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諮詢的隱喻（四）：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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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事心理諮詢這幾年，有一個最大的體會就是，認為自己心裡有點問題的人很多，但真正願意接受心理諮詢（治療）的人很少。生活中朋友們一遇見我，開場白往往是「我感覺我自己最近也有點心理問題，什麼時候找你諮詢諮詢？」這個時候我通常都不置可否，在我看來，和一個學心理學的朋友這樣打招呼，就像是跟其他人見面的時候問候「你吃了么」性質一樣。

很多人都覺得自己多多少少經歷著一些心理方面的困擾，但要說真的去見見心理諮詢師，估計連十分之一都不到。這十分之一的願意走進心理諮詢室的人，能留下來開始正式地接受心理諮詢的人，可能又不到十分之一了。

大多數人會把心理諮詢想像成很簡單的過程——「就是找個心理醫生聊一聊而已」。我這裡絕大多數走進心理諮詢室的來訪者，一開始都不知道心理諮詢需要定期地見諮詢師，每周一兩次，要持續幾個月、半年甚至幾年。初次會面的時候聽我這麼一介紹，百分之九十的來訪者都會拒絕繼續見面。有的人會明確提出來希望我能在這一次跟他多聊會，也許是兩個鐘頭，或者一個下午，希望我能夠給他一些明確的建議和意見，比如「我女朋友要跟我分手，我很痛苦，老師你告訴我應該怎麼辦，怎麼才能不分手，或者怎麼才能不痛苦？」相當多的人聽到我對心理諮詢過程的解釋之後會表現出明顯地迷茫、失落，甚至懷疑，那眼神好像是說，我不是足夠優秀的心理諮詢師，所以才不能立刻幫他解決問題。

我也經常會提早給我的來訪者打「預防針」，我會告訴他們心理諮詢的過程可能會出現不順利或者遇到「困難」的時刻，比如諮詢的過程或者諮詢師本人讓來訪者感到不爽，不滿意，有壓力等等，這個時候，我希望來訪者能夠跟我誠實地表達和討論自己的感受，這會十分有助於來訪者了解和認識自己。

可是時間長了，我會發現，仍然有很多來訪者都把心理諮詢當成「求神問卜」一樣。覺得心理諮詢師是一些有著超凡的能力和經驗的人，只要悄悄遞給你一個「錦囊」，個人生活中的什麼煩惱都輕而易舉並且立竿見影地解除了。來訪者們大多都是來諮詢師里「聆聽教誨」和「學習經驗」的，當然這些經驗和教會都是來自心理諮詢師的。他們大多都不太願意後者說不太擅長表達和思考自己，大多只是有些簡單草率、輕描淡寫地把自己的情況籠統地回顧一下，然後就等著諮詢師給出的「妙計」。

我們經常說，心理諮詢更像是一面鏡子，來訪者需要去看到的是自己，而不是去看諮詢師是什麼樣的，諮詢師的經歷和經驗如何，以及諮詢師會如何面對同樣的問題。當然，很多來訪者都會覺得，心理諮詢師現告訴我「他們」是什麼樣的，對照著他們，我才能看見自己。這樣的想法乍一聽起來似乎並沒有錯，然而問題在於，一個人是否真的可以通過對照別人，就可以順利地看見自己、面對自己甚至改變自己？在我看來，如果真是那樣，那問題真得簡單多了。

「道理我都懂，但就是做起來不容易。」大多數來訪者的困難並不在於不懂得某種人生的智慧和道理，而在於雖然知道，但卻做不到，很難在自己的生命中實踐它。

照鏡子的意思，其實是說，在心理諮詢的過程中，需要來訪者不斷地觀察自己、發現自己、探索自己，需要來訪者對自己感興趣，不論是對自己的優點還是自己的缺點產生好奇。一方面，心理諮詢師的作用和價值是幫助和促進來訪者體驗這個觀察、發現和探索自己的過程，幫助來訪者體驗這個照鏡子的過程，幫助來訪者形成一種照鏡子的習慣和能力。另一方面，照鏡子也意味著儘可能客觀地反思自我。通過照鏡子，即看到自己的優點，也看到自己的缺點，而這些優點和缺點都沒有被人為地誇大或忽視。

來訪者的困擾，也跟照鏡子有關。生活本身就是一面鏡子，透過周圍的人和事，一個人產生了對自己的印象。只不過，現實生活中，有不少人的世界裡看到的都是哈哈鏡。我們自身的某些優點或缺點，會被生活以及身邊的人給放大、忽視、改造，甚至扭曲。從這個角度打個比方，自戀的人是被鏡子里的自己迷住了的人，自負的人是鏡子里的自己被誇大了的人，自卑的人是鏡子里的自己被醜化或貶低了的人。對於這樣的人來說，不僅生活像是一面哈哈鏡，而自己心裡也裝著一面哈哈鏡，當一個人不能很好地了解自身的真實的情況，生活就會因此變得「亂套」。

心理諮詢師需要做一個平面鏡，如實地反應來訪者的真實樣貌，不因為自己的喜好而對來訪者的形象進行有意識地或無意識地改動。同樣也要幫助習慣了照哈哈鏡的來訪者們照一照平面鏡。當來訪者們面對心理諮詢這面鏡子的時候，有時候會對自己感到陌生和迷茫，有時候會發現自己身上的驚喜，有時候也會被自己的樣子嚇到。這時候也需要諮詢師的陪伴、鼓勵，讓來訪者能夠堅持下去，如此反覆，來訪者在這面鏡子上看到的自己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均勻，也就越來越真實，越來越有力量。直到來訪者形成了反思自我的習慣，就好像在來訪者的心裏面也裝上了一面鏡子，並且替換掉之前那面哈哈鏡，越來越真實可靠地對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