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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公主談父母(8)

滄海拾貝

剛到爸爸身邊的一段日子裡,我想媽媽,後來功課一緊,就顧不上這些了。

可有一天,爸爸突然對我說:「嬌娃,是不是該給媽媽寫封信。」我聽了爸爸的話,就動筆給媽媽寫了封信: 

親愛的媽媽:您好!

我在爸爸這裡很好。您想我嗎?我很想您。爸爸問您好,希望您保重身體。這封信是我寫的,可後兩句話可以說是我代爸爸寫的。我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時候,爸爸突然讓我給媽媽寫信。是不是媽媽給爸爸來了信,爸爸不便回信,才讓我回信,還是爸爸根本沒有收到什麼信,只是想起了媽媽才這樣做的。

我是只要一放寒假,就到上海去看媽媽,因此,我也和所有的同學一樣盼寒假,盼過年,好去看媽媽。我盼望,我發現爸爸好像也在盼,也在盼假日的到來。

每當我要走之前,爸爸不光讓別人幫助我準備、收拾打點行裝,爸爸還親自出馬,為我前前後後地忙活。一會兒讓人去買北京特產品茯苓餅和蜜餞;一會兒又讓去「六必居」買醬菜。就這樣左一包右一包的,直到我拿不動為止。爸爸這是為誰呢?是為我的媽媽。因為爸爸知道,我從小就不愛吃零食。

  除此之外,還給我帶足了往返的路費,伙食費,零花錢。因為我到上海不住在媽媽那裡,她的一間房太小,加上我就太擠了。爸爸讓我住在一個賓館裡,我就跟上班的人一樣,三頓飯在賓館裡吃,晚上回到這裡睡覺,其他的時間都跟媽媽在一起。

等我要動身走了,爸爸又一再提醒別忘了帶上藥。有一次,還特意讓我把外國朋友送給他的香煙也給媽媽帶去了。 我想,我帶去的僅僅是物品嗎?我帶去的僅僅是女兒的一顆心嗎?不是,遠遠不是,我帶去的還有爸爸對媽媽的熱誠、真摯的戰友情。

開始幾年,我在爸爸眼裡或許是個不懂事的小女孩。後來,爸爸看著我長高了,長大了,就不再像往常那樣僅把我當成乖孩子,乖女兒,乖嬌娃,還把我當成了他的知己,當成了他的朋友。

 漸漸地,我與爸爸開始了心靈上的交談。而談論的主題往往是過去,更多的則是談我的媽媽。當然,這種愉快的交談只限於我們兩個人,而且是在絕對沒有第三個人在場的情形下進行的。談得高興,談得開心時,我們會同時笑起來。當然也有我們倆都很傷心很難過的時候,在這種情形下,我們往往是無言相視以表達我們心中對同一個人的思念。

我記得,我到爸爸身邊那麼多年以來,第一次,也是惟一的一次,爸爸的心情十分不好。我為爸爸端來洗腳水,我為他洗腳時,爸爸望著我,又想起了過去,又想起了媽媽。

爸爸說:「1927年10月23日,我率領部分隊伍向井岡山轉移,由於連續奔波,我的腳被草鞋帶子磨爛了,行動很困難,腳背腫得像個大紫茄子,紫里透亮,他們要用擔架抬我。我是堅決不坐擔架,堅持自己拄個棍子步行,隊伍到達井岡山南荊竹山下時,王佐派人接應我們上了山。就是在井岡山認識了你的媽媽。」

「她看見我這個樣子上得山來,好心痛呀!她幾乎是以命令的口吻讓我把腳伸向她的手裡。她小心翼翼地揭下我腳上的藥膏後,又起身忙去熬藥煎湯,給我洗腳,敷藥。」

  「『疼嗎?』她抬頭問我。」

  「我強忍著腳鑽心的劇痛,笑著對她說:『世界上的萬物都是物極必反,這腳痛過了頭也就不痛了。』」

  「『都這樣了,還開玩笑呢!』她說。」

  爸爸把腳從盆里抬起,擦乾。「好了。」說著沖我笑了。

  我知道,爸爸的心情好了,爸爸該休息了,我端著盆走出房間。

  1954年,我正在讀初中。一個周六,我回到家裡,收到了舅媽的來信,她告訴我說:「媽媽病了,而且病得很厲害。」

  原來那天,收音機里播放爸爸的重要講話錄音。她聽得發獃,舅媽說:主席的聲音真洪亮。

  「是呀,他的聲音很洪亮,跟過去一樣。」媽媽說。

  電台播一遍又一遍,媽媽聽了一遍又一遍,忘了吃飯,忘了睡覺,她病倒了。

  舅媽不說我也明白,爸爸的聲音對媽媽來講,真是太熟悉了,太熟悉了。

媽媽會跟著這聲音回到井岡山那難忘的戰鬥歲月;重踏長征那艱難征途;重回延安那似平靜非平靜的生活。媽媽的心太苦了!作為女兒,我可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恨不能馬上飛到媽媽的身邊。我急了,找爸爸去,只有爸爸能幫助我。

  「媽媽病了。」我說著,把信交給了爸爸。

  爸爸拿過信看看,又看看,不說一句話。

看得出,此時爸爸的情緒很不好,心裡很沉重。我第一次見到爸爸流淚了,我也傷心地哭了。我明白,爸爸為媽媽的病而傷心,他一直在惦記著媽媽,眷念著他們之間的那真摯的情感。

  我只好請假去上海看媽媽。因為媽媽除了我,再沒有第二個親人了。

  我是帶著爸爸的信走的。

爸爸在信上勸媽媽要注意身體;不要抽那麼多的煙,抽煙多了對身體不好,要去看醫生,好好治病;要……

  爸爸對我講:「你告訴上海的組織,媽媽病了,請他們多多照顧,帶她去看病。但不要說,她是因為什麼病的。」

我點點頭走了。我心裡明白,爸爸心裡比我更明白。我們都明白媽媽是為什麼病的。

 後來,爸爸還託人給媽媽送去吃的和用的。等媽媽的病稍有好轉,我就回京了。因為我還在上學,功課也很緊,不敢耽誤得太多。

  爸爸見我回來了,心裡挺高興。

  「你媽媽現在什麼樣子?」爸爸問。

  「我媽媽現在這麼胖了……」我邊比劃邊說著。

  「不會,她過去身體就瘦弱,現在有病,怎麼可能胖呢!」爸爸惆悵地說。

我本想是讓爸爸開開心,別為媽媽的事發愁。看來我瞞不過爸爸,就照實告訴爸爸說:「媽媽身體很瘦,很弱,很……」

爸爸聽了,很久沒有說話,轉過身去取了支煙抽了起來。我知道,我該走了。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只要我與爸爸一見面,我們就談起媽媽的身體,說起媽媽的病情,講媽媽的孤獨,講媽媽的寂寞、凄苦。

有時候,說到難過時,我們彼此誰也不再說話。爸爸的心情比我還沉重,爸爸對媽媽的懷念比我更切更深。

有時候,我真想說爸爸幾句,想責怪爸爸幾聲:爸爸當初就不該和媽媽分手;就不該和……但每每話到嘴邊都沒有說出口。

我深深知道,爸爸的心裡也不是滋味。爸爸也已明白,當初不該……爸爸的神情已經告訴我,我就不能再叫爸爸傷心了。

爸爸又講起了過去……「你媽媽年紀很小就追求進步,投身革命了。是一位很了不起的紅軍女戰士,她作戰很勇敢……」「你媽媽是一個很開朗,很豁達,很善心的人,常常是一高興就開懷大笑……」

 「過去,我們在茅坪河裡抓魚時,她也打著赤腳,站在河的中央,看到魚游過來了,她就伸手去抓。你媽媽比我靈活,有時還真讓我們抓住一兩條警惕性不高的笨魚,她高興地開懷大笑,差點跌倒在水裡。」

傷心人怕說起傷心的事,可越是傷心人越想說那傷心的事,儘管說的是過去的快活事,同樣也勾起人的傷感。我只好與爸爸長時間地坐著,一言不發地相視著。

我一年年長大,對家庭、對爸爸、對媽媽的過去往事,從一些長輩們的談話中,也斷斷續續地聽到過不少,這又能怪誰呢?爸爸對媽媽舊情難忘又難捨,這割不斷的舊情自始至終,都深深地埋在兩位老人的心裡。這又能怪誰呢!人都愛說,老人好懷舊,老人易思往事。

我從爸爸的多次談話中,也越來越有這種感覺了。也許是爸爸認為我是個大人了,應該更多地知道一些往事。也許是爸爸本身對往事的眷戀過深,近些年來,只要我倆有機會在一起,爸爸就跟我在院里散散步,讓我寬寬心。我知道,爸爸明白我心裡受了委屈,這是在寬慰我。雖然我跟在爸爸身旁走著,一句話也沒有說,可我們的心裡想的是同一件事。

 有時,爸爸也會為家裡的瑣事而煩惱。我知道,這時候,也只有我能為爸爸排除憂傷,分擔爸爸的痛苦與煩惱。每到這時候,我會把自己的複習、作業放在一邊,悄聲地、輕輕地走進爸爸的房間,跟爸爸坐在一起,拉著爸爸的手,和爸爸聊天:說現在,談過去,給爸爸開心、解悶。

爸爸這時就把我的手放在他那大手心裡,另一隻手來來回回地在我手背上撫摩著,又講起了過去的事情:1928年10月的一天下午,我們在井岡山時,你媽媽在後山撿來半籃金黃鮮嫩的小松菇。把它洗乾淨,煮了一大碗端給我吃。我吃得好香啊!你媽媽見我吃得額頭上都出汗了,問我:「田裡的泥鰍你吃嗎?」 「我這個人,四腳的不吃板凳,長毛毛的不吃蓑衣。」我這樣跟她開玩笑說。

 誰知第二天早晨,你媽媽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後來見你媽媽褲腳卷得老高,提著一隻魚簍回來了。我一見你媽媽提的是半簍活的鮮泥鰍,才恍然大悟道:「你呀!我隨口說了聲,你就去抓泥鰍……」

「好吧,我燒水,你媽媽煮菜。我們就忙起來。也不知道媽媽從哪裡弄來的米粉。蒸熟了粉巴泥鰍,又放上些蔥花、薑絲絲,還有辣椒粉,那味道鮮美可口。這頓晚餐吃得好開心喲!」聽著爸爸講,好像眼前就有一大碗粉巴泥鰍一樣,連我都覺得好像聞到了香味。

我知道,爸爸又在想過去的那段生活,又在想他與媽媽共同生活、戰鬥的歲月。爸爸講著,我聽著,我與爸爸的心又同步跳動起來。爸爸在生活上的孤獨和精神上的苦悶,我知道,也只有我知道。

每當遇到這種時候,我都要等爸爸情緒平和了,精神放鬆了,想要休息了,才慢慢起身,離開爸爸的身邊,走出房間。這種人世間最珍貴的父女親情,只有我倆能體會到。我與爸爸經常進行這種有聲的談話,無聲的相視而坐,我們父女的心是相通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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