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人文化哲學探析

來源：《理論探討》

作者：馬毅

人一直是哲學家思想家們思考研究的主題和熱點。在西方有關人的文化哲學發展的歷史上，從赫拉克利特的「愛智慧」、蘇格拉底的「認識你自己」開始，哲學家們就把研究的焦點投視在人身上。然而直到近代，在哲學的領域中，始終是理性主義的文化哲學佔據主導地位。這種理性主義文化哲學的顯著特點是眾所熟知的：注重理性，把人與外部世界都看作是理性的產物，並把理性視為人的本質，整個人被淹滅在理性世界中。開始明顯突破這種極端理性主義文化哲學的是意志主義的創始人叔本華，他建立了以求生存意志為基本特徵的非理性主義文化哲學。在此基礎上，尼采則以人的強力意志為本體，創立了一種以強調人的非理性因素為核心，肯定和高揚人的生命力量為特徵的新的人的文化哲學。從此開拓了非理性主義文化哲學的新領域，成為19世紀末20世紀初西方關於人的文化哲學發生重大轉折的契機，並引發了人的生命衝動文化哲學、存在主義文化哲學、精神分析文化哲學等，由此完成了西方文化哲學從理性主義向非理性主義的過渡。

尼采人文化哲學的核心是強力意志論，與之緊密相連的是他的超人學說。

一、強力意志是尼采建構人文化哲學的主題

19世紀末，隨著資本主義的發展，歐洲的文化正面臨著一種危機和歷史轉折。尼采以其敏銳的目光關注著這一歷史進程。在他的視野中，關於人的研究始終處於中心地位。通過對人與文化的歷史分析和考察，尼采認為，19世紀末歐洲文化危機的狀況是蘇格拉底以來特別是基督教文化發展的必然結果。在蘇格拉底式的文化哲學中，宣揚理性至上和知識萬能，人被視為理性的存在物，人的自然生命力量被完全掩蓋了。在基督教的文化哲學中，上帝以全能的力量凌駕於一切之上，人完全屈從於上帝。人的生命力量和個性意志被扼殺了，人的自由創造本能被束縛了。尼采清醒地意識到蘇格拉底式和基督教的文化哲學對人的本性力量的壓制，並對此進行了令人震驚的獨特的批判。那麼人到底是什麼？它以怎樣的方式生存？人在怎樣的文化情境中才能表現出它的主體價值和創造力量？這些問題使尼採的思想視覺一直延伸到古希臘的悲劇藝術中。在那裡尼采通過藝術與哲學的巧妙結合，並通過對叔本華求生存意志哲學的改造，找到了凝聚著人的生命本能力量的非理性意識——強力意志。尼采認為，強力意志是人的本質，是人存在的基本形式。

首先，強力意志是人的生命中固有的力量意志，是原始的自然生命力，人的本質是強力意志。在尼采之前，叔本華拉開了以人的非理性因素為本的文化哲學序幕，提出真正的哲學是對人的生命存在的尋求。他認為人的真正存在和本質不是人的理性，而是人的情感意志或心理本能，由此創立了以人為核心的意志主義哲學。叔本華把意志視為決定一切的東西，他肯定了人的生命、生存和生活，但他僅僅是一個看到了生命的無益的悲觀論者。因為叔本華把生命與意志對立起來，認為生命意志在本質上是痛苦的，解脫這種痛苦的最高途徑是個人生命的毀滅，由此否定生命意志，走向悲觀主義和虛無主義。尼采不滿意叔本華的求生存意志，並對此發生強烈的質疑，他在希臘悲劇藝術的酒神精神昭示下發現了隱藏在人的生命至深之處的「一種滿溢的生命感和力量感」，亦即人本來的內在的自然生命力。尼采認為，這種生命力是「生命本來的形而上活動」，是人存在和活動的強大力量。尼采抓住了這一力感，「把酒神精神變為一種哲學激情」（《悲劇的誕生——尼采美學文選》，345頁，周國平譯，三聯書店，1986）。形成了強力意志這一人文化哲學概念。

在尼采看來，凡是有生物的地方，都通過強力意志表現出生命的存在和生命的力量。尼采認為，生物所追求的首先是釋放自己的力量——生命本身就是強力意志。這裡尼采首先看到的是自然界中一個個充滿活力的強盛生命，這種自然的生命有著固有的強大力量，它必然要通過各種形式釋放出這種力量。因此，強力意志也是人的本質，是人生存、生活和創造的原初動力。從尼採的著作中，我們到處可見尼采對人的生命及其生命之強力的熱情謳歌和充分肯定。

尼采憑藉生命意志的強大力量，提出生命的存在及意義是一切價值的源泉，只有生命才是價值評價的標準。在他看來，只要人類重視自己的生命價值，充分相信自己的意志，就能夠克服一切阻礙和痛苦，並從中體驗生命意志價值所具有的快感和意義。尼采以生命意志價值為基礎，批判和否定了傳統文化所表現的舊價值，提出「重新估價一切價值」的著名口號，主張必須打倒偶像，轉換價值標準。而價值的主體是人，人是價值和一切文化的承擔者和評定者。這樣尼采就為主體和自我的確立及其生命存在的價值賦予了新的意義。

由上可知，尼採的強力意志雖然也是一種生命意志，但它的本質決非是單純地追求生存，而是要發揮生命的內在力量，把意志強力和行為輸入到世界中去，創造出一個屬人的價值世界，以顯示生命存在的意義和價值。

其次，強力意志是思想意志之力，是超越生命力量之上的強力感，是人追求意志和創造價值的驅動力。叔本華的求生存意志只是為了求生而存在。尼采指出：「不存在的不能有意志，但是，已經存在的何能還追求著存在呢！」（尼采：《查拉斯圖拉如是說》，137～138頁，尹溟譯，文化藝術出版社1987）因而僅僅求生存沒有實際意義，並且求生存意志不能很好地解釋人的行為。尼采不僅充分肯定了人生命本身存在的意義，而且認為生命意志具有超越自身的力量或強力，這種強力就是思想強力、精神意志之力，它是人獲得自由、創造價值的不可缺少的內在驅動力。因為意志所追求的不是生命自身，而是超越生命之上的生命意義和目的。於是，「精神有了它自己的意志」。尼采正是憑藉這種精神、思想上的意志之力，尋找到了自己哲學的支點。在1874年的普法戰爭中，尼採在前線看到普魯士騎兵威武雄壯鬥志昂揚，他捕捉到了超出生命力量之上的強力感：最高最強的生命意志並不表現在可憐的生存競爭中，而是表現在作戰意志中，表現在強力和優勢的意志當中。尼采把戰鬥和勝利的意志看作是強力意志的表現，只有勇敢戰鬥，奪取勝利，才能爭得生存，才有生命的意義和價值。而奪取勝利正是受超越生命意志之上的強大思想之力的驅使，沒有這一力感，人們就沒有奪勝的信念和勇氣。

尼采指出，對於超越生命本身之上的強力的價值的肯定是「最高的智慧」、「最深刻的智慧」，「要理解這一點，必須有勇氣以及作為勇氣之前提的力的充溢：因為人是嚴格按照勇氣所許可前進的程度，嚴格按照力的尺度，而接近真理的。」（《悲劇的誕生——尼采美學文選》，344～345頁）顯然尼采把強力意志提到認識論的高度，從思想、精神的角度去探討人追求價值和真理的內心尺度，並把人的思想意志之力和人的行為統一起來，形成了一種積極的實踐哲學，這就是人們在實際生活中表現自己、擴張自己、創造自己、超越自己的內在驅動力。誠然，人們並非是僅僅依靠思想精神之力去生活，但人們需要在這種力的推動下，去追求一種至高無上的東西，諸如人們事業的成功、理想的實現、藝術家的成名、運動員的奪魁等，這些並非是受生存慾望的指使，而是受超越生存之上的強力的驅動。因此人所體驗和追求的乃是高於生活本身的力感和價值，並且「意志作主的力愈大，激情就會有更多的自由。」（尼采：《強力意志——重估一切價值的嘗試》，243頁，商務印書館，1991）人的強力、驅動力的意志越大，人們就越有接近價值和真理的信念和勇氣，就越能創造自己所需要的東西。由此可見，思想上精神上的強力，乃是激發人們拼搏向上、創造價值、追求真理的不可缺少的內在的強大動力。

再次，強力意志是人的情感意志和人的內在心理本能活動，是與理性主義相對的、提倡和重視人的非理性因素的意志之力。在西方哲學史上，理性主義曾經是刺向宗教和神學的利劍，並在黑格爾那裡達到了巔峰的地步。由於理性主義者把理性無限誇大為抽象的絕對，反倒使理性與宗教神學走向合流，這是理性主義登峰造極的必然結果。在黑格爾之前，非理性因素雖然也在默默地發展，但其力量無法與理性主義相匹敵。隨著理性主義的不斷強盛，非理性日漸被忽略，乃至被拒斥，人的激情在人之外不歸屬於人。尼采不相信理性至上的原則，並對理性主義尋根溯源，他認為，蘇格拉底是理性主義的肇始者，從他開始「『理性』反對本能」；基督教把理性主義蛻化成虛無主義，即是蛻化的本能，是「摧殘生命的危險的力量」（《悲劇的誕生——尼采美學文選》，344頁）。在以往絕對理性主義的文化哲學境況中，人的非理性因素被吞沒了，這是人文化哲學的片面發展。黑格爾之後的哲學家，已開始對這種片面發展公開宣戰。經過克爾凱郭爾、叔本華等人的努力奮疾，終於使非理性在人文化哲學中確立了應有的地位和作用。尼采則進一步在「邏輯上發現了一種非理性的和意外的事故」（《尼采傳》，徐興譯，152頁），他認為在人的世界中，人的精神活動是複雜的，多層次的，理性或意識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人的心理活動的很大部分如本能、慾望、意志等，都是不自覺的、無意識地發生的，它們才使人真正存在。這種存在就是強力意志，強力意志不僅是人的生命的本質、人的存在方式和價值的源泉，而且是世界的本質。可見，尼采不贊成理性主義的文化哲學把理性與人對立起來，他反覆強調和提倡人的非理性世界的意義和價值，把起初的人的存在和人的內心情感意志統一起來，使人在原本的層次上成為自己的主人和世界的主人，從而不再受外來的、任何人之外的、凌駕於人之上的非人的力量的支配。實際上，尼採的強力意志是對傳統絕對理性主義文化哲學的一次拒斥，並試圖通過非理性的強力意志再塑人的文化哲學傳統。

總之，尼采強力意志的人文化哲學，肯定的是人的原始自然生命的強力和價值，並非是求生存意志；強力意志是超越生命力量之上，推動生命強力創造價值的驅使力，並非是強權政治；強力意志是重視和發揚人的非理性因素之力，並非是反理性主義。尼采以強力意志為主題創建人的文化哲學，批判被神聖化、教條化了的理性，讚揚人生命的價值意義和人的意志的無窮創造力，這無疑是人文化哲學的一次重大轉折，20世紀西方非理性主義哲學的主流無不受尼采強力意志文化哲學的直接啟示。當然我們也應注意到尼採的強力意志把人的非理性因素視為世界的本原，把意志看作世界運動變化發展的終極原因，並否認世界的規律性，這是錯誤的，需要充分認識和加以批判。

二、超人是尼采建構人文化哲學的目的

尼採用強力意志完成了他對人的基本生存方式和世界的解釋，為了對傳統文化哲學的價值進行再評估，特別是關於人的評價問題，尼采摒棄了以往關於人的理性化和神聖化的觀念，而以超人這一新的文化哲學主體作為評判一切的價值標準。如果強力意志是人生存的基本方式，那麼超人則是人生存的最高方式。

尼采對超人沒有下明確的定義，但他的超人與傳統的超人是有區別的。他認為超人不是現代人所理解的理性之人，也不是那些善良、可憐的弱者，更不是基督徒和否定生命的虛無主義者。超人是舊道德的破壞者，是創建適合人類進步的新道德觀念和人生觀念的新的文化哲學主體。因此，在筆者看來，簡單地斷定尼採的超人是一種「神話」，是理想的抽象的人，是不公平的。尼采也批評了這種觀點：「自以為了解我著作中某些東西的人，其實只是根據他自己的想像，解釋了其中某些東西——往往與我本來的意思剛剛相反。」人們對超人這個字一無所知，「現在人們所了解的，幾乎到處都是指與查拉斯圖拉所斷然拋棄的那些價值相當的東西——這種人被視為一個『理想』類型的人，被視為更高一類的人，被視為半為『聖者』半為『天才』的人……另外一些受過教育的畜生，由於這個字的緣故，竟懷疑我是一個達爾文主義者；甚至有人認為我的學說是那個不自覺的大騙子卡萊爾的『英雄崇拜』思想——這種『崇拜』是我所厭棄的。」（尼采：《瞧！這個人》，40頁，中國和平出版社1986）尼采非常希望人們以最顯明的方式，把握他「思想的要領」，而不是在他的「中心思想外面敲擊」（同上書，39頁）。尼采一生相信人類，熱愛人類，只是對人在絕對理性中的片面發展而深深痛惜和不平，他力圖通過超人使人真正走向現實生活。因此，從現實的視覺看，不難發現超人的實在意義和價值，超人不僅是尼采人生觀價值觀的高度凝鍊，而且是他為人類樹起的新的人格生活準則。那麼，這一超人是怎樣的人，具有怎樣的特性呢？

首先，超人是超越自己的人，具有未定型性。

人到底是什麼？他的本性怎樣？尼采一反傳統文化哲學對人的理解和說明，更不贊同理性哲學把人看作是目的。他說：「一切生物都創造出了高出於自己的種類。」同樣，人類也不「願意做這大潮流的回浪」（尼采：《查拉斯圖拉如是說》，6頁），而是要超越自己和人類，走向超人。他借查拉斯圖拉之口主張：「由於人是一種失敗，就讓我們繼續向前向上吧！」（《尼采傳》，127頁）人類的「真正目標並不是『人類』，而是超人！」（《西方現代資產階級哲學論著選輯》，23頁，商務印書館）尼采指出，超人之所以高出人類以及其他動物的存在，就在於他的本性是「尚未定型的動物」（《尼采傳》，99頁），這是人與動物的根本區別。尼采認為，人沒有永恆不變的本質，他可以隨時自己改變自己、自己創造自己的本質，從而不斷地超越自己。這種不斷地超越自我的本性，就是人的未定型性。

未定型性作為人的本性主要有兩方面的表現。其一是否定性。人必須自己充當否定自己的力量，有了這種力量，他就不再是自己，而轉向超人。在尼采看來，這種超越是對生命存在的超越，是生命本質的完成。他常對自己發問：「我是否已經進到生命的核心裡，直達了它的深處！生命自己曾向我說出這秘密。它說，我是必得常常超越自己的。」（尼采：《查拉斯圖拉如是說》，136～137頁）不把人看成目標，不把自己永恆化，人具有自我否定的力量，這正是超人與人的區別，是強力意志與生存意志的區別。這種力量也正是人類行動、創造和進步的原動力。其二是過程性。人要不斷地塑造自己，超越自己，按照自己的內在需要，「成為你所應成為的形象」。因此，未定型性就是一種過程性。尼采說：「人類之可愛處，正在它是一個過程與一個沒落」。「人類是一個嘗試。多少愚昧與錯誤已成了我們的血肉。」（尼采：《查拉斯圖拉如是說》，9、90頁）人是一個過程一個嘗試，這就從總體上規定了人生進程的基本特徵。人類在世世代代的延續中，嘗試各種活動，歷經無數成功與失敗，這些都化為人的血肉之軀，化為人的靈性，為一代代的進程提供了豐富的內容，這正體現了人之為人、之為超人的否定性、過程性，即未定型性的本性。

尼采強調人的未定型性，人要不斷自我否定、自我超越，其目的就是要人從一切束縛中解放出來，抓住機遇，把握自我，實現自我，並使自我不斷完善，不斷進到高一級的成就上。這無疑是對傳統理性主義哲學把理性視為人永恆不變的本性的挑戰，而且在現實中對於激活激發人的自信心自強心，努力實現自己的追求，具有積極的意義。但尼采從人的心理機制上來規定人的本性，脫離了客觀環境對人的本性的制約，表現出歷史唯心主義的實質。

其次，超人是自由自主的人，具有創造性。

在規定了人的本質是未定型性之後，尼采反覆指出，人是通過行動自由創造出自己的本質。尼采從不懷疑人的自由，在他看來，人的自由的本質就是他的可變更性和創造性。這是尼採在徹底批判傳統理性主義哲學基礎上提出來的。傳統理性主義憑藉理性製造了一個虛假的「真實世界」，作為人的歸宿和價值，如基督教用上帝這個虛無的東西壓抑了人的自由本性，人不能自由地創造自己，而只能是上帝創造一切。另外，尼采也不贊同康德的意志自由，認為這種自由仍然是一種永久性的存在，實際上是虛假的自由，它被束縛在先驗的人的本質之內。因此，傳統哲學得出了「人有先驗本質」的結論，以此否定了人的自由自主精神和創造性。尼采反對人的存在論，強調人的生成論，強調人在生成中不斷地變更自己，自己是自己的主人。因此人沒有先驗的本質，他的本質有待於生成和決定。他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有創造或重新創造自己本質的自由，都有確立或重新確立自己目的、自己行為的自由，都有棄惡揚善、創造美好人生的自由。

尼采還特彆強調自由的創造性。他指出，自由只出現在創造中，只有在創造中才有自由，「身為一位創造者，你就要超越自己——你要停止成為自己的同時代人。」（《尼采傳》，118頁）「個人是一種全新的東西，創新的東西，絕對的東西，一切行為都完全是他自己的。」（《西方現代資產階級哲學論著選輯》，19頁）尼采反覆強調自由的創造性，顯然是用創造代替了自由，主張一種創造哲學、行動哲學。他呼籲人在創建自我、發展自我、實現自我成為超人的過程中，要不怕鬥爭，不怕痛苦，毀滅一切頹廢和守舊，砸碎阻止超越的一切障礙，充分發揮人的自主精神即主體精神，創造出屬人的價值世界。因此，自由和價值都是創造出來的，價值和意義就是創造。

尼采關心人的自由與創造，其目的就是建立新的價值標準，這便是超人。超人作為新的文化哲學主體，它從人類中提升出來，得到了全面的發展，它拋棄蔑視一切舊價值，不斷創造出新價值，它否定了人的先驗本質和扼殺創造的自由，展現了主體價值只有行動只有創造才能顯現的事實，從而大大實現了人的主體性能動性，具有重要的理論和實際意義。當然應該看到，尼採的自由創造觀仍然是脫離了社會的必然性，主張絕對的自由創造，因而不可避免地會走向唯意志論。

再次，超人是誠實、堅強的人，具有現實性。

在傳統的理性主義文化哲學領域中，人被形而上學家們看作是他們的「真實世界」的產物，人及其本性必須絕對服從理性的安排。因此人脫離了現實與真正的人生，成為虛假的人，人所奉行的道德觀念也是虛假的。尼采徹底否定了這種所謂最高形態的人和這種頹廢的道德。與此相對，他樹立起了一個新的實在的超人形象，並把誠實作為他自己最新的道德。（參見《尼采傳》，114頁）他認為，超人是誠實勇敢的人，他「沒有離開現實，他本身就是現實」，他「能夠知道現實的本來面目」（尼采：《瞧！這個人》，112頁）。因為超人在現實中奉行誠實的原則，他能直面人生，具有堅強的意志，充分發揮自己的生命強力和創造精神去克服一切困難和痛苦，從而實現人生的價值。所以超人是生活中的強者，是超越逃避現實的弱者的。據此，尼采非常重視誠實的道德品性。

由上可見，尼採的超人實際上並不是一種毫無根據的假設，也不是與現實人無關的「新神」，他是有血有肉有思想靈性的人，他就在我們每個人中間，也有可能就是我們自己。尼采反覆申明：「超人是大地的意義」，「忠實於大地罷，不要信任那些侈談超大地的希望的人。」所以，超人是忠實於自己、忠實於大地的現實的人。尼采還一再強調讓超人的誠實道德帶給大地、帶給人類以偉大的意義！「讓你們的道德為大地的意義服務吧！」「讓一切價值因你們而重新估定吧！所以你們要是爭鬥者！你們要是創造者！」「用你們的道德的權力忠實於大地吧！讓你們的給與之愛你們的知識為大地的意義服務吧！」（尼采：《查拉斯圖拉如是說》，7、90、89頁，文化藝術出版社）

創造超人是尼采人文化哲學的主旨，他一生的根本任務就是「教人以超人」。人從未定型性開始，通過自己的實際行動自由地創造和錘鍊，終能成為現實中誠實堅強的人，由此他才能超越自己，實現自己應有的價值和意義。至此，尼采超人的現實性突現出來了，它與我們的生活、與每個人緊密相連，息息相關。儘管尼采超人哲學的唯心主義基本立場並未使他從根本上解決人的問題，但剔除其唯心主義的基礎，汲取其積極的精華，不難看出尼採的超人概括了人生自強不息、堅韌不拔、無畏探索、努力創造、不斷超越的積極進取精神。這種超人的文化哲學所體現的人生觀價值觀必然優越於那種脫離現實人生的抽象思辨哲學。總之，尼採的超人哲學，高揚人的主體性，激發人的創造力，堅定人的事業心，鼓勵人的成就感，提倡自我創造和自我超越的統一，這在任何時代都具有實在的意義。

綜上所述，尼采文化哲學的核心是人，出發點是人，歸宿還是人。但他與傳統文化哲學片面追求和誇大對人的理性研究不同的是，從挖掘人的生命強力本質開始，經過對人的生命意義和價值的全面肯定，高揚了以超人為代表的主體創造精神，由此宣告了傳統理性主義文化哲學對人的片面統治，從而開闢了現代西方人文化哲學研究的新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