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與項羽、曹操與孫權和朱元璋(三)—兼談勝利者內部權利和利益的再分配難題

七、關於陳涉失敗的原因

陳涉起兵以後,兩淮地區原楚地的山大王們一擁而起,如此匯合起來的隊伍,不可能迅速建立嚴密的組織結構。陳涉在陳建張楚,陳在今河南淮陽,陳是故國,為楚所滅,故有都城,這時陳勝在陳迅即派兵四面出擊,有的向北如武臣、張耳、陳余攻擊趙,周市擊魏,向南則派鄧宗攻擊九江郡,主力由吳廣率領向西進攻滎陽,接著又讓陳人周文率軍西向迎擊秦軍。如此兵力分散,易被秦軍各個擊破。秦國這時則令少府章邯率領在酈山服役的囚徒,及人奴產子為軍擊楚軍,先後打敗周文及吳廣的軍隊。陳余卻在邯鄲自立為趙王,不願出兵助楚擊秦軍,反而出兵向北方發展,擴大自己的地盤。據守滎陽的楚軍又內訌,田臧殺了吳廣,陳勝只能認可,以田臧為令尹,迎擊章邯的軍隊,結果又被擊敗。這樣章邯直接進攻陳周圍的楚軍,陳勝被其御車的庄賈殺死,軍隊敗降。時間是在二世二年的臘月,從起兵到被殺,陳勝政權不過維持了一年半時間。陳勝犧牲以後,楚的軍隊還沒有散,如陳勝的故人涓人將軍呂臣為蒼頭軍,起新陽,攻陳下之,殺庄賈,復以陳為楚,那時正是項梁帶了江東八千子弟兵過江入淮,抗秦的楚軍還在蜂擁而起,最終還是陳勝所遣的侯王將相推翻秦朝。那麼為什麼陳勝不能很好地組織自己手下的那股力量來保衛自己,最後卻反而被殺呢?《史記?陳涉世家》總結陳涉所以失敗的原因,曾講了一段話,其云:

「陳勝王凡六月,已為王,王陳。其故人嘗與庸耕者聞之,之陳,扣宮門曰:『吾欲見涉。』宮門令欲縛之。自辯數,乃置,不肯為通。陳王出,遮道而呼涉。陳王聞之,乃召見,載與俱歸。入宮,見殿屋帷帳,客曰:『夥頤!涉之為王沉沉者!』楚人謂多為伙,故天下傳之,伙涉為王,由陳涉始。客出入愈益發舒,言陳王故情。或說陳王曰:『客愚無知,顓妄言,輕威。』陳王斬之。諸陳王故人皆自引去,由是無親陳王者。」

毛澤東在《史記?陳涉世家》這一段文字的天頭上,批註了二個大字:「一誤。」陳涉錯在哪裡呢?陳涉到了陳,從這段文字可以知道陳涉在陳的宮殿及其殿上的帷帳庶物很多很多,故稱「夥頤」,沈沈者,是形容其宮殿深邃之形狀,剛取得一點勝利,便講究生活上的奢侈,這不是好兆頭。如劉邦西入咸陽時,秦國的宮殿規模,要比陳宏偉壯麗得多,《史記?高祖本紀》稱劉邦:「遂西如咸陽,欲止宮休舍,樊噲、張良謀,乃封秦重寶財物府庫,還軍霸上。」秦王在咸陽的宮殿,劉邦進不得,一進就忘乎所以了,大局未定,進了深宮,你就與自己的部屬疏遠了,迷戀於奢侈的生活享受,「福兮禍所倚」。再就是不念故人,從當年與陳勝一起庸耕的故舊去見陳勝的情況,可見門禁森嚴,見不到他,在宮門前求見,幾乎被抓縛,在路邊見陳勝出巡,「遮道而呼涉」,才得以相見。故人相見,話舊是自然的事,怎能把故人說你當年的事當作罪狀呢?怕影響自己的威望而殺了故舊,那誰還敢親近你呢?那還不弄一個眾叛親離嘛!《史記?陳涉世家》還說:

「陳王以朱房為中正,胡武為司過,主司髃臣。諸將徇地,至,令之不是者,系而罪之,以苛察為忠。其所不善者,弗下吏,輒自治之。陳王信用之。諸將以其故不親附,此其所以敗也。」

毛澤東在這一段文字的天頭上,又批註了二個大字:「二誤。」文中用紅筆畫著重線。為什麼這個地方是陳涉的失誤呢?毛在這篇傳記中「吳廣素愛人,士卒多為用者」,「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二個地方也用紅筆畫著紅線,在這剛剛取得初步勝利的時候,團結自己的部下是第一位的,要愛護自己的屬下是第一位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那是鼓勵大家努力奮鬥嘛!怎能苛察屬下呢?重用朱房、胡武這些酷吏也不是時候,最後落得一個孤家寡人,還不是死在戰場上,而是為自己的御者庄賈所殺。用人要有氣度,在這一點上,劉邦就比較大度,在節骨眼上一定要如此才行。《漢書?韓信傳》有那麼一個故事:

韓信平齊,「使人言漢王曰:『齊誇詐多變,反覆之國,南邊荒楚,不為假王以填之,其勢不定。今權輕,不足以安之,臣請自立為假王。』當是時,楚方急圍漢王於滎陽,使者至,發書,漢王大怒,罵曰:『吾困於此,旦暮望而來佐我,乃欲自立為王!』張良、陳平伏後躡漢王足,因附耳語曰:『漢方不利,寧能禁信之自王乎?不如因立,善遇之,使自為守。不然,變生。』漢王亦寤,因復罵曰:『大丈夫定諸侯,即為真王耳,何以假為!』遣張良立信為齊王,征其兵使擊楚。」

劉邦在這個時候,如果得罪韓信,結果必然是自己四面樹敵,故這個時候陳涉重用朱房和胡武,以苛察治屬下,在你困難的時候,誰還願意來援手相救呢?故司馬遷稱「此其所以敗也」。

八、劉邦與項羽進擊秦軍的比較

項梁引江東八千子弟兵過江,進入淮南地區,軍隊的規模迅速壯大,當時陳勝已因軍事失敗而不知所蹤,廣陵人秦嘉另立景駒為楚王,與項梁相對抗,為項梁所敗,並其軍,引兵入薛,薛在今徐州之北,隔洪澤湖與沛縣相望,劉邦率沛地士卒參加項梁的部隊。那時確定陳勝已死,范增建議立楚王之後,於是立為人牧羊的楚懷王的孫子熊心為楚懷王,以陳嬰為楚上柱國,建都城盱台,其地在洪澤湖之南,今江蘇盱眙之北,以避秦軍兵鋒,項梁自號武信君。於是率軍繼續北上聯合齊地田榮和司馬龍且的軍隊抵抗秦軍,在東阿,今山東東阿西南,打敗秦軍。於是楚軍由東阿西進定陶,定陶在今山東之西南部,萬福河上游,秦置定陶縣,這次西進,項羽等再敗秦軍,項梁驕傲了,《史記?項羽本紀》稱項梁至定陶,再破秦軍,項羽等又斬李由,「益輕秦,有驕色。宋義乃諫項梁曰:『戰勝而將驕卒惰者敗,今卒少惰矣。秦兵日益,臣為君畏之。』項梁勿聽。」記得毛澤東在一九四四年十一月,給郭沫若的信中便講到明末李自成失敗的問題,他說:「小勝即驕傲,大勝更驕傲,一次又一次吃虧,如何避免此種毛病,實在值得注意。」他在四月間作《學習與時局》的報告時說:「我黨歷史上曾經有過幾次表現了大的驕傲,都是吃了虧的。」還說:「全黨同志對於這幾次驕傲都要引以為鑒戒,近日我們印了郭沫若論李自成的文章,也是叫同志們引為鑒戒,不要重犯勝利時驕傲的錯誤。」項梁就是在這個問題上吃了虧,他分兵讓項羽與劉邦去攻陳留,陳留在今河南開封的東南方向,而自己則在定陶與秦軍主力作戰。「秦軍悉起兵益章邯,擊楚軍,大破之定陶,項梁死。」項梁戰亡,對楚軍當然是重大的打擊,於是劉邦、項羽及呂臣的蒼頭軍東撤至彭城周圍。章邯打敗項梁以後,認為楚軍已被打垮,不足憂,於是渡黃河,北擊趙,又大破趙軍,二軍相持於鉅鹿,鉅鹿在今邯鄲的東北,守鉅鹿的是陳余和張耳,他們原來都是陳勝的部屬。

楚兵失利於定陶,楚懷王便由盱眙到彭城(今江蘇徐州),召集陳勝的余部,共商對策。項梁雖然戰死,但楚軍主力尚在,這時楚懷王心可以做主安排自己軍隊的組合了,自己來管轄項羽和呂臣的軍隊,以呂臣為司徒,其父呂青為令尹,想依靠蒼頭軍東山再起,以劉邦為碭郡長,碭郡在泗水郡的西北邊,大致範圍在今安徽碭山一帶。於是商量對付秦軍的策略,秦軍主力在圍趙的鉅鹿,諸起義部隊集合救趙,與章邯部隊決戰是主戰場,以宋義為上將軍,項羽為魯公,為次將,范增為末將,率主力北上救趙。而以劉邦西出收陳王、項梁散卒,西入咸陽,以牽制秦的主力,劉邦向西發展與彭越的軍隊匯合。這二支分兵攻秦的軍隊,都打了大勝仗,但二支部隊的作戰方式不同,項羽是以力取,而劉邦則是智取。下面先說項羽這支部隊如何打敗章邯的,再說劉邦如何進咸陽的。從實力講,項羽遠遠強於劉邦,結果在楚漢相爭中,項羽敗於劉邦。

宋義帶領項羽、范增這支部隊北上救趙,部隊到了安陽,沒有過黃河去救趙國的鉅鹿,他的理由是秦趙相爭,現在最好的辦法是坐山觀虎鬥,無論哪一方勝,軍隊都會非常疲憊,然後自己再見機行事。項羽反對這樣做,認為這時秦軍圍趙於鉅鹿,迅速引兵渡河,楚擊其外,趙應其內,那麼破秦軍便不在話下了。宋義拒絕了項羽的建議,認為披堅執銳,我不如你項羽,坐而劃策,你項羽不如我。項羽認為楚軍現在不可久留,軍無足糧,以秦之強,攻新造之趙,其勢必舉趙,趙被滅而秦強,怎麼能乘人之敝呢?於是項羽乘早朝殺了宋義,出軍令曰:「宋義與齊謀反楚,楚王陰令羽誅之。」於是大家擁項羽為假上將軍,楚懷王只得追認項羽為上將軍。項羽於是率兵渡河與秦軍決戰,「乃遣當陽君、蒲將軍將卒二萬渡河,救鉅鹿。戰少利,陳余復請兵。項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沉船,破釜甑,燒廬舍,持三日糧,以示士卒必死,無一還心。於是至則圍王離,與秦軍遇,九戰,絕其甬道,大破之,殺蘇角,虜王離。涉間不降楚,自燒殺。當是時,楚兵冠諸侯。諸侯軍救鉅鹿下者十餘壁,莫敢縱兵。及楚擊秦,諸將皆從壁上觀。楚戰士無不一以當十,楚兵呼聲動天,諸侯軍無不人人惴恐。於是已破秦軍,項羽召見諸侯將,入轅門,無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視。項羽由是始為諸侯上將軍,諸侯皆屬焉。」(《史記?項羽本紀》)司馬遷這一段描述項羽救鉅鹿的戰役,最為精彩生動。那時各諸侯國救趙的軍隊都築壁自衛,不敢與秦決戰,所以秦軍對楚救鉅鹿的決心估計不足,對項羽的猛打猛攻沒有思想準備,所以為項羽所破。另一方面項羽的破釜沉舟顯示其決心之大,在兵家叫做置之死地而後生。這一仗樹立了楚軍的威信,顯示了項羽的英雄本色,確立了項羽成為霸主的地位。

回過頭來再看秦軍章邯的處境,秦軍雖然在鉅鹿之戰損兵折將,但主力還在,《史記?項羽本紀》稱章邯軍棘原,棘原在鉅鹿的南面,鉅鹿在河北平鄉的西南,項羽軍漳河南,謂漳水之南岸,兩軍隔岸對峙。這一次秦軍的失利使章邯在秦朝廷的地位發生動搖,秦二世派人責備章邯,而章邯派長史欣去咸陽,趙高不見。其回到章邯營地,對章邯說:「趙高用事於中,下無可為者。今戰能勝,高必疾妬吾功。戰不能勝,不免於死。願將軍孰計之。」這個話是告訴章邯,現在他的處境進退兩難,勝難免為趙高所妒忌,敗亦不免於死。那時趙的陳余亦遺書給章邯,其云:

「白起為秦將,南征鄢郢(指楚地),北抗馬服(指坑趙卒四十萬,馬服是趙奢的字),攻城略地,不可勝計,而竟賜死。蒙恬為秦將,北逐戎人,開榆中地數千里,竟斬楊周(在陝北子長縣北)。何者?功多,秦不能盡封,因以法誅之。今將軍為秦將三歲矣,所亡失以萬數,而諸侯並起滋益多。彼趙高素諛日久,今事急,亦恐二世誅之,故欲以法誅將軍,以塞責,使人更代將以脫其禍。夫將軍居外久,多內卻,有功亦誅,無功亦誅。且天之亡秦,無愚智皆知之。今將軍內不能直諫,外為亡國將,孤特獨立而欲常存,豈不哀哉!將軍何不還兵與諸侯為從,約共攻秦,分王其地,南面稱孤,此孰與身伏鈇質,妻子為僇乎?」

陳余的這些話也確實觸及章邯當時處境的困難和矛盾,繼續為秦國作戰,則進退失據,留下一條路就是與義軍相約,保持自己的獨立性。但義軍不是一支統一的軍隊,項羽是否容得了他又是一個問題。於是章邯動搖了,試著派他的軍侯始成,軍侯是偵察官,去找項羽,看能否聯合反秦,沒有談成,項羽繼續追擊秦軍,在三戶(即漳水所終的三戶峽)渡漳水,在漳南與秦軍戰,秦軍敗,在汙水(故邗國地,太行山南端)再敗秦軍,章邯降於項羽。於是立章邯為雍王,讓長史欣為上將軍,將秦軍西擊秦。但項羽帶領的諸侯的軍隊,都曾在秦國關中服過徭役,關中的吏卒曾欺侮過他們,這次諸侯的吏卒都乘勝報復秦國降卒,這時秦的降卒處於兩難境地,若能西入秦還好,若入不了關中,秦國會誅殺其父母妻子。秦降卒私下的議論被項羽知道以後,項羽讓黥布和蒲將軍在新安(今河南澠池東三十里)坑殺了秦降軍二十萬,然後西行向咸陽進軍,這已是秦二世三年,劉邦已率軍進入咸陽了。項羽殺降鑄成大錯,失去了關中百姓對他的信任。

劉邦西行一路並不平坦,劉邦率軍北上攻昌邑,昌邑未拔,西進過高陽,屬陳留郡,於是有高陽酒徒酈食其見劉邦的故事。《漢書?高祖紀》:「酈食其謂監門曰:『諸將過此者多,吾視沛公大人長者。』乃求見說沛公。沛公方踞床,使兩女子洗足。(看來今之足浴,古已有之,有史為證)酈生不拜,長揖,曰:『足下必欲誅無道秦,不宜踞見長者。』於是沛公起,攝衣謝之。延上坐。食其說沛公襲陳留,得秦積粟。乃以酈食其為廣野君,酈商為將,將陳留兵,與偕攻開封,開封未拔。轉而南攻潁陽。」今河南許昌為古之潁陰,破城屠之,繼續南下攻南陽郡,南陽守齮守宛,劉邦又欲引兵西向,《漢書?高祖紀》云:

「張良諫曰:『沛公雖欲急入關,秦兵尚眾,距險今不下宛,宛從後擊,強秦在前,此危道也。』於是沛公乃夜引兵從他道還,更旗幟,黎明,圍宛城三匝。南陽守欲自剄。其舍人陳恢曰:『死未晚也。』乃逾城見沛公,曰:『臣聞足下約,先入咸陽者王之。今足下留守宛。宛,大郡之都也,連城數十,人民眾,積蓄多,吏人自以為降必死,故皆堅守乘城。今足下盡日止攻,士死傷者必多;引兵去宛,宛必隨足下後:足下前則失咸陽之約,後又有強宛之患。為足下計,莫若約降,封其守,因使止守,引其甲卒與之西。諸城未下者,聞聲爭開門而待,足下通行無所累。』沛公曰:『善。』乃以宛守為殷侯,封陳恢千戶。引兵西,無不下者。」

「趙高已殺二世,使人來,欲約分王關中。沛公以為詐,乃用張良計,使酈生、陸賈往說秦將,啖以利,因襲攻武關,破之。又與秦軍戰於藍田南,益張疑兵旗幟,諸所過毋得掠鹵,秦人喜,秦軍解,因大破之。又戰其北,大破之。乘勝,遂破之。」

由此可以知道邦西行之師在南陽沒有殺降,善待降者,故一路向西如入無人之境,沒有經過什麼大的戰鬥,秦國的軍隊便迅速瓦解,順利進入咸陽。《漢書?高祖本紀》載劉邦入咸陽的狀況:

「漢元年(公元前二〇六年)十月,沛公兵遂先諸侯至霸上(今西安南郊,藍田縣西,漢時屬萬年縣)。秦王子嬰素車白馬,系頸以組,封皇帝璽符節,降軹道旁。諸將或言誅秦王。沛公曰:『始懷王遣我,固以能寬容;且人已服降,又殺之,不祥。』乃以秦王屬吏,遂西入咸陽。欲止宮休舍,樊噲、張良諫,乃封秦重寶財物府庫,還軍霸上。召諸縣父老豪桀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誹謗者族,偶語者棄市。吾與諸侯約,先入關者王之,吾當王關中。與父老約,法三章耳: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余悉除去秦法。諸吏人皆案堵如故。凡吾所以來,為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無恐!且吾所以還軍霸上,待諸侯至而定約束耳。』乃使人與秦吏行縣鄉邑,告諭之。秦人大喜,爭持牛羊酒食獻饗軍士。沛公又讓不受,曰:『倉粟多,非乏,不欲費人。』人又益喜,唯恐沛公不為秦王。」

不殺降,軍隊守紀律,不貪圖享受,抱著救苦除害的態度進入咸陽,當然得到關中地區百姓的支持和擁戴,這與項羽隨意的屠城殺降形成鮮明對比。硬攻出力的是項羽,隨手即得的是劉邦,在西入咸陽這個問題上,劉邦所以能取得成功,在於他能虛懷若谷,認真聽取有益的意見,在昌邑與高陽相持不下時,他能聽取酈食其的意見,西取陳留,得秦之積粟,軍隊給養便不成問題。在放棄進攻宛城時,他能聽取張良的意見,先拿下宛城再進軍。在宛城下能聽取南陽守之舍人陳恢的意見,善待降人,這樣他才能一路沒有遇到太大的阻攔便進入咸陽,進咸陽以後仍能寬待降人,保持軍隊嚴明的紀律,唯其如此,才能為他今後在關中站住腳跟打下基礎,才能以關中為根據地,與項羽逐鹿天下。沒有這些因素,如項羽一樣拼力氣,拼勇猛,那劉邦決不可能提前到達咸陽的。

九、鴻門宴——項羽帶兵入咸陽以後的失策

劉邦進入咸陽以後,有人建議派兵守函谷關,拒絕項羽的軍隊入關中,那一年也就是漢元年的十一月,項羽率諸侯軍入關,關門緊閉,知道劉邦已進咸陽了,於是大怒,派黥布攻破函谷關,於是大軍進入關中。當時范增勸項羽派兵攻打劉邦,那時劉邦只有十多萬人,項羽諸侯軍有四十萬,號稱百萬,而劉邦還沒有作戰的準備。項羽的叔叔項伯受過張良恩,想救張良,故前往劉邦軍中勸張良離開劉邦。《史記?項羽本紀》對這段故事的記載,最為生動而具體,故引述於下:

「項伯乃夜馳之沛公軍,私見張良,具告以事。欲呼張良與俱去,曰:『毋從俱死也。』張良曰:『臣為韓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義,不可不語。』良乃入,具告沛公。沛公大驚,曰:『為之奈何?』張良曰:『誰為大王為此計者?』曰:『鯫生說我曰:『距關,毋內諸侯,秦地可盡王也。』故聽之。』良曰:『料大王士卒足以當項王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為之奈何?』張良曰:『請往謂項伯,言沛公不敢背項王也。』沛公曰:『君安與項伯有故?』張良曰:『秦時與臣游,項伯殺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來告良。』沛公曰:『孰與君少長?』良曰:『長於臣。』沛公曰:『君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張良出,要項伯。項伯即入見沛公。沛公奉卮酒為壽,約為婚姻,曰:『吾入關,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庫,而待將軍。所以遣將守關者,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也。日夜望將軍至,豈敢反乎!願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項伯許諾,謂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來謝項王。』沛公曰:『諾。』於是項伯復夜去,至軍中,具以沛公言報項王,因言曰:『沛公不先破關中,公豈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擊之,不義也,不如因善遇之。』項王許諾。」

「沛公旦日從百餘騎來見項王,至鴻門,謝曰:『臣與將軍戮力而攻秦,將軍戰河北,臣戰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關破秦,得復見將軍於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將軍與臣有隙。』項王曰:『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不然,籍何以生此?』項王即日因留沛公與飲。項王、項伯東而坐,亞父南向坐。亞父者,范增也。沛公北向坐,張良西向侍。范增數目項王,舉所佩玉珏以示之者三,項王默然不應。范增起,出召項莊,謂曰:『君王為人不忍,若入前為壽,壽畢,請以劍舞,因擊沛公於坐,殺之。不者,若屬皆且為所虜。』庄則入為壽。壽畢,曰:『君王與沛公飲,軍中無以為樂,請以劍舞。』項王曰:『諾。』項莊拔劍起舞,項伯亦拔劍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庄不得擊。於是張良至軍門見樊噲,樊噲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甚急!今者項莊拔劍舞,其意常在沛公也。』噲曰:『此迫矣,臣請入,與之同命。』噲即帶劍擁盾入軍門。交戟之衛士欲止不內,樊噲側其盾以撞,衛士仆地,噲遂入,披帷西向立,嗔目視項王,頭髮上指,目眥盡裂。項王按劍而跽曰:『客何為者?』張良曰:『沛公之參乘樊噲者也。』項王曰:『壯士!賜之卮酒。』則與斗卮酒。噲拜謝,起,立而飲之。項王曰:『賜之彘肩。』則與一生彘肩。樊噲覆其盾於地,加彘肩上,拔劍切而啖之。項王曰:『壯士,能復飲乎?』樊噲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辭!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殺人如不能舉,刑人如不恐勝,天下皆叛之。懷王與諸將約曰:『先破秦入咸陽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陽,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閉宮室,還軍霸上,以待大王來。故遣將守關者,備他盜出入與非常也。勞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賞,而聽細說,欲誅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續耳,竊為大王不取也。』項王未有以應,曰:『坐!』樊噲從良坐。坐須臾,沛公起如廁,因招樊噲出。」

「樊噲曰:『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如今人方為刀俎,我為魚肉,何辭為!』於是遂去。乃令張良留謝。良問曰:大王來何操?』曰:『我持白璧一雙,欲獻項王;玉斗一雙,欲與亞父。會其怒,不敢獻。公為我獻之。』張良曰:『謹諾。』當是時,項王軍在鴻門下,沛公軍在霸上,相去四十里。沛公則置車騎,脫身獨騎,與樊噲、夏侯嬰、靳強、紀信等四人持劍盾步走。從酈山下,道芷陽間行。沛公謂張良曰:『從此道至吾軍,不過二十里耳。度我至軍中,公乃入。』沛公已去,間至軍中。張良入謝,曰:『沛公不勝杯杓,不能辭。謹使臣良奉白璧一雙,再拜獻大王足下;玉斗一雙,再拜奉大將軍足下。』項王曰:『沛公安在?』良曰:『聞大王有意督過之,脫身獨去,已至軍矣。』項王則受璧,置之坐上。亞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劍撞而破之,曰:『唉!豎子不足與謀。奪項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屬今為之虜矣。』沛公至軍,立誅殺曹無傷。」

著名的京劇鴻門宴便是根據《項羽本紀》這一段精彩的記述改編的,司馬遷距離漢初的時間還不遠,這一事件當時當有檔案記錄,但宴會上如此緊張的氣氛,如此緊湊的對話,如此人物的性格,有的當來自民間傳說,有的則出自司馬遷的筆端,實際上這就開了紀實文學的先河,反映了當時口語化的狀況。從人物性格上講,項羽性格殘暴,殺人不眨眼,他殺會稽守,劍起頭落,殺宋義時當機立斷,沒有二話,沒有什麼信譽和道理好講,有的只是利害關係。再說他想火併劉邦,因劉邦派人守函谷關,還有一點道理。項伯替劉邦講道理,項羽心就軟了。劉邦上門表心意賠禮道歉,雖然出於無奈,但也表示對項羽的信任。這時項羽殺劉邦,會失掉人心,失去諸侯對他的信任。范增考慮的是利害關係,這時不殺劉邦,錯過良機,殺了劉邦,群龍無首,并吞劉邦的軍隊那就輕而易舉,用不到大動干戈,反映了范增這個人的老謀深算。張良這個人物,同樣也是智謀勝人一籌,在敵我強弱懸殊的情況下,劉邦只有低頭。從劉邦的性格講,這個人見機快,善於納人之良言,又能屈能伸,隨機應變,能在項羽面前卑躬屈膝,除去項羽對自己的疑竇。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雖有項伯擋著,畢竟險象環生,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在這種情況下,儘快滑腳溜掉,讓張良來應付殘局。項羽失去了一次處理劉邦的最佳機會,因為這是劉邦送上門來的機會,范增最後的「豎子不足與謀」,在關鍵時刻不能有不忍人之心。這反映了范增這個人的性格,他不滿項羽的情緒見諸於言表,這也決定了二人不可能有始有終。他不理解項羽這時作為勝利者剛愎自用的心態,說話即使是正確的,為聽者著想的話,也有時間、場合和條件的問題。樊噲的表現則充分顯示出其有勇有謀,在強者面前毫不示弱的性格,同時又能隨機應變,表現得恰到好處,過頭的話反而會添亂。司馬遷這一段生動的描述,反映了史家敏銳的洞察和生動的表述,即使欣賞戲劇鴻門宴也沒有讀司馬遷《項羽本紀》那樣印象深刻。當年毛澤東赴重慶談判,還不是另一場鴻門宴嘛,所以章士釗給毛寫條子,三十六計,走為上策,重慶不是毛久留之地,張治中還不就是項伯的角色嘛。

鴻門宴以後,項羽在咸陽做了兩件缺德的事,一件是屠咸陽,另一件是分封諸侯王。《史記?項羽本紀》云:

「居數日,項羽引兵西屠咸陽,殺秦降王子嬰,燒秦宮室,火三月不滅,收其貨寶、婦女而東。人或說項王曰:『關中阻山河四塞,地肥饒,可都以霸。』項王見秦宮室皆以燒殘破,又心懷思欲東歸,曰:『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綉夜行,誰知之者!』說者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項王聞之,烹說者。」

這件事項羽完全錯了,沒有遠見,關中形勝之地焚而棄之,說他燒阿房宮則不一定,因為阿房宮尚未建成,說他焚秦宮,當是事實。大火三月不滅,未必如此,但沒有人去滅火,燒光為止,焚燒的時間當然很長。楚人沐猴而冠,因獼猴不任久冠帶,此言楚人性格暴躁,沒有耐心,錯失了王天下的大好機會,白白送還給劉邦。項羽在關中做的另一件錯事,便是分封諸侯王的事。這事實質上是權力和利益的再分配,勝利以後如何分享勝利果實,因為勝利是大家努力的結果,如果對勝利果實分配不均,最易引起內部自相紛爭,歷來都是如此。抗日戰爭勝利以後,國共內戰,本質上也是因爭奪勝利果實而引起的內鬥。《史記?項羽本紀》云:

「項王使人致命懷王,懷王曰:『如約。』乃尊懷王為義帝。項王欲自王,先王諸將相,謂曰:『天下初發難時,假立諸侯後以伐秦。然身被堅執銳首事,暴露於野三年,滅秦定天下者,皆將相諸君與之籍之力也。義帝雖無功,故當分其地而王之。』諸將皆曰:『善!』乃分天下,立諸將為侯王。項王、范增疑沛公之有天下,業已講解,又惡負約,恐諸侯叛之,乃陰謀曰:『巴、蜀道險,秦之遷人皆居蜀。』乃曰:『巴、蜀亦關中地也。』故立沛公為漢王,王巴、蜀、漢中,都南鄭。而三分關中,王秦降將以距塞漢王。項王乃立章邯為雍王,王咸陽以西,都廢丘。長史欣者,故為櫟陽獄掾,嘗有德於項梁;都尉董翳者,本勸章邯降楚。故立司馬欣為塞王,王咸陽以東至河,都櫟陽;立董翳為翟王,王上郡,都高奴。」

這一段話是滅秦以後,如何論功行賞封王,項羽、范增對劉邦有戒心,不願他在關中稱王,故把他封到巴蜀與漢中,讓劉邦在西部邊遠地區,免得將來生麻煩。而把關中地區一分為三,封秦之降將章邯、司馬欣、董翳為王,一是防止劉邦返回關中,二是防止秦降將以關中坐大。火燒咸陽三月,破壞了秦在關中的政治設施,認為從此可以達到一個力量的相對平衡,實際上這是不可能的。章邯、司馬欣和董翳的降楚,秦卒二十萬的被坑,他們不可能被關中百姓所接受。對比劉邦與項羽入咸陽後的措施,那麼關中的人民只會接受劉邦,不可能接受其他人來統治這個地區。項羽的安排反而為劉邦返回關中提供了有利的條件,這是項羽、范增始料未及的。下面再看項羽對關東地區的安排,《史記?項羽本紀》云:

「徙魏王豹為西魏王,王河東,都平陽。瑕丘申陽者,張耳嬖臣也,先下河南,迎楚河上,故立申陽為河南王,都洛陽。韓王成因故都,都陽翟。趙將司馬卬定河內,數有功,故立卬為殷王,王河內,都朝歌。徙趙王歇為代王。趙相張耳素賢,又從入關,故立耳為常山王,王趙地,都襄國。當陽君黥布為楚將,常冠軍,故立布為九江王,都六。鄱君吳芮率百越佐諸侯,又從入關,故立芮為衡山王,都邾。義帝柱國共敖將兵擊南郡,功多,因立敖為臨江王,都江陵。徙燕王韓廣為遼東王。燕將臧荼從楚救趙,因從入關,故立荼為燕王,都薊。徙齊王田市為膠東王。齊將田都從共救趙,因從入關,故立都為齊王,都臨淄。故秦所滅齊王建孫田安,項羽方渡河救趙,田安下濟北數城,引其兵降項羽,故立安為濟北王,都博陽。田榮者,數負項梁,又不肯將兵從楚擊秦,以故不封。成安君陳余棄將印去,不從入關,然素聞其賢,有功於趙,聞其在南皮,故因環封三縣。番君將梅涓功多,故封十萬戶侯。項王自立為西楚霸王,王九郡,都彭城。」

這是項羽對函谷關以東地區的分封,自封為西楚霸王,所封的一部分是與項羽一同起兵救趙攻秦的,隨項羽入關的,如河南王申陽,殷王司馬卬,常山王張耳,九江王黥布,衡山王吳芮,臨江王共敖。一部分原來是六國留下來的舊貴族,秦朝統治崩潰過程中,在原地區稱王的,這次分封時被徙封別處的,若原趙王歇遷封為代王,燕王韓廣徙封為遼東王,把燕地讓給了功臣臧荼為燕王,原來的齊王田市徙膠東王,將齊國一分為三,立有功的田都為齊王,都臨淄,立原齊王建的孫子田安為濟北王,而原來齊國田榮的勢力尚在,反而不封。這樣有新封為王的,有徙封的,有一分為三的,有的有地盤而不封為王的,完全打亂了原來的封地,如切煎餅一樣重新切割一番,這勢必帶來許多新的矛盾。遷封的是否願意徙,新封的到達封地能否為當地民眾接受,沒有封的如田榮是否會承認你項羽把齊國一分為三。戰國末年,實際上是齊、楚、秦三大國角逐全國統一的局面,最終是秦滅六國。陳涉起義作為突破口,實際上是六國貴族勢力聯合起來顛覆了秦統一六國的局面。項羽是代表六國的勢力恢復諸侯王國的時代,他分割燕、趙、韓、魏之故地,固然有矛盾,但還不會影響大局,把秦國關中地區一分為三,還有一個劉邦虎視眈眈地看著關中地區,便是一個極不安定地局勢。他把齊地一分為三,把田榮排除在外,該地實際上掌握在田榮手中,東部地區是不可能安寧的,齊是大國,不會接受如此劃分其領域的概念。所以這次分封,也就是利益的再分配,反而給項羽帶來極大的麻煩。這次分封諸侯王,實際上是對秦始皇統一六國的一次反覆,此後劉邦與項羽之間的楚漢相爭,實際上是秦滅六國的再次重演。戰國後期形成大一統的大趨勢,很難改變,只是一次反覆罷了,總趨勢不可能改變,是漢還是楚來統一的問題。西楚霸王沒有大一統的意識,所以從觀念上他是失敗的一方,項羽只能是悲劇英雄。劉邦實在缺少一點英雄本色,順應時勢,隨機應變,卻成為那個時代的勝利者。故在這個世界上,為人處事,總得看勢,是時勢造英雄,識時勢者,天地皆同力,背時勢者,不管你怎樣拚命努力,仍然不可能有好的結局。唐人羅隱那首詩《籌筆驛》中的那兩句話「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這話不假。所謂時與運,說到底是一個大勢的趨向,你提前識得這個趨勢,得來全不費力,不識得這個趨勢,儘管用盡全身力氣,還是輕則損兵折將,重則全軍覆沒。項羽入關以前,那是時來運轉天地同力,入關以後,那是運去,他處處被動應戰,最終是烏江自刎。《項羽本紀》介紹了項羽分封以後的亂局,其云:

「漢之元年(公元前二〇六年)四月,諸侯罷戲下,各就國。項王出之國,使人徙義帝,曰:『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乃使使徙義帝長沙郴縣。趣義帝行,其群臣稍背叛之,乃陰令衡山、臨江王擊殺之江中。韓王成無軍功,項王不使之國,與俱至彭城,廢以為侯,已又殺之。臧荼之國,因逐韓廣之遼東,廣弗聽,荼擊殺廣無終,並王其地。」

這裡的戲,是指戲水邊,諸侯軍之營地,謂各諸侯離戲,赴各受封之地。項羽則回彭城,先把義帝趕走,然後殺之江中。項羽本來就沒有把楚懷王放在眼裡,其實殺死義帝的舉動導致在政治上處於被動。韓王成因無功,沒有就封地,項羽將其帶之彭城後殺死。韓廣本來在薊(今之北京),被徙為遼東王,他不去,被項羽封為燕王的臧荼擊殺。這些還是小事,關於齊地諸王的分封,紛爭就大了。《史記?項羽本紀》云:

「田榮聞項羽徙齊王市膠東,而立齊將田都為齊王,乃大怒,不肯遣齊王之膠東,因以齊反,迎擊田都。田都走楚。齊王市畏項王,乃亡之膠東就國。田榮怒,追擊殺之即墨。榮因自立為齊王,而西擊殺濟北王田安,並王三齊。榮與彭越將軍印,令反梁地。陳余陰使張同、夏說說齊王田榮曰:『項羽為天下宰,不平。今盡王故王於醜地,而王其群臣諸將善地,逐其故主,趙王乃北居代,余以為不可。聞大王起兵,且不聽不義,願大王資余兵,請以擊常山,以復趙王,請以國為捍蔽。』齊王許之,因遣兵之趙。陳余悉發三縣兵,與齊并力擊常山,大破之。張耳走歸漢。陳余迎故趙王歇於代,反之趙。趙王因立陳余為代王。」

項羽分封諸侯王,土地、權力再分配以後,實際上又恢復到戰國時列強角逐、戰爭連綿不斷的局面。臧荼殺韓廣並其國,發生在東北角,而東方齊國起來就不是小事了。項羽原來與齊就有過隙,楚懷王孫心,啟用宋義時想聯合齊國的力量一起抗秦,宋義領兵救趙,想聯合齊國,遣其子宋襄使齊,為齊相,這樣楚齊聯盟。結果項羽殺宋義領其軍,殺宋義的理由是「宋義與齊謀反楚,楚王陰令羽誅之。」項羽便這樣與齊結下不解之怨,項羽過黃河擊秦兵於鉅鹿時,齊國是坐山觀虎鬥。田榮當初曾與司馬龍且聯軍幫助項梁在東阿擊秦軍,田榮率軍返齊,逐齊王假,立田市為齊王,而假則奔楚,故齊楚之間有過隙。楚過河北伐秦軍時,田榮要求項梁在楚殺田假,項梁說:「田假為與國之王,窮來從我,不忍殺之。」於是齊便不肯發兵助楚了。項羽又因宋義之事,與田榮產生矛盾,故咸陽封諸侯王時不封田榮,把齊一分為三,但田榮實力還在,當然不會聽命於項羽。諸侯返國時齊國實際掌權的是田榮,齊王田市等都是傀儡,在齊境內站不住腳,都被田榮並滅,齊楚之戰便很難避免了。秦末趙國起兵時,是陳勝派趙國人武臣、張耳、陳余去奪取趙地,武臣稱趙王,陳勝反對,武臣死,立歇為趙王,張耳為相,陳余為將。咸陽分封時,徙趙王歇為代王,以張耳為趙王,陳余因沒有隨項羽入咸陽,所以沒有封王,這當然引起陳余的不滿,使陳余與齊國田榮聯合起來,逐張耳,迎趙王歇返邯鄲,趙王以陳余為代王,這樣齊趙聯盟,在東北面成為楚國的勁敵。楚國在東北方向面臨的是一片亂局,其在西北方向,則有漢的崛起,成為主要對手,形勢又變成戰國末,齊、楚、秦三國角逐的局面,這樣楚霸王項羽不得不疲於東西兩面作戰。

推翻一個舊秩序並不困難,難在廢墟上如何有序地建立一個新秩序,而建立新秩序本質上又往往是勝利者內部如何進行權力和利益的再分配,或者是勝利者與舊秩序部分力量妥協而進行的權力再分配,而這一切往往是漫長而艱難的過程。在中國歷史上每一次王朝更迭,似乎很難避免這一難產的歷史過程,要有多少人為此付出沉重的代價。今年是辛亥革命一百周年,辛亥革命在推翻清皇朝這一點上很順利,但如何建立新秩序便困難多了,這裡既有新體制如何確立,更有權利和利益再分配上的矛盾和衝突,最終還是戰爭過程決勝負。文革所以失控,是在奪權以後,權力的再分配上各不相讓;各地所以派仗不斷,武鬥不止,問題就出在這一點上,所以才有後來的批判資產階級派性,鬥私批修這些提法;林彪事件本質上是害怕將來權力交接發生變局,故鋌而走險,變成折戟沉沙的悲劇。國內問題是如此,國際問題又何嘗不如此。美國依仗武力可以顛覆阿富汗、伊拉克、利比亞原來的秩序,但難於建立新秩序,阿富汗打了十年,問題越來越難收拾,伊拉克也不穩定,利比亞的過渡委員會的執政機構一次又一次難產,在勝利者內部,無論國際還是國內,在石油利益再分配上,都很難取得平衡和妥協,後卡扎菲時代的利比亞究竟如何,還得觀察,即便取得短暫的平衡,能不能穩定也是一個問題,何況卡扎菲的下落至今不明,還是一個謎。所以問題的根子仍在利益和權力的再分配上難以擺平這一點上。美國在中東和北非一個又一個企圖速決的戰場,都變成了持久戰,那麼龐大的軍費開支,美國在財政上能長期支持得了嗎?況且決定戰爭勝負的不是武器,是人心向背。長時期沉重的戰爭經費,往往會壓垮一個國家財政狀況,靠量化寬鬆的貨幣政策,大量印美元,讓美元貶值,這種情況究竟能走多遠,也許到頭來只能丟下亂局,拍拍屁股走人,保全國內政局的穩定為重,對於形勢發展的各種可能,值得我們認真思考。總之,面對那麼許多紛繁的國際事件,我們也應由表及裡地透過現象看本質,不要為那些表面的花花絮絮的辭藻所迷惑。這些對我們而言,只能是置身事外做旁觀者看戲吧了,即便看戲不光是看熱鬧,也要看一點門道出來才行,當然,也得小心,盡量避免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事,更不能頂崗去接受這個爛攤子,西方有人也許希望我們去頂替他們手中的這個爛山芋,那是他們惹的禍,拉我們去墊背,這事萬萬干不得啊!誰造的孽,讓誰去受報應吧!

再說,從歷史上看,權力的交接,本質上也是一個再分配的問題。秦、隋二世而亡,其所以速亡之契機亦在於交接班時,內部的相互關係沒有平衡好。即便在父子兄弟之間權力的交接過程,也往往產生你爭我奪,變成兵戎相見的腥風血雨,而這樣的案例在中國歷史上可以舉出許多許多。所謂立嫡立長,實際上是為了避免諸子之間的爭奪,以嫡長繼承王位的是否賢,那就是另一個矛盾了。即便一個家庭內部在財產的交接過程中,也難免你爭我奪勾心鬥角,何況是國家權力的傳承呢?弄不好朝堂上派系林立,紛繁的矛盾鬥爭,可以使你眼花繚亂,當然也有處理得比較好的案例。至於西方的換屆,無非是競選各方把調整利益相關的方案公之於眾,讓選民投票來選擇,實際上那些政客在競選時說的與上台後做的是二回事,許多事有它的連續性,一下子很難改觀,選票上的爭奪有時也會變成雙方公開對抗的。通過選舉上台的,一定就好,那也很難說,看看美國資本與政治的結合,那個選舉同樣可以被操縱,直接普選亦還是有條件的,對它要抱分析的態度,既有長處也有短處,選票箱不是萬能的。總之,權力的交接各個國家有自己的傳統和政情。這世界上並不存在什麼普遍性的法則,要說有什麼共同點,那就是人的生命與體力是有限的,只要有國家權力存在,交接班是無法避免的,但交接的方式則因時因地而異,沒有什麼絕對統一的東西。從歷史經驗講,我希望在我們這個國家,權力交接的過程中,盡量不要出現你爭我奪的現象,要善於妥協,保持穩定始終是第一位的,利益再分配的調整,只能在穩定的基礎上,理性地逐步有序地進行調整。項羽所以失去良機最終烏江自刎,其失敗的根源是分封問題,由於勝利果實再分配沒有處理好,結果反而為自己四面樹敵。分析項羽這個失敗的案例,可以幫助人們由此及彼地舉一反三,認真地去思考與之相類似的許許多多案例,其所以成或敗,各有那些主客觀的複雜原因,弄清楚它們,能幫助我們獲得非常有益的啟迪,進而比較正確地去應對各種可能產生的矛盾和問題。另一方面,更要懂得敵人最希望的是我們自亂陣腳。(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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