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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文革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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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圖為家父鋼筆畫之瀏陽祖宅及古楓樹,現宅樹均已不存)

石按:兩年前滯留京中主編雜誌,這篇是為某期雜誌寫的【主編的話】,轉來此地和各位分享。在我看來,文革無時無地不在,無所謂五一六。

我能記事以來最早一段關於政治的回憶,是3歲時。

我躺在床頭玩,嘴裡念叨著兩個領袖的名字:毛澤東,朱德。那是睡前受大人們閑談的影響。年幼的我把這兩個名字當無意識的發音練習,反覆在嘴裡念叨,最後簡略成:毛朱、朱毛,毛朱、朱毛,忍不住聯想到鄉下孩子常見的毛豬和豬毛,噗嗤一聲笑起來。

被驚到的父親一下走到床頭,按住我的嘴,警告我說不許瞎念。

父親沒有解釋理由,但自此之後,受到驚嚇的我再也沒念叨過這兩個詞。

那是1976年的夏天,文革在當年10月即宣告結束。這是這場運動對一個孩子所留下的具體而微的影響。

我們是一個八口之家。上有劫後餘生的老奶奶,下有五個孩子,父母作為承上啟下的家庭支柱,各自背著家庭成分的原罪。父親是右派兼反革命勞改釋放犯,母親是地主子女。雙料「政治賤民「的標籤,自然成為家庭孤立於周邊社區環境的最大特徵。

文革中最常見的政治場景是批鬥會,父親自然是批鬥台上的常客,不僅如此,被批鬥前作為苦力還要負責搭批鬥台,批鬥完還得和其他一起被批鬥的政治賤民拆台,搭台、上台、拆台,此謂「三台」。如何化解一個父親在孩子眼裡被當眾批鬥的屈辱和尷尬?他的文人習慣是賦詩自嘲,諸如「人生三台尋常事」之類。

我母親則極力約束五個孩子,不跟別家孩子發生任何衝突,甚至不到人多的地方去。她竭力在複雜多變的政治運動中小心翼翼地維繫一個家庭的平安。細心的主婦甚至能從過年時我們拜年掙回來的糖果里,判斷出各家各戶對我們這個家庭親疏遠近的關係調整。

在我四個哥哥姐姐眼裡,治保主任與生產隊長都是極威風的大官,可以決定一個家庭的喜怒哀樂甚至生死存亡。

到了1980年代之後,再回憶起文革以及之前的社教四清等,我母親習慣用一個詞來總結那段時光,叫「受打擊時」。這個短語用的是和受難者身份很相宜的被動語態,甚至找不到主語,自然就無所謂怨懟與仇恨。老人家也確實語調平和,聽不出有多大的哀怨。

這是文革對一個家庭的影響,連抱怨都會避免具體的指向,恐懼的記憶早已經化入血液。

想起2013年秋天,父親撰寫的回憶錄《蹉跎坡舊事》出版,在長沙開一個讀書座談會。座談會前一天的半夜,他突然打電話給我,問明天這個會是否要緊,公安局會不會來捉人。

又想起2012年秋天,我在港大新聞傳媒研究中心盤桓,父親也過來小住了幾天。錢鋼老師請我們父子吃飯,說我倆性格相似,文風也類似,開玩笑說千萬不要「滿門忠烈」。

編完本期封面,我發了一條微博感嘆政治歧視下的家庭環境對下一代人的性格影響。回想起來,雖然不能說鄉親鄰居們都是壞人,但在「受打擊時」,我們這個大家庭毫無疑問是孤立的,被打量的。

清高、潔身自好與小心謹慎、凡事退讓這些處事風格就成為父母安身立命的烙印,也順理成章地成為我們五姐弟的集體性格。

這是文革對幾代人的影響。我希望,能在我和我的女兒這一代之間,徹底斬斷。

石扉客

2014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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