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問題，法律以外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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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玥案宣判了。美國亞利桑那州當地時間2018年6月15日，Warren J. Granville法官宣布，按照先前控辯雙方達成的認罪協議，判決被告人Holly Davis二級謀殺罪名成立，判處有期徒刑25年。

在先前的法官見面會上，Granville拒絕了江玥家屬關於撤銷認罪協議的請求。法官解釋到，之所以要維持認罪協議，有兩個原因：

一是庭審過程會重複傷害受害者家人的感情，

二是漫長的庭審過程會消耗太多的時間和金錢。

關於為什麼在認罪協議中，將一級謀殺降為二級，郡檢察長Bill Montgomery解釋道，這是因為一開始檢方不知道被告人存在精神問題（註：因此可能以無法進行預謀為由提出辯護。）

相關報道鏈接：U.S. court denies slain Chinese student familys motion to abolish sentence-reducing plea agreement

我不知道如何評價法官和檢察官給出的這些理由。

擔心庭審傷害受害人家屬感情？這段時間來，江玥的家人從國內趕赴美國，聘請律師，聯繫當地華人機構，一遍遍向媒體訴說自己的傷痛，就是為了爭取到庭審的機會，讓所有的證據能夠呈現在陪審團面前。

之前我在一篇回答中提到，檢方在知道受害者家屬聯繫方式，並的確與其進行過郵件往來的情況下，在進行辯訴交易過程中切斷了聯繫，並在報告中詐稱沒有家屬聯繫方式。(王瑞恩：如何看待 2016 年 1 月 16 日亞利桑那的槍擊事件？) 我沒有經歷過，我不懂哪種傷害更深，是揭露事實，觀看庭審更傷人，還是被欺騙，被玩弄，眼睜睜看著控辯雙方瞞著自己將正義放在天平上交易，受傷害更深。

庭審花費過多的時間和精力？至少，我還頗為欣賞法官的耿直，他敢於承認美國刑事訴訟系統中一個猶如「房間中的大象」一樣明顯的問題：正義太貴了，只能作為稀缺資源有選擇地進行分配。

被告人存在精神疾病，有證據表明不存在預謀？這個問題，之前有朋友提出過疑問，說儘管被告人先前留下紙條聲稱要「上新聞」，但這不能代表對謀殺江玥存在預謀。從法律的角度，我認為這個問題存在爭議：

在美國各州法律對「預謀」的解釋中，主流觀點認為「預謀」所需要的時間並沒有下限。例如在刑法經典判例Commonwealth v. Carroll 一案中，法官就認為在爭吵中形成殺人動機，併當場射殺受害者同樣屬於有預謀的一級謀殺。當然，各州法院需要遵循本州判例，亞利桑那州法院的直接權威來源是本州的上訴法院或最高法院，但至少Carroll案對「預謀」的解釋是美國刑法界的主流觀點，具有說服力。本案中，檢方若是主張被告人在駕車撞擊江玥的車輛時，當場形成了殺人的預謀，同樣有判例支持。

另外，如果此案進行庭審，檢方完全可以同時提出一級和二級謀殺兩項指控，由陪審團分別對相關事實作出認定。如果陪審團認為一級謀殺不成立，他們同樣可以認定二級謀殺成立，不存在「滿盤皆輸」的風險。檢方完全沒有必要因為擔心敗訴，所以自毀長城，放棄一級謀殺的指控而與被告進行辯訴交易。

上面說的，是法律問題，而本案有太多法律之外的問題。

美國法律界有句諺語，「每個人都有在法庭上的一天」(everyone has his day in court)。這樣直譯過於拗口了，它所表達的意思其實是，每個人都有機會站上法庭，發出聲音，主張自己的權利。

對於江玥家人來說，這一天來得太晚了。自從本案進入辯訴交易程序，檢方就斷絕了和他們的聯繫，謊稱「沒有聯繫方式」。要不是江玥家人在新聞上看到相關報道，恐怕連此案要宣判了都不知道。

在很久以前，有一個群體享受不到「法庭上的一天」，或者用聯邦最高法院大法官在Batson v. Kentucky一案中使用的辭彙，是被「系統性地排除」在法院以外。當然，這裡不包括被告席。

這個群體的地位一天天上升，還有很多其他的少數族裔也是如此。我還記得當時在郡檢察院工作時，有一次遇到一名越南裔受害者的家屬，她帶來了二十多個人，一隻小小的隊伍，坐在旁聽席上，法庭頓時顯得擁擠起來。我在陳詞時，說道，受害者所在的社區，派出代表來表達支持（the victims community is here in the court for support.）

法庭後面，二十多個人刷拉拉站了起來，法官看了看他們，正了正衣襟。

當時我在想，如果中國同胞在外遭遇不幸，我們會不會有這樣一支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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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會有的，在本案宣判前得幾天， @劉翔熙 和留學生日報在網上發布文章，提供了通過郵件向法院申訴的方式和請願信的範例。我見了評論區，有很多朋友表示已經發送了郵件，也有的朋友問，這樣做真的有用嗎？

還有的朋友表示，不管有沒有用，都要試一下。

我必須承認，在本案中，我們的舉動沒能改變什麼，江玥永遠地被辜負了。

但請你不要灰心，不要喪失你在按下發送按鈕那一瞬，油然而生的一種英雄氣概。Do it for your community，為了自己的同胞，要繼續這樣做下去。每名中國人在外面受了欺負，遭到了冷遇，面臨選擇性對待的時候，或許都會渴望身後有幾位刷拉拉站起身來的人們，有一支或許勢單力薄，但永遠目光堅定的隊伍。

成為其中的一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