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亮瞻局丨區域海權的歷史經驗與現實價值(下)

特拉法加1805 奪取區域海權的努力並非總是成功的,失敗的案例甚至更多,畢竟挑戰者的總體實力基本處於相對弱勢。在從1688年的奧格斯堡同盟戰爭開始,直到1815年拿破崙戰爭結束的所謂英法「第二次百年戰爭」里,作為傳統海權挑戰者的法國海軍曾經數次試圖在英吉利海峽建立區域海權,但除了1690年圖爾維爾在比奇角海戰獲勝後曾接近這一目標,且又因未能乘勝追擊而在拉烏格功虧一簣外,之後法國的每一次嘗試都以失敗告終。1805年10月21日,特拉法加的殘陽成為法國海軍百年努力的悲慘終章。我們在科貝特三十多萬字的巨作《特拉法加戰役》中可以了解到特拉法加神話的種種內幕:拿破崙侵英計劃本身的真實性就很值得懷疑,或許拿破崙自己也在不同的時間對這個計劃有不同的態度。但從邏輯上看,法國要想徹底終結戰爭,就必須佔領英國。換言之,只要拿破崙能夠奪取英吉利海峽的區域海權,戰爭就很有可能終結,這也許意味著一個統一歐洲的出現。 與1778年不同,在1805年,無論是掌舵倫敦海軍部的巴勒姆,還是英國地中海艦隊司令納爾遜,其目標都是非常明確的,儘管小皮特內閣給納爾遜的主要任務是確保英國遠征軍與俄軍能夠在西西里匯合,從而在義大利開闢第二戰場。作為一位以直覺敏銳準確著稱的英國海軍統帥,納爾遜其實從未將視線從法國地中海艦隊北上英吉利海峽可能經過的航線移開。而巴勒姆儘管一再收到法國戰列艦出現在加勒比海的真實情報,以及可能出現在南非和印度的虛假情報,卻也從未打算以削弱本土艦隊實力為代價去支援這些次要戰場。

特拉法加海戰成為法國海軍百年努力的悲慘終章。圖片來源:維基百科拿破崙計劃的總體指導思想完全是陸軍式的,或者說是馬倫哥與奧斯特里茨式的。當時,法國在布雷斯特和羅什福爾等大西洋港口的的分艦隊被英軍以優勢兵力封鎖在港內。按照拿破崙的構想,維爾納夫少將在率領地中海艦隊經過一系列遠程機動進入大西洋後,應該在外圍策應被封鎖艦隊的突圍行動。當大西洋艦隊與地中海艦隊匯合後,拿破崙希望能夠短暫擁有英吉利海峽的控制權,以保障從布洛涅起航的龐大地面部隊成功橫渡海峽。不難看出,這個計劃高度依賴於各艦隊、拿破崙和巴黎海軍部之間完美的協調與聯動,各艦隊需要在準確的時間出現在準確的位置上。但是,這個計划過於複雜,在沒有電話電報、且只能靠風力機動的海戰時代實在難以實現,因此其結局也可想而知。為了能甩掉納爾遜,拿破崙命令維爾納夫遠赴西印度群島。應該說,在後世頗遭詬病的維爾納夫做的不錯,但當他返航時,卻沒有選擇直接駛往布雷斯特或羅什福爾,而是向南去了伊比利亞半島——這一決定等於徹底斷送了拿破崙的全盤計劃。從伊比利亞再北上需要的時間已經足夠納爾遜追上他,何況英軍在直布羅陀以西本來就部署有一支分艦隊。直接駛往布雷斯特的風險的確很大,但也對英國最具威脅。當然,我們從後來陸續公開的資料可以看到,即便維爾納夫選擇了這條航線,甚至成功與布雷斯特艦隊會師,英國仍有足夠的力量確保海峽的制海權。 因此,至少在1805年,拿破崙完全沒有奪取英吉利海峽區域海權的可能。但英國卻也並未從特拉法加大海戰的勝利中得到想要的東西,皮特投入地中海的小型遠征軍一直困守西西里,自然也沒能對義大利戰局產生影響。當拿破崙意識到侵英無望後,法蘭西軍團隨即風捲殘雲般橫掃了奧斯特里茨的俄奧聯軍——1805年的歐洲仍然是屬於法國皇帝的,但戰爭還遠未結束。對馬1905 在日俄戰爭期間甚至戰前,儘管有人曾預料日本海軍能夠擊敗俄國海軍,但俄國海軍的戰力並非如後世所傳的那般不堪。實際上,這一印象更多的是在日俄戰爭結束後,西方大量的親日或反俄材料宣傳的結果。在這些材料中,俄國海軍被描繪的一無是處,似乎日本聯合艦隊的勝利完全是一種必然——這當然不是事實。東鄉平八郎有理由為年輕的日本海軍感到驕傲,因為他們的勝利來之不易且意義重大。 當1904年戰爭爆發時,俄國海軍的總體實力至少超過日本三倍。儘管被割裂的俄國三大艦隊難以相互支援,但僅僅在遠東,太平洋艦隊也足以與聯合艦隊抗衡。經過三國干涉還遼事件後的多年備戰,俄國人在遠東擁有7艘戰列艦——其中不乏「太子」號與「列特維贊」號等從法國和美國訂購的新銳戰列艦,以及兩個設施比較完善的基地——位於內線的旅順和位於外線的符拉迪沃斯托克。同時,身處對日一線的太平洋艦隊由於多年演練備戰,其人員素質、實戰能力比後來由波羅的海艦隊改編的第二太平洋艦隊好很多。

對馬海戰的失敗是俄國海軍走向衰弱的一個誘因。 此外,由於俄國陸軍主力和補給物資並不需要通過海路運至遠東,因此太平洋艦隊可以作為一支純粹的機動兵力來執行進攻性任務——破壞從日本本土到朝鮮和中國東北的運輸補給線。而當日本艦隊為了保護陸軍的登陸行動而主動尋戰時,俄國艦隊其實也並不需要在一場海上決戰中取得全勝,只要不被日本人殲滅即可。 如果說遠東的俄國海軍堪稱帝國海軍的精華,那麼其陸軍則恰恰相反——在1892年法俄協約簽訂後,俄國陸軍精銳均部署於東歐備戰對德戰爭。然而,與在許多歷史愛好者中流行的觀點不同,俄國遠東的二流陸軍儘管歷經旅順口、朝鮮、沙河、遼陽和奉天等地的失敗,但其在整個戰爭中基本完成了既定的戰略任務——俄國陸軍大臣庫羅帕特金戰前制定的計劃本來就是通過一系列遲滯作戰消耗日軍,當俄軍退到北滿時,其積蓄的力量就足以發起大規模反攻。後來的事實表明,遠東俄軍幾乎在每一場失敗的會戰中都沒有被打垮,其在給予日軍重大傷亡後總是能夠有序撤往下一道準備好的防線,到1905年9月停戰時,大批從歐洲調來的精銳俄軍及充裕的武器和後勤物資已經進入北滿,而日本陸軍則精疲力盡,甚至有部分前線士兵嘩變逃跑。 然而,俄國海軍的覆滅,以及國內爆發革命的危險打亂了原計劃,並逼迫尼古拉二世必須接受一份相對體面的停戰協定。拋開國內政治因素不談,在第二太平洋艦隊覆滅後,俄國陸軍即便能夠把日本人趕下海,但只要東京不接受停戰,從堪察加半島一直延續到遼東半島的漫長海岸線就必然隨時會遭到日本海軍的襲擾或登陸威脅。而失去艦隊的俄軍既難以分兵保衛灘頭,也無法登陸日本徹底解決問題,戰爭將無限期拖延下去。 換言之,日本只要擁有黃海的區域海權,就可以在這場戰爭中立於不敗之地。 聯合艦隊的主要基地在佐世保,這是一個相對安全的外線基地。從作戰角度看,該基地的位置比旅順和符拉迪沃斯托克更優越。旅順過於暴露,且很容易遭到來自遼東半島背後的地面攻擊,事實上北洋海軍的威海衛基地和德國殖民者的青島基地也都是被日本人採用類似戰術攻克的;而符拉迪沃斯托克則離戰區太遠,且船塢設施不如旅順完善。從事後的戰局發展來看,太平洋艦隊如果將母港放在符拉迪沃斯托克也許更為合適。 日本人的計劃被迫簡單直接,一是要全力保障陸軍通往朝鮮和遼東半島的交通線,二是尋殲俄艦隊主力。 實際的戰局發展則充滿不確定性。日軍精心計劃的魚雷艇偷襲和堵塞港口行動都沒有取得預想效果,但的確遲滯了俄軍對朝鮮戰場的支援,以及可能對日軍在遼東半島登陸行動的干擾。不過,從朝鮮撤退和主力退往北滿本來就在俄軍戰前計劃範疇內。很快,馬卡洛夫走馬上任俄國太平洋艦隊司令,他重新喚醒了俄國海軍的活力。在他指揮的短短一個月里,俄國海軍的海上破交作戰給日本人帶來了相當大的損失。馬卡洛夫利用旅順艦隊牽制日本艦隊主力,派遣符拉迪沃斯托克的輕型分艦隊多次南下痛擊日軍商船隊。直到戰爭結束,日本人的船隻損失數量都比失去了兩支太平洋艦隊的俄國多。 如果馬卡洛夫沒有意外陣亡,即便太平洋艦隊仍然無法阻止旅順被攻佔,也至少應該能夠突圍至符拉迪沃斯托克——畢竟東鄉平八郎通過兩次主力會戰都沒能殲滅這支如喪家之犬的殘破艦隊,最後該艦隊的覆滅實際上是被陸軍用重炮摧毀的。由此可見,俄國第一太平洋艦隊戰力並不差。如果有好的組織與領導,突圍自保應不成問題。 而一旦俄國艦隊突圍成功,即便旅順被日軍佔領,只要第二太平洋艦隊到達遠東,則基本可以宣判日本在本地區區域海權的終結——被水雷炸沉兩艘戰列艦後,只剩下4艘主力艦的日本海軍基本不可能與擁有13艘戰列艦的俄遠東艦隊抗衡,而日俄戰爭的結果也許就將逆轉。 但歷史沒有如果,日本海軍雖然同樣遭遇一連串厄運襲擊,艦隊實力大損,東鄉平八郎卻始終保持著清醒的頭腦——他必須在俄國第二太平洋艦隊抵達遠東前徹底殲滅其第一太平洋艦隊,這一目標的重要性甚至高於保護陸軍的海上生命線。既然無法在海上解決問題,那麼就把已經喪失鬥志的俄艦隊堵死在港內,由陸軍來完成任務。令日本人感到幸運的是,主戰派悍將康特拉琴科的陣亡,讓旅順俄軍在遠未到彈盡糧絕的地步前就過早投降了。從這一刻起,狀況不佳的第二太平洋艦隊其實已經失去了繼續駛往遠東的意義。歷史沒有勝利寶典 無論成敗,歷史為我們呈現了區域海權爭奪的諸多精彩戰例。其中自然有不少經驗可供參照、研究,或吸取。清點那些導致勝利或失敗的要素也許有助於後來者規避風險並早做準備: 一、在靠近本國領土,並盡量遠離敵國領土的海域,奪取區域海權較容易實現;二、在爭奪區域海權的過程中,外線基地比內線基地更可靠;三、在次要海域或戰略方向的佯動有助於分散傳統海權擁有者的兵力,並可能引導其做出錯誤判斷,從而更容易在關鍵海域奪取區域海權;四、與地面行動的良好配合往往是能否奪取區域海權的關鍵;五、奪取區域海權並不一定需要通過贏得一到兩次決定性會戰才能實現,在某些情況下,一支「存在艦隊」就足以掌握區域海權。上述五條其實並未超出一般的戰爭原則,在約米尼的《戰爭的藝術》中基本都可以讀到類似教條。然而,必須承認的是,對於渴望奪取區域海權的海軍來說,並沒有一成不變的勝利寶典。即便違反了上述原則,也不一定就等於無法奪取區域海權。在1781年的北美,法國海軍與英國海軍到達戰場的距離幾乎是一樣的,德·格拉斯能夠在短時間內奪取戰區制海權的關鍵在於英國海軍兵力的分散,以及法國海軍與陸軍的完美配合。但到了1805年,英國海軍顯然沒有任何理由置本土安全於不顧。面對注意力一直高度集中的對手,除非已經被大革命嚴重破壞的法國海軍能夠在一場硬碰硬的較量中獲勝,否則拿破崙的任何牽制、調動、佯攻都無法為法蘭西帶來勝利。

21世紀,反艦彈道導彈的出現又將帶來新的海戰革命。圖為參加閱兵的東風-26導彈。 日俄戰爭對於交戰雙方來說都有機會,相比而言,俄國最終獲取勝利的手段要更多一些。實際上,直到第一太平洋艦隊突圍失敗前,日本人在本區域內並沒有兵力上的優勢。東鄉平八郎其實沒有太多選擇,因為等待就意味著毀滅,所以他必須找到殲滅俄國遠東艦隊的機會。而俄國海軍卻沒能利用好自己手中的牌,除了馬卡洛夫任司令的短暫時間,俄國海軍幾乎放棄了自己作為一支機動作戰艦隊的所有功能。要知道,即便是一支「存在艦隊」,它也必須得展示並保證「存在」。 新時代的海戰與風帆或者鐵甲艦時代的海戰已有巨大不同。二戰中飛機、航母與潛艇的大規模應用就完全改變了傳統的海戰模式。以1939至1943年的地中海海戰為例,在這場持續4年的血戰中,義大利與德國海空軍奪取區域海權的努力被挫敗,並間接導致軸心國在北非崩盤。其間,德國規模不大的空中力量曾經一度壓制住強大的英國地中海艦隊,而英軍航母對塔蘭托的突襲也嚴重削弱了義大利水面艦隊的實力。值得注意的是,與上文總結的第二條不符,內線基地在地中海扮演了極為關鍵的角色——馬爾他儘管嚴重暴露在軸心國海空軍火力下,卻仍然堅持下來,並為英軍的最終獲勝做出了卓越貢獻。當然,英軍在直布羅陀和亞歷山大港的兩個外線基地同樣功不可沒。在21世紀的今天,決定海戰勝負的因素變的更為複雜,反艦巡航導彈與反艦彈道導彈的出現又將帶來新的海戰革命,但是,這並不會削弱區域海權的重大意義。對於中國來說,如果無法在戰時控制關鍵海域的區域海權,就難以維護自身的領土、主權及其他相關權益。因為我們的潛在對手,正是人類歷史上最為強大的傳統海權擁有者。如果歷史不能傳授我們勝利的法則,那至少能給予我們勝利的信心。(「宏亮瞻局」繫上海交通大學國家戰略研究中心特約副研究員王宏亮為澎湃防務開設的個人專欄,力求在兼顧分析的深度和厚度的同時,在前瞻性、敏銳度上更上一層樓,每周一期,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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