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_（阿寧）_

夜晚，給垌琨打電話。

無人接通。

隨之，有簡訊，在深圳開會。

一直以來，垌琨是我心裡最親近的人。

「5.12」汶川大地震那天，我隨同一團驚慌的人群從五樓降落到地面時，尚不知道發生了地震，只是隱約從人們驚慌的臉色中猜測，可能自己工作的那幢十八層大樓出了什麼問題。

降落到地面的人群，四處奔跑，我跟著狂奔，耳朵收集到了信息：地震！！！

我掏出手機，撥老婆的號碼，因為大樓下面的那棟兩層小樓就是她的工作間，我擔心，一向憨直的老婆此刻會站在工作間門前的走道上，端著茶杯仰臉看著大樓倒塌。

手和心臟開始不停的顫抖，消息要傳遞出去，要迅速的傳遞給自己的親人！老婆的電話還是無法接通。同城的垌琨不知道此刻在哪裡？我哆嗦著撥垌琨的電話，該死的聯通，一點信號沒有！

好在我的心裡還算保持著一份清醒，閃電般的盤算，地震來臨，親人都遠在駐馬店，應該問題不大。孩子在學校，安全問題有老師負責，問題不大（真若是不可抗拒的災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在這個城市，真正最為擔心的是老婆和垌琨的一家。這是本能，如人情急之下會叫「媽！」。

垌琨，曾經是我的同事，如今在省城一家大保險公司擔任人事主管。

2001年，大學畢業的垌琨分配到我們單位管人事，起初，與他只是認識而並無交往。

有一天，駐馬店日報周末副刊部主任李中原突然跑到家來，提出幫他們報社的一個叫梁曉的小姑娘介紹對象，條件一條：優秀的！

於是，腦子裡豁然蹦出了那個為工作忙忙碌碌，外表文質彬彬，待人分外謙和的垌琨。

當時，梁曉在駐馬店日報幹校對工作。而提起她的姐姐梁靈芝，大名鼎鼎，如雷貫耳，是日報的大才女，而且我是一直把靈芝的文章作為範文來學習的。更何況，報社記者、編輯的名字，對於我們這些文字發燒友來說，可以說早已爛熟於心，充滿崇敬。姐姐靈芝是李中原負責那個部門的副職。機緣始然，我和李中原就成了垌琨和梁曉牽線的紅娘。巧合的是，我與梁曉是新蔡同鄉，垌琨與我老婆的老家同在商城，而且兩家距離不足十里路。

兩個人從戀愛到結婚，與我的家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繫。

在單位，垌琨對我非常尊重，凡事總愛找我徵求意見。我也總是自認「高深」的對其指點一二，事實上，時隔多年後的認識，這位話語不多的弟弟才是真正的睿智。

隨著日漸的熟識，趕上周末或假日，小兩口來家，我們會有一個小小的聚會。兩個人一直親熱的稱呼我老婆：「三姐！」（老婆在娘家姊妹中排行老三）久而久之，身邊如同多了一個弟弟和妹妹。

2005年，垌琨的孩子沒有出生時，單位安排，我和他第一批到鄭州工作。

背井離鄉，漂在異域，其間的親熱有增無減。好在我先期買了房子，有了屬於自己的「小窩」。垌琨則一直在單位吃大火，單身租住在都市村莊的一間小房。每次改善生活，我和老婆總想著生活清苦的垌琨，每次請他來家，總是死扭著推辭再三，總算揪來了，手裡總不忘給孩子帶點禮物。我和老婆也總是為叫不叫他而發愁。

一段時間，我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波折，在單位受到誤解甚至是屈辱。更令人無法排遣的問題是，我一向認為非常不錯的朋友也一改常態，退避三舍。

單位里有人向上級告了老總的惡狀，我是重點懷疑人！我之所以成為「重點」，是因為先後接到過「造反者」發來的手機簡訊，有參與「亂黨」之嫌。

當時，老總為了肅清異己，排除障礙，甚至知法犯法，派遣他的走卒調查我和其他一些重點懷疑人數月的電話通訊記錄！安排有關人員對鄭州所有的工作人員拍照指認！布置個單位小領導找重點人談話！

頃刻間，陰鬱的感受和壓力從四面八方襲來，孤獨、鬱悶、憤懣、無奈，可能只有遭遇了才能體會到其間的滋味。

我極端排斥著這種不法行徑。我認為這是對人格的凌辱，人權的侵犯。對那個單位來說，我一直勤勉的為它奉獻，若說無辜，不如說是黑白不分，牛驥同槽，「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遭人嫉妒的必然（這是我的自信或自吹，笑！）。加之，這個老總曾經是個「兵」！（部隊轉業幹部，笑！）我一直深深的愛著那個單位，因為那裡是我的家園；我亦恨著，我不知道單位終將淪落到何等地步！？顯然，這裡缺少的是男人的骨氣！

當時的老總曾經三番五次的誘導我，想從中套取告狀者的線索，事實上，別說我不知道，即便是知道，我也不會成為下作的「告密者」，因為我始終認為：「身正不怕影子歪！」有些時候，告狀或追查告狀者都是沒意思的事，我不會「莫須有」，更不會無端去陷害任何一個好人。有如此的精力，不如把本職工作干好！

中國人的劣根性就是「窩裡操！」。整個過程類似當年的「三反五反」和「四清」，單位里人人自危。尤其是一些重點人物無不面臨著「寧可錯殺一萬，不能放過一個」「牆倒眾人推」的艱難處境！今日之果，昨日之因，這也是後來很多人決定離開這個單位的根源。

感謝冥冥上蒼，在我最苦難的時候給了我一個支點！

垌琨一直默默陪伴著我度過了最為陰鬱的日子。每天晚上，他總是準時來到我的小家，有安慰，有勸解。

蒙受的羞辱使我的情緒一度難以自控，我的生活幾乎沒有任何陽光，我甚至因一些瑣事和小區的保安發生激烈的衝突，在我們的衝突即將急劇升級的時候，垌琨用自己瘦弱的身軀護衛著我，阻擋著，化解著一觸即發的刀光劍影。

「人倒霉的時候喝涼水都倒牙！」。隨之，老婆在單位與同事大吵一架，「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事情背後的因由非常簡單——「落井下石」。接著，就是老婆與她的一個有失公允的領導開始干仗。我與老婆不得不灰頭土臉的迎接著四處射來的「暗箭」。

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在我們心亂作一團，焦頭爛額，無計可施的時候，又是垌琨，默默陪伴著我們感受「世態炎涼」「人情冷暖」，默默幫我們認真梳理著問題的癥結和對策。每天來家前，一個電話；來後，一杯清茶；走時，滿天繁星。

打架的滋味實在不好受，但毛主席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顯然，我們不能坐以待斃，任人宰割！還是垌琨，於情於理，舉一反三，幫我們分析問題的癥結，實施的措施，有理有據有節。「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頭晚準備，次日出征。直把老婆那個極為自負的領導「收拾」得措手不及，寸腳大亂，破綻百出。其結果，這位仁兄因有失公允而自取其辱。時隔不久，他以多種方式向我們道歉並認錯也就罷了。而垌琨的睿智與厚道，令我刮目！在很多人對我「敬而遠之」的處境下，他始終不離不棄默默陪伴著我，無狹義之風是萬萬做不到的！

大約半年過後，當時的老總掏出「中華」牌香煙，拍著我的肩頭一口一個「老弟」向我道歉是旁話，在此不提！

陰霾散儘是晴日，我慶幸「患難見真知」，一個人只有在最苦難的時候，才能清晰的看清楚誰才是你真正的朋友！新加坡女作家尤今有一篇散文，說有些人象一口古井，外表看不出什麼，去打水時才發現，那井深之又深，那水甜美清澈；這靜靜的古井，才美不露，大智若愚。我想起垌琨。

有一天，我無意中讀到靈芝寫自己妹妹梁曉的一篇文章，從靈芝筆下的梁曉，想到垌琨，強烈的共鳴，同樣的感受，是呀，不經意間，那個默默無聞，說話總愛臉紅的小兄弟，已長成了一棵能遮風擋雨的大樹！

過了不久，垌琨找我商量，想調離單位。我語塞，亦悵然！

論才華，垌琨遠不該是如今的狀態；論現實，在這個單位幹下去，買房、升遷似乎皆遙不可及；論感情，他若走，離開的是我內心所依賴的手足！

毫無疑問，在我狹小的社交空間里，他是我的夥伴。在我桀驁不遜的骨髓里，他給了我搏擊風浪的信心與勇氣。毋庸置疑，與其讓他成為一棵生長在市儈陰影下，得不到營養滋潤的樹，不如送他去自由的飛翔，儘管不舍，儘管傷痛！我只能祈求上蒼能給我的這個弟弟一份特殊的關愛！

垌琨走的頭天夜晚，我邀幾個好友為他送行，酒未喝幾杯，兄弟兩個熱淚成行！

垌琨到新單位，很快被領導委以重任，薪水、待遇比原單位強了多倍。不久，梁曉從駐馬店日報辭職來到省城，一家人終於得以團聚。

住的距離遠了，多了的是一份牽掛。如水的日子，時常一個電話。趕上空閑，與老婆帶著孩子騎車子或坐公交從城西跑到城東，垌琨租住在那裡。十七公里的路，是充滿溫暖的行程。每次去，垌琨家的老爹、老媽一個勁兒的張羅，走時，自己平時都捨不得吃，老爹從信陽背來的臘肉、臘鴨總是把我和老婆的車籃塞得滿滿的，推讓回去，全家要紅臉。我知道，生活在都市的邊緣，他們生活的不易，東西拿走了，心，卻無法安穩。因為，載不動的是一份樸拙的真情。

「十年風雨十年路，酸甜苦辣總關情」，結識垌琨近十年的時間，每每，望著垌琨和梁曉，小兩口為生活，為孩子，終日勞碌而奔波，心裡總不免有一份美好的祝願。

前些日子，見梁曉，梁曉瘦了，那個能辭去在當地非常不錯的工作、賣掉房子，義無反顧跟著垌琨走進大鄭州的同鄉妹妹，如今在市內買了自己的住房，120多平米，在省城有了屬於自己的家。兒子昱川聰明伶俐，數學天賦超群，也如願以償進了政府公立幼兒園。梁曉以第一名的成績被一家省級大報社錄用。我心釋然！她與垌琨皆是幸運的，因為，雙方皆遇到了一個值得託付一生的人。

良久，默默遙望東方，古時候，朋友的「朋」字作解，「月」代表「肉」，兩個「月」合在一起叫「朋」。我慶幸，此生我遇見了這個不是骨肉勝似骨肉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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