有數千人聚集,只為了一睹欽哲仁波切。在某一刻,有位看似無賴的年輕人靠近他,手裡拿著一堆看似臟破布的東西。當時有太多事情了,讓我沒留意到這位年輕人笨拙地揭開破布、露出一尊文殊菩薩像來,還邊咕嚕著一些我沒聽清楚的話。但祖古·貝瑪·旺賈(Tulku Pema Wangyal)聽到了,彎下腰來再欽哲仁波切的耳邊語了幾句。幾乎在當下我發現自己盯著欽哲仁波切看,他大出我意料地像個嬰孩般失控地啜泣起來,彷彿心碎了一般。我們全都嚇了一跳——之前我們甚少見到他哭泣——我們每個人都覺得時光彷彿停止了般。後來,我才知道是什麼事讓仁波切如此感動:那位年輕人所獻上的佛像,是歷經文化大革命蹂躪後的倖存物,曾屬於他最敬愛的上師之一米滂仁波切所有。(註:頂果欽哲仁波切在他第一次回康區時所接受的這尊文殊像,是喇嘛米滂仁波切個人的修法所依物) 欽哲仁波切所做的每件事,總是遵守其上師的心愿來實行,或迴向於他們願望的圓滿實現。在今日這個時代,當每個人都拚命想當原創者,製造一些徹底創新的東西時,從未想過感謝那些他們剽竊靈感來源的人,欽哲仁波切卻與眾不同:假如有人能在這世上創造出全新東西的話,那就是欽哲仁波切,但他一生卻完全奉獻在服侍他的上師上。 假如我們暫時把精神修道擺在一邊,從非常世俗的角度來看欽哲仁波切的話,還是不可能不讚歎他,因為他是我所見過最為隨和的人。很多喇嘛,尤其是高位的喇嘛,大多相當嚴苛和不苟流俗;你很難想像能跟他們像好朋友一樣地談天,遑論在他們面前講些無傷大雅的小玩笑。欽哲仁波切可是大相徑庭;他非常入世,對任何他所遇到的人,從不會吝於給出最溫暖與最親切的情誼,也從不會在他與他人之間製造出任何不必要的距離感。 他也是一位偉大的領袖,就像一位威嚴的美國印第安人酋長或一位優越的日本武士將軍,欽哲仁波切從不會被任何混亂或困難的情景所干擾,不管那情況有多麼糟糕。反而,他總是一派恬適,猶如一座山,毫不費力地散發出一種遍布的自信,自然讓周遭的人也產生了信心,與一種絕種、不動搖的平靜。我們從未見過他曾顯出絲毫的動怒,即便是當他一再面對氣憤的告發者不停抱怨寺院里這個、那個僧人或祖古(註譯:祖古是藏文音譯,即化身之意)的不是。無論對方多麼激憤不平,與其責罵,欽哲仁波切總是用他的幽默與溫和的力量,來安撫與平息情勢。正因如此,雖然他沒有對怨語做出任何的迴護讓步,抱怨者卻總是開心與甘願地離去。 對任何領袖來說最大的挑戰之一,就是找對門路,讓他的所有門徒都覺得他們是他的最愛。直到如今,我只見過一個人真能成功做到,而不用痛苦地左右為難。這是我每天會碰到的難題,因為我也是被冠上『上師』標籤的人,就我而言,無論我再怎麼努力,我的大多數學生還是抱怨我忽略、漠視他們,基本上就是我沒有給他們足夠的關懷。但對欽哲仁波切來說,可就大不相同。上自最高階的祖古,到政府官員、到寺院外頭掃馬路的人,每個人都真的相信他們在他心中佔有特殊一席之地。我甚至不敢揣測他是怎麼辦到的!或許這種能力的開展,就是一位上師真是所謂西藏人所稱的『如意寶』吧! 在為佛法而活與以佛法謀生之間,有很大的差別,雖然我的判斷多少有些偏頗,但就我看來,今日大多數所謂的精神導師在這世上的所作所為,皆是屬於後者。從欽哲仁波切早年到他圓寂為止,他真的是為佛法而活,從未把佛法當做資助他自己的生活或致富的工具,雖然那對他而言是輕而易舉之事。總之,他是一位具備了偉大上師所有真正功德的精神巨人,在他一生中建立了與各種有權勢之修道者或世俗這的緣分,若他想要的話,可對他們發揮極大的影響力。他大可在靈修市場上輕易成功地販售自己,但任憑我怎麼想,都找不出一絲他曾起過這種念頭的痕迹。相反地,當像我這類野心份子建議欽哲仁波切可以對某個特殊者傳法,因為我覺得,他可能會對寺院挹注甚多,但欽哲仁波切一點也不感興趣。反而,他會為某個完全陌生的人傳法,如從某個地方來的老尼師,沒名沒姓,在那天早上偶然出現在門口的台階上,他就把所有的時間與精力都花在他身上。 在頓珠法王圓寂後,很多人給欽哲仁波切施加壓力,希望他能接掌寧瑪派法王的位子,最後他同意了。回想起來,我慢慢能理解他的領袖風格,幾乎如實反映了許多古老亞洲著作中對一位精通謀略與戰事之卓越將軍的描述。舉例來說,他對於正在進行中的細節不會錙銖比較——事實上,有時我猜他一點都不在意!他不會像長在山頂的從草,風往哪吹就倒向那邊。當你很容易隨風起舞時,或許能暫時讓某人滿意,但同時,就像西藏人常說的,你也是在用火燒另一人的鼻頭。他既非食古不化,也不是在必要時輕忽卸責或對正在發生之事視若無睹。他比較像是一條綁在大岩石上的細長哈達,深嵌在山側:在任何必要之時,就會採取行動,但一直是深根穩固的。 無論在政治、經濟、或軍事上,很難找到一個坦白說稱得上是能夠完全掌控局勢的人;在精神世界裡也是如此,幾乎見不到某人是真正心系釋迦牟尼和佛法的忠實呈現。在西藏游佛教的四大教派,每個教派極力維護與推廣自身的傳承。在每個教派中,有很多各自的法系,尤其在當前的時代里,這些法系隊自身利益的維護更甚於對全體佛教的考量。當然,保護這些法系的弟子們,都是發自最好的立意才這麼做,一旦法系遭受到任何可能的威脅,就會儘力地攔阻。但在這同時,他們也常忘卻更遠大的格局,所以佛法的利益也隨之慢慢被淡忘。不幸地是,所有法系的成員似乎都落入同樣的陷進中,這就是分派意識滋生而逐漸茁壯的原因。此外,對世俗的興趣也無可避免地開始蠢動,於是乎,每間寺院或體系的福祉,幾乎都凌駕於法系的考量之上。其結果,說西藏人實際上已經忘卻了釋迦牟尼佛和其法教,應該不是言過其實。 第一世蔣揚欽哲旺波和蔣貢康楚羅卓泰耶,是不分教派的前瞻者,他們明知這個缺失,也了解護持佛教所有的教派與法系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從他們的著述當中可找到明證。我想大可說這兩位不世出的上師,不論直接或間接,都為至今尚存的每個法系貢獻良多。就我的觀點看來,欽哲仁波切是蔣揚欽哲旺波和蔣貢康楚羅卓泰耶偉大遺教之利美傳承的唯一真正持守者。就我活到今日而言,還未見過或聽過任何其他上師,能夠像他一樣那麼徹底底真正持首利美精神的。 欽哲仁波切對利美傳承從不會像那些在牆上掛著利美上師法照的喇嘛一樣,只是敷衍的尊敬而已;他也不會拿利美來故作政治正確的姿態,以抬高自己身價。他真誠地關懷與珍惜每一個佛教法系,他的侍者不經意間透露出會衝擊利美運動的不幸消息,比如各法繫上師的辭世或各法系的內訌,都能惹得欽哲仁波切不悅,這乃是家常便飯之事。 有個體驗利美上師天賦異稟的方法,就是閱讀他們的《全集》。如果你將他們的全集與欽哲仁波切的全集對照一下,就會發現它們全都洋溢著對所有法系和法教如出一轍的崇敬之意。這樣的敬意是極為罕見的,甚至在絕大多數的昔日與今日上師的著作當中,可說是不存在的。在這類著作當中,喇嘛們宣傳『他們的』法系與『他們的』著作,是最為出類拔萃這種說詞,比比皆是。 如果在今日有這麼多冒充的利美上師,那我們要怎樣才能分辯出那位才是真正的不分教派者呢?有沒有鐵證可以直截了當地確認某人是真正的利美上師?當然,要斷定某人是否具有利美的內在特質非常困難。我們最能做的就是尋找外資的徵兆,這是相當有限的方法。但我相信,有件事大可說明某人的為人,那就是他從不同法系所領受的教法和上師的數目。活在這個世代,像我們一樣,喇嘛與弟子都覺得需要保護彼此,猶如充滿嫉妒心的配偶一般。能夠從超過一百位以上的上師處接受法教,如欽哲仁波切的前世蔣揚欽哲旺波這樣的上師,是微乎其微的。今日有許多弟子,都認為對他們的上師,具有如世俗之人擁護其政黨領袖同樣般忠誠,是一種美德。這種忠誠實在是愚不可及,而且他們一心虔誠的觀點,實際上是一種偏私而已!欽哲仁波切自己有超過五十位以上的上師,全都來自不同的法系,他跟隨他們學習了相當一段時間,接受了最重要的法教,他覺得這個經驗能受益匪淺,因此堅持把自己的學生送到其他各上師處接受法教,不管我們想去與否。 回想起我們和欽哲仁波切共度的時光,我仍可清晰地用心眼看到一些我懷疑這輩子是否能再看到的事:許多來自不同法系、來自所有階層的成列人們,從最高位到最卑微,每日魚貫地出入他房間。當然,我知道很多上師經常有來自他們自己法系的信徒拜會,但從未有人如此持續地受到所有法系代表的參謁。他們來見他的目的,除了佛法之外又豈能有別?這讓我相信,各法系的信徒全然地相信欽哲仁波切。今日我們所尊崇的許多偉大上師,事實上就是他的弟子,舉例來說,至尊的達賴喇嘛,和與他互為師徒已故的蔣揚欽哲確吉羅卓。 此時藏傳佛教顯現的方式,讓我所擔憂的其中一件事,就是這些偉大上師為所有法系所做的努力,將會被遺忘,因為憶念他們的成就會遭到分別主義勢力的侵逼。這不單是更物質化的年輕一代抱持分派意識而已,縱使是老一輩、顯然是更『健全』的那一代,也布滿了這類心態。分派主義是讓這個世界永遠沒有辦法被矯正的癥結之一;即便西藏喇嘛似乎也束手無策。這也不是個新冒出的問題,在藏傳佛教歷來上,有載滿了昔日輝煌的諸多故事,也伴隨有各法系不顧對手法系福祉的一大堆故事。 在這些日子裡,分派主義甚囂塵上,即便是最有成就的上師嘲弄利美精神和概念也屢見不鮮,彷彿利美知識某種甜言蜜語的善意表示,根本就辦不到;彷彿蔣揚欽哲旺波和蔣貢康楚羅卓泰耶,以及他們的著作,早已從這世上溜走、遁入傳說領域中——直到這位偉大的上師,頂果欽哲仁波切的出現。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讓我親眼見識到這兩位大師的再現。 欽哲仁波切對藏傳佛教所有法系的關注和在意,幾可說是狂熱,你幾乎不可能見到他把時間打發在任何毫無意義的閑聊上。大多數日子裡,從清晨到午夜過後,他都是在傳授法教、編纂法教、或校正法教,以及付印聖冊、繪圖、塑像。他是如斯的大成就者,對他來說,幾乎沒有接受法教的必要,但每當他遇到某人持有某個頻臨失傳的法系時——大多數是他外出尋訪這些人——就會馬上安排向這個法系持有者領受口傳和法教,不管那人是出家人或瑜伽士與否。有一次,當我隨侍欽哲仁波切去西藏朝聖的途中,我們在成都待了一天。照他的行程看來,那一天是極少數可讓他休息一下的閑日子,可是話傳了出去,說欽哲仁波切在城裡,有一堆訪客來到飯店,要求晉見,其中包括一位平凡的出家僧,他持有欽哲仁波切所沒接受過的稀有法教,他馬上請求這麼僧人傳法給他,於是乎,不可避免地,他的閑日子似乎成為他最忙碌的一天。 每當我跟他一起旅行時,都會注意到即使在飛機上或火車上,他若不是在修行,就是在寫東西。他從不會為了滿足創作欲,或為了躋身暢銷書作家以獲取名聲和榮耀而寫作,倘若他不是為了某個法撰寫重要的釋論,就是在寫東西鼓勵那些掙扎著要為佛法服務的個人。這類作品中,其中有一篇是他在飛機上給丘陽·創巴仁波切的信,內容如下: 天上的明月,地上的法海 (註:『法海』是丘陽之意譯) 老朽明月行旅於天上, 王子法海停留在地上; 因緣幻化,彷彿遙相隔, 心念一味,分隔即不存。 明月光鬘自天款涌動, 觸及地上法海之時起, 利他事業,遣除暗劫苦; 勝義無別,自顯善緣生。 唯父蓮花無垢智慧芽, 法海池中註定綻開放, 明月傾倒聖諦之甘露—— 一再重逢除此無他法。 清涼法海出四方之河, 東西南北時時川流過, 為法利生佛行大海匯, 王子入於明月一界中。 珠淚淌自獨子之眼角, 清晰悲感老夫心月起—— 此乃累世不離共願果; 具信安住無造俱生界。 殊勝怙主如日月星環, 荷擔行願具緣眾中尊。 利美法教利生無窮盡; 此乃唯父上師薈供供。 末法烏雲更甚穹蒼暗, 佛行願力乃拂散強風。 起風之時明月實義露, 法海播顯真實喜悅藏。 悲念無著無根之虛空, 自見己心如本佛燦靨。 孺童笑舞昂揚且善觀, 解脫悲喜一味法身界。 不遠,住於自持俱生智, 不近,住於離見與見者; 住於離語、念、詮,遍一切, 自在離緣,本來無一事。 若立意行,猶虛空尚存, 於時空中,法利生無盡; 文殊、普賢、蓮花生佛行—— 承擔重荷是大滿足矣。 吾等瑜伽士,無攀行化; 松坦境中,所生皆莊嚴。 雖生可怖暗劫濕胎中, 不得不唱震雷喜悅歌。 歌者歌喉不佳恐違耳, 實語無欺真金煉所述。 致心悅勝戀人十萬曲, 使汝歡欣,令汝笑開懷。 此瘋人隨曲不登大雅, 非成就者道歌誰理睬? 明知事相,卻被念風逐, 撰飛機上蟲步之指動。 吾視天空象徵圓滿見, 步上無盡法界之修道, 此無罣礙界中攝一切, 廣大遍在界中流星閃。 吾視虛空億無修之修, 虹雲日月徜徉無日夜, 此即大空之相無增減—— 自享俱生心性自在定。 地上無數山海平原展, 象徵利他菩提心之行, 佛行任顯無拘皆利眾, 任運常存猶如虛空般。 天空海洋大地與日月, 本皆四大之性且和合。 故根道果法界海無別; 安住清醒吾行坐卧中。 此行旅歌乃偶拾零語, 空中之雲隨意自浮蕩, 白色念翼機件恣意動; 敬獻老朽此片羽足跡。 伴隨歡顏白髮微笑著, 老朽蹣跚倚仗沿途行; 一心盼望我倆速相會, 行道日光曼嘎啦敬呈。 註:此首詩歌最初見於金剛界出版社與香巴拉出版社印製之《大鵬金翅鳥V》(Garuda V)一書中。由丘陽創巴仁波切指導的那爛陀翻譯小組英譯,慨經黛安娜·慕波(Diana Mukpo)和那爛陀翻譯小組同意轉載於此。 當欽哲仁波切在某個地方待得較長的時間裡,總會有某種傳法的活動;若不是傳法,就是有竹千法會之類的密集修法。某些與會者,尤其是還不夠成熟的年輕仁波切,並不在意是否錯過了某大典籍中的一、兩頁教授,有時會遲到或提早離席。欽哲仁波切總會留意到,並在每座結束之後,私下把這些仁波切叫來,指出每個人錯過的其中頁數,並確認某個已經接受了口傳的人,負責再把這些傳給他們,就這樣,欽哲仁波切把這些年輕仁波切應該注意的事情當成是他自己的事。 我有點擔心欽哲仁波切對佛法所做的最傑出貢獻之一,可能不為世人所知曉或了解——當我們大多數人從他可見、明確的佛行事業,像是他所傳授的法教和他所做的修行等,得到極大的鼓舞時,在他的事業中卻有一個極不同的面向,是鮮為人知的;事實上,那是所有佛行事業中最偉大的一環:就是欽哲仁波切是位伏藏師,是為伏藏的取藏者,終其一生,他取出許多新的伏藏,特別為了利益我們這些眾生。我甚至無法言喻這些法教有多麼重要,與大眾的認知相反,這些伏藏法並不是等閑就能產生的。 他身為伏藏師的另一個面向就是他重詮、訂正了許多往昔伏藏師所取出的伏藏法,以伏藏的形態而言,那是很難理解或從事的工作。欽哲仁波切將其簡化,並完整說明這些取出的伏藏,好讓它們能讓今日的弟子們趨入——彷彿他已準備好美味的一餐,我們唯一要做的就是去飽餐一頓而已。 雖然,做任何的比較都是極為不智的,而且從精神修持的角度看來,這是遊走在犯罪的邊緣。但在遇到欽哲仁波切之後,我不免把我所認識的他,拿來與其他上師相比較——這是我污染的習氣使然——而不幸的是,絕大部分,我都會找到很多問題。精神上師據說有各式各樣不同的功德,但有三項被認為是不可或缺的:博學、持戒、和慈悲。『外』功德:博學,是第一項,也是這三者中最明顯可見的;欽哲仁波切不僅在讀經、佛學、醫學、天文和詩詞上的學識浩瀚淵博——這全是拜他自己數十年經年累月苦讀所致——也誠如大圓滿法教上一再所述般,欽哲仁波切的大部分學識,就是最特殊的那個部分,並不是研讀後的產物,而是他智慧心性湧現的結果。在這點上,他宛如偉大上師持明吉美·林巴一般。 精神上師的『內』功德是持戒,聖者們推崇持戒更甚於博學。在佛教中認為持戒的主要目的之一,是輔助發現內在實相的方便法門,而非強加在行為上的另一準則。行為準則的一個大問題,是容易衍生各式各樣的虛偽,以及把戒律用來嚴以律人、寬以待己等等不健康心態。欽哲仁波切從不是那種會讓不守戒的人感覺不舒服的人;也不像許多所謂清凈的僧人,他們對持戒的觀點,會讓其他人都覺得有罪惡感。欽哲仁波切一點都不像這樣,在數不清的場合里,我見他用他常講的粗鄙笑話來平息可能出現的火爆場面。 雖然,他是一位偉大的密乘持明者,並嚴守他所有的菩薩戒和密乘戒,但欽哲仁波切卻從不會忽視別解脫戒,他宗薩特別對他的弟子強調:尊重聲聞乘的戒律有多麼重要。他極為尊敬別解脫戒的傳統,無數次,我見他一見到身穿黃色法衣的南傳佛教僧人,就舉起他的雙手做出禮拜的手勢,邊說著:「我們還能擁有釋迦牟尼佛、釋迦獅子的法幢,是多麼幸運啊!」他再三強調《律藏》是佛法的根本。 欽哲仁波切持戒十分嚴謹,這項功德或許是他在私下獨處、無人在旁邊目睹時最為明顯。每當他修行時,不管是他的日修課誦、法會、或是他在諸多閉關的期間,他總是把自己打扮得光鮮潔凈,穿上最好的衣服。竹千法會時(註:藏文sgrub chen;為期七天至十天的密集共修法會,在二十四小時之內持咒誦念持續不斷。),他從不遲疑地用最精緻的錦衣和各式適用修法的聖帽來妝點自己。但是,當重要人士來拜訪他,可以又另當別論了:他看來一點都不在乎自己的摸樣,常常光著上半身,只穿著一件渾似維多利亞時期襯裙的下衣,就這樣接見國王和王后!打扮對欽哲仁波切來說,根本就不是穿起來為了秀給別人看的,那是他為自己創造最佳氣氛,以便修行與領受加持所用的。對我來說,這就是欽哲仁波切不虛偽持戒的諸多範例之一,在此,持戒的唯一目的,並不是用來顯人耳目,而是創造一種啟發的氣氛。縱使在緊迫的情況下,像是在西藏某個窮鄉僻壤,一時間找不到某些可用的供品,卻要修特定的法會時;或突如其來地冒出一萬人來請求加持,他從不會找捷徑來讓資金好過一些,而是堅持要確實依照該辦的方式來做,一點都不隨便遷就於他身處的情景。以此同時,他也不會過於執迷法會的規矩與規範,在必要時,我甚至看過他以絕對的信心,用一顆蘋果來當做修法所依物。 可理解的是,大多數弟子都會感慨佩服博學和持戒的上師,並不太熱衷傾向於尋找一位慈悲的上師。畢竟,慈悲不是那麼顯而易見的——況且,大部分人都有他們自己對何謂慈悲的定義。但這第三項,精神上師『密』的功德:慈悲,雖然遠比其他功德難得或難覓,卻同樣殊勝與絕對不可或缺。假如,一位上師非常博學,持戒非常嚴謹,但不慈悲,他只能佔了這地球上的一方空間罷了;如果,一位上師他博學或持戒不嚴謹,但十分慈悲,但這就能百分百地確定你得到終究獲致證悟所需的一切,而且讓你的精神生活豐富又有收穫。因此你能完全信任他。他可能缺乏細密的學識,也可能有點喜怒無常,但既然他已將生命獻給佛法,並真誠地顧慮到你的福祉,那你就是安全無虞了。就欽哲仁波切的情況而言,更是難以開口描述我親身經歷與見證的無數顯見的慈悲事例。 我必須指出在此處談論的慈悲,是超越一般人所想的慈悲,這毫無疑問是因為我們對慈悲的概念是世俗諦的,像我們這樣的人認定某人是慈悲的,只是因為他們滿足了我們的願望或迎合了我們的興緻,而不是給予我們真正所需,只是到達讓我們開心的程度而已。欽哲仁波切的慈悲,卻是多到一直在鼓舞人們,用各自善巧方便來指引我們步上精神修道,並遠離鼓吹邪見的邪道;他對修行者也是絲毫不妥協與堅絕——以保證他們在修道上不會出任何差錯。事實上,無論以一種或別種、直接或間接的方式,欽哲仁波切總是引領著,每個找他的人朝向佛法的修行上去。 偉大的持明吉美·林巴曾在他著名的祈願文《入遍知城》(Entering the City of Omniscience)中寫道: 「無論境況為何,願我從不生起,想依循悖離佛法來俗世處事,哪怕是一絲願念;縱使業力於習氣使然,冒出錯誤之念,但願其永不成功。」 對我來說,這個其英文如實道出了欽哲仁波切所具有的那種勇氣——畢竟,他是持明吉美·林巴的轉世——他從不做任何為了符合世俗期望而退讓的事,不管那就世俗的標準看來是多麼慈悲的行徑。對像我這樣污染的眾生來說。欽哲仁波切對佛法的這種堅毅卓絕的尊敬,以及他對世俗期望的拒絕地步,彷彿是(吉美·林巴)祈願的風行草偃,是讓我能衷心認同的一種態度。這種不對他人期望讓步的特殊勇氣,其本身,就是一種真正的仁慈;讓步,並做任何你所期望的世俗事,這根本不是慈悲。 在與欽哲仁波切相處的時日里,我從未看過他不理會任何一個弟子、不圓滿他們的祈請。當欽哲仁波切年歲漸大時,很多他的隨侍者,出於最好的理由,想試著限定他每日要接見的訪客數量,但卻從沒有真正達成過,因為加入欽哲仁波切發現有人在外頭等著見他時——他總是如此——就會到外頭迎接他們。在他於不丹圓寂之前——我永遠忘不了——有一群來自香港的信徒請求欽哲仁波切給一個聖度母灌頂,但那時他已經病得很重,幾乎無法走動,但他還是沒有拒絕他們。事實上他準備了灌頂所需的一切,只差沒給每人想要的東西而已。 我想在佛教中,我們得面對兩種挑戰,第一個比第二個容易克服。第一,是了解佛學深刻與浩瀚的挑戰,這很難,但辦得到;籍由努力研學、廣讀群書、再三聽聞佛學辯論,終究可能獲得良好的理解。第二,就是更大的挑戰:要完全欣賞佛教單純之美——不同於理解,這極難達成,因為太容易了。完成第一項挑戰,我們看運用理性和邏輯;但當我們趨近第二項時,就會發現邏輯和理性思考幾乎派不上用場。在理論上我們可能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但因為這太簡單了,我們一試,就是想不通。粗略地說,這就好比知道抽煙有害健康,但當真要把香煙丟掉時,這是邏輯上、常理上要做的事,但,就是辦不到。因為抽煙的習氣已經根深蒂固了。 偉大的薩迦班智達曾說過,為了生火,你得要有個放大鏡、然後得有陽光、和一些引火的底細,假如沒有這其中某一樣,就生不了火。同樣的,唯一能真正扳倒這第二項挑戰——也是最容易的方法——就是接受上師的加持。再也沒有比通過憶念來作為迎請上師加持的方法了;也再沒有比閱讀上師的自傳更好的憶念方法了。 2007年2寫於印度比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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