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突與和解】阿克巴·艾哈邁德：中國將崛起，美巴當矚目

原題為：阿克巴·艾哈邁德：中國將崛起，美巴當矚目

原載於：共識網，8月6日

2015年7月17-19日，共識傳媒與普世社會科學研究所聯合舉辦了第二屆中美國際反恐學術研討會。作為政府-民間「一軌半」的反恐對話，中美與會者圍繞當前美國的反恐困境、中國的反恐現狀以及中美反恐合作的可能性等話題展開了坦率而深入的探討，就不少議題取得了共識。會後，美方代表團成員阿克巴·艾哈邁德撰寫此文，首刊於赫芬頓郵報。共識網全文譯出，以饗讀者。

阿克巴·艾哈邁德為當今世界最著名的穆斯林作家、學者之一，曾任巴基斯坦駐英國大使，現為華盛頓特區美國大學伊斯蘭研究機構伊本·卡爾敦主席，並且擔任英國、美國多所大學和研究機構的教授，長期致力於向西方社會表述伊斯蘭，被西方媒體譽為「當今世界伊斯蘭研究領域的權威」和「伊斯蘭文明大使」。著有《荊棘與無人機:美國反恐戰爭向全球落伊斯蘭主義戰爭演變史》(布魯金斯出版社，2013)。

【北京】「當中國醒來，她將震撼世界。」兩個世紀以來，中國觀察家們面對拿破崙這則赫赫有名的評論一直抓耳撓腮，難解真意。這句話是要警告歐洲小心來自東方的潛在威脅?抑或他僅僅是在反思當時人們對中國文化、絲綢與瓷器的痴狂迷戀?

或許答案即將揭曉。中國已經蘇醒，正在崛起。中國在世界各地及國內偏遠地區的建築計劃以及經濟動議案的新聞紛至沓來，都是佐證。統計方面的數據也俯拾即是：據報道，每周就有一名中國人成為億萬富翁;中國的航天項目正瞄準火星;中國接受高等教育的學生至少有2千萬，還有約25萬人留學美國。中國甚至還「享有」鋪張炫耀行為中的終極指標——在美留學生數量、精英後代、購買豪車……

儘管中美兩國政治體制有著天壤之別，國際關係中，中美關係的重要程度卻最為重要。處理兩國關係的方式將會決定這個星球的未來。衝突的可能性很大，因為中國作為後起之秀，似乎正在全球範圍內挑戰美國。但和平的希望也不小，因為雙方領導人都清楚兩國關係的國際意義，也知道關係破裂造成衝突後的影響，故而還能心存善意，努力尋求共識。

所以，今年七月，我非常榮幸，能夠作為美國小型代表團中的一員，在北京參與了一場旨在促進共識的二軌對話。常規外交是一場供官僚與高級政府官員們會面並在媒體的聚光燈下展示「官方」立場的正規程序，而「二軌」外交則包含更加非正式、私人化且不公開的對話，很多時候這種對話會更加有效。

我們的主辦方是共識傳媒集團，話題則是反恐。美方領隊是全球接觸研究所國際知名和平活動家克里斯·賽波博士。自「9·11」事件以來，賽波心懷天下，在世界上一些最為動蕩的地區投入工作。同時領隊的還有陸軍中校約翰·加拉格爾，他是五角大樓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特別助理，幾周後將接替賽波成為研究所的負責人。團隊里還有一名前國會議員、一名前中將、一名小布希時期的前白宮穆斯林問題助理以及美國國務院的一名高級官員。

阿克巴·艾哈邁德頭戴紐約棒球隊的隊帽，站在長城上

在會議期間，我有幸近距離觀察(與會)中美兩國人的互動。最後我甚至還分享了一點看法，得到了雙方笑納。

我提到，雙方為懷疑與偏見的長城所阻隔。自上個世紀以來，中國人一直認為美國人自大、粗俗，對其他文化也不夠尊敬。在他們想像中，西部片明星約翰·韋恩就是美國人的典範。而在美國人這邊，他們則覺得中國人沒幽默感、冷漠而且陰險狡詐。從傅滿洲系列到《諾博士》，幾乎自打好萊塢肇始，中國人就被當作了反面角色。塔倫蒂諾經典的《殺死比爾》中，揮舞致命武器意欲殺害白人女主角的年輕中國女孩們成群結隊、蜂擁而上，這一幕勢必讓人難以忘懷——而這恰恰是黃禍偏見幾乎毫無遮掩的一次重現。

然而我也注意到，在對話進程中，這些偏見也逐漸消融。美方的言行舉止無可挑剔，不僅彬彬有禮，而且隨時願意洗耳恭聽。中國人作為主人則親切和藹、寬容大度，而且還表現出了一些幽默感。一個中國人提到當華人在國外旅遊的時候，經常「行為不檢」。他解釋說當遭到批評的時候，別人經常會問「你們是哪兒人?」而中國人就會立刻回答說，「我們是日本人。」一群北大高級學者邀請我做講座，我對他們提到這個段子，其中一人笑出了聲，說道，「我出國的時候一字不差就是這麼說的。」

兩國之間的關係頗為複雜。彼此都相互警惕。前一秒雙方還劍拔弩張、氣勢洶洶，下一秒就可以討論世界和平。美國對中國在南海的攻擊性姿態充滿抱怨，對其人權紀錄也不無指摘——在中國邊陲少數民族，如新疆、西藏和內蒙古等問題上尤其如此。中國則指向美方在處理囚犯問題時的人權紀錄，以及美方一面大談和平一面鼓勵日本等中國的近鄰挑釁中國的做法，對美國的「雙重標準」忿忿不平。中國人會說雖然歐洲列強和日本這樣的亞洲國家都侵略過中國，中國從未揮兵越境去征服過其他的國家。

表面上，沒有哪兩個民族比中國和美國差別更大了。美國社會充滿創造力，喧喧嚷嚷而且十分開放;中國社會則是集中制的，結構森嚴。對比美國人與中國人的步態就知道了。每個美國人都要強調其個人風采，腳步中就通常帶著炫耀的輕快的感覺，就好像這個人在說，「我就是我的宇宙中心。我很重要。」相形之下，中式的步伐則顯得較慢。中國人著裝傾向於從眾，他們的儀態彷彿在說，「我僅僅是凡人一個，但我代表著超過十億個與我相似的人。」

當然這些都是死板的成見，而中美間的共同點比我們想像得要多。它們都是超級大國，而且對自己豐富的歷史及各自在世界上的位置心知肚明。兩國的愛國主義都很強烈。兩國人民都想要好好生活，為他們的家庭創造最好的條件。

兩國的象徵物之所在就能反映出兩個社會根本上的不同。在美國，最重要的地標散布全國各地——白宮在華盛頓特區，自由女神像在紐約，而總統山則在南達科他州——但中國無可爭議的中心則只位於北京天安門廣場。

古代的中國人把他們的帝國視作宇宙的中心。在中心的中心則是天安門廣場，完美對稱、散播在其四面的就是中國身份的象徵——一面是紫禁城，毛主席宏大的墳墓在其對面，而人民大會堂和國家博物館則相對矗立兩側。

掛在天安門廣場城牆上的毛澤東巨幅畫像

在天安門廣場上，文化與權力、政黨與政治、過往與當下全都堅實而完美地凝聚在一起，傳遞出的信息響亮而且清晰得無可違抗。彷彿是為了進一步強調中國國家形象的中心性，毛澤東的巨幅畫像就懸掛在紫禁城的入口處。中國的權力頂峰中南海同樣位於天安門廣場一帶，而門外的標語就在祝頌毛澤東健康長壽。每日數以千計，且大多來自北京以外地區的中國遊客在這裡體驗到作為中華兒女的自豪。任何一天里都會有三到四千或虔誠或好奇的遊客排隊瞻仰毛主席遺體。對今天的中國人而言，天安門廣場就是天主教徒的梵蒂岡、錫克教徒的阿姆利則、穆斯林的麥加。

有鑒於天安門廣場的中心地位，隨處可見的警衛緊密監控著遊客的一舉一動以防任何問題發生。中國很清楚此處的象徵意義，決不敢有一點馬虎。

北京大學是中國最古老也最富盛名的學府，在其入口處就懸掛著一塊毛主席手書的匾額。他在這所大學工作過一些時日，這也就算作校友身份了。

相對的，習近平主席在北京的清華大學就讀，並獲取了博士學位。清華是中國的另一所了不起的高等學府。它由美國人幫助創建，也與經典的美式校園一樣有著紅磚建築、體育設施以及翠綠的草地與籬笆。它擁有世界級的學業項目，側重科學與科技。這裡的師生始終不斷與外界保持互動。政治科學專業的學生王星藝就是典型範例。他現在在波斯灣地區的一所大學工作，今夏晚些時候將訪問哈佛大學，之後會加入沙烏地阿拉伯的一個智庫組織。

阿克巴·艾哈邁德在北京大學校門口與學院領導合影

習近平的政治改革尤其依靠清華。他任命的部長中，年紀最輕的環保部長就來自這所大學。這讓習近平將當代辭彙與實踐融入到傳統中國政治當中。他也打擊腐敗，例如最近讓200名高級軍官下馬，公開令計劃腐敗罪名，並開除其黨籍。各大媒體都稱讚了這些舉措。

就在這樣戲劇性變革的背景下，我們需要研究中國目前最大膽、且可能影響中國及地區經濟政治命運的舉措。那就是建立上海合作組織。上海合作組織成立於約20年以前，今年夏天印度和巴基斯坦也將加入——上合會員國擁有約世界一半的人口。近年來，它也成為習近平實施外交政策並實現全球貿易願景的最佳場所。

這一願景稱為「一帶一路」政策，規劃相當宏偉，旨在建立聯繫上合各成員國及歐洲的貿易通道。具體計劃尚不明確，但我聽說這條線路類似絲綢之路，路經中亞、中東，通往非洲和歐洲。還包括中國沿海、東南亞、印度、中東、直至歐洲的海上通道。巴基斯坦是這一計劃中的關鍵紐帶。

中國人認為巴基斯坦是患難之交，巴基斯坦人眼中，中國人也是一樣。私底下，中國人會一個個細數其他友邦的問題：朝鮮陰晴不定，一位學者在餐桌前評價說，是「瘋狂的小弟」;緬甸讓人失望;不能完全寄希望於伊朗，另一位學者說，伊朗「很想跟著美國走」。那就只剩下巴基斯坦——也只有巴基斯坦了。雖然巴基斯坦也和西方國家交好，但一直支持中國走過了風風雨雨。中國也給予巴基斯坦真情與現實回饋——分析人士稱中國剛簽署了史上最大手筆的防禦協議，其中有送給巴基斯坦的8艘一級潛水艇。

這是一段奇特而罕見的戀情。巴基斯坦，也只有巴基斯坦，雖然與西方國家交好，卻一直支持中國走過風風雨雨。

但是，這段關係中也有一些矛盾和緊張。巴基斯坦人口絕大多數是穆斯林。而由於新疆政治局面的緊張，伊斯蘭教目前在中國世俗民眾中並不受歡迎。也有人公開討論中國應當支持巴基斯坦到什麼程度。反對方指出巴基斯坦的政治腐敗和法制崩壞的現狀。大多數人認為巴基斯坦是中國最喜歡，也常常遭遇麻煩的小弟。在下一輪確保巴基斯坦穩定、促進繁榮的關鍵對話中，中國人會顯示出對巴基斯坦的保護之情。

這種關係也就解釋了習近平「一帶一路」政策的重要內容——中巴經濟走廊。習近平的承諾或許可以用這個項目的450億美元數額來衡量。有著宏偉規模、卓識遠見，可能改變巴基斯坦目前陷入困境的狀況。這一計劃用道路和高速火車將中國與巴基斯坦的瓜達爾港聯繫起來，旨在將這一萎靡的小城改造為類似於阿拉伯半島的迪拜那樣的國際商業與貿易中心。走廊沿線貿易與商業將得到發展，經濟將獲得繁榮。

阿克巴·艾哈邁德在北京一所穆斯林餐廳就餐，他的著作將譯為中文

作為巴基斯坦裔美國人我很熟悉西方媒體說巴基斯坦是「恐怖分子國家」的成見。但是我很驚奇地發現，中國人不這麼認為。恰恰相反，大家知道我來自巴基斯坦，我就會收穫尊敬、友好和熱情。他們會說：「你們是家裡人。」一些陌生人知道我的巴基斯坦背景，還會找我拍照，好像我是電影明星一樣。看到西方媒體那些荒唐話感到不悅的巴基斯坦人應當到中國來振作一下。

在北京，我很榮幸受到新經典出版社總裁的禮待，他們剛剛出版了我《美國之旅「伊斯蘭的挑戰」》中文版。他說這是他們公司第一次英譯中，平時都是中譯英。他說關於這本書是否應該出版還引起了激烈的討論，因為講的是穆斯林，是有爭議的話題。

安卡拉中國使館外，維吾爾分裂者和東突支持者高舉土耳其國旗(右)和東突旗幟(左)，高喊口號示威

習近平的高速公路將會帶著中國穿越南亞和中亞的古老部落社會，但他也需要注意新疆的局勢，並且採取明智與同情的政策來解決。我們看到了近期東突的抗議式襲擊，襲擊對象是任何他們以為的中國人，甚至包括韓國人。這些衝突會加劇邊境問題，危及一帶一路等項目。另外，還有中美關係總是可能因為一些摩擦而惡化。這種情況下，巴基斯坦可能會發揮一些作用。

巴基斯坦與中美都交好，因此可以促進中美關係 ，過去我們也是這樣做的。雖然不常被記起，尼克松總統的歷史性訪華中，巴基斯坦也助以一臂之力。

當前的國際地緣政治分布中，美國與中國第一次都同時與印度和巴基斯坦保持良好的關係。我注意到，中國人對巴基斯坦的感情是不容置疑的，但同時對印度也沒有明顯的惡意跡象。中國的學者們都對中印的新關係報以樂觀態度。他們指出習近平訪問印度和印度首相穆迪訪華都在友好的氣氛中進行，並且帶來了數十億美元的交易。但是現實依然警示我們，印度和巴基斯坦依然互相仇視，會成就自己，打擊對方。也許，中國項目中巨大的經濟和政治利益會影響到這一關係。雖然反對者無數，但我們這些希望看到南亞保持和平，並能作為文化與經濟重地屹立於世界舞台的人來說，無疑是看到了一絲希望的曙光。

也許，我參加的這場中美反恐對話最積極的意義就在於，用開放的思維和心態，在輕鬆的飯局上，面對面地交談。沒有了政府文件、官方程序，不同背景的人以同理心與每個人相見。

拿破崙高深莫測的話還在耳畔。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許和習近平對於未來中國的願景相關。不管怎樣，現在，中國覺醒了，讓我們興緻勃勃地等待。

（翻譯：幾多，連城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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