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廉夫《王羲之評傳》第三章:哲學觀點

  

王羲之《十七帖》墨跡本

王羲之不是一個開宗列派的哲學家,他不像郭象、葛洪有系統的哲學思想和著作,他是一位藝術家,又是一位學者,有豐富的思想,鮮明的觀點,他雖沒有系統的哲學著作,但他的言論、處世、愛憎等,無不遵循著一種哲學原則,體現出一種哲學思想。

一、儒道並綜

  郭沫若認為"王羲之的思想是儒家與道家的混合物"。商承祚說:"羲之的思想不僅儒、道混合,還或多或少受佛家支遁思想的影響,支遁是"即色宗"的代表人物,羲之既然對他傾倒而與之交遊,在思想感情上自有交融相通之處,因此,可以更確切他說,羲之的思想是儒、釋、道三者的混合物。"證明王羲之受佛家支遁思想影響,主要是根據下面一段文字記載:王逸少作會稽,初至,支道林在焉。孫興公謂王曰:"支道林撥新領異,胸懷所及乃自佳,卿欲見不?"王本自有一往雋氣,殊自輕之。後孫與支共載往王許,王都領域,不與交言。須臾支退。後正值王當行,車已在門,支語王曰"君未可去,貧道與君小語。"因論《莊子·逍遙遊》。支作數千言,才藻新奇,花爛映發。王遂披襟解帶,留連不能已。王羲之初到會稽,對支遁這位好談玄理的佛家學者不以為然,後來聽了他《莊子·逍遙遊》,被其"才藻新奇"謙恭之態所折服,所感動,此後才開始交往的。但這裡並沒有王羲之崇尚他的佛學的跡象,但事物是發展的,後來很可能受到支遁的思想影響,以致晚年信奉佛理。《法書要錄·右軍書記》收了王羲之給友人的一封信,信云:省示。知足下奉法,轉到勝理,極此。此故蕩滌塵垢,研遺滯慮,可謂盡矣,無以復加。漆園比之,殊誕漫如下言也。吾所奉設教意正同,但為形跡小異耳。方欲盡心此事,所以重增辭世之篤。今雖形繫於俗,誠心終日,常在於此,足下試觀其終。王羲之認為就教義而言,佛教與道教大同小異,但佛教說理方面勝過道教,相比之下道教的創始人、做過漆園小吏的莊周"殊誕漫如下言"了。知曉佛理之後,增強了他辭世決心。他雖然"形繫於俗",但心是虔誠的,直到生命的終結。筆者認為王羲之晚年信佛是可能的,但就整體而言,他的佛教思想並非起重要作用的思想。用儒道並綜來概括,比較符合實際。

  "儒玄並綜"這在魏晉時期的許多名士身上體現出來,表面上看講究任自然,放浪形骸,是道家,而實質上往往是儒家。魯迅說,高喊"非湯武而薄周、孔"的嵇康、阮籍等"魏晉的破壞禮教者,實在是相信禮教到頑固之極的。"兼容儒道兩家的思想,在東晉是比較普遍的現象。儒道併兼哲學思想,在王羲之身上是不足為奇的。

王羲之棄官之前到父母墓前,跪拜告誓,在敘述他處境時說:"進無忠孝之節,退違推賢之義","子而不子,天地所不覆載,名教所不得容"。

  他還是講究忠孝的,對名教不一概反對。

  王羲之的儒家思想在他的兩首《蘭亭詩》中表現得很明顯,他在第一首詩中詠道:"詠彼舞零,異世同流。"他們與哪個時代的人同流呢?顯然指孔子。舞雩出於《論語·先進》"(曾哲)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夫子喟然嘆曰:"吾與點也"。"這段孔子與其弟子的對話,表現了孔子與世無爭、心灰意懶的心態,王羲之認為參加蘭亭修禊宴集的名士,雖然與孔子處於兩個不同的時代,但都是志趣高尚的人。可見他把孔子作為追慕的對象。

  王羲之自小受到儒家思想的熏陶,他的曾祖父王祥、王覽是典型的儒家思想。《晉書·王祥傳》云:"(王祥)疾篤,著遺令訓子孫曰:"夫言行可履,信之至也;推美引過,德之至也;揚名顯親,孝之行也;兄弟怡怡,宗族欣欣,悌之至也;臨財莫過於讓,此五者立身之本。"""其子皆奉而行之",王覽也強調要"服仁履義"。據此,王羲之的儒家思想是有家庭淵源的。

  王羲之一方面想用世,另一方面又很想遁世,他在《十七帖》里說過這樣的話:"吾為逸民之懷久矣"。在《誓墓文》中說:"每仰詠老氏、周任之誡","止足之分,定之於今"。老氏之誡是指"知足不辱,知止不殆"。

  至於周任之誡分明是"陳力就列,不能者止"。同樣都是知足的意思。王羲之在《蜀都帖》中寫道:省足下別疏,具彼山川諸奇。揚雄《蜀都》、左太沖《三都》殊為不備悉。彼故為多奇,益令其游目意足也。可得果,當告卿求迎,少人足耳。至時示意,遲此期真以日為歲。想足下鎮彼未有動理耳。要欲及卿在彼,登汶嶺(氓嶺)、峨嵋而旋,實不朽之盛事。但言此心,以馳於彼矣。

  這是王羲之致益州刺史周撫的信札,其大意是:你信中所說的奇異的山川,揚雄的《蜀都賦》、左思的《三都賦》都沒有記述。那雄奇的山川,只有遊覽觀瞻後才能意足。如可能成行,我當告知,望請迎接,如遲誤這一時機,真當以日為歲了。你鎮守巴蜀,朝廷沒有調動之理。我真想趁你在巴蜀時與你一起登汶嶺、峨嵋山而還,那可是一件不朽的盛事。王羲之不僅嚮往西土山川,而且對巴蜀鹽井、火井、秦漢的遺迹、名人的後代十分關心,為何如此?除了他自己所說的"欲廣異聞"之外,與他信仰道教有關,五斗米道是東漢張陵在四川鵠鳴山創立的,後傳子張衡,張衡死後傳其子張魯。祖孫三代均稱"天師",張魯在巴蜀布五斗米道達三十餘年,往的一方樂土。根據道教教義"得道者,上能棘身於雲霄,下能潛泳於川海"。在山川景色的欣賞中會產生"得道升仙"的"移情",得到"神超形越"美的享受,王羲之是一位虔誠的五斗米道的信奉者,故他有崇拜山嶽的觀念。所以王羲之喜好遊歷名山大川,熱愛大自然,除了一般文人雅士共有的原因以外,還有宗教信仰的深層次原因。

  他還說:"吾年垂耳順,推之人理,得爾,以為厚幸,但恐前路轉,欲逼耳。以爾,要欲一游目位領(氓嶺),非復常言。"年垂耳順,為五十九歲了,就在這一年他仙逝了,此帖可能是他的絕筆之作,他沒有料到自己已不可能赴峨嵋游目,但他曾去過東海。

  羲之既去官,與東土人士盡山水之游,弋釣為娛。又與道士許邁共修服食,採藥石不遠千里,遍游東中請郡,窮諸名山,泛滄海,嘆日:"我卒當以樂死。"他與道士許邁交往甚密,為其寫過傳記,他們採藥,服藥,朝夕相處。《晉書·郗愔傳》云:會弟曇卒,益無處世意。在郡優遊,頗稱簡默,與姊夫王羲之、高士許詢(玄度),並有邁世之風,俱棲心絕榖,修黃老之術。

  道家與道教是有性質的區別的,一個是學派,一個是宗教的組織,為道不同,然而它們又有密切聯繫,作為一個學派的道家也帶有宗教的色彩。他們都是以老莊的思想為理論依據,持道家學術觀點,又參加道教,在魏晉的知識分子中相當普遍。王羲之信奉五斗米教,晚年最為執迷。

  《官奴帖》云:官奴小女玉潤,病來十餘日,了不令民知。昨未忽發痼,至今轉篤,又苦頭癰。頭癰以潰,尚不足憂。痼病少有差者,憂之燋心,良不可言。頃者,艱疾來之有。良由民為家長,不能勉己惑修,訓化上下,多犯科誡,以至於此。民唯歸誠,待罪而已。此非復常言常辭。想官奴辭以其,不復多白。上負道德,下愧先生。??"此帖不是書簡信禮,它記述的是孫女官奴小女玉潤遇疾和他自己的心情,文中不僅充滿了焦急和憂慮,而且含有反省自責的意味。孫女發病已有十餘天了,然而全然不知,今天她突然病情惡化,頭部又發癰疽並開始潰爛,他認為是自己平時不能克己修行,訓化上下,多犯科律條誡造成的。他感到上負於道德,下愧對先生,內疚得無話可說。有人認為《官奴帖》很可能是道家的上章,在人們遇到災病時由家人陳述自己的過失,奏上天曹以度難保安。然而事與願違,上天並未因為王羲之的虔誠上章使孫女度厄康復,最終還是命斷夭折了。

  王羲之病重時不去求醫問葯,而去求助於道教名師社子恭,恭曰:"右軍病不差,何用吾?"十餘日果卒。《真誥·闡幽微》云:"王逸少有事系禁中,已五年,雲事已散。"

  在土氏家族中很多人都信道教,王羲之次子凝之因篤信道教而斷送了性命。凝之"仕歷江州刺史、左將軍、會稽內史","孫恩之攻會稽,僚佐請為之備,凝之不從,方入靖室請禱,出語請將佐曰:"吾以請大道,許鬼兵相助,賊自破矣。"既不設備,遂為孫恩所害。"王獻之病重時,有術人云:"人命應終,而有生人樂代者,則死者可生。"王徽之云:"吾才位不如弟,請以余年代之。"道術者卻說:"代死者,以己年有餘,得以足亡者耳。今君與弟算俱盡,何代也!"家人又請道家上章自首悔過,王獻之虔誠地作了懺侮,但沒過多久,就逝世了。這是一種巧合,從中可以看出王獻之與其胞兄的真摯的情感,以及五斗米教對他們一家人的思想產生的至深的影響。王羲之的《蘭亭詩》許多詩句的句意,來源於老莊的玄理:"悠悠大象運"來源於《老子》四十一章"大象無形"一語;"大矣造化功"為"造化功大矣"的倒裝句,此句出於《莊子·大宗師》:"今一以天地為大爐,以造化為大冶";"前識非所期"語出《老子》三十八章,世間的"前識"即所謂遠見卓識是"愚之始";"虛室是我宅""來源於《莊子·人間世》的"虛室生白"一語;"相與無相與"出自《莊子·大宗師》:"相與於無相與,相為於無相為";"鑒明去塵垢,止則鄙吝生"語出《莊子·德充符》:"鑒明則塵垢不止,止則不明也";"玄泉有清聲"一句,來自五斗米道的祖師漢代張衡的《東都賦》:"陰池幽流,玄泉冽清";"合散固其常,修短無定始"分別來自《莊子·知北游》:"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莊子·秋水》:"萬物一齊,孰短孰長?道無終始,物有死生";"於今為神奇,信宿同塵滓"語出《莊子·知北游》:"萬物一也,是其美者為神奇,其所惡者臭腐;臭腐復化為神奇,神奇復化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氣耳。"以上例子說明王羲之用老莊的道家思想去理解自然宇宙、人的死生。王羲之企圖用玄理來排憂解難,他明確表示"虛室是我宅",清心無欲是他的人生追求和精神寄託。

二、懷向平之志

  殷浩致信給王羲之,要他到朝廷任職。王羲之在向平回復中很明白地告訴他,自己"無廊廟志",早在王導丞相還健在的時候要他到朝廷做官,就沒有答應,如今(表章的)手跡猶存。為何如此呢?他說他"懷向於平之志"。向平,即向於平,東漢朝歌人。"隱居不仕,性中和,好通《老(子)》、《易(經)》。貧無資食,好事者更饋焉,受之,取足而反其餘。"向子平子女婚嫁已畢,即恣游名山大川,不知所終。唐代大詩人白居易有詩云:"最喜兩家婚嫁畢,一時抽得向平身。"②故有"向平了願"的成語。王羲之雖然入仕做官,然而隱居念頭和想做向子平那樣的人的願望仍在內心跌宕起伏,後來他辭官退隱原因雖比較複雜,但這與他"懷向子平之志"是分不開的。"道本無為不仕,隱居在一個獨立於現實功利之外的消遙自足的無為境地,漫遊山水,寄情丘林,這不正是老莊玄學的真諦嗎,王羨之曾在一帖中寫道:吾有七兒一女,皆同生。婚嫁已畢,唯一小者尚未婚耳。過此一婚,便得至彼。今內外孫有十六人,足慰目前。足下情至委曲,故具示。"唯一小者"無疑是指王獻之。獻之二十歲左右與表姐郗道茂結婚,即公元364 年前後,此帖應在此之前。如果小兒子結了婚,"便得至彼"。子女婚嫁完畢就可以"向平了願"了。在書寫此帖時,孫子、外孫已有十六人,"足慰目前",可以盡享天倫之樂。這從一個側面反映了王羲之的思想情感和人生之志。李長路、工玉池將王羲之的一生歸納為政學陸賈,行道學班嗣,死後效楊王孫。陸賈提倡儒學,主張"行仁義,法先聖"並輔以黃老的"無為而治"作為治國之道。他說:"夫道莫大於無為","故無為也,乃無不為也"。陸賈的行政思想是儒道併兼的思想。

  班嗣,東漢扶風安陵(今陝西咸陽東北)人,是著名史學家、文學家班固的從伯,他是老莊的忠實信徒。根據記載:"嗣雖修儒學,然貴老(老子)嚴(莊子)之術。桓生(桓譚)欲借其書,嗣報曰:"若夫嚴子(莊周)者,絕聖棄智(反儒家),修生保真,清虛澹泊,歸之自然,獨師友造化,而不為世俗所役者也。漁釣於一壑,則萬物不好其志;棲遲於一丘,則天下不易其樂。不絓聖人之罔,不嗅驕君之餌,蕩然肆志,談者不得而名焉,故可貴也。今吾子已貫仁誼之羈絆,系名聲之韁鎖,伏周、孔之軌躅,馳顏、閔之極摯,既系攣於世教矣,何用大道(老莊之道)為自眩耀?昔有學步於邯鄲者,曾未得其彷彿,又復失其故步,遂匍匐而歸耳?恐似此類,故不進。嗣之行已持論如此。"班嗣雖"言不與其書",但他的思想還是被《漢書》記載下來。他貴老莊之術,修生保真,清虛澹泊,歸之自然,師友造化,無不被王羲之所接受,作為自己的處世主張。師造化是繪畫創作中十分重要的理論,它對我國繪畫藝術的發展起了積極作用,美術史論界認為最早提出這一理論的書籍是南朝陳姚最《續畫品》,唐代張璪"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著名論點,從此千古流傳,成為畫家們從事創作所遵循的準則,班嗣早在漢代就已提出了"師友造化"的理論,這比他們要早得多。師友造化是現實主義的創作理論,王羲之書法繪畫都有很高的成就,他用這一理論指導自己的創作極有可能。他眷念、熱愛會稽山水,這不僅僅是單純的山水審美,而是為了師法造化,服務於自己的創作。

  楊王孫,西漢學者,學黃老之術。他認為生死是事物的自然變化,人死後"其屍圤然獨處"毫無知覺,他反對當時的厚葬風氣,而提倡裸葬以身親土。王羲之"常依陸賈、班嗣、楊王孫之處世",其根本的原因是與他們的思想相通,他們主張儒學,又兼容道學,依照儒家、道家的哲學思想處世。

三、生死觀

  王羲之在《蘭亭序》中寫道:"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

  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

  "一死生","齊彭殤"分別出於莊子的《大宗師》和《齊物論》。《大宗師》云:"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逸)我以老,息我以死。??敦能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尻,敦知死生存亡之一體者,吾與之友矣。"《齊物論》云:"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未而泰山為小,莫壽乎殤子而彭祖為夭。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道",後人稱之為本體,是唯心主義者莊子的理論核心,他從道的觀點闡述一切概括一切。他認為道是一,無所不在無所不包的。它是宇宙萬物包括人在內的化身,它超越人的感官、時間、空間的,它似無而實有,上述引文中的"大塊"就是道。一個人生前在大塊里,死後也還原於大塊,生死只是在大塊中形式不同,這個塊就像一條永恆的河流,人的一切生死存亡就像在這條河流中的激起的小小波紋,河流奔流不息,沒有任何增減的變化。本體是超越空間的,秋毫之末,人們看來是再小不過的了,泰山在人們的眼中是很龐大的,但它們都是本體的表相之一,無所謂誰小誰大,可以說秋毫之末大於泰山。本體是超越時間的,殤子一生下來就夭折了,但他是本體的表相之一,而彭祖活到八百歲,也是本體的表相之一,也是有限的,所以說他們並沒有什麼區別。

  "我"的壽命是有限的,佔有空間也是有限的,但從本體的意義上來說:"我"與天地同生,與萬物一體。故人在世界上不要管什麼差別,生什麼是非,不要動感情,要像生前死後那樣,渾渾沌沌地與本體合二為一。能做到這樣才是一個真正的"人","真"人。

  王羲之在《蘭亭序》中,不同意這種觀點。認為"一生死"是荒誕的,"齊彭殤"是妄作。王羲之是崇尚老莊的,為何此文中對老莊採取批判的態度呢?郭沫若認為這不是王羲之的思想,並將這一條作為論據之一否定《蘭亭序》,《蘭亭序》既不是王羲之所撰,這一書法作品也是偽托的。

  《蘭亭序》的真偽是一宗歷史公案,歷來爭論很大,從分析的角度,否認"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為土羲之的思想是不能令人信服的,相反這一言論卻真實地反映了一個有血有肉的、作為藝術家的王羲之的思想。

  "晉人喜述老莊",王羲之信奉道教,骨子裡是儒教,不少人都認為他是儒道合一的思想。王羲之反對莊子上述的觀點不等於否定老莊的全部思想,反對莊子的全部學說。莊子唯心主義形而上學的生死觀取消死、生、天、壽這些對立概念,將它們合二為一歸於本體,認為它們之間沒有區別,這是非常荒謬的是經不起實踐檢驗的,人們不難從自己的切身體驗中加以否定。"生死"是有根本差別的,"彭殤"也不能等量齊觀。王羲之面對良辰美景友好相聚,感受到人生樂趣,但"盛事不常",生命有限,不勝感慨!由此想到古人的話,"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聯繫生與死的問題發表對莊子生死觀的看法,對"一死生"、"齊彭殤"觀點開展了批判,認為是"虛誕"和"妄作",從文章看這是符合邏輯的,是在情理之中的。一個堅信莊子的生死觀的人應該是對死和生是無所謂的,有的甚至是厭世的;對於一個熱愛生活、熱愛藝術的王羲之來說,他是確實不會信奉和接受的。從另一個角度說"一死生"、"齊彭殤"如果真是王羲之的人生觀、世界觀,他又為什麼要服食養生,依託藥物以求長壽呢?思想是屬於意識形態的,是複雜的,某一種思想屬於哪一"家"不是絕對的,一刀切的,有時幾種思想交融在一起。思想有繼承性,在繼承過程中往往有揚棄,這對王羲之來說也同樣是如此,他崇尚道家的任自然的思想,反對"一死生"的觀點,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再說一個人的思想總不是一成不變的,隨著時間的延伸,客觀存在起了變化,人的思想也往往發生變化,有的人在愛情等方面受到挫折以後,出家進入佛門,佛教思想成了他的主導思想,就是在較短時間內思想也會發生變化,或者產生激烈的變化,產生的新的思想與原有的思想相悖。"情隨事遷"就是這種情況的概括表述。杜甫在《醉時歌》中云:"儒術於我何有哉,孔丘盜跖俱塵埃。"杜甫一貫"奉儒守官",對照他的這一詩句判若兩人,可見一個人的思想往往自相矛盾,這不足為怪。特別是環境突變,人的喜怒哀樂感情必然隨之而突變,文人和常人莫不如是,所謂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不同的則是文人把一剎那感情之變化,筆之於書,流傳後世;常人則把一剎那感情之變化,形之於色,事過境遷而消逝。縱觀文人作品,早期、中期及晚期之思想,往往不一,甚而至於大起大落。有時同一時期之作品,思想內容亦有牴牾。人為萬物之靈,思想感情,隨著特定環境發生而發生,變化而變化,消失而消失,史不絕書,有目共睹,這是人類思想變化的必然規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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