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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風驟雨驚颯颯 —祝允明草書《唐宋詞》卷考

在中國明代書法史上,祝允明和文徵明、王寵、陳淳並稱為「吳中四名家」。祝氏狂草法書《唐宋詞卷》原為已故北京大學校長周培源舊藏,20 世紀80 年代歸無錫博物院。該手卷內容為祝允明抄錄唐宋詞四首,此卷屬於祝氏晚年書法應無爭議,但其根底仍在宋人黃庭堅,另融合了唐人張旭和懷素的一些因子,始形成此種風貌。

清 汪恭 仿思翁臨本真跡行書軸

127cm×30cm 無錫博物院藏

在中國明代書法史上,祝允明(1460—1526)和文徵明、王寵、陳淳並稱為「吳中四名家」,以他們為代表的吳門書派, 使明代的書法進入到盛期,以至於時有「天下書法歸吾吳」之說。祝允明一生仕途不順,懷才不遇,後縱情酒色,寄情翰墨,以此暢懷。因與同郡的文人名士唐寅、文徵明、徐禎卿以詩文書畫友善,並稱「吳中四才子」。祝氏祖父祝顥(1405—1483)、外祖父徐有貞(1407—1472)、岳父李應禎(1431—1493)皆善書, 所以其書學氛圍極好,具有深厚的家學功底。祝氏狂草法書《唐宋詞》卷,紙本,縱37.2厘米,橫675.5 厘米,原為已故北京大學校長周培源(1902—1993)舊藏,20世紀80 年代入藏無錫博物院。該手卷內容為祝允明抄錄唐宋詞四首,其文如下:

況落紅無數。春且住。見說道,天涯芳草無歸路。怨春不語。算只有殷勤,晝檐蛛網,盡日惹飛絮。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峨眉曾有人妒。千金縱(有)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閑愁正苦,休去倚危闌,斜陽正在, 煙柳斷腸處。(該詞作原為南宋辛棄疾《摸魚兒》)

霧失樓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可憐孤館閉春寒, 杜鵑聲里斜陽櫳暮。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該詞作原為南宋秦觀《踏沙行》)

乳燕雙來歸畫棟。簾影無風,花影頻移動。半醉海棠春睡重。綠鬟堆枕香雲擁。翠被雙盤金縷鳳。憶得前春,有個人人共。花里黃鶯時一弄。日斜驚起相思夢。(該詞作原為北宋歐陽修《蝶戀花》)

平林漠漠煙如織,寒山一帶傷心碧。暝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玉階空佇立,宿鳥歸飛急。何處是歸程,長亭連短亭。(該內容為唐代詩人李白《菩薩蠻》)

明 祝允明 草書唐宋詞卷 局部

卷尾祝允明自跋:「卅年前偶為韋富太史書宋詞,今夕白陽拈出相示,且欲更草書,遂從之。紙剩,補以李調。允明。」無年款和祝氏印鑒,左下方鈐有明代書畫家陳淳(1483— 1539/1544)藏印「陳氏道復」白文方印和「陳淳之印」白文方印二方。整個手卷亦無同時代人題跋,也未見古代書畫著錄,僅有清人汪恭題跋:「京兆此書深得張顛長史之超雄、素師之秀勁。懸岩墜石,驚電遺光,斯之謂歟?且為白陽山人所作,是其平生得意筆也。友石主人攜以見示,玩賞竟日。因綴數語歸之。乙亥小雪前一日汪恭書於毗陵棲鳳寓齋。」後鈐「恭」朱文方印、「竹坪」朱文方印。汪恭,字恭壽,號竹坪、壽源、竹坪居士、壽源逸人、紫石山人、錦沙外史,安徽休寧人,居蘇州,乾隆年間(1736—1795)書畫家。依據祝氏跋文,該宋詞(其內容並非全部宋詞,亦有唐詩一首)原是三十年前為韋富所作,後入陳淳之手,白陽使之用草書再次書寫,那麼祝氏最初寫給韋富的並非草書。明初洪武年間有一武將,名曰「韋富」,其活動時間和祝氏相去甚遠,關於此處的「韋富太史」,具體史料尚待考證。而汪恭的行書題跋,書寫流暢自然,明顯法自明代董其昌, 其風格明顯酷肖現藏無錫博物院的汪氏《仿思翁臨本真跡行書》軸(紙本,縱127 厘米,橫30 厘米),該書軸內容為北宋大文豪蘇軾於1094年任職河北定州時所作的《雪浪石銘》,其文曰:「盡水之變蜀兩孫,與不傳者歸九原。異哉駁石雪浪翻,石中乃有此理存。玉井芙蓉丈八盆,伏流飛空漱其根。東坡作銘豈多言, 四月辛酉紹聖元。」後款署:「仿思翁臨本真跡,汪恭。」鈐蓋「汪恭私印」朱文方印和「竹坪居士」白文方印。據此對比可知,祝氏手卷中的汪恭題跋不偽。另據其中的「乙亥小雪前一日汪恭書於毗陵棲鳳寓齋」,知該跋文作於1755 年,且書寫地方在今天的江蘇常州一代。至於跋文中的提到的「友石主人」, 有學者認為是安徽休寧人戴啟偉。戴啟偉,字士奇,號友石, 酷愛金石篆刻,戴、汪二人是否有交往,此事待考。

明 祝允明 草書唐宋詞卷 局部

提及祝允明書法,劉九庵和肖燕翼的研究成果至關重要,其觀點茲整理歸納如下:

其一,祝氏自幼就接觸大量晉唐書帖,而後及於宋元諸家, 諸如《黃庭經》《蘭亭序》《急就章》、「二王」、歐陽詢、顏真卿、蘇軾、米芾、黃庭堅、趙孟等,使得其書法真行諸體咸備,且各具風貌。由是,祝允明的書法可謂是於書無所不學, 學亦無所不精。

其二,祝允明書法雖妙兼各體,但最為後代書家所推崇的卻是其草書,故有「枝山草書天下無,妙灑豈獨雄三吳」之稱。就存世草書實物來看,多是祝氏六十歲以後所寫,早中年並不多見。

其三,祝氏草書用筆多以中鋒為主,側鋒為輔,有時亦中、側兼用,落筆多藏鋒重按,深得乾澀與飛疾二法,形成藏頭護尾,沉著痛快的體勢。

其四,至於台灣林霄所說的「祝允明草書連筆少見」,實有待商榷,因為目前公認的祝氏草書真跡,如現藏上海博物館的祝允明草書《前後赤壁賦》(紙本,縱31.3 厘米,橫1001.7 厘米) 和蘇州博物院的祝允明草書《唐人詩》卷(紙本,縱34.3 厘米,橫502.6厘米),其中的連筆極多。至於祝氏是否經常使用兼毫或者硬毫毛筆,此一說法實難找到可靠地文獻證據和實物證據, 待考。

其五,祝氏書法一生變化極為豐富,其楷書學李應禎,草書則宗徐有貞,三十歲左右開始涉及宋人書法,中年的草書多用米芾法。晚年的行草書參用黃庭堅和趙孟較多,極晚年時則對唐人張旭、懷素的草書尤感興趣,由此形成判斷祝氏草書分期的大抵依據。

明 祝允明 草書唐宋詞卷 局部

無錫博物院收藏的祝氏狂草法書《唐宋詞》卷,其內容從「況落紅無數」開始,比對辛棄疾所作的《摸魚兒》一詩,漏掉了「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惜春常怕花開早,何」 等二十一個字,據現存墨跡的字數排列來看,每一行平均應為四個字,二十一個字當是五行,但現存手卷的起首處極為完整, 由是可以推斷此物曾經殘缺,後人將之切割整齊重新裝裱,方形成如今的模樣。該手卷現由五段宣紙拼接而成,拼接處均有陳淳騎縫印「白陽山人」白文方印。據上海博物館編纂的《中國書畫家印鑒款識》一書,陳淳的「白陽山人」白文方印多達十餘方 ,比對後頗令人詫異的是竟然沒有任何一方和該手卷中的陳氏印信完全吻合,雖然印章並不是書畫鑒定中的主要依據, 但客觀情況卻使人不得不疑竇叢生。在這十餘枚白文方印「白陽山人」之中,究竟存在著哪些真偽雜糅的情況,實在是難以說清楚。即使卷尾的「陳氏道復」和「陳淳之印」兩方白文方印也存在如許狀況。另,詩詞文字有出入之處尚不止辛棄疾的《摸魚兒》、秦觀的《踏莎行》、歐陽修的《蝶戀花》等都存在著和傳世詩集文字有不符的地方。該情況的出現,有學者藉助啟功的說法:「祝書亦每以疏忽致字訛,或以迅疾致筆敗,觀者見其然,遂常指為偽跡,是未知其底蘊耳」,做為解釋祝氏文字出入的因由。

祝允明的書法根基極為深厚,不僅師承路子極廣,而且風格亦多樣,其草書主宗徐有貞,三十歲左右開始涉及宋人書法, 中年的草書多用米芾法。晚年的行草書參用黃庭堅和趙孟較多極晚年時則對唐人張旭、懷素的的草書尤感興趣。該《唐宋詞》卷雖無年款,但整體書風近於張旭和懷素。祝氏「行書全似徐(有貞)、李(應禎),結字用筆,心乏主宰,雖亦臨古,鮮見消融。又喜作草書,縱橫揮斥,當時人未見旭素之跡者,遂以顛醉許之。所期雖過,而祝氏於草書究似曾見黃山谷墨跡者」7 。啟功之意, 祝允明草書極似唐人張旭、懷素,且受宋人黃山谷影響較深。根據文獻的說法,張旭的草書極盡使轉頓挫,剛柔縱橫,內擫外拓,但究竟是什麼一種面貌,由於張氏存世草書墨跡無一可以被公認為是真跡,即使現藏遼寧省博物館的《古詩四帖》(紙本, 縱28.8厘米,橫192.3厘米),也是爭議頗多,也就很難作為比對祝允明草書《唐宋詞》卷的標尺。懷素的草書間接悟自張旭筆法,但字體瘦於張旭,現藏台北「故宮博物院」的草書《自敘帖》(紙本,縱28.3厘米, 橫775厘米)歷來認為是懷素的真跡,但整體風格和祝允明草書《唐宋詞》卷相差甚遠。實際上, 祝允明書法和張旭、懷素屬於一類,即整體的結體與用筆均為變化豐富的「狂草」,而在用筆和結字方面各人又有各自的不同, 遂形成各自面貌不同的草書字體。

清 汪恭 跋《草書唐宋詞卷》無錫博物院藏

祝氏《唐宋詞》卷整體書風沒有黃庭堅的影子,單個字的結體與整體布局都十分講究氣勢,縱橫捭闔,跌宕奇險,但是飛白較多,這一特點使之迥異於祝氏的其他書法,如作於晚年現藏上海博物館的《前後赤壁賦》卷,二者無論是用筆,還是結體都相距甚遠。也有研究者認為此書風格接近於祝氏庚辰年(1520)的草書自書詩卷、癸未年(1523)的草書《前後赤壁賦》卷和乙酉年(1525)的草書《洛神賦》卷,是其六十歲以後的作品 。實際上,黃庭堅的行草書,最明顯的特點在於點畫提按起伏的力度較大,線條粗細對比強烈,單個字的結體中宮斂結, 長筆四展,呈放射狀,這也是黃氏成熟時期的書法風格。祝氏的這幅手卷,結體沒有黃的影子,但是起筆之處多提按有力,這一點恰恰是黃庭堅的特點。尤其是筆畫的移形變位,誇張拉長, 在該書卷中可以說是隨處可見,這都是黃庭堅書法的影子。但是,裡面亦有一些字體的處理不盡人意,如「花影頻移動」中的「移」字,用筆變化不多,線條的粗細濃淡幾無變化,且字的結體呆板,氣息凝滯,說明啟功之說「祝書亦每以疏忽致字訛,或以迅疾致筆敗」極有道理,另「祝氏於草書究似曾見黃山谷墨跡者」的說法亦是中的之言。由是,這幅《唐宋詞》卷屬於祝氏晚年書法應無爭議,但其根底仍在宋人黃庭堅,另融合了唐人張旭和懷素的一些因子,始形成此種風貌。文嘉曾對其草書《前後赤壁賦》卷題跋道:「枝山此書點畫狼藉, 使轉精神, 得張旭之雄壯, 藏真之飛動。所謂屋漏痕, 折釵股, 擔夫爭道,長年盪槳等, 法意咸備, 蓋其晚年用意之書也。嘉靖甲午閏月,文嘉。」文氏之意,祝允明晚年書法多有張旭和懷素的影子,即精神風貌得自張旭、懷素;而筆畫實則多不脫黃庭堅,所謂的「屋漏痕, 折釵股, 擔夫爭道,長年盪槳」其實多吻合黃氏書法的特點。就整體書法來看,祝氏的這卷書法寫得極為瀟洒自然,大開大闔,縱橫捭闔,極有氣勢,以至於顯得略微彪悍霸氣,甚至近乎一點狂肆, 削弱了書卷的文人氣息。而這一特點也正是張旭草書所存在的, 祝氏好友文徵明就在上海博物館藏的祝氏草書《前後赤壁賦》卷中說張旭草書:「氣有餘興,蓋極其狂恠怒張之態也。」

(摘自榮寶齋《藝術品》,文 /姚文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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