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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樂元帥識天心容小邑 燕昭王念功績斬讒人

第十三回 樂元帥識天心容小邑 燕昭王念功績斬讒人

  詩曰:從來成敗有天心,識得天心眼便深。不是此中存一線,二城安得到於今。

  又曰:讒言雖說巧如簧,只合挑唆愚與狂。若使入於明主耳,直窺其肺察其腸。

  話說齊地盡失,單靠得莒州、即墨二城尚為齊存一線。莒州新立了襄王,漸有起色。不期即墨的守將忽然又死了,一時三軍無主,合城的士夫惶懼,因聚而商量道:「即墨雖小小孤城,不足重輕,然在於今日,卻是齊之根本。守將既死,若不擇一個知兵之人,推戴為將,倘有緩急,將誰倚賴?」眾人以為有理,因而各舉所知。連舉了數人,皆不服眾。

  忽一人說道:「我舉一人,大有將才。」眾問是誰?其人道:「不是別人,就是安平逃難來的宗人田單。」眾人一聽,都曉得他截短車軸、鐵籠軸心之事,齊應聲道:「此人果有將才,舉得正當,我輩幾乎忘了。」遂同了來拜請田單。

  田單因見眾人合議而來,都出真誠,遂不推辭,因說道:「當此國破家亡之際,單有同宗之責,既諸君見推,焉敢辭?當任此以復齊疆。但為將,兵機秘密,難盡告人,或嚴或寬,或勇或怯,或奇或怪,各有變通,願諸君勿訝。」眾人聽了,俱大歡喜道:「即墨得人矣!」因將一應事權盡付田單,立為將軍。

  田單既為將軍,便周視城垣,檢點兵馬,稽查錢糧,整理器械;見城垣倒塌,能身操板築,與士卒同其操作;見軍旅單寒,即宗族親故,亦皆編入行伍。豪強犯法,絕不假借,貧民困苦,百般撫恤。滿城人最怕他,又最愛他。田單又使人到莒州報知新主,相約犄角救援,以拒燕兵。正是:莒州立新君,即墨易新將。君將一時新,便知新氣象。田單在即墨堅守,且按下不提。

  卻說樂毅在臨淄,初聞得王孫賈殺了淖齒,心下想道:「淖齒狂橫,固有取死之道,然擁兵二十萬,王孫賈左袒一呼,便將他殺了,齊尚為有人。」過了些時,又聞得莒州立了新主,心下又想道:「民心尚未忘齊。」又過了些時,聞得即墨易將,選舉得人,即、莒二州齊軍建立犄角,又想道:「齊尚未可圖。」因下令:將圍困即、莒二州的兵將撤回十里,不限時日,緩緩圖之。又下令:必待二城兵將窺探臨淄,方許對敵。百姓出城樵採,聽其往之,不許擒拿。民有飢餓者,可給米糧以為食也,有寒冷者,可給布帛以為衣裳,歸燕者,聽從其願。

  自樂毅下了此令,許多燕兵皆不知其是甚緣故,因乘間請問道:「元帥僅六月而下齊七十餘城,可謂所向無敵,兵行神速。既入臨淄,齊王已遁,乃容莒州、即墨兩個小邑,為歇肩喘息之地,初還說二小邑做不出甚大事,莫若拖之,待其自下,以示燕仁,不必窮極兵力,傷於殘暴。今撫恤加恩亦已三年,而不下如故,且又立新主,又易新將,又完繕城池,修練甲兵,欲與燕相抗,此其意甚不善也。元帥宜乘其才起,急加重兵,方可破碎,奈何傳退十里,欲為久守之計?又且容其樵採,給以衣食?由是觀之,則是無時破齊也。諸將不解,乞元帥教之。」樂毅道:「為將之道,豈獨在於能戰?必須上觀天意,下察人心,必天意所廢,人心所棄,乃能成其戰功。若二者之間看不分明,而徒恃兵威,逆而圖之,則必不濟。齊王殘暴異常,天意廢之,人心棄之,故予長驅深入,一戰成功,不數月而下其七十餘城。今王既死,則殘暴之罪亦已消矣。至於齊之敗亡,實有天數。予仰觀天象,見垣星明朗,尚未見亡國之徵,故莒州、即墨屢屢去攻,並不能下。此雖若人事差池,實則天心有在,故予緩其攻者,未敢逆天意也。今齊新王又立,新將又易,正彼憤發激勵之時,若與爭鋒,彼志氣正盛,恐未即挫。莫若施其仁義,撫慰其民心,使彼踵臂之力無所用之,而終存疑異。此兵家爭上流法也。倘彼君臣無堅忍之心,一旦氣餒,外應內變,歸附於燕。即使始終竭力同心,亦只足保二城,料不能以兵威勝仁義,重有臨淄、海岱。吾故以退為進,以不戰為殺伐也。倘仁義入於民心,而天意為之挽回,彼時安享全齊,方無虞也。此時若急急以強弩之末犯其新鋒,吾未見其利也。諸君不可不察。」眾將聽了,方拜服道:「元帥深謀遠慮,豈甲胄之士所能窺萬一也!」自此之後,乃治兵不懈,而撫民必仁義為先,故而齊已下之民安心服燕,即莒州、即墨二州未下之民,時叨其惠,亦不深仇於燕。

  田單一個心腹謀士見了深以為憂,乃暗暗來見田單道:「禦敵全仗兵將,破敵全靠一腔仇恨激發之氣。今齊亡於燕之地,使燕將暴虐,不恤齊民,便好激發齊民之氣,以報燕仇。今樂毅雖破齊國,而尤撫恤齊民,寒衣之,飢食之,不啻父母,民正相安而忘其為敵國,安能激發齊民復國之氣?況即墨小邑,兵力有限,恐終亦必亡而已。將軍不可不思。」

  田單道:「此事吾思之久矣,籌之熟矣。大都國之興亡自有天意,事之成敗定生變端。王暴虐,天實亡之,故樂毅一戰便能勝齊,今留齊三年不能破莒州、即墨二城,豈二城兵力強於七十餘城哉?此蓋天意不欲亡齊也,故莒州又立新主。此所以單效即墨,不敢辭也。若慮樂毅施仁義要買民心,難於擊破,須知樂毅留齊三年矣,天道且將小變,何況人事乎?故予但盡心人事,以待天心,他非所知也。」

  謀士聽了,因稱讚道:「將軍高見出於尋常萬萬。」方大喜而去。正是:漫道天心不可窺,個中明眼已先知。雖然燕國生機變,終是齊應不絕支。

  過了些時,果然天不絕齊,燕國又生出事來。卻說燕國有一個大夫名叫做騎劫,生得身長體壯,頗有臂力,最好談兵劍、布陣、排兵。看見樂毅他一戰勝齊,封為昌國君,執掌兵權,十分榮耀,便往往垂涎,恨不得造些讒言,將樂毅退去,讓他做了,方才快意。爭奈燕昭王與樂毅一心一意,歡如魚水,縱有讒言,誰敢去說?因心生一計,細想道:「外廷臣子怕王加罪,故不敢進言。若內中太子,是骨肉至親,無嫌無疑,若肯在前挑撥一言半語,自不知不覺傾心聽信。」因又訪知太子樂資,為人甚是愚暗,不明道理,可以聳動,滿心歡喜,因時時卑詞厚禮,殷勤結交。

  太子不知其奸,遂傾心相待,往來莫逆。騎劫見太子與他言聽計從,好如膠漆,便欲早晚獻讒。恰好太子又偶然說起樂毅伐齊之功,不獨報了燕王之仇恨,又開闢全齊地土,以擴燕基,實古所無也。騎劫因乘機說道:「樂毅受燕大王黃金台之寵,借四國諸侯之力,為燕先王報了深仇,功果奇矣。若說以全齊地土開擴燕基,這卻未必。」太子道:「樂毅已下齊七十餘城,所未下者不過莒州、即墨二城。況二城兵馬圍攻,旦夕必下,若全下了,則齊亡矣。這些土地,不擴燕基,卻將誰屬?」騎劫笑道:「樂毅若有心以齊地擴燕,則擴之久矣,何待今日?」

  太子驚問道:「此何說也?」騎劫道:「殿下明見萬里,此小事有甚難知?樂毅能於齊王未死之前僅六月即下齊七十餘城,取之如拾芥。今齊王已死,宗社已傾,所未拔者只莒州、即墨二城。樂毅苟真心欲破之,不過旦暮事耳,何延挨至今三年,容其立新王、易新將,而反退兵不攻,此其心可知也:一者欲以恩結齊民,留以為異日自立為齊王之地;一者留此未了之局,以便久擅兵權;一者因燕大王寵禮甚厚,不便易心,假此延挨,只待燕大王或有不諱,他即反轉麵皮,自立為齊王矣。他的心路人皆知,何燕大王與殿下竟不知,還嘖嘖稱其功、感其德,愚所不解也。」

  太子聽了,驚訝道:「二城不下,我只道是戰爭不勝。據大夫說來,乃知有許多委曲在內,甚為有理。若果如此,則父王俱受他的籠絡,不可不細細道破,早為之計。」騎劫道:「殿下若言,只宜說是殿下之意,則燕大王便可聽信,萬萬不可指明臣言,以致燕大王動疑。」太子許諾,遂入宮親見昭王,將騎劫之言細細說了一遍道:「燕國費了無數錢糧,勞了無數兵將,今幸得了齊國,轉被他人謀佔去,豈能甘心?父王當早日圖之,尚可挽回。」

  昭王聽了,勃然大怒道:「小子,何昧心如此!汝祖受齊王伐辱,宗廟盡傾,寶貨俱失。汝父逃避於無終山,幾乎一身不能免。時燕國尚屬他人,何敢復望齊地?雖賴祖宗之靈,得以復國,然銜冤飲恨,欲訴無門。幸昌國君大展奇才,聯合四國諸侯,一戰勝齊。又率輕騎,奮不顧身,直搗齊都,逼走王。又調淖齒誅之,又毀齊之宗廟,又遷燕之重器以歸於燕,使齊王昔日所肆之惡,一一報之於身,不爽毫釐,使為父的今日得揚眉吐氣於諸侯之上,皆昌國君之功也。此其功,雖子孫世世尸祝之,猶不足言報,何得以小人妒忌之心,加於君子,疑彼有自立為齊王之事?毋論昌國君忠誠為國,必不懷此異心,即使昌國君果有此心,以彼所下之齊城,即立彼為齊王,亦未為不可。汝小子何得為此昧心之言!倘聞之於外人,不獨使忠臣解體,且視為父何如人?況莒州、即墨二城不即下者,昌國君自有深意,豈乳臭小子所知也。不責汝,汝不知戒。」因命宮人,將太子笞了二十乃已。正是:縱有浮雲入杳冥,難遮日白與天青。明王聖主心同此,譖語讒言豈肯聽!

  騎劫探知太子進言,被昭王責了二十,心甚不安,因想道:「樂毅擁重兵在外,延挨三年,不能下齊二城。此言入耳,就是父母骨肉,也要動疑,怎麼燕王反怪太子,真不可解?想還是太子說得不妙。」又想道:「太子說的不妙,被父親責罰,只恐要怪我誤他。必須要再慫恿一能言之士,委婉說明此事,使燕王聽了,太子方知我不是誤他。」又想道:「郭隗、鄒衍、屈景這一班雖然能言,卻與樂毅相好,斷不肯言。」卻央誰好?想了半晌,方想道:「大夫宋璽口舌利便,若他肯言,再無不聽之理。」

  因來見璽道:「樂毅擁齊,欲自立為王久矣,而燕王不悟,反認為忠良。劫欲進言,因與王疏,王必不聽。宋大夫言素為燕王所重,若肯一言,使燕王感悟,早除樂毅,燕國之福也。不識宋大夫肯言否?」宋璽道:「說燕王去樂毅容易,但去了樂毅,要尋一人代樂毅之任就難了。」騎劫道:「擁全齊而臨二城,凡將皆可代之,何難之有?宋大夫若肯薦我騎劫,我騎劫情願以千金為宋大夫壽。」宋璽道:「既騎將軍如此說,我即言之。」

  因見燕王道:「大王伐齊,還是自伐耶,還是為他人伐耶?」燕王道:「寡人伐齊,蓋寡人怨齊、恨齊,而思欲平齊也,怎麼說為他人伐?」宋璽道:「既是大王自欲伐齊,費了許多心機,為何今既得齊,轉送他人受享?」

  燕王道:「所得城邑盡已編管入燕,怎叫做他人受享?」宋璽道:「編入燕者,空名也,實實受享者,樂毅也。大王倡伐齊之名,樂毅享破齊之福,豈非為他人伐耶?」燕王道:「從來伐國,俱系命將,豈獨寡人!今日命樂毅,即為樂毅耶?」宋璽道:「命將不過其一時專征伐,功成即當報命,哪有為將既已得其城邑,乃三年不還其主,而竟自擁之以觀釁待變之理?樂毅之心,人盡知之,而大王獨若不知。此何意也?不過感其復齊之仇恨。若復齊仇而得地歸燕國可為功,若復齊仇而得地自據不歸燕,則又不算功,要算為罪矣,又何感焉?大王奈何只念其功,不思其罪,竊為大王過矣。」

  燕王沉吟半晌,方說道:「原來如此。」因命置酒,大會群臣。宋璽滿心歡喜,以為燕王聽其言,方會群臣。不一時,群臣皆集。昭王賜群臣飲了數巡,因嘆息說道:「君之所以為君者,賴直臣也。國之所以為國者,賴有賢臣耳。既有賢臣,君國之幸也。奈何不利於奸人,而奸人必欲讒而去之,殊可痛恨也。寡人慾報齊仇,而築黃金台以求賢,求之數年方得昌國君之賢才。昌國君又訓練兵將,幾有三十年,方能為寡人報此深仇。仇已報矣,功已在矣,正宜君臣安享榮華,奈何生此一輩忌賢妒能之奸臣如宋璽者,架言昌國君欲自王於齊,攛掇寡人廢棄之,令為君臣的一番際遇不得保其終始,其心何險也!使寡人誤聽之,不獨辜負昌國君一片血誠,並寡人三十年求賢之心,俱自棄如流水矣,豈不深可痛恨!據彼巧言,但以昌國君欲王齊為詞,若以破齊之功論,昌國君即立為齊王,亦未為不可。」因命左右,即席擒宋璽出而斬首,以正其獻讒之罪。群臣歡然,皆呼萬歲。正是:讒人只道讒言巧,不料明君耳更聰。為壽千金毫未得,一時性命已成空。

  昭王既斬了宋璽,即遣客卿屈景持節並齎詔書,親至臨淄,大拜樂毅為齊王,盡有全齊之地。樂毅接著詔書,開讀了,驚慌不知所措。因細問屈景,方知是宋璽進了讒言,乃泣拜於地,死不受命。因具表文,托屈景回奏昭王。

  昭王開表一看,只見表文上寫著:昌國君、臣樂毅,謹具表奏聞於燕大王陛下。臣聞:為臣有誓死不變之大節,為將無擁兵要挾之功名。臣毅,異國之臣,蒙大王一顧,即立為卿相,委以軍國之大任,肝膽托之,腹心待之。凡臣有言,言必聽,凡臣有計,計必從,真不啻風雲之會,魚水之歡。臣每誓肝腦塗地,以報高厚之萬一。今幸一戰勝齊,使大王深仇得報,大恥得雪,雖可少效涓埃,然而臣心未盡也。故留兵徇齊,欲撫有全齊之地,以擴大王之封疆。因思破齊與撫齊不同,破齊可以用威,撫民必須用德。臣德威並用,欲以彰大王之仁義。莒州、即墨二城,至今未下,臣之罪也,即有人言,亦其宜也。即蒙大王知臣有素,不信其言,不加罪戮,臣已感恩無地,奈何復辱明詔,諭立臣為齊王?大王既下詔立臣為齊王,則是大王亦疑臣實有此心矣。若實有此心,則是臣為擁兵要挾之奸人矣,則是臣為變節之匪人矣。臣素奉敬君子,君臣之節凜然,決不自辱以負大王之知。乞大王收回成命,容臣展布腹心於始終,則君臣一日之雅,可垂千秋矣。若必強臣為不義,臣有死而已。不勝惶悚之至。

燕昭王看了樂毅表章,見其抵死不肯受齊王之命,因大喜,謂群臣道:「我就知昌國君不負寡人,今果然矣。如寡人於昌國君,亦可謂無負矣。」只因君臣無負,有分教:父不能保其子,身不能保其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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