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熹微| 蘿蔔的事(13.9.4)

07-17

彷彿沒有小孩子不討厭吃胡蘿蔔，就像沒有小孩子不喜歡吃土豆，至少在我觀察是這樣的。不知是不是和閱歷有關，人的口味喜好在幼年往往單調，越長大接受力越強，譬如苦瓜、洋蔥、蒜苔等味道較為刺激的蔬菜，我十幾歲以後才慢慢肯吃。至於對胡蘿蔔的拒絕，在前二十年里幾乎沒有妥協過，可能是從小被灌輸「胡蘿蔔有營養」，於是很有幾分逆反心。

故鄉有歌謠唱：「胡蘿蔔，蜜蜜甜，看著看著快過年，過年真好耍，調羹舀湯湯，筷子拈嘎嘎（肉）」，將胡蘿蔔說得極好，我不滿意。它甜是事實，甜得奇怪也是事實，尤其黃心的那種，憑空帶了點藥味兒，將同烹在一起的肉也連累了。若是單炒蒜苗，吃下去又癆腸寡肚，空口吃不好，下飯更不好，十足一道尷尬菜。

出於對胡蘿蔔的嫌棄，我一併將白蘿蔔，花蘿蔔打入冷宮，總覺得白蘿蔔聞著有股子澀味，花蘿蔔微苦，都不能討我歡心。小時候爸媽喜歡拿白蘿蔔同五花肉同煮，拍兩片姜，扔幾顆花椒，肉煮到八九分熟後撈出來過冷水切成薄片蘸蒜泥辣椒醬吃，剩下的蘿蔔肉湯撒一把蔥花端上來，他們好說歹說我才肯夾兩片，也是眼睛一閉吞下去，視死如歸的樣子。

客觀地說，白蘿蔔若是脆甜化渣，煮肉湯是很好的。但它更與牛羊肉相宜，煮五花肉還是黃瓜或冬瓜滋味更妙。記得念大學之後，學校伙食單調，難得一道蘿蔔燉牛肉，還沒走到打菜的窗口就已經遠遠聞見香味，迫不及待來上一份，大鍋菜，軟爛有餘，非常入味，對當時的我來說可謂饕餮，禁不住比平日多要了半兩米飯。貧乏的大學生活替我和白蘿蔔之間的僵局解了圍。

獨自在外上班的那兩年，有時買了排骨玉米山藥在租屋裡燉，不忘切半條白蘿蔔，滿室湯香，似有家的味道，讓人心念柔軟。也有的時候，天氣變冷，三兩個朋友約了去吃蘿蔔燉羊肉，胡辣椒面加一勺湯做蘸料，先吃蘿蔔再吃肉，等到湯頭髮白，再舀兩勺到空碗里，佐一點切碎的芫荽，喝下去從裡到外都暖了，雖未喝酒，卻有酣意。

白蘿蔔有一樣做法最深得我心，即切絲涼拌。一定要用現焙的糊辣椒碾碎了，加蒜泥、醬油、醋、香油、少許糖。若是怕澀，可以先用薄鹽將蘿蔔絲拌勻碼一小會兒，擠出多餘水分，若是追求色相，直接生拌也無妨。拌好後芫荽總是要加幾根，芫荽這東西若有天命，想來就是為了白蘿蔔牛羊肉而生的。

至於胡蘿蔔，每年新鮮上市之時總要逼自己吃兩次，仍舊喜歡不起來。就像所有號稱營養卻不對胃口的東西，走個過場罷了。倒是前些天熱，天天白粥就鹹菜，突然想起小時候外婆將胡蘿蔔扔到泡菜罐子里，直至熟透撈起來下飯，咸辣的泡菜水中和了胡蘿蔔的甜味，口感出乎意料地有層次，著實好生懷念了一番。我對母親說，不如哪天買點胡蘿蔔泡來吃。她說不行咯，現在的胡蘿蔔就一個硬，既不脆，更不化渣，泡著吃不成。

所以說人生常是矛盾，就這麼一個小菜，它青春甜美原汁原味時我不懂得吃，現在想吃了，卻只剩些大棚里肥料催生的劣等產物。風華越不在，越難以釋懷。也罷，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