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美人的悲劇命運
《金瓶梅》描寫了一個封建家庭由盛而衰的過程,刻划了一群花容月貌、忸怩作態的畸形美人。
以吳月娘、潘金蓮、李瓶兒為代表的眾妻妾,她們在富貴榮華中穿行,似乎親親熱熱,談笑風生,而靈魂深處卻充滿嫉妒與煩惱。她們之間爭風吃醋、明爭暗鬥所構成的矛盾糾葛,使《金瓶梅》故事顯得格外豐富多彩。
陰險刻薄,心胸狹隘,相互殘害。
李瓶兒生子,西門慶加官,朋黨賀喜,便招致了不少嘲諷。吳月娘、孫雪娥對李瓶兒母子的關照也受到責罵。潘金蓮為割去西門慶的心頭之愛,施行計謀,趁無人把官哥兒舉在空中,致使驚風,直到用貓唬死孩子。李瓶兒憂傷成疾,慘然而死。月娘曾罵潘金蓮,「單管兩頭和番,一心矯肚,人面獸心,行說的話兒就不承認了,賭的那誓嚇人兒。我洗著眼兒看著他,到明日還不知怎麼樣兒死呢!」西門慶死後,月娘怕潘金蓮興風作浪,一不做,二不休,先除了幫手春梅,隨即又把潘教王婆領去賣掉。
春梅做了周守備二房以後,由奴才變成主子。因舊日與潘金蓮狼狽為奸,對孫雪娥懷恨在心,便趁西門慶家庭敗落,有意買回孫雪娥,安排在廚房做飯,每日隨意打罵,百般虐待。有一次,春梅為吃雞尖湯兒撒野,周守備無法,只好令張勝、李安痛打雪娥,「當下可憐把雪娥拖翻在地,褪去衣服,打了三十大棍,打的皮開肉綻。」(第九十四回)
為討歡心,嫉妒猜疑,說是弄非。
潘金蓮剛娶過門,千方百計討好西門慶,又暗地給月娘加鹽調醋,使得西門慶長期不理月娘。月娘借燒夜香,替西門慶祈禱,故意說給西門慶聽。西門慶動心,二人重歸於好,潘金蓮、孟玉樓等又在背地裡譏諷挖苦。
西門慶擬取宋惠蓮為妾,潘金蓮十分嫉妒,發誓:「我若叫奴才淫婦,與西門慶做了第七個老婆,我不是喇嘴說,就是把潘字調過來哩!」「他(西門慶)若不依我,我拼著這命,擯死在他手裡,也不差什麼!」(第二十六回)潘金蓮為西門慶出謀劃策,打發了來旺,又在宋惠蓮、孫雪娥跟前撥弄是非,「說的兩下都懷仇記恨」,終於「揪扭打在一處」。
為攀高枝,競相獻媚,爭寵斗強。
這群整天圍著西門慶團團轉的美人兒,各自逞強,互相拆台,隨時都可能爆發一場怒罵和撕打。月娘斥責潘金蓮不該把攔漢子,潘便找上門去,披頭散髮,公開與月娘豁拼。不料月娘毫不退讓,厲聲訓罵,方把金蓮制服。西門慶勾搭李桂姐,長期不與潘金蓮同居,潘卻與琴童私通,被孫雪娥得知,即告月娘。西門慶拷問潘未得實情,怕委屈她,復親熱起來。這樣又惹惱了李桂姐,西門慶則騙取了潘的一束頭髮交給李桂姐,李便把頭髮「絮在鞋底下,每日踩踏」,以示侮辱。
她們各顯其能,互不相讓,但對主子卻是另一番情態:競相獻媚,以爭寵幸。那屈身辱節的卑劣行為和性生活的淫聲浪語,更是可恥、放蕩。她們這樣做,不僅僅是為達到性慾的滿足,更重要的是佔據主子的心,爭取一份權勢。西門慶所寵者,無一不得到好處。他稍一動心,就送給大量銀子和衣帛之類,而且生活照顧,處處避護。可謂受寵者高人一等,失寵者低人三分。你看潘金蓮,她因得到西門慶的偏愛,「以為得志,每日抖擻精神,妝飾打扮,希寵市愛」,在西門慶跟前千嬌百媚,有時也故意耍點小性兒。
情場搏殺,恃寵生嬌,被棄憂傷。
她們在封建家庭的牢籠里,完全喪失了自身擁有的人格和尊嚴,被人宰割,受人凌辱。對他們來說,歡娛與憂傷緊緊相連。她們的心底也有著無限的惆悵與辛酸。潘金蓮因西門慶許多時未到她房裡來,「每日翡翠衾寒,芙蓉悵冷」,「捱一日似三秋,盼一夜如半夏」,暗自傷心流淚,獨彈琵琶消愁解悶。李瓶兒卻因西門慶常在她處走動,怕眾妾嫉妒,心裡不安。孫雪娥專管廚下做飯,為人厚道,西門慶一年多也不去她房裡,她則夜夜獨眠。李桂姐、鄭月兒、王六兒一類人物也常常因等不到西門慶而憂怨綿綿。
這種複雜性格的產生,有著深刻的社會根源。封建的家庭制度、婚姻制度,尤其是一夫多妻制,是產生這種現象的土壤。
王婆替何九尋潘金蓮求情時的一段對話,說得何等深刻!
那婆子坐著,說道:「娘子,你這般受福勾了!」婦人道:「什麼勾了,不惹甚便好,成日歐氣不了在這裡!」婆子道:「我的奶奶,你飯來張口,水來濕手,這等插金戴銀,呼奴使婢,又惹甚麼氣?」婦人道:「常言說得好,三窩兩塊,大婦小妻,一個碗內兩張匙,不是燙著就是抹著,如何沒些氣兒!」(第七十六四)
畸形的社會產生了畸形的美人,畸形的美人有著畸形的性格。在那個時代,眾美人的所作所為,有的是出於他們的本性,有的則是不自覺屈從於封建勢力所安排的命運之下。儘管她們如雀兒揀了「旺處飛」,「往高枝兒上去了」,但仍不免被奸、被害,被騙、被賣。
《金瓶梅》中的眾美人,婉如一束盛開的花兒,任人摧殘,任人蹂躪,最後終於紛謝凋零,隨風飄落。這正是嚴酷的社會現實釀成的惡果。
社會底層蘊蓄著仇恨與抗爭
明代後期,社會黑暗到了極點。降臨到被壓迫者身上的是深重的災難。他們慘遭欺壓,衣食不保,終日掙扎在死亡線上。
《金瓶梅》展現了在人們面前的是一幅血淋淋的階級壓迫的圖畫。
封建統治階級為了自己的富貴榮華,到處巧取豪奪,聚斂財富。《金瓶梅》寫道,西門慶「家有萬貫錢財」,「米麥陳倉,騾馬成群,奴僕成行。」張大戶「家有萬貫家財,百間房產。」李衙內家中「田連阡陌,騾馬成群,人丁無數」。那周守備,「在濟南做了一年官職,也賺得巨萬金銀」,離任時,「押兩車箱馱行李細軟器物家去」。
相形之下,勞動人民卻是另一番光景。「那時河南、山東大旱,赤地千里,田蠶荒蕪不收。」(第八十四回)城市貧民武大「因時遭荒饉,將祖房兒賣了。」(第一回)常時節「房子沒得住」,「把老婆餓在家裡。」(第五十六回)社會上,討飯的叫花子到處流浪,迫於無法,只好在冷鋪中燒草禦寒。統治階級迫使無數傭工、苦役築宮建園,供他們歡娛享樂。六十五回寫道:「朝廷如今營建艮岳,勒旨令太尉朱勔,往江南湖湘採取花石綱,運船陸續打河道中來……況河中沒水,起八郡,民夫牽挽,官吏倒懸,民不聊生。」足見人民苦難之深重。
《金瓶梅》著力描寫了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的奴婢的悲慘生活。儘管作者對他們很少表示同情,但確已注意到他們的處境與痛苦,客觀地把這些社會現實反映在作品中。
西門慶的家庭,是一座吃人的魔窟。這裡有家人、小廝、丫環、僕婦、奶媽三十多人,大都由於生活所迫,被騙、被賣到這裡,有的丫頭只值四五兩銀子。他們直接受主子的役使和摧殘,沒有自由,沒有歡樂,只有眼淚和血痕。
《金瓶梅》的時代,奴婢命運極為悲慘。封建主子的隨心所欲,妻妾之間的明爭暗鬥,隨時都會給他們帶來不幸。西門慶借故生非,因小廝平安放白來掄進屋,便在白來掄走後,令排軍動刑,套上拶指,敲了五十敲,又打了二十大棍,打得皮開肉綻,滿腿杖痕。一丈青的小鐵棍因撿去潘金蓮的一隻鞋,西門慶聽了潘的讒言,竟把小鐵棍打得鼻口流血,昏死在地。
更可憐的是潘金蓮的丫頭秋菊,經常被打得遍體鱗傷。臉被掐破,衣服被剝,挨鞭子、頂石頭已成家常便飯。
潘金蓮嫉恨西門慶多在李瓶兒處走動,不小心踩了狗屎,沒好氣,打了狗不解恨,又拿秋菊出氣。潘令春梅把秋菊衣服扯下,把手拴住,輪起鞭子,「打的這個丫頭殺豬也似叫……打夠約二三十馬鞭子,然後又蓋了十欄杆,打得皮開肉綻,才放起來,又把他臉和腮頰,都用尖指甲,掐的稀爛。」(第五十八回)
封建的等級名分,在主子與奴婢之間築起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高牆。月娘就說過:「恁不合理的行貨子,生生的把個丫頭慣的恁沒大沒小,上頭上臉的……不知那個是主子,那個是奴才……成個什麼道理!」(第七十五回)在這個封建家庭,主子可以隨意打罵、攆走、賣掉奴婢,而奴婢絲毫沒有反抗的權利。在這裡,我們又看到了封建奴婢制度的罪惡。
與此同時,《金瓶梅》還在不少地方描寫了妓女生活。他們為了維持生計被迫出賣肉體和靈魂,經常忍辱受欺,看夠達官貴人的眼高眉低。鄭月兒請酒不到,遭到的卻是西門慶的一頓臭罵。西門慶的包妓李桂姐因接了其他客人,家裡門窗竟被西門慶一夥打得粉碎。
那些歌妓,為人歌唱,討人歡娛,內心卻充滿著難言的苦衷與憂傷。蝴蝶巷的金兒唱道:
煙花寨,委實的難過。白不得清涼行坐。逐日家迎賓待客,一家兒吃穿,全靠著奴身一個。到晚來印子房錢逼的是我,老虔婆他不管我死活。在門前站到那更深兒夜晚,到晚來有那個問聲我那飽餓?煙花寨,再住上五載三年來,奴活命的少來死命的多。不由人眼淚如梭。有英樹上開花,那是我收圓結果。(第五十回)
地主階級對農民殘酷的經濟剝削和政治壓迫,迫使農民多次地舉行起義。據史料記載,當時的農民起義和市民暴動風起雲湧。其中規模最大的三次是正統時贛浙閩山區、成化時鄖陽山區和正德時河北平原的農民起義。起義軍轉戰南北,所向披靡。
當時,奴婢不能忍受封建統治階級欺辱、殘害而奮起反抗者也不乏其例。明沈德符在《萬曆野獲編》卷十八《宮婢肆逆》中記載了嘉靖壬寅年(1542)楊金英等十六名宮婢不甘忍受嘉靖皇帝蹂躪,奮起用繩子索勒嘉靖的故事:「宮婢相結行弒,用繩子繫上喉,翻布塞上口,以數人踞上腹絞之,已垂絕矣。幸諸婢不諳綰結之法,繩股緩不收,戶外聞咯咯聲,孝烈皇后,率眾人解之,立縛諸行弒者赴法。」嘉靖受驚,數日「未省人事」。其後,封建統治者便將這些宮婢「不分首從,便都拿去,依律凌遲處死,銼屍梟首,示眾盡法」。歷史上罕見的宮婢反抗慘遭失敗。
《金瓶梅》雖沒有直接反映這樣的事件,但從字裡行間,也能看到社會底層反抗的火光。
小說第一回就引出:「朝中寵信高楊童蔡四個奸臣,以致天下大亂,黎民失業,百姓倒懸,四方盜賊蜂起,罡星下生人間,攪亂大宋花花世界,四處反了四大寇。那四大寇:山東宋江,淮西王慶,河北田虎,江南方臘。」第八十四回寫燕順、王英、鄭天壽三個強寇(強梁者走投無路成為「盜賊」)在清風寨聚集了五百餘人,「專一打家劫道,放火殺人,人不敢惹他」。第十四回寫農民「爭田奪地」,「鬥毆相爭」。第四回、第五回寫鄆哥兒不畏強暴,幫助武大捉姦。第九回、第八十七回寫武松追殺西門慶,殺嫂祭兄等,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被壓迫者反抗封建豪強的正義鬥爭。春梅敘周守備時說道:「……如今四處好不盜賊生髮,朝廷敕書上,又教他兼管許多事情,鎮守地方,巡理河道,捉拿盜賊,操練人馬。」(第九十六回)可見農民的反抗,已引起封建統治階級極大的恐慌和不安。
《金瓶梅》還描寫了西門慶家庭奴隸的反抗。第二十五回寫來旺外出歸來,得知西門慶奸耍了他的老婆宋惠蓮,借酒醉大罵西門慶、潘金蓮的生動事例。
「怎的我不在家,使玉簫丫頭拿一匹藍段子,在房裡哄我老婆,把他吊在花園奸耍……只休要
撞到我手裡,我教他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好不好把潘家那淫婦也殺了,我也只是個死。你看
我說出來做的出來……我的仇恨,與他結的有天來大。常言道:『一不做二不休』,到跟前再說
話,『破著一命剮,便把皇帝打!』」(第二十五回)
第二十六回又寫西門慶、潘金蓮合謀,欺瞞宋惠蓮,陷害來旺。惠蓮無路可走,只好以死抗爭。宋惠蓮第一次自縊未遂被救醒後涕淚交集的控訴,道出了滿腔的怒火與仇恨。
西門慶道:「好強孩子,冷地下凍著你。你有話對我說,如何這等拙智?」宋惠蓮把頭搖著說
道:「爹,你好人兒!你瞞著我乾的好勾當兒,還說什麼孩子不孩子。你原來就是個弄人的劊子
手,把人活埋了,害死人還看出殯的!你成日間只哄著我,今日也說放出來,明日也說放出來,只
當端的好出來。你如要遞解他,也和我說聲兒,暗暗不通風,就解發遠遠的去了。你也要合憑個天
理。你就信著人,干下這等絕戶計!把圈套兒做的成成的,你還瞞著我。你就打發,兩個人都打發
了,如何留下我做甚麼?」(第二十六回)
另外,一丈青因西門慶打了鐵棍兒,氣忿忿地走到後邊廚下,海罵西門慶、潘金蓮,從廚房到前邊,整罵了一二日還不定。在那樣的社會環境中,這無疑也是一種反抗。
西門慶家裡的奴婢,大都來自農民、市民,出身貧賤,生活凄慘,但還是處於不覺悟的狀態,缺乏反抗精神,有的則俯首帖耳為統治階級服務。即是在某些方面表現出反抗,但也還是不自覺的,微弱無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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