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緣看中國》之歷史篇第三目《戰國》 總第四十回 四海歸一
第四十回四海歸一
「荊軻刺秦王」故事的經典程度,在中國應該已經達到家喻戶曉了。而這個故事的發生背景,正是由於王翦滅趙,秦國與燕國在河北平原開始劃易水而治。在整個春秋戰國時期,基本都活動於博弈舞台的邊緣,並且從來沒有被秦國主動攻擊的燕國,終於聞到了死亡的氣息。我們固然為趙國在第一線抗秦時,燕國不出手相助,反而落井下石的舉動感到不恥,但現在再討論這些已經毫無意義了,燕國需要在強秦面前,找到自己的求生之法。從軍事對抗的角度來看,燕人毫無勝算。以燕國的地緣實力,他們甚至無法取得一次戰術上的勝利,這點從燕國與趙國的兩次戰爭就可以看出(這兩次偷雞不成蝕把米之舉,還嚴重消弱了燕國的實力)。有鑒於此,燕人想到用「刺秦」這類「特種作戰」來解決問題,也就不足為怪了。從主動性來說,燕國這種主動出擊的方式,總還是比韓國那種坐以待斃,甚至想出所謂「疲敵」之策要值得稱道。只不過如果當初燕國能夠謹記唇亡齒寒的教訓,想辦法存趙以為緩衝的話,也不至於這麼快就被秦人叩關了。 也不能不說燕國就沒有為抗秦做過準備,否則他們也不敢在秦國的重壓之下收留「桓齮」,收留這樣一個對秦軍瞭若指掌的將領,正是為了有朝一日和秦國做戰時能夠做到知己知彼。不過燕國也不敢公然與秦國為敵,留用這個秦國懸重賞通緝的敗軍之將,因此「桓齮」在燕國就變身為「樊於期」了(也正因為此,歷史上就有人爭論,這兩個人到底是不是一個人)。只是以燕國和秦國的實力對比,不是有一個樊於期就能改變的。因此這位燕國曾經寄予厚望的前秦軍統帥,用另一種方式報答了燕國收留之恩(也是為了私仇,其全家都為秦王所誅)。他的頭(自願獻出的)和燕國的「督亢」之地,共同成為了荊軻用來謀求覲見秦王的見面禮。用「桓齮」的頭來表達燕國的誠意,固然可以理解,那麼「督亢」之地又是什麼樣的土地呢? 我們知道,在東亞大陸,最好的土地是能夠出用來進行大規模農業生產的土地。而有條件做到這點的土地,一要平,二是有水,因此衝擊平原往往是最有地緣潛力的區域。問題是種積平原本身,是由於河流沖積而成的,在人類決定利用他進行農業生產時,這個過程可能還在持續。換句話說,那些為你帶來平整土地的河流,隨時也可能將你的努力,付之東流。因此在水利技術日趨成熟的戰國時期,各國的主要農業區,都開始始修水利,以讓河流在平原地區,形成可控的灌溉網,達到趨利避害的效果(比如都江堰工程)。而燕國水利改造最為成功的農業區,就是「督亢」之地。 既然優良的農業區,都與水利工程的興建密切相關,那麼它勢必也與最少一條河流有著直接關係。事實也的確如此。就「督亢」之地的範圍具體有多大,現在已經很難考證了。不過從水系的劃分當中,我們還是能夠窺探出它的大致區位的。就燕國的南部而言,它主要是由兩條自西向東的河流(以及它們的支流),即南面的淶水(現拒馬河)和北面的治水(現永定河)所覆蓋。雖然說歷經兩千多年,這兩大河流和它們支流的河道,已經發生了一定變化,但整體結構並沒有發生太大變化。如果我們一定要從現有的地圖上,來理解這兩個流域的劃分。那麼你可以看到,當年燕國在河北平原的國土,目前是被北京、河北兩地分割。而所謂的「督亢」之地,其實就是以淶水為水源,所改造的灌溉區(淶水下游曾經有個「督亢澤」作為天然水庫,督亢之地也因此而得名),其目前主要歸屬於河北。而隸屬於北京的那部分,其南部地區,則主要由北京人民的母親河「永定河」負責滋潤了。 現在的督亢之地,已經沒有當初那麼肥美了,很大原因是因為它北邊的這條「永定河」反覆無常(所以以前也叫「無定河」)。就象與黃河齊名的淮河,經常受到黃河影響一樣,水量更大的永定河也經常變道,影響周邊河流。而與黃河相比,永定河與之還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擁有更強的政治地位,為了維護其流域地緣中心的位置,不得不時常人為的犧牲周邊河流的利益。象現在永定河下游,伸入河北境內的那段河道,就是後來人為改動的結果(金代),為了就是不讓京師重地受水患之擾。也正因為此,直接影響了督亢灌區的結構,致使起到調解水量作用的「督亢澤」消失,從而使得這一地區的農業資源出現倒退。讓人感嘆的是,就現在的地緣結構而言,因曾經的燕都,現在的首都而水資源受損的地區,已經不僅僅限於督亢之地,甚至河北省了,其影響的層面亦不僅僅是農業層面(工業用水、生活用水,都會在保障首都用水的原則下受限)。
附:燕「督亢」之地示意圖
作為中國歷史上最有名的刺客,荊軻最終並沒有完成使命。其實如果荊軻僅僅是為了完成刺殺秦王的任務,已經無限接近秦王的他是可以做到的。不過對於燕國和太子丹來說,也很清楚,秦國的強大並非是因為秦國嬴政做了秦王,而是因為秦國的整體實力。殺了嬴政,除了讓秦國內部陷入暫時的混亂以外,燕國依然沒有機會翻盤。因此荊軻此行的目的,或者說上策,是挾持秦王,逼迫秦國退回關中平原,將侵佔關東諸侯的土地退還給他們。這項任務看起來是多麼的大公無私,讓人感動。但其實也是燕國真正明白了唇亡齒寒的道理,只有讓關東諸侯,特別是三晉恢復元氣,才有可能為燕國做緩衝。這比挾持秦王,讓他們直接割地給燕國,要務實的多。對於燕國來說,就算秦國決定把侵吞的趙土都「讓」給燕國,也是獨木難支。 至於說如果荊軻真的挾持了秦王,秦國會不會真的用戰略後撤來與之交換,荊軻和燕國又準備如何在技術上,讓秦國來做到這點,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基於當時的情況,秦國即使願意作出交換,也最多只能是給予一個書面承諾,並將荊軻安全送出境內。問題是這種承諾在規則尚存的春秋之世,可能管用。在秦國已經準備打破一切規則,按照自己的意志洗牌時,能不能有用就很難說了。支撐太子丹作出這種理想主義舉動的,很可能是當年藺相如在澠池會上所獲得的成功(逼秦王擊缶)。問題是秦趙「澠池會」的過程和結果,更多的只是個面子之爭,更恰恰證明了,威脅一個君主的安全,並不能夠換來實際的利益。相似的案例在秦、楚之間也發生過。秦國在丹陽、藍田之戰後,設計扣留楚懷王(前299年),希望楚國用土地來交換,也同樣以失敗而告終。要是從個人的角度看,如果荊軻第一時間就實施他的備選方案:刺殺秦王,那麼他雖然無法改變秦國統一天下的進程,但卻可以改變我們書面歷史,甚至延遲幾年秦國統一的步伐。不過現在,燕國的這次冒險只能讓秦國改變計劃,將燕國作為第三個攻滅對象了。 當刺秦失敗的消息傳到燕國後,燕國人的惶恐就可想而知了。其實對於這個結果,他們早該有心理準備。除非挾持秦王向關東諸侯退地的計劃成功,即使是刺殺秦王成功,燕國也一定成為秦國的第一打擊目標。因此這個時候的燕國,吸取了趙國的教訓,即在王翦攻燕之時(前226年),略作抵抗,便將軍隊、人口、物資轉移至燕山以北。以遼東郡為基地,燕山為屏障與秦國做最後的抵抗。如果從戰略上來看,燕國的這種做法是一個正確的選擇,否則在燕南地區與秦軍決戰的話,將主力消耗殆盡的話,結果只能是一戰而亡。按照正常的情況,秦國在得到了燕山以南的燕國國土之後,應當會暫時放過燕國,而將目光轉回到中原,就象他們之前也沒有急於進行山地戰,攻擊代國一樣。秦國現在並不願意把主要精力放在這種雞肋式的邊緣地區上。另一個原因和不取代國也是一樣的,打下了遼東,意味著為中央之國防衛游牧民族入侵的任務,又要馬上由秦國來承擔了。 不過現在的問題是,這次燕國的行刺之舉太讓秦國下不來台了。如果不一舉滅了燕國,秦國也沒法給自己一個交待。所以秦國並沒有停止對燕國的攻擊,只不過由於有燕山之險,加之實力得以保存,秦國的攻擊遼東的計劃並不算順利。對於秦、燕之間的這種緊張書面,燕國人並不是唯一感到緊張的,最起碼那個退守代郡,進入「後趙國」時代的「代國」和他們同樣緊張。如果燕國還在,秦國自然會把注意力放在燕國身上,而如果燕國被吞併,代國的滅亡也就是旦夕之間的事了。因此代王「嘉」給燕王出了個主意,即一將整個計劃的組織者「太子丹」殺了,給秦國一個交待,以平息秦國的怒火(現在這種事也挺多的,不過一般先推出去的都是「臨時工」或者「農民工」。實在不行了才會有兩個夠不上龍頭鍘級別的小吏出來頂缸)。 如果從表面效果來看,殺太子丹以阻秦的計劃並沒有達到效果,因為秦國依然維持了對燕國的攻擊態度。但實際上,這個時候的秦國已經將主要攻擊方向轉回到中原,去解決魏、楚兩個國家了。否則以秦國的實力而言,雖然燕國的大部分實力得到保存,並且退入了遼東據險以自守。如果一定傾力攻擊的話,燕國其實也撐不了多久的(最後在魏、楚亡國之後,秦國才回頭收拾了燕國)。也正因為此,在秦軍攻入燕都,將燕王逼入遼東的第二年(前225年),秦國集中了優勢兵力和資源對魏國發起了總攻,並一戰而滅亡了魏國。可能有人會覺得魏國滅亡的速度有點太快了,但在實際的戰爭中就是這樣。佔據優勢的一方,其實是以加速度的形式擴大自己優勢的。當秦國滅韓以後,他可以整合補充韓國的資源進攻趙國;而當他攻滅趙國後,又可以獲得趙國的資源來滅燕。等到攻擊魏國的時候,大半壁江山在手的秦國,已經不會給魏國任何機會了(可以參照解放戰爭的進程)。 如果從最後的實力來看,魏國還是要強於燕國的。之所以死在燕國前面,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它的國土防禦條件太差。魏國現在所剩餘的國土,基本都為平原地區,雖然農業條件良好,人口眾多,但沒有象燕山之於燕國那樣的天然防線支撐。從攻擊方向來看,魏都大梁已經暴露在抗秦的前線了,秦軍的主攻方向,自然會是這個魏國的地緣中心;而從戰術的角度看,在這次攻擊之前,秦軍也曾經在不同的時間段,多次進攻過城防堅固的魏都大梁城,這次之所以能夠速勝,是因為他們採用了水攻的方式。當日魏國用以改良內部地緣結構的「鴻溝」,成為了秦軍引黃河之水圍灌大梁的現成渠道。這不由得讓我們想起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典故。在防禦力方面,河流總是沒有山地來的給力。 當魏國失守大梁後,一馬平川的地形,讓秦國很容易的就乘勝追擊,佔據了整個魏國。而從戰略上來看,在秦國攻擊魏國之時,唯一能夠給魏國以援助的就是楚國了。不過之前在秦國的慫恿下,魏、楚兩國曾經發生過大規模的摩擦,這對本應抱團取暖的難兄難弟,並沒有當然的再一次聯合起來。也許是楚國也沒有預料的魏國會亡得那麼快,所以來不及反應。更大的可能,還是楚國出於自保的原因,沒有出手救魏。畢竟楚國與秦國也大面積的接壤,防守壓力也很大。特別是以秦國現在的實力,足以同時應對兩場戰爭。如果楚國傾力救魏的話,外圍同樣缺少山地保護的楚國,很有可能會多點受到秦國的攻擊。事實上在秦國攻取燕國核心區後,南下主力一開始攻擊的並非是魏國,而是楚國(前226年)。秦國這樣做,無疑是給楚國一個警告。也正是在這種患得患失的考慮中,魏國迅速被秦國吞併了。接下來,楚國無可避免的被推到了抗秦第一線。
自從被秦國擠壓到桐柏山—大別山以東之後,楚國就已經不再對爭霸中原,甚至一統江湖有什麼想法了。從楚國的角度來看,恢復其「蠻夷」本質,在中原諸侯暫時還看不上眼的江淮地區做他的「南霸天」,算是最現實的了。正是由於楚國的戰略重點轉向東南,二等諸侯中的越、魯兩國相繼成為了楚國的戰利品。按說從整體實力上來看,西失東補的楚國還是很不錯的。但現在的楚國有一個問題,就是防禦力太差,不象當年在江、漢地區時那樣,擁有四塞之地的「核心區」。也就是說,如果秦國決定以楚國為主攻方向的話,陸地上即失山地拱衛,水面上又無上水優勢的楚國,是很容易被秦國突入腹地的。當然,對於秦國來說,在把楚國逼到東南後,再步步緊逼也沒有太大意義了,依然擁有強大縱深的楚國,即使失去了戰略反攻的能力,卻也足以把秦國陷入一場持久戰的泥潭中。而從地緣格局上來說,解決三晉始終是秦國東擴所面臨的首要問題。正因為如此,秦、楚之間達成了一種暫時性的戰略平衡。其間雖然也有衝突,包括楚國在沉寂以久後,也曾經參與救趙及魏、趙兩國組織的最後兩次合縱,但都沒有成為抗秦的主力,或者說稍受打擊,就重新收縮回去了。不過現在,已經滅掉三晉,並且把燕國擠到遼東去的秦國,就只剩下楚、齊兩個對手了。而齊國目前的角色還是秦國的戰略盟友,對於這樣一個一貫支持秦國,對自己沒有威脅的「好朋友」,當然要放在最後招待了。所以楚國無可迴避的成為了秦國下一步的打擊目標。
從軍事地理的角度看,楚國就算不是四戰之地,但在面對西北方向的秦國時,也沒有什麼可以依託的地形了。因此在秦國看來,并吞楚國的難度,肯定不會高於趙國這塊硬骨頭。更何況秦國現在已經并吞了三個半國家,實力更是上了一層樓。正是基於這種輕敵的想法,秦國在選擇攻楚方案時,選取了一個耗費資源較少的方案,即由李信所提出的用20萬大軍滅楚。這倒不是說秦國現在缺少人力物力資源,只是說既然認定能夠花較小的代價就取得想要的結果,又何必多耗資源呢。更何況這幾年秦國擴張的加速度有點快,短短几年時間就把韓、趙、魏國給滅了(燕國如果不是王室尚存,也算滅了),這些剛被吞進去的土地,也都需要花費資源和精力來整合,特別是那些末落王族們,並不會甘於就此成為秦國的臣民。在秦國攻楚的前一年,也就是滅魏的那一年(前226年),在新鄭的前韓國貴族就發動了一場叛亂。儘管叛亂的韓國貴族們很快就被鎮壓了下去,但有了這次教訓,秦國並不敢就此認定吃進去的土地就馬上能被消化了。
附:秦破楚之戰示意圖
秦國的滅楚之戰,在攻滅魏國之後就立即展開了。兵鋒正盛的秦國,希望借著這股氣勢,一舉蕩平六國。不過就算楚國是一頭待宰的年豬,秦國也需要想好從哪裡下口。要知道,楚國現在還擁有淮北、淮南、泗上、江東、江南半壁(翻陽湖平原和部分洞庭湖平原)等諸多板塊。縱然擁有最強的實力,秦國也不可能全面全花。對於一個國家來說,他的都城應該是最重要的戰略要地。如果能夠攻取對方的都城,無疑就相當於執行了一次斬首行動。不過與秦國當日無限接近三晉國都情況不同的是,預感到秦國威脅的楚國,已經先行一步將自己的都城,由淮河以北,位於中原腹地南部的「陳」(河南淮陽),遷移到淮河南岸的「壽春」(前241年)。這樣的話,如果秦人以楚都壽春為攻擊目標的話,他們首先就要在楚國所佔據的淮北地區打開一條通道。按照這種地緣結構,除非楚國第一時間就決定戰略撤退,否則秦、楚雙方必然要在淮河以北地區先PK一番。 雖然秦國可以從多個方向對楚國發動攻擊,包括順長江而下,去抄楚國的後路。不過秦國還是決定集中兵力。由西向東推進,直到在淮北地區擠進到壽春之北時,再南渡淮河,攻取楚國的都城。如果我們依照淮河之北的那些重要支流,(自西向東包括:汝、穎、渦、睢、泗),為淮北地區劃分地理板塊的話。我們會發現,由於秦國早已佔據了南陽盆地,並在幾年前吞併了韓國(前230年),秦國已經控制了汝水以西地區(實際是西南向,因此這一地區也被稱這為「汝南」),如果秦軍想和壽春城隔淮河相望的話,他們最起碼還需要把穎、汝之間的這一板塊控制在手中。由於秦國已經滅了韓、魏兩國,並且之前對楚國也進行過試探性攻擊,因此汝、穎兩水的中、上游地區,已經控制在秦國手中了。而秦軍如果想沿穎、汝兩水攻擊至淮河的話,他們可以選擇從兩個方向發起攻擊。一是由韓、魏故都的新鄭、大梁出發,經由已經被秦國所佔據的鄢陵、陳(楚國曾經的都城,又叫「陳郢」)向南攻擊,直至掃平穎、汝之間的軍;還有一條可供李信選擇的路線,就是由南陽盆地出發,經由「汝南」,渡汝水攻擊楚國在汝水東北方向的據點。 不管秦國選擇以哪個方位做起點,李信所帶領的二十萬秦軍,所要攻擊的目標都沒有變化。楚國在淮河以北,穎水西南的平輿(河南省平輿縣)、寢丘(河南沈丘縣與安徽臨泉縣相交處)兩個邊邑,成為了秦軍的攻擊目標(前225年)。而李信本人所負責的攻擊點是平輿;至於寢丘(也可直接叫「寢」)則由李信的副將蒙恬負責。說起蒙恬和他的蒙氏家族來,我們已經很熟悉了。其他要說軍事世家,李信的家族也並不輸給蒙家。與蒙家主要為秦國打天下不同,李家最著名的家族成員,是那為漢家江山流盡最後一滴血的:飛將軍「李廣」。至於說李廣之子:李陵的境遇,除了讓人為之嘆息之外,更直接促使了司馬遷將畢生精力投之於《史記》。 在李信和蒙恬為秦國執行攻楚重任時,他們應該還不會想到,自己或自己的家族在,會為中央之國對與游牧民族的地緣博弈中,作出重要貢獻。能夠儘快攻入壽春,滅掉楚國才是最值得期待的戰績。而戰事開始之時,一切也似乎朝著有利於秦軍的方向發展,平輿和寢丘兩個楚國在淮北的據點,被順利的排除。如果要穩妥一點的話,李信可以帶領大軍渡過穎水,繼續向渦、睢兩水攻擊前進,等到到淮北有足夠的空間與秦國所佔據的中原腹地連成一片的話,再轉而渡過淮河,攻擊淮、穎之交以南的「壽春」;如果沒有那麼大的耐心,也可以馬上南灣淮河,直取壽春。 雖然有這樣兩個攻擊方向,供初戰告捷的李信思考,但實際上他最終並沒有在這兩個方案中作出選擇。因為接下來發生了一件事,打擾了李信的攻擊計劃,並且讓他最後的攻擊路線,變得異常怪異。在攻佔平輿、寢丘兩邑之後,李信大軍並沒有再按照正常的程序向東,或者向南擴大戰果,而是向北返回中原腹地,去攻擊曾經的陳國國都,後來的楚都「陳」(河南淮陽),以及之前位於魏、楚博弈區的「鄢陵」(河南鄢陵縣)。這一點比較奇怪,因為不管這兩個城邑之前的歸屬如何,它們在李信攻楚以前,都已經是秦地無疑。而讓李信不得不回師中原的原因,是因為這些剛剛征服不久的土地發生的叛亂。正如我們前日所說的那樣,秦國最近的兼并速度過快,根本沒有時間來消化新征服的土地,尤其在韓都新鄭、魏都大梁、楚都「陳」郢(楚國定都的地方,都要加個「郢」字)所圍就的這個區域,更是潛伏著不穩定因素。作為一個國家曾經的地緣中心,無論是從舊貴族的角度,還是普通民眾的心中,成為一個新國家的臣民都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去年(前226年),新鄭所暴發的那次叛亂就是一例。而時隔一年以後,曾經的楚都「陳」也開始復國運動了。根據歷史所留存的蛛絲馬跡看,這次以楚人首的叛亂,很可能是由秦國曾經的國相「昌平君」所發起的。之所以在這裡提到這位昌平君,是因為他楚國公子特殊身份。其實我們並不需要為此感到奇怪,在人才流動極為頻繁的戰國,一個國家的精英人物為另一個國家服務是非常常見的。由於秦國之前在很長一段時間,集中精力應對三晉,因此在南線緩和了和楚國的關係。正是在這種背景下,楚國的貴族有機會進入秦國上層(象那位在呂不韋投資計劃中扮演重要角色的,秦始皇的名義祖母「華陽夫人」就是楚人)。而秦國讓昌平君駐於「陳」,也是希望利用他楚國貴族的身份,為秦國整合這些新征服的楚地。這種事情在現在的國際政治中也很常見,一旦一個國家征服另一個國家,被推到前面控制地方的,往往就是那些服務於徵服國的,被征服國的精英人物。不過這一次,秦國顯然失算了,作為戰國諸雄中,與華夏地緣關係最為遠的「楚人」顯然有更強的獨立傾向。這種傾向直到後來,以楚地的精英人物為主導,建立了「漢」帝國後才被完全消除。因此如果現在還有人對楚文化是否屬於「華夏」體系尚存有疑慮的話,那麼「漢」這個文化標籤,無疑是由黃河、長江流域所共同造就的。 楚地這種較強的離心力,以及六國中最為廣闊的戰略縱深,都使得對楚國的征服變得不那麼容易。因此王翦這類老成持眾的將領看來,假使不能集中秦國的全部精銳(60萬大軍),是很難取得決定性勝利的。現在只有20萬軍隊的李信,就面臨著兩難的境地,一方面他並不願意放棄已經取得的戰果,而另一方面,陳、鄢兩地的叛亂又必須前去擺平,否則中原有失,自己在淮北就等於孤軍深入了。在這種情況下,李信帶領秦軍主力,回師平叛,而蒙恬則暫時留在原地,以觀。可以想見的是,當時的戰況會非常激烈。因為相比於一般的叛亂,本來就做為「陳」邑主官的昌平君,可以掌握更多的資源,並得到楚地遺民的擁戴。只是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在秦人把所有與自己意志相左的書籍焚燒後,我們只能看到秦軍攻陳邑、鄢陵的記錄,並讓人誤以為是李信取得了勝利。而實際上,秦軍的這次平叛以失敗而告終。李信大軍和駐守原地的蒙恬軍,被迫向西後撤,試圖退入洛陽盆地。從方向上來看,這是攻擊失敗後的秦軍,能夠最快獲得山地保護,穩住陣腳的回軍路線了。可惜的是,楚軍(包括楚軍主力,和昌平君的反正軍隊),並沒有打算就此放過秦軍。在楚國最負盛名的軍事家族「項」氏家族的成員:「項燕」率領之下,在秦軍後撤的三天三夜中,楚軍一直如影隨形。而無法甩掉楚軍的李信大軍(包括合軍的的蒙恬軍),最終決定在將要退入洛陽盆地之前,與楚軍決戰(不然讓楚軍這樣一直追擊,有可能就要一直退到函谷關了。就象當日信陵君所組織的那次合縱之戰一樣)。雙方的決戰地點叫作「城父」邑(有兩個城父邑,這個是西城父,在河南平頂山市寶豐縣),位於汝水上游,也就是當年大禹所治「汝海」的所在地。在大禹開龍門導伊水入黃河之後,水位下降的汝海兩側,就成為進入洛陽盆地(經伊闕),或者直入南崤道(走宜陽)的通道。從地形上看,秦軍已經可以有依託的山地構築防禦體系了。不過一直緊緊跟隨的楚軍,顯然沒有給秦軍足夠的時間來完善他們的防線,在楚軍隨即發起的進攻中,秦軍損失慘重,大敗而歸。 獲勝之後的楚軍並沒有繼續追擊下去,畢竟戰略優勢在秦軍那邊。當日諸國合縱攻秦尚且無功而返,現在楚國孤軍深入,更不會有什麼機會了。這個時候對於楚國來說,最好的戰略是退回汝水以東,穩定以陳邑為中心的,復歸楚國的土地(包括之前被李信、蒙恬攻取的平輿、寢丘)。雖然這並不能解決秦強楚弱的戰略格局,但最起碼也可以為楚都壽春在淮北重新獲得緩衝之地。更為重要的是,如果受到這場戰國歷史中,秦軍所受的最後一次重大失敗所影響,剛剛被滅的韓、魏兩國能夠有所動作,復國成功的話,楚國所面臨的局勢就會有利的多了。 說到項燕這次的勝利,雖然最終並沒有改變楚國的命運,但卻對以後的歷史造成了深遠的影響。當統一之後的秦帝國,面臨解體危險的時候,曾經在最後時刻大勝秦國的楚人,以及為之作出重要貢獻的項氏家族,最終因為他們在楚國將滅時的出色表現,成為了反秦的中堅力量,並由此成就了悲劇式的英雄人物:「西楚霸王」項羽。 項羽的事情,到楚漢相爭時會有詳盡解讀,現在我們還是需要關注一下他這位伯父的命運(項燕)。儘管我們為楚軍這次勝利後的戰略形勢,做了種種假設,但強大的秦國卻根本沒有給楚國和其他試圖復國的三晉貴族們以思考的時間。在未來的始皇帝終於明白,需要傾盡全力,才能戰勝這個在戰國後期,實力並未愛到太大損害的楚國的時候。曾經被嘲笑過於謹慎的王翦,被重新推到了前台,而他也如願的得到了60萬秦國大軍。真正的滅楚之戰,拉開了序幕(前224年)。
說到王翦這名位居「戰國四大名將」之列的著名統帥,可以說是秦國統一六國了最大功臣。這不僅在於他本人直接領導了諸多攻滅六國的決戰,還在於他生了另一位名將「王賁」。除了那個相當於主動投降的韓國以外,其餘的五個諸候國都是在王氏父子的統帥下被攻滅的。只這一條,王翦在四大名將中就應該排序在首。最起碼,王翦有辦法把他的軍事天才傳承下去。雖然大部分人都很反感官二代、富二代,但在軍事領域,軍事才能很多時候的確是可以通過家族傳承下去的。至少我們在現在,已經看到有蒙、李、項、王等於諸多軍事家族,以誕出多位優秀軍事家的面目出現在我們面前。而配合王翦這次攻楚之役的,就是蒙氏家族的另一位成員「蒙武」(蒙驁之子,蒙恬之父)。在李信、蒙恬兩位年青將領輕敵冒進失敗後,秦國希望這用兩位老成持眾的將領來統帥秦國的家底。而後面我們會看到,王翦的戰術也的確非常穩健。 秦國為王翦準備的60萬大軍,是秦國所能調動的所有精銳了。也可以說是從秦國所控制的各地緣板塊集結而來的,比較悲劇的是,當年被秦國所佔據的以江漢平原為核心的楚地,在經過秦國50年的經營後,也已經成為了秦國的熟地。而在那些土地上所出生、長大的人,其身份認同以為秦國了。因此在秦國攻滅楚國的戰爭中,他們並沒有象陳郢那些新近被秦征服的土地那樣,有著強烈的離心力。反過來,成為了秦國進攻楚國的重要基地與兵源地。以史為鑒,如果當年日本人不是那麼急於建立所謂的「大東亞共榮圈」,已經直接控制朝鮮半島和台灣島接近半個世紀的日本,會不會有機會改變東亞的地緣格局呢? 領軍出征的王翦,首先要做的就是攻取被楚人收復的,以「陳」邑為核心的叛亂地區。在秦軍強大兵力攻擊下,因李信之敗而丟失的,陳邑至平輿之間的諸多城邑相繼為秦軍所克。而楚國在秦國把血本都拿出來的情況下,所能夠做的也只能是從楚國各地調集所有能徵集的軍隊,至戰區與秦軍決戰。如果不這樣做的話,秦軍接下了就會繼續當日李信未成完成的攻楚計劃,並挺進壽春所在的淮南地區。從王翦的角度看,他其實也非常想楚國能夠把主力集結起來,一戰而解決問題。否則的話,本來就結構鬆散的楚國,一旦陷入各自為戰的境地。反而會增加秦軍滅楚的難度。這是因為楚國鬆散的管理方式,讓他的治下存在很多半自治的地區和部族。去逐點攻擊這些為家園而戰的地方武裝,只會延長滅楚的時間。而如果戰事拖延數年之久的話,這60萬秦軍的供給問題就很成問題了。正因為如此,王翦在收復之前的失地之後,並沒有急於向楚國的縱深進攻,而只是集結平輿一帶,構築防線,擺出一付隨時進攻的態勢,坐等於楚軍在自己面前集結。而面對王翦不急不慢的態度,楚人倒是可以藉機集結兵力,準備與秦國的決戰。不過在項燕將可以調集的兵力,都集中到了秦軍對面後,面對仍然閉營不出的秦軍,就該楚軍著急了。
一般情況下,屬於攻擊方的秦國應該算是客軍,而作為主軍的楚軍則應該更能沉得住氣。但事實上,滅了韓、魏,將燕國趕到遼東的秦國,已經對楚國形成了半包圍的泰勢,其與楚軍對峙的區域,與秦國的控制區更是連成一片,並不存在補給困難的情況,也不用擔心側後方會有其他諸侯策應楚國。而楚國的情況就不同的,為了應對秦軍在淮北的這60萬大軍,楚國也算是傾其所有,把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到了前線。如果大家只是一對一的公平對決,那麼楚國只要咬住這60萬秦軍,秦國也不會有機動力量從其他點發起進攻的。問題是在楚國的東北方向,秦國還有齊國這樣一個戰略盟友。當秦楚雙方在淮北對決時,齊國也引軍南下,直指楚國所控制的泗水流域。也許齊人真的相信,秦國會和他們共享天下,因此在這最後的時刻也迫不及待的出來瓜分戰利品了。這倒是和當年德、蘇瓜分波蘭的情況有點象。從外交層面上來看,這無疑是秦國的又一次勝利。氣勢如虹的秦人並不會真的指望齊人能幫上什麼忙,就象德國國防軍,決不會把寶押在義大利人身上一樣。王翦和他的軍隊要的只是,齊國在東線,給楚人造成一定的壓力就可以了。因為這次王翦出擊的戰略目標很明確,就是要一戰而消滅楚國的主力,並就此滅掉楚國;而從戰術角度來看,王翦所運用的則是「以靜制動」,「以逸待勞」的戰術。當所以人都認為秦軍會乘勝追擊(平叛之後)時,他選擇了就地防守,休整軍隊;當項燕好不容易將楚國的精銳都集中到秦軍對面,並希望與之決戰時,他卻閉門不出,依舊不緊不慢的蓄積力量;而到雙方相持將近一年,顧慮後方空虛的楚軍開始東撤之時,蓄勢待發的秦軍終於迎來了戰機。 和當日李信被打亂計劃,不得不後撤,並由此被追擊而來的楚國擊敗一樣;同樣被秦軍的打亂計劃的項燕,也同樣被迫在後撤當中,倉促和追擊而至的秦軍接戰。雙方決戰的地點在濉水西南的「蘄」地。結合楚軍的後撤方向,這個接戰地點的選擇,總是不由的讓人想起「背水一戰」這句成語。儘管為證明這種戰術的有效性,文人們總是會舉出很多成功的例子。但事實上,並不是所有背水一戰都是主動為之,也並非所有的背水一戰都能激發軍隊的鬥志,並取得勝利。這一次被迫後撤,並被秦軍緊追不捨的楚軍,就是這樣一個反面例子。無論他們是主動沒有渡過濉水,還是沒來得及就被秦軍追上了。勝利都只能屬於無論在兵力、戰力還是氣勢上都佔優的秦軍。 儘管秦軍在「蘄」地,一戰而消滅了楚軍的主力。但按照戰場上的一般規律,除非是象「長平之戰」那樣預布口袋的圍殲戰,否則你是很難將對手全部消滅的,特別是對手中的統帥(當日李信、蒙恬也跑了)。這一次也不例外,在敗於秦軍之後,項燕和「反正」不久的「昌平君」,也得以全身退入淮南。不過對於秦軍來說,有幾條漏網之魚並沒有什麼關係,也不值得再用幾十萬大軍去追擊。畢竟秦軍這次來是為了滅楚,而不是為李信、蒙恬報仇。因此獲勝之後的秦軍,轉而南渡淮河,直取楚都壽春。主力盡失於淮北的楚國,已經無力保佑他的國都了。如果按照史記的標準,國都被破,國君被俘之時,這個國家就算被滅了。象趙國就是這種情況,雖然還有王族在代地稱王,亦只能以代國之名見諸史冊。而燕國就是另一種情況,雖然國都和核心區盡失,但燕王還能保全在遼東之時,就不算亡國。至於說楚國,他的情況和趙國一樣,在王翦破壽春,俘楚王之時就算被滅了。另一個和趙國類似的情況也出現在了楚國,兵敗退至淮南的項燕擁立曾經的楚公子,秦國相「昌平君」為新楚王。不過與步入後趙時代的「代國」命運有所不同的是,後楚時代並沒有成為現實。王翦在入楚都之後,並未就此收兵,而是繼續追擊,直至佔據楚國全境。 項燕和他新立的楚王,這所以沒有象代國那樣得到喘息的機會,主要有四個原因:一是在趙國殘存力量所退入的「代郡」(蔚縣盆地為核心),有太行山之險屏障,易守難攻。在這點上,楚國境內唯一能夠據險以處守,而又不至於腹北受敵的就是「江東」了。楚國的殘存力量也的確是退入江東(所以項羽成了「江東子弟」),試圖據險以自守。問題是我們不止一次說過,就防禦力本身來說,山地總是要強於河流的。特別是當一條河流成為分界線時,它所謂的天險也就為雙方所共有的了。而佔據江北的王翦除了可以收集船隻,尋找合適的點橫渡長江,亦可以調動江漢平原的秦軍水師,順流而下攻擊江東。在這種你只能單邊防守,而對手可以兩線出擊的情況下,長江所所謂「天險」之說就不存在的。所以江東要想割據的話,不在江、淮之間弄塊緩衝地是很難做到的(守江必守淮)。如果楚軍的主力,不在淮北與秦軍決戰,而是第一時間收縮至淮南,並將國都遷往江東平原的「吳」,那麼秦國即使最後能滅掉楚國,也要多費很多周折。但現在,楚國已經沒有機會進入「後楚」時代了。 第二個原因是在代國的東面,還有燕國這個不是盟友,也成為盟友的難兄難弟,一方面互為犄角,另一方面吸引秦國的注意力。而除非齊國醒悟過來,明白唇亡齒寒的道理,否則楚國非旦沒有什麼盟友,還會有一上落井下石的對手(現在就是這樣的);第三讓秦國暫時放過代國的原因則是當時的秦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滅魏、燕、楚等國),並不願意去啃這塊食之無肉的硬骨頭。而到了滅楚之時,除了那個還幻想著和秦國共治天一的齊國,和根本不存在威脅的,躲在邊緣的燕、代以外,秦國並沒有比滅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了。對於象楚國這樣具有較強離心力,又有邊緣文化優勢的國家,如果讓它留下一口氣是很危險的。也正因為此,才會有「楚雖三戶,亡秦必楚」之說。 最後一個留代而滅楚的原因,是在代國的北部還有匈奴壓境,秦國並不願意在中原戰事未結之時,去應付這些游牧民族。而楚國的戰略後方,特別是東南丘陵地帶,主要是越亡之後,退回山地的越族所控制。當年越王勾踐以東南山地為根本翻盤吳國,已是一個地緣博弈中的特例(所以才是傳奇),在後來的歷史中,長江以南這些沒有機動優勢,且以定居為主的山地民族,也再也沒有呈現過類似的輝煌。因此秦國即使把江東一併收歸秦國,也不會擔心會和越人陷入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事實上這些越人部族,在之前就已經成為了楚國的藩屬(既然不可能反攻江東平原,那麼那些平原地區的物產就只能在政治和解的背景下,通過交換來獲得了),在秦人到來後,同樣的胡蘿蔔加大棒政策,也讓秦國成為了百越之主。 縱橫於江淮,跨越整個兩周時代的楚國,終於謝幕了。這個巨無霸曾經是除了秦國以外,最被看好統一中央之國的諸侯。在周天子還能稱得上是「天下共主」的時候,楚國就已經稱王,並聲稱與周並列於天下了。而現在發生的這一切,在秦國佔據巴蜀,並對楚國形成地緣優勢後,在戰略上就已經註定了今天的結果。不過楚國雖亡,楚人還在。當秦國意氣風發的帶領中央之國進入帝國時代後,希望將帝位傳之萬世的始皇帝應該沒想到,他所做的這些努力,最終竟然為楚人所繼承。並由此使得以黃河文明為主所孕育出的華夏文明,變身為黃河、長江文明同級複合而成的「漢」文明。并吞楚國之後的秦國,現在的對手就只剩下燕、代、齊三國了。其實仗打到這份上,這三個國家都稱不上是秦國的對手了,唯一有懸念的,就是誰會成為秦國的下一個攻擊目標。最終秦國還是選擇了先把燕、代兩國清剿掉。對於即將成為天下共主始皇帝的秦王來說,前無古人的成績,使得他決不會允許自己的帝國之中還存在這種分土而治的諸侯。不久我們會看到,即將誕生的秦帝國,已經習慣於作為一部戰爭機器而存在了,統一先前為六國直接控制的地區,並不是帝國的終極目標。正如我們之前所分析的那樣,秦國留下燕、代兩國,主要並不是基於對方在地形上有點防守優勢,而是由於戰略重點不在他們身上。當滅楚之後的秦國決定現一次以主力北伐時,偏安於遼東的燕國,與龜縮於代郡的代國相繼毫無懸念的成為了秦國的一部分(前222年)。現在,就只剩下秦國的戰略盟友「齊國」。
說到齊國在秦滅六國過程中的表現,已經是在歷史中無數次被人唾罵了。齊國的地理位置,以及秦國遠交近攻的戰略,固然是齊國安於現狀,而不願出頭的理由。但一直到楚國滅亡,齊國似乎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很快就要成為最後的晚餐了。如果一定要為這一切找個理由的話,那還真的只有從我們在這個帖子中不常提到的「人性」二字作出解釋了,畢竟地理單元是由人來控制的。雖然並不認為精英人物的想法,會最終決定人類社會的走向。但作為一個群體,人類社會還是存在一些共同的行為特徵,在具體的博弈當中,這些行為特徵或者說其中人性弱點的那部分,往往會是戰略戰術的突破口。比如在秦滅六國過程中,經常被用到的,利用對方恐懼內部平衡被打破(尾大不掉)的心理,而施展的「反間計」,就是成功的安全。而具體到齊人的鴕鳥政策,也是人性的真實反應。當這個世界只剩下秦、齊兩國時,齊國才真正感到的孤獨。從秦國決心執行遠交近攻的政策到現在已經有40多年了(前268年,即閼與之戰後,由范睢提出並定為國策),齊國曾經有無數次機會改變他的鴕鳥政策。儘管改變戰略的舉動,很可能在受至挫折之後,又重新回到坐視秦國攻伐的綏靖政策,畢竟能夠在強秦重壓之下,能夠得到秦國的安全保證,是諸侯們的共同願望。但如果齊國真的那樣做過,最起碼可以延緩秦國統一天下的進程,或者說是讓自己再增長几年國運。悲劇的是最後一位齊王(齊王建),是古典時期少有的長壽君主,在位44年的他(前264年—前221年),有效的保證的齊國政策的一貫性,並且隨著執政者年齡的增長,試圖挑戰秦國的想法會越來越淡。直到有一天,秦軍只剩下齊國這個獵物時,真正感受到死亡氣息齊人終於想到動員起來作最後的抵抗。 如果從防禦的角度來看,齊國可以算到上是四塞之地,東、南有大海護佑;西、南有泰沂、五蓮山脈屏障,並依託山地構築了齊長城以為防線;北部則有河、濟以為天險。有四塞之地的地形,並不代表就不會被攻破了,只是防禦條件好的話,相應能夠堅持的時間應該會更長些。不過齊國的表現去差強人意,根本沒有進行有效的抵抗,便輕易讓秦軍攻到了臨淄城下(前221年)。如果單從戰術角度,也不能說齊人沒有做過最後的努力。被秦三面包圍的齊國,河濟平原無疑是最容易被突破的方位。已經控制西河濟平原的秦國,很可能會把無險河依的東河濟平原作為突破口,因此齊國人也自然把主力集結於此,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決戰。不過齊人似乎忘記了一件事,當年燕人是從哪裡攻入齊國的,而現在已經控制整個華北平原的秦人,並不排斥從戰術上「山寨」一遍燕人的成功經歷。更何況剛剛滅掉燕、代的秦軍主力,並不需要繞什麼路,就可以直達東河濟平原的北面。並不十分清楚秦人攻齊時,河、濟兩水是否結冰。不過這也是在北方,河流的防禦力要比南方小很多的重要原因。如果秦人是在等待河、濟兩水結冰之後,再迅速南下,突破齊人重點防禦方向在西的東河濟平原並不讓人感到意外。而一旦失去了河、濟之險的保護,臨淄城再做抵抗也是徒勞了,那位長壽的齊王最終再沒有機會延續他的在位紀錄,率領臣民出城投降了。雖說以最後的形勢而言,齊國無論作什麼樣的戰術部署,都無法挽回滅國的命運。但和齊人保守的戰略思想相比,數十年沒有大戰的齊軍,戰術素養同樣無法讓人釋懷。也正因為此,戰國當中,最後能夠與秦國對戰,並取得過重大戰術勝利的殊榮,落到了楚人和項氏家族身上。雖然不能將後來楚系遺民成為反秦中堅一事(陳勝、吳廣、項羽、劉邦都為楚人),完全歸功於此,但項燕最後的勝利,無疑是直到了十分積極的作用。 至此,秦國掃清了統一道路上的最後一個障礙,在武王伐紂建立「周朝」之後800年,秦人開創了新的朝代「秦朝」,曾經的秦王也變身為了「秦始皇」。中國二千多年的所謂「封建史」(其實是「集權史」)拉開了序幕。我們不必為這個英雄輩出的年代感到惋惜,因為還會有無數的英雄出現在歷史長河之中。而在之後的歷史當中,儘管中央之國核心區內依然周期性的戰亂不斷,並仍舊在擴張當中,但主要的地緣矛盾,已經轉變為農耕民族,與北方游牧、漁獵民族之間的鬥爭,特別是在經過楚漢相爭階段,漢帝國重新統一中央之國後,許多朋友所期待的「外戰」即將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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