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山親友如相問 | 周末侃

一隻叫彼得的小兔子遭遇搗蛋的熊孩子，慘死在弓箭下。主人小姑娘哭得很傷心。警察叔叔收繳了「作案工具」，還教育熊孩子要尊重生命。小姑娘漸漸接受了現實，她說，也許彼得回到天宮去了。

這是前幾天發生在杭州的一個小故事，惹人傷感，卻有著成人世界所沒有的輕盈。揪心又治癒，生命的教育原來可以如此樸素，又如此深刻。

「死亡」這個冰冷的辭彙，壓抑著這周的新聞列表，觀者紛紛被動加入哲學家的行列，思考起沉重的生死話題。生死可以很宏大，也可以很細微。不知死，焉知生。研究死亡，是為了更透徹地認識生與活。

蘇格拉底說，未經審視的人生是不值得過的。我的一個哲學老師給補了一句，過度審視的人生是過不下去的。執著誠可貴，有韌性的生活或許質量更高。

但無論如何，生命被嚴肅對待，生活才會有厚度，不失準星，才不至於跌入荒唐的狗血。

某日友人從咖啡館歸來，滿臉黑線地講述了發生在鄰桌的奇葩對話：年長女子A語重心長地「告誡」年輕女子B，「你和小X談戀愛，不從他那兒套到個十萬八萬，就算白談了。」情感雞湯經久不衰，少不了現實中源源不斷的狗血的滋養。

農村「天價彩禮」不算什麼新鮮話題，但每一次出現在公眾視野時，都能搞出點「新意思」。最新版本的劇情里，婚介領域已經自發形成「市場」，姑娘被按照學歷明碼標價。當年讀進去的書，成了今日的籌碼，但最終，命運仍舊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上。

對很多農村家庭來說，娶媳婦、嫁女兒都成了一樁生意，最凄涼的圖景是，嫁女兒時「寸土必爭」，是為了給娶媳婦贏得籌碼。總之，婚姻被置於利益的天平上論斤交換，愛情與溫情都被擱置一邊，物質博弈異化了人倫，拋頭顱撒狗血理所當然成了主線劇情。沉重的經濟負擔和虛空的精神並行，悲劇的基因顯現無遺。

一些農村家庭因為兒子成親一夜返貧，這被當作「鄉村淪陷」的一個註腳。但僅僅將物化的婚姻置於鄉村社會的背景中，視野太過局限。上演「活報劇」的咖啡館可是坐落在繁華首都呢。禮崩樂壞從來不獨屬於鄉野，更和叢林般的都市如影隨形。精神世界的迷失，遠不是充盈的物質、光鮮的生活方式所能挽回的。

被巨大未知與不安包圍的人生，難免充滿焦慮。人生被押寶一般押在婚姻上，外人看來近乎喪心病狂，但如果個體的自由發展始終是一個「夢想」，夢想的力量也會不可避免地被粗糲的現實所侵蝕，婚姻被視作「改變命運」的捷徑，也就一點也不奇怪了。婚戀的畸形，不過是時代焦慮的一個標本切片。個體精神世界的充盈，社會道德的修復，不僅要靠個人的努力與修鍊，更依賴於積極確定的社會預期。

人在江湖，大心臟早成標配。不論遭遇了何種狗血劇情，也不能低頭，不然皇冠會掉。拿反話筒的女歌手雖說遭遇了迷之尷尬，卻很是淡定地在微博上「安撫」網友：下次演得精緻點，消消氣啦。跟不干她事兒似的，但逞強並不能掩飾背後的真問題。

「江西年夜飯」被畫上了休止符，吵翻了初一，放過了十五。網路部門說，那帖子是一個和丈夫賭氣的妻子的發泄之作，「女主角」壓根沒去過江西。夫妻鬧彆扭，綁上全國人民一起撒嬌。

寫下「病情加重的東北村莊」的隨筆的記者不是在撒嬌。在道歉信里，他說對家鄉美好傳統的流逝和陋俗尚存的現狀深有感觸，才寫下了那篇文章。我相信他的情感是真摯的，甚至他可能浸入了極深的情感。然而硬傷難掩，沒有返鄉的記者卻以現場紀實的筆法寫出了文章，情節還有誇大和偏差，終究是越過了職業的底線。他承認，自己在寫作時，情感表達缺乏克制。

情感可能很動人，但也可能誤導人。

在《雷雨》最初的版本中，曹禺加上了「序幕」和「尾聲」。他解釋說，看完戲的觀眾應該懷有一種「哀靜」的心情，但整個故事的事理變動都太嚇人，序幕和尾聲是要把「錯綜複雜的罪惡推到時間上非常遼遠的處所」，給觀眾留下「欣賞的距離」。

把握距離感是一門藝術，距離感合適，情感才能恰到好處，不至於將人的行為和判斷力都帶到溝里。站位太遠，則容易輕浮，假唱這樣顯而易見的欺騙也能不以為然；帶入太深，也潛藏危險，可能扭曲真實，卻無助於現實問題的解決。

至於「上海女怒逃江西年夜飯」，它大概是一個更極致標本。吵架入戲過深，於是直接捏造新編劇情，故事便跨過了真假對錯的距離，直奔狗血。

時隔13年，「名落孫山」、打工多年的周口姑娘王娜娜才緩過神來，原來自己曾經考上過大專啊。逝去的時間裡，她彷彿懵然走入了一個隱秘的洞穴，而另一個平行宇宙里，他人竊取了她的人生。

時隔26年，平頂山教師丁學玉才知道，自己早就被「辭退」了。在「辭退」的狀態下，他又稀里糊塗教了三十多年書。直到原始檔案浮出水面，他才恍然大悟，原來當年他通過了民師資格考試，備註欄里卻寫著「辭退」兩個字。

丁學玉的故事這兩天還小小地火了一把，因為記者去政府部門調查此事時，被採訪的魯山縣群工部部長湯欽語出驚人。他說，「我是當領導的，不可能每件事都知道具體，你要找各個部門。這件事畢竟這麼多年了，我不是很清楚」，邊說還邊往臉上抹護膚品。這個場景被做成gif格式的動圖，像一個大寫的「呆萌」，在各大網站的頁面閃爍，畫面真的很醉人。

魯山親友如相問，就說我在抹香香。這一幕雖然有些狗血和魔幻，但這湯部長所言，可能真的不虛，他或許真的一無所知。不過那副事不關己的姿態真是讓人費解。不拿個人的申訴當回事兒，抹再多護手霜，恐怕也潤滑不了時常陷入緊張的政府民眾關係。

真相常常是意外滾落的果子。要不是王娜娜辦信用卡受阻，她哪裡會懷疑自己被冒名頂替上了大學；丁學玉不斷上訪是想要個身份，沒承想卻意外發現了當年考試結果的蹊蹺。

當惡行躲在公權力背後，就極容易被消解，比如「各個部門」媾和，責任自然曖昧分散，比如運作得神不知鬼不覺，時間一長，也許真相真的就消失了。這也是為什麼，逼迫公權力出暗箱、接受注視與炙烤是如此重要。被濫用的權力，可能生生碾壓無辜個體的整個人生。

所有的狗血背後，都住著一隻名叫迷失的幽靈。它在弊病叢生的現代社會遊盪，棲息在制度的漏洞、精神的缺口、靈魂的背陰面。驅散幽靈吧，讓生命更有分量，讓心靈更加敞亮。

（文/張靜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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