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宿命是荒廢和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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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於荒廢有一種強烈的感觸和恐懼,這種感覺遠甚於對死亡的感覺。
荒廢,是一種失去,是一種從高樓賓客到坍塌的過程,是時空和人的行為結合而帶來的落差與凄涼。它不同於荒涼,荒涼是自然的一種狀態,有著內在生命和活力。
而荒廢,本質上是一種生命力和能力的流失,過往有多麼繁華熙攘,現在和未來就有多麼落寞和蕭瑟。
我家所在的地方,是一個小小的火車站,坐落在華北平原南部邊緣的小城市。得益於偶然的交通因素(由於鐵路線路問題,有些火車到不了市區,只能在這個小站中轉),她曾經很繁華。繁華到什麼程度呢,一個農村邊緣的小火車站,有商店、飯店、旅館、電影院、駕校、浴池、數家銀行、醫院、幼兒園、小學初中……在火車站旁邊,一條省道緊挨著穿行而過,而在省道的旁邊,還有一個運河的碼頭,火車、汽車、運煤的貨輪,在這個獨特的歷史節點彙集到一個不起眼的小站。
隨著交通而來的,是生機,而生機的構成是生命和希望。
那個時候,火車站前的廣場上,等待乘車的人繞著花壇一圈又一圈,小小的小站會見識百態的人世。乞討的老人,結伴去賣血的村民,耍猴的手工藝人,離家出走被家人攔下暴打的少年,被遺棄的嬰兒,這多樣的生命形態對於一個小小的小站來說顯得過於充盈了。火車站前廣場是各種早點鋪子和飯店,簡陋可口的食物對於小時貧窮的我來說真的是難得的美味,然而那時我也只能隔很久吃一次。母親曾經在那裡賣燒餅,靠著它蓋起了家裡的房子,父親曾在廣場前開三輪車拉客,我小學的學費大概都是靠著它賺來的吧。畢竟,只靠著家裡那有限的田地,供養兩個男孩會非常的艱難。
小站很小,但是可以通向很遠的地方。因為線路原因,從這裡出發,你可以到廣州、上海、武漢、南京、青島、甚至東北。從這個小站,我父親曾經坐著拉煤的火車跑到南京,我母親曾經在和父親吵架後跑到了黑龍江。在那個年代下,和旁邊貧窮的農村相比,小站的人和生活無疑是很體面的。我記得小時候村裡的電費是一塊錢一度,而且經常停電,而小站里的電只要五毛錢,而且幾乎永遠不會停電。周邊的農民生活是困苦的,大多在努力的討生活,而鐵路職工穩定和優越的福利待遇,則幾乎是兩種人在一個狹窄的時空相遇。
小站的歷史不長,剛剛好夠一代人變老而已,只是不會有新生了。
後來,一條新的鐵路修好了,直達市區,從此小站的衰老和荒廢加速度進行。從這裡坐車轉車的人越來越少,停的車次越來越少,小站也越來越不重要。早點鋪子慢慢的也沒了,旅店也少有人問津,站前的三輪車越來越少,小站像是被遺忘一樣。
小站里的人也越來越少。由於小站的重要性慢慢降低,小站的工作人員開始慢慢地被調走,調到市裡的火車站或單位,大批的人整家整家地搬走,帶走了小站的最後一絲生機。沒有了人,學校、醫院、飯店、銀行、電影院這些城所自然是慢慢空了,布滿灰塵和藤蔓,只能透過褪色的牌子依稀看見過往的繁華。曾經熱鬧喧嘩的住宅樓,現在每個單元也只剩下沒有搬走的老人,這些讓周圍農民羨慕的樓房,現在也成了無人光顧的空巢。
彷彿一夜之間,小站被抽走了所有的年華,像是偷食的長生不老葯突然失效一樣。那些曾經盛放著生命的建築,被灰塵覆蓋,銹跡斑斑,在時間裡坍塌。
隨著這些建築一起坍塌的,還有我們的回憶,我們這些在這個地方玩耍長大的人的回憶。我們曾經以這個地方為驕傲,我們曾經在這個地方瘋狂無懼,我們在月台上向旅客賣啤酒和盒飯,我們曾經到處搜羅廢品賣錢去玩,我們曾經在火車之間穿梭打鬧……
後來,時間走了,我們走了,記憶走了,我們的童年也走了,小站的繁華也走了。
我一直覺得,人並害怕蕭瑟、肅殺、荒廢這樣的情境,人害怕的是,親眼目睹、經歷著熱鬧喧嘩、生機勃勃中一步步走向荒涼蕭瑟。就像天蠍座出生在秋末冬初,從生命之初就感受著這種向下的重力一樣,經歷這種變化的人,大概對於繁華、希望、生命等美好的東西有一種誠惶誠恐和懷疑。
因為再美好再熱鬧的今天,終究難逃衰敗的明天呀!我們燃燒生命點起的火熱,終究會被時間的冷風吹散呀!
每當我坐火車經過一個個小縣城的時候,我總是再想,這些地方以後人會越來越少吧,畢竟年輕人慢慢都往大城市走了。人越來越少,意味著現在的建築以後很有可能空無一人,很多這樣的地方,也會像小站一樣吧。
荒廢是宿命,也許未必是一種值得傷感的宿命。縱然你有能耐偷吃了青春藥,也難藥效過期。對這種宿命最好的理解和實踐,只能是在繁華的時候,縱情歡愉和歌唱吧。
小站會荒廢和死亡,我們又何嘗不是。幸運的小站也許會有重新綻放的可能,但是再幸運的我們也不可能有那種運氣。
一想到這,我就愈發想端起美酒和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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