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泉隆堂習泉匯:中國古錢幣大王張叔馴
中國古錢幣大王張叔馴
文/張南琛
張叔馴是張氏家族數位傳奇人物中極具個性的新派人物,也是一位深受家族成員和眾多朋友喜歡的「快樂王子」。如前所述,他繼承了其父終生熱衷中國傳統文化的執著細胞,在20世紀30年代,成為中國最優秀的收藏家之一,被譽為中國古錢幣收藏大王。
高牆深院里的「小開」
張叔馴(乃驥,1899~1948)是張石銘的第七個孩子,也是張石銘的元配夫人徐咸安生的最小的一個孩子。他從小聰明伶俐,長得虎頭虎腦,一雙大眼睛像是總在探究著什麼,很討大人喜歡。
如同很多傳統的大家庭一樣,他的父親擔心家裡的財氣會給孩子的安全造成隱患,不放心他們外出讀書,於是就把他們都圈在大宅院里,花高薪聘請先生住在家裡,教孩子們讀書。以至於張家的孩子們在離開石路大宅院之前,都不曾進過新式學堂,他們的學問全是在高牆深院里跟私塾先生學的,儘管石路距離新潮洶湧的南京路只有兩條馬路。
張叔馴的國文老師是浙江海寧著名的「陳閣老」1的後代。陳家祖上有人在清廷做高官,獲得朝廷很多賞賜,在海寧有很大的宅院,其中有一個大廳號稱「百桌廳」,據說能擺下一百桌酒宴。陳老先生本人是一位學問淵博的老夫子,晚清時在京城裡當翰林,辛亥革命以後家道中落,寓居上海,成為張家的家庭教師。論年齡,他應當跟張石銘差不多。
這位陳老先生為張家立下了很大功勞,教了張芹伯、張乃驊、張叔馴一代人,又教了張蔥玉、張南琛、張澤璉一代人。經他教授的這些張家子弟,其中有三位後來在文化界卓有建樹——張芹伯成了著名藏書家,張叔馴是古錢幣大王,張蔥玉成為第一流的書畫鑒定大師。除了家庭的影響和他們個人的努力,他們的國學根基,理應歸功於這位陳閣老後人的教誨。這位陳老先生的女兒陳德和也是張家的家庭教師,負責教女孩子,也是教了兩代人,她們是張湘英、張淑英、張穎初、張微。陳老先生在張石銘去世後仍健在數年,還跟隨張叔馴一家搬至淮海中路的大花園裡住,抗戰前在那裡病逝。他的女兒陳德和在抗戰爆發後回到鄉下。現在的張家人還常常談起這兩位張家的有功之臣。
名師出高徒。張叔馴師從這樣一位老學究,從小打下的國學根底自然不同凡響,加之家學熏陶,舉手投足之間,朝夕過眼之物,不是古籍就是古物,其文化學養和價值取向,自然就與傳統文化結下不解之緣。
大宅門裡的生活規矩是很嚴的,老師安排的功課很多,即便是課餘休息,也不能出去瘋玩,最多被允許在院子里「放放風」,但是多數時間,張叔馴只能在父親的書房裡轉悠。父親張石銘面對走來找樂子的小兒子,總是用手邊的銅板、刀幣和小型的青銅器來開啟他的智力。男孩子對形制各異的銅鐵玩意兒是很敏感的,很快就能向父親討教問題了。
在他11歲的時候,他的母親(張石銘的元配夫人徐咸安)不幸去世了,他一下子陷入了茫然。他是他母親最小的一個孩子,平時最受寵愛,因為兩個哥哥年齡都與他相差很大,他們一個整天忙在自己的書屋裡(老大張芹伯),另一個整天忙在外面,是個社會活動家(老四張乃驊),好在還有一個最小的姐姐張智哉(老六,張家後代稱其六親伯。徐咸安生的其他幾個女兒都早夭)年齡與之相仿,可以陪他度過不少時光。這段日子對他後來的生活產生了很大影響,在後來的數十年間,這位六姐是家族中與他最親近的人。
父親對他非常關愛,但是父親的關愛是理性的,對他管教很嚴,不樂意看到他到院子之外的地方去玩,要求他用心掌握中國的傳統文化,所以把他每天的功課都安排得很滿,還親自擔任他的青銅學和古錢學的指導老師。
其父治家有一個很簡單的辦法,就是每天早晨早飯過後走到大院第二進的花廳里,在一個雕刻精美的紅木椅子上坐下,手裡拿著一本線裝書。他的確是在看書,不時地翻動書頁,但是他的耳朵可以聽到整個大宅院的所有聲響。尤其是他的眼睛,能夠直接看到院子里的那個照壁,所有從照壁兩側進進出出的人,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家裡的傭人和賬房先生哪個勤快,哪個偷懶,哪個來得早,哪個走得晚,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小孩子若要到院子外面去,必須向他講清楚出去幹什麼,得到允許才能出去。當然,小孩子有時也能夠偷著溜出去玩,那就要瞅准老太爺不坐在花廳里的時候。但是,出去的時候可以瞅準時機,而回來的時候就無法瞅準時機了,一旦被老太爺撞上就少不了一頓教訓。然而,上海灘十里洋場畢竟是個新鮮玩意兒層出不窮的地方,外面的世界畢竟比大宅門裡的生活豐富得多,有趣得多,對年輕人有著強大的吸引力。青年時代的張叔馴無法滿足高牆深院里的生活了,外出的慾望不可遏制,這樣也就獲得了更多的「受訓」的機會。到1928年他父親去世的時候,張叔馴已年近三十,已經娶妻育子,而且在古錢界已經很有名氣了。他在此前兩年,已創辦了中國第一個古錢學會,還創辦了中國第一份錢幣學雜誌《古泉雜誌》2,儼然古錢界的領軍人物了。
1932年張家南號懿德堂分家的時候,張叔馴已經三十歲出頭了。他獲得了二百多萬元遺產,一下子成了雙份的百萬富翁,從此經濟上獲得了獨立,有了自己的賬房,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發展了。由於他那與生俱來的追逐新事物的天性,以及對中國古錢的特殊愛好,使他的鈔票很快有了兩個不錯的去處:一個是在霞飛路(今淮海中路)建起了一棟很講究的大花園洋房,從此告別了石路上他父親苦心經營的張家老宅院;另一個是在古錢收集上「大打出手」,短短几年時間,就把滬上那些老牌的錢幣收藏家甩在了後頭。
但是,這只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雖然是他生活中佔主導地位的內容,但他的生活中還有非常強烈的「海派細胞」。所謂「海派細胞」是指他對「西風東漸」所帶來的新事物的追求。他天生喜歡獵奇,思維極其活躍,一旦接觸了西方最新的技術發明和新式電動機械,就想以最快的速度去探究、掌握和運用。他青年時代還喜歡玩賽馬,喜歡西方人玩的網球和電動玩意兒,也喜歡最新式的歐洲轎車和賽車,自己就是車手。他似乎有無窮的精力,無窮的求知慾,總在探求新知,對於新「玩意兒」的追求永無止境,拿現在的話來說,就像個超級大玩家,以至於人們說他「似乎始終沒有長大」。
古錢幣收藏的冠軍
中國現代錢幣收藏界向以「南張北方」為巨擘。「北方」是指天津的方葯雨(即方若),其藏品以刀布為最好;「南張」就是張叔馴了,藏品以圓泉著名。張叔馴二十來歲的時候,就已經走南闖北,為錢幣而奔忙了。他除了要料理家族企業中的一部分鹽業,常去鎮江等地查賬外,主要精力都放在了他的錢幣收藏上。他有眼光,有魄力,又有經濟實力,在泉幣界久負盛名。著名泉學家張絅伯先生曾記下了他們的交往:「……牙制樣錢,以象牙雕成,形較常品為大,厚約三分,工精製美,致可寶愛。民國十四年,張叔馴得於故都宣內曉市冷攤,舉以相贈,友朋厚意,藉表謝忱。此種牙錢最不易得。」這種用象牙雕成的樣錢,歷來被視為極難得之珍品,因為那是朝廷在開鑄一種新年號的制錢時,鑄錢局把錢幣樣式設計出來之後呈請皇帝過目的樣品,不可能多有,一般只雕一枚或幾枚,以供選用,所以大凡牙樣全是孤品,何況還是皇上的御覽之物,就更值錢了。張叔馴財大氣粗,年富力盛,在1925年就舉牙樣送人,可見其眼界和為人。「故都宣內曉市」是指北京宣武門內大街上的鬼市,每天凌晨時分,各地「古董鬼子」懷揣秘寶從四面八方聚攏來,黑燈瞎火,影影綽綽,真真假假,運氣好的時候,往往能撞到不常見的寶貝,是行家裡手走動的地方,天一亮就散了。張叔馴起碼在1925年就北上逛鬼市了,可知他的功夫。1930年代中期,「北方」的方葯雨把泉幣藏品賣給上海陳仁濤時,正是張叔馴獲得了二百萬遺產,在收藏上大舉「擴張」之時。他的古錢收藏,歷來受到行家們的高度評價。20世紀40年代的泉界泰斗丁福保先生,在他主編的《古錢大辭典?總論》中介紹說:「張乃驥字叔馴,號齊齋,浙江吳興人,石銘孝廉三子,家藏金石碑版及宋元明書畫甚富。君以家學淵源,耳濡目染,見多識廣,精於鑒別,性又好古玉古泉,而嗜古泉為尤酷,大力搜求,不惜巨資,各地奇珍,多為所獲。藏泉之富,甲於東南,與寓居津門之方劬園,並駕馳驅,時人號曰『北方南張』,蓋今世之南北兩大家也。北方以刀布勝,南張以圓泉勝。所藏有劉守光之應天元寶背萬,及應聖元寶背十,皆為海內孤品。又得南唐前朝之大齊通寶,因自號齊齋。民國十五年,君創古泉社於滬上,邀金山程吳泉氏董其事,嘗發行古泉雜誌一期。二十五年,上海各古泉家創古泉學會,邀君任副會長,發行古泉學五期。翌年改選,君任會長……」可知他當時的老大地位,已無可置疑。
丁福保先生在他的《古泉雜記》中還具體介紹張叔馴的珍藏說:「向謂新莽六泉十布極難得,近則南林張君叔馴已得全數,且有復品。」「今張叔馴又得天德重寶錢,形制略小,背上有殷字,洵皆稀世之珍。」「南林(南潯的古稱)張君叔馴,攜示古泉一囊,以分兩言之,即與黃金等貴,亦不過千餘金而已,乃張君以二萬餘金得之!噫!非有大力,何能購此?」「張叔馴,家學淵源,精於鑒別,大力收古泉,所藏富甲全國,古泉家咸尊之曰古泉大王雲。」「古泉大王」的頭銜是以絕對實力來說話的。張叔馴手裡那一批令人艷羨的、世上獨一無二的孤品珍錢,就是他的「品牌」,人們只要一提起這些古錢,就知道是他張叔馴的藏品。如南唐早期鑄造的「大齊通寶」、後梁劉守光所鑄的「應天元寶背萬」、「乹聖元寶背百」、「應聖元寶背拾」、五代十國時期的「當錢壹伯」、王莽時期的「國寶金貴直萬」、元代篆楷「中統元寶」、欽察汗國的「窻國通寶」等等,都是赫赫有名的大珍品。世上罕見的戰國齊六字刀幣,他竟然收藏了16枚之多。張叔馴對古錢的痴迷,遠非今日人所能想像。有一段時間他極嗜明洪武年間的錢幣,遇有洪武大中背「京」、「濟」、「鄂」的版式,動輒掏金子買下。有時為了一枚錢幣,他志在必得,不惜花雙倍甚至更高的價錢購下。羅致心切,可以想見。他那傳世真品「國寶金貴直萬」,就是花兩千銀元從余艇生舊藏中「挖」來的。還從蔣伯塤先生處「挖」來了「應運元寶」折二弘光背鳳;從周仲芬處「挖」來了「子僑」貨泉;從高煥文處「挖」得順治通寶背龍紋大錢;從海寧張渭漁處得行書小平大觀通寶鐵母錢;從他的好朋友戴葆庭處得到的就更多了,如著名的「四眼大齊」等。那時的張叔馴,已經結交了全國各地最有名的錢幣收藏家,又有一幫要好的古董業內的朋友,他們中有的是學富五車的大學問家,如方若、寶熙、羅振玉、周仲芬、董康、袁寒雲、李國松、劉體智、龔心釗、鄧秋枚、王蔭嘉、張絅伯、鄭家相、張丹斧等等,都是名重一時的錢幣學家和收藏家,有的還是他父親一輩的朋友。大家常在一起切磋學問,交流心得,交換古錢,還藉助張丹斧主持《晶報》的機會,發表文章,各抒己見,發古闡幽,相互辯駁,從《晶報》一創刊就漸漸形成了氣候,一時非常熱鬧。
他們這一幫人相互之間整天不是你來我家看藏品,就是我到你家看藏品,誰一旦收集到了什麼稀罕的珍品,那就更忙碌了,必須大加研討,有時即便是在南京、天津或是在北京,他們也不肯放過,非得趕去一睹為快。他們幾乎沒有一天不在為錢幣而奔忙,當時知識分子中的嗜古風氣,就是如此地入筋入骨。
張叔馴最要好的好朋友之一王蔭嘉先生,在他的錢幣拓本的空當里,記下了他們那段忙碌而精彩的生活。王蔭嘉先生住在蘇州,常常要到上海錢幣朋友的家裡看藏品,買錢幣,張叔馴家是必到之處。有一則他記道:「元貞至泰定,馴之復品。楊廷康(張叔馴的錢幣拓工)來訪,攜以借摹。言擬寄往日本。二十九日晨,予到滬訪馴未遇,晤廷康,贈我結聖聖宋,旋遺失。十月初三,與馴在程雲硶寓中長談,夜飯於一枝香,遂同到馴家觀其藏品,至二句鍾(深夜兩點),倦極,思歸。以素泰同三試范小平錢,易此鐃兼新坑,黑色古腐處紅綠,惜鍵字不清。近日予價約百二十元。」又有一則記道:「保大以叔馴所得為最早亦最精,此乃第二品。象幾、西羅、伯昭又得其第三品。足齋(戴葆庭)寶愛甚切,二千金尚不甘讓雲。」……可知他們常常是一錢如命,一定要仔細審定,近乎錙銖必較的。
著名錢幣收藏家陳仁濤先生在1936年的一篇文章中,對南張北方也推崇備至,作出了很高的評價。他說:「吾國藏泉最富者,首推天津方葯雨、上海張叔馴。方張兩氏,俱竭畢生精力,為之耗費巨萬,宜乎名聞中外。」著名泉學家張絅伯先生介紹得更具體了,他說:「自光緒中葉至近今約四五十年,為古泉集大成時期,當以方葯雨、張叔馴為中心人物。方氏好泉之始,在戊戌庚子之交,時老輩凋謝,鮑李雲亡,乘泉界中衰之餘,居北方衝要之地,嗜好既篤,經濟又裕,大力搜求,嘉道以來數十錢幣精英,萃於一筪,益以出土之品,洋洋大觀,蔚成當代巨室,著有《古化集詠》、《言錢別錄》、《言錢補錄》諸書,古化全稿猶未殺青。差足與之匹敵者,張叔馴耳,時有北方南張之稱。張氏年最幼,好泉最晚,然嗜深力強,近自江浙,遠及蠻荒,東南舊藏,西北新出,匪不羅而致之。若百川匯海,萬流朝宗,不及二十年,竟與方氏分庭抗禮,同輩斂手嘆服。二氏所藏奇珍異品,繁複伙頤,不勝枚舉,向使鮑李諸公見之,將舌矯不下,謂為空前可,謂為絕後亦無不可。洵集古化之大成矣。晚近古物外流,每深慨嘆,獨古泉猶克保存,斯則方張二氏中流砥柱之功,不可沒也。斯項泉幣,稀世之珍,可不視同國寶乎哉!張氏年富力強,異日成就,未可限量。」又云:「民國以來,錢家輩出,錢學風行。言乎收藏,首推方張。南北對峙,互爭雄長,百十年來各家菁英,盡量搜括,益以出土之品,往往朝發墟壠,夕登几案,空前絕後,集其大成。」7事實證明,這些都是公允的評斷。馬定祥先生在1946年於天平路40號(現為文藝醫院),曾經參觀過張叔馴的全部藏品。據馬定祥說可謂洋洋大觀,總數大約有3萬枚,內中孤品、珍稀之品枚不勝舉。關於「鐵母」錢,一般藏家能拿出幾枚就算是了不起了,而張叔馴隨手就可拿出好幾串給你看,令人驚訝不已。
馬定祥在1980年代發表的一篇文章中,對張叔馴收藏靖康錢的情況作了一些描繪:「余見齊齋(張叔馴)藏靖康錢獨富,舉凡靖康之小平、折二、折三、元寶、通寶,篆、隸、楷(真)書,銅、錢鐵,以及鐵母,幾乎賅備。」泉界極稀罕這種北宋最後一年鑄的靖康錢。因這種錢僅鑄造一年,鑄量極少而成了珍貴品種,版式卻又非常繁雜,有元寶與通寶兩種,而元寶又以篆、隸二書為錢文;通寶以篆、真二書為錢文,其中通寶小平又有真、隸二書合書於一錢者。除了銅、鐵鼓鑄外,還有銀質通寶錢;形制有小平、折二、折三等式,很能反映北宋末年「亂世年年改號,窮士日日更名」的窘況。而張叔馴正是這種珍貴古錢的收藏大家,是民國間集藏靖康錢的冠軍。難怪著名錢幣收藏家、20世紀40年代的錢幣學會的發起人羅伯昭先生曾感慨地說:「民國十七年及二十五年,吾先後訪之於上海,觀其(張叔馴)珍藏,孤品異品,層見疊出,令人望洋興嘆,宜其有大王之稱也!」
神秘的「大齊通寶」
張叔馴有幾個重要的錢幣商朋友,如紹興的戴葆庭、戴葆湘昆仲,寧波的董弢莽,杭州的朱寶慶、朱寶定昆仲等等,他們都是張叔馴的主要古錢供應商,其中戴葆庭對他貢獻最大。那枚舉世聞名的「大齊通寶」(世稱「四眼大齊」)就是戴葆庭為之提供的。戴葆庭年輕時就非常刻苦勤奮,打著旗號周遊列國,在江南各個大小城市和村鎮收集古錢,甚至到窮鄉僻壤闖蕩。有一天他走到江西鄱陽鄉下,看到幾個小姑娘在踢毽子,他反正無事就在一邊看,他知道農村小孩子們踢的毽子的底座都是用銅錢做的。那天他正在看著,突然一隻毽子飛到了他的身邊。他撿起毽子,不經意地瞧了一眼,竟讓他嚇了一跳,原來那毽子的底座竟釘著一枚「大齊通寶」銅錢!他高興得跳了起來,最後花了不多的錢就弄到手了。這就是後來被泉幣界稱之為「四眼大齊」的稀世珍寶。戴葆庭回滬後以500大洋之價賣給了張叔馴。500塊大洋,在那年頭是一個中等水準的小康之家一年多的生活開支,張叔馴一揮手就出去了。那「大齊通寶」因曾被拿去製作毽子的緣故,四周被鑽了四個小洞,因而有「四眼」之稱。張叔馴得之視為銘心之品,奉若拱璧,秘不示人,因而取齋名曰「齊齋」。
關於「大齊通寶」錢幣,古錢界歷來極為重視。該錢幣的拓圖最早見於清朝道光朝代的名士戴醇士的《古泉叢話》,後又被轉載於清同治時李竹朋的《古泉匯》,又見於唐與毗《泉幣匯考》等。近代著名泉家的著述中如方葯雨(若)的《言錢別錄》、彭信威的《中國貨幣史》及丁福保的《古錢大辭典》、《古錢學綱要》諸書,都有該錢的圖拓和介紹。10但是近代以來除了戴醇士以外,大家看的都是拓片,真錢誰也沒見過,而且,原先大家都認為,該錢是黃巢所鑄,因為黃巢建立的農民政權號為大齊。20世紀30年代有人提出過懷疑,但是直到20世紀80年代,經著名錢幣學家馬定祥先生考證後,才以有力的證據和嚴密的邏輯推翻前說,證明「大齊通寶」的確是南唐前期的鑄錢。物以稀為貴,這種「大齊通寶」歷史上有記載的只有兩枚。道光年間戴醇士所藏的那枚因殘缺左角,故世稱「缺角大齊」,那是他家中的祖傳之物。但是後來就失蹤了,據說在太平軍攻破杭州城的時候,戴氏懷揣這枚寶貝古錢舉身跳錢塘江而死,從此世間再也不見「缺角大齊」蹤影。時至七十多年後1925年,卻被戴葆庭偶然從江西鄉下又逮著一枚。由於「缺角大齊」不復存在,「四眼大齊」就成了世間孤品,頓時身價百倍。又有前述藏泉前輩的人文掌故,張叔馴得之後呵護之殷可以想見,故長期秘不示人。他為防別人根據拓片翻制,就連拓片也控制甚嚴。甚至在1927年印行的那期《古泉雜誌》上,也沒有透出消息。古錢的魅力,真能「橫掃」一代人。但是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時間久了,親朋至好總想一睹該錢的風采。張叔馴想了一個辦法,請翻鑄高手仿製了一枚,以代真品,偶爾示人,足炫法眼,只有極少數人知道這個秘密。這就是張叔馴後來帶到美國去的珍錢中,為什麼會有兩枚「大齊通寶」的原因。這個謎底直到1980年代,才被馬定祥先生在一篇文章中揭開。
第一個古泉學社的創辦人
張叔馴畢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不是那種只知道把藏品深藏秘鎖的傳統藏家。他性格活潑,喜歡與外界交往,除了極個別藏品外,他並不保守。他不僅朋友多,還是泉幣組織的發起人和積極組織者。早在1926年9月,張叔馴就邀請泉幣收藏愛好者程文龍等人,創辦過一個古泉學社,這是中國第一個錢幣學研究團體,同時還創辦了《古泉雜誌》(1927年),是我國正式出版的最早的錢幣專業雜誌。這個古泉學社以闡明古泉學識,訂正舊說,鑒定真贗,辨別時代,參考製作,啟人好尚之心為宗旨,凡有志古泉學者,不分國界,經社員二人以上介紹均可入會。這個學社擁有絕對強大的陣容,囊括了當時中國泉學研究的所有權威人士,其中有不少都是名重一時的大收藏家和大學問家,他們是:龔心釗、張叔馴、鄧秋枚、張絅伯、程文龍、鄭家相(以上是鑒定員);方若、周仲芬、寶熙、陶心如、羅振玉、楊肅谷、陳叔通、張丹斧、朱峻夫、王朴全、宣愚公、蔣堅志、李國松、范兆經、范兆昌、方地山、余艇生、翁友三、鄭希亮、周書、劉晦之、蔣伯塤、顧震福、朗悟、袁克文(以上是評議員);董康、王蔭嘉、鄧秋枚、張翼成、程文龍(以上是編輯員)。學社的理事是張叔馴和程文龍。這個名單並不是張叔馴邀請和指定的,而是學社的社員選舉出來的,可知學社社員的範圍還遠不止這些。
他們這個團體中,博學鴻儒大有人在。寶熙是滿清皇族之後,在晚清朝廷中任過職,素以收藏古物出名,是北京琉璃廠和天津勸業場的常客,還是上海博物館老館長徐森玉先生的老師;袁克文是袁世凱的二兒子,世稱「皇二子」,清末四大公子之一,以才華橫溢、風流倜儻著名,其收藏古錢、古書和郵票久負盛名;龔心釗、劉晦之、李國松都是安徽籍的銀行家兼大收藏家,李國松是李鴻章的侄孫(李鶴章的孫子),劉晦之是四川總督劉秉璋的兒子,龔心釗是合肥望族之後,他們的收藏在民國收藏史上很有名氣,也都出版過各種收藏目錄;方地山、羅振玉、董康、鄧秋枚、陳叔通等人不僅收藏古錢,還是著名的藏書家;張絅伯、鄭家相、王蔭嘉、張翼成、張丹斧、程文龍都是泉界著名人士……這樣一個陣容,無疑是中國最高層次的泉學學術團體,代表了當時泉學研究的最高水平。學社的社址在上海貝勒路口蒲柏路(今黃陂南路口太倉路)鴻儀里2號(現在舊房已拆,變成新天地的一部分了)。他們於每個月的第一周和第三周的周日下午來此聚會,共同欣賞和研究各自新的藏品,切磋學問,考證真偽。該社在每月的第一周周日還召開展覽會,將各家提供的藏品分賣品和非賣品兩類陳列,為大家相互間的交換提供方便。該社出版的《古泉雜誌》於1927年5月刊行,分為兩種印刷版本,一種是宣紙印製的線裝本,一種是普通的平裝本。第一期上除了刊載了一些「空首布」、「尖首布」、「方足布」、「圓足布」和圓錢的珍品拓片外,還刊載了翁宜泉《校洪志》、金硯雲的《古泉考》、劉燕庭的《嘉蔭榏隨筆》、程吳泉的《古泉審》、王蔭嘉的《泉觶》、鄧秋枚的《風雨樓異泉圖錄》等文章,還有張叔馴的《齊齋泉乘》(二則)。但是不曉得怎麼回事,這份印製考究、內容紮實、在國內屬於填補空白的泉學雜誌,僅出版了一期就沒有聲息了(上海圖書館編目部大概犯了一個錯誤,只因為該刊是線裝形式,就歸入了線裝書,其實這是一份期刊,應當歸類在期刊類,儘管只出版了一期)。10年後,到了1936年,隨著中國泉學熱潮的逐漸高漲,大家深感有必要建立一個固定的泉幣組織,並出版定期刊物。張叔馴、丁福保、葉恭綽等人又蠢蠢欲動了,於是重起爐灶,發起成立了中國古泉學會,張叔馴任副會長,第二年改選為會長,並創刊《古泉學》季刊。可惜這次壽命又不長,雜誌只出版了5期又沒有聲息了。1937年春天,張叔馴、陳仁濤、王蔭嘉等人心猶不死,又要成立泉幣學會了。為此張叔馴曾親到蘇州王蔭嘉先生家裡訪談,請其出山,常駐上海,由其專管泉幣學社和刊物的出版之事,所有費用,由張叔馴和陳仁濤二人包攬。他們計劃由兩人各出一萬大洋,重新開張,而且,連學社的房子也準備好了,就在張叔馴淮海中路1726號的花園裡,是他家主樓旁邊的一個小樓。這個新的泉學組織的主要發起人會議都開過了,有丁福保、葉恭綽、王蔭嘉等人參加。不料正在他積極為這第三個泉幣學社的誕生積極奔走時,抗戰爆發了。「八一三」戰火衝天而起,打破了文人學子的尚古美夢。很快,張叔馴一家與他的堂叔張靜江一家,都到香港去了,後來又去了瑞士和美國,這個還沒來得及正式誕生的新的泉幣學會,只能半途夭折了。另外,他的錢幣活動不僅在國內,1935~1936年間,他還加入了英國皇家藝術學會,並擔任了組織委員,同時還是美國錢幣學會的會員。據上海《晶報》載,20世紀20年代末張叔馴還曾應日本古泉界的朋友邀請出訪日本,並在日本作學術交流,在當時日本古泉界引起巨大凡響。他還是日本東洋貨幣協會特別贊助會員。30年代中期,日本著名錢幣收藏家來滬訪問,如平尾聚泉、三香上哉,在滬期間都與張叔馴作了愉快的交流。可見張叔馴在中國泉幣收藏史上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不僅自己收羅宏富,而且注重考證和交流,前兩個泉幣學組織,他都是發起人和主要負責人。1940年,中國第三個泉幣學組織「中國泉幣學社」在上海成立時,儘管他人在美國,還是作為贊助會員,為學會出了力。他曾著有《齊齋泉乘》一書,記載了他對他的寶貝錢幣的考證功夫,可惜未及出版,僅在《古泉雜誌》和《古泉學》雜誌上刊出數則。抗戰爆發後,他們全家避往海外了,這部書稿不知最終流落何方。
一塊古玉換了一輛凱迪拉克
跟他的父親一樣,張叔馴的收藏也是多方面的,除了古錢以外,古玉、銅鏡、古籍善本書也都是他的收藏門類,在海外有很大知名度。可惜半個多世紀以來,他其他方面的收藏一直不被國人所知。直到2001年,他的兒子張南琛先生重返上海,向人們談及諸多往事,並在朋友的要求下,帶來了其父有關生平資料和部分藏品照片,其父作為大收藏家的全貌,才漸漸露出廬山真面目。1935年,英國政府和中國政府在倫敦皇家學院,聯合舉辦了一次綜合性的中國古代藝術品展覽,展品有青銅器、瓷器、玉器、字畫、傢具等文物,參辦的單位包括國內故宮博物院和南京古物陳列所、歷史研究所等單位。可是這些單位的古玉收藏都不能跟張叔馴相比,在這個時候,展覽籌備委員會就向張叔馴個人商借了65件古玉藏品,還有兩件琥珀藏品。他是當時唯一一位被故宮博物院借用藏品的個人。據商務印書館印行的、倫敦中國藝術國際展覽籌備委員會編輯的《參加倫敦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出品圖說》一書介紹,展覽會借用張叔馴的藏品中有:河南彰德府安陽出土的玉箭頭、玉刀頭、玉象頭、戴面具玉人、玉螳螂、玉盤獸、圓身玉虎、圓身玉獸頭等;河南洛陽出土的玉龜、玉雁、玉鳥、玉龍璜、玉人頭、玉鏡等;洛陽金村出土的鏤空花龍頭玉帶鉤、滿花玉劍把、玉盤龍佩、陰文花玉蟬等,以及安徽壽州和老虎山出土的八字玉璜、細花玉蟬、玉全形立人、玉絞絲雙龍頭、鏤空細花葉形玉刀柄、鏤空龍紋花圓片玉等等。這當然只是他的古玉收藏的一部分,無疑是國家級的文物。儘管張叔馴沒有留下全部的目錄,以至於我們今天仍無法看清他古玉收藏的全貌。但是從那次著名的展覽會留下的記錄上,我們起碼可以看到張叔馴的這一部分古玉收藏的質量。那是一批雕琢精細、形制華美的上古時代的玉器,有的是掛件,有的是擺設,有的可能還有實用功能。外觀多為生動的動物造型,有張牙舞爪的龍,有鼻勾變形的老鷹,有羽翼豐滿、長尾如雲的鳳凰,從中可以窺見古代貴族高雅的審美意趣,和刻工高超的雕刻技藝,是一組不可多得的藝術珍寶,就是拿到現在來看,其造型的創意也不比那些獲獎作品差。後來這批古玉被歐美幾個著名的博物館收藏,其中有芝加哥藝術博物館、華盛頓特區博物館、波士頓博物館、堪薩斯州博物館、克里夫蘭州博物館和舊金山亞洲藝術博物館。這些古玉的價格自然是不菲的。抗戰中,當他們一家僑居美國的時候,張叔馴曾用一塊古玉換了一輛凱迪拉克轎車,這在當時也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情。或許是抗戰的緣故,身在異域的張叔馴失去了國內產業的經濟支持,在經濟情況發生問題的時候,只得靠出賣他的部分收藏維持一家的生活。他對中國古玉作過系統的研究,寫過心得。他原先計劃寫一部《張氏玉譜》,已經寫好了自序,可惜我們目前只能看到這篇自序,而沒能看到全稿。全稿或許在美國哪個收藏了他的寶貝古玉的博物館裡;或許是由於戰爭的原因,他根本無法寫完。那篇序言他寫得很用心,記敘了玉石在古代從實用品到藝術品的沿革過程,文筆優雅酣暢,亦可見其古文功底之深。他在《張氏玉譜·自序》中說:
「玉於人類,上承石器,下啟金屬。其產處本少,沿用者遂寡。世界各國,僅我國用此最廣且久,故治玉說,必自我國始。「因史籍推究沿革,憑製作確定年代,據實物引為繩墨,庶免皮相之譏。」當部落疆域未分之際,戰爭方盛,各以武力相尚,利玉堅固,可造兵器,而珍貴難得,惟矢簇斧鉞之屬,間有引用。此其類一。迨人類演進,金屬發明,玉石不足與比利,軍旅武器,金質是替。時承久戰之後,人心厭亂已極,據一地、王一國者,倡偃武修文,以迎合當時社會人民心理,所趨為建樹社稷基礎。禮天瑞人之器,紀勝表功之物,黃琮蒼璧、青圭赤璋,皆時所珍貴,咸琢自寶玉。此其類二。及文化漸趨昌盛,社會漸趨繁複,人日就奢華,凡所以美觀瞻充裝飾者,惟玉是用。窮工巧琢,精益求精,自君王貴族,逮婦孺庶人,相以懷玉為寶,多佩為榮。珩璜??,秩名彌多。此其類三。古代人死時,俗以物以殉,就死者生時日用所喜,百物俱舉,甚之則特選專器,若塗車芻靈之彩,凡此各器,名曰明器,玉與非玉摻雜互用。此其類四。綜茲四類,獨分三期,兵器最古,屬第一期。禮器次之,屬第二期。配飾又次之,屬第三期。明器為古今俱有,三期兼備。考我國行用玉器,期間自三代迄漢初,以戰國而最盛行,何故焉?此漢後而漸廢損,其厥實以漢前交通未便,玉?求原不易,精工多而美玉少,故成器必精。質美者,工尤佞屣,尤為時所重。待傳之今日者,得母不為今所更重!及秦大火焚書,古技書,數千年藝術精華殆。漢初流傳上落辰星,墜鳳軔璋,何不啻什一。而時又交通漸開,玉之原料開發日多,但已乏巧工,遂失精雕。玉而弗琢,誠何異南山之圓石?以工拙見棄人用,理所當然。是為我國用玉沿革之事,實歷史治玉說者,若再能藉史籍摻定名稱,確定時代,據實物引為繩墨,依出處斷定產原,庶幾優劣斯分,用度可范,而定名立說,不致有皮相之譏乎!」
從中可知他對古玉的研究是很有見地的,不僅指出了古人使用玉器的起源,古玉的四大門類(四種用途),還分析了漢代以後古玉精品漸少的原因,結論是很有見地的。可見他每收藏一類藏品,都是很用心研究的,並不是隨便玩玩而已。抗戰中他到美國後,參加了美國錢幣學會,並積极參加對中國珍錢的考證。1944年,該會還給他印了一本小冊子,書名是ANINSCRIBED CHINESE INGOT OF THE XII CENTURY A.D.,是對一枚北宋年間的銀鋌的考證,那銀鋌上有字兩行:「懷安軍金堂縣免夫錢折納銀每鋌重五十兩」。除此之外,他還有不少古代字畫收藏,僅在他的侄子張蔥玉的日記中提到的就有:宋人睢陽五老圖題跋冊、梵隆白描羅漢卷、唐人草書寫經卷、文徵明寒林鐘馗軸、文嘉山水軸、文伯仁雲山待隠軸、陳沂山水軸、石溪山水軸、羅兩峰佛像軸、卞文瑜山水軸和湯雨生、瞿木夫合作竹石軸,很能說明他的字畫收藏的質量和品味,唐宋元明清,無所不收,題材上似是以山水和佛教題材為主。
霞飛路上一座佔地二十七畝的大花園
1932年上半年,霞飛路(今淮海中路)福開森路(今武康路)一帶原本為外國人聚集的「花園部落」里,出現了一處屬於中國人的大花園。這個花園絕大部分是草地、樹林和菜園,在綠地的中心,靜立著兩棟通體灰白、線條潔凈的小樓。小樓一東一西,並列在同一橫線上。樓高三層,樣式新穎,兩樓之間的前方有個漂亮的荷花池……在那幾乎清一色的紅頂黃牆、歐式別墅的街區里,這樣的布局無疑是個大膽的挑戰。樓前的草坪都是特意從義大利進口的牛毛細草,又細又軟,翠綠可親,從東到西,足可以安排下四個網球場。那草地綠茸茸地一直鋪到房子的牆根,然後繞過小樓伸向園子北部的一條小河。小河北部是一片樹林、花圃和菜地,再往北,就是福開森路了。也就是說,這處花園豪宅處於霞飛路和福開森路的一個大三角之間,前門開在霞飛路,後門開在福開森路,總面積達4.5英畝,即中國概念的27.315市畝(17838平方米)。如果可以從高處俯視的話,那兩棟綠茵中的漂亮房子,定像是浮在海面上的兩艘艦船……這是張叔馴的傑作,是他遷出石路大宅門後的第一道大手筆。東邊的一棟住著他的一家,西邊的一棟歸他的侄子張蔥玉。在他家搬來之前,這個地方原先住著一個英國人,大概是個房地產鉅賈,在上海西區擁有大量地皮,後來不知為什麼,逐步一塊一塊地賣掉了。張叔馴買下的這塊地皮,原是這個英國人自己的住宅,其中有一棟老式洋房,在這個大花園中靠近福開森路的一側。但是張叔馴只看中了他的花園,而看不中他那老式洋樓,就在買地時,把這棟小樓從版圖中「切」出去了。後來那棟小洋樓被張叔馴的同父異母弟弟張景裴買去。張叔馴獲得遺產後,首先決定建造一座新宅。他為建自己的新宅花了差不多兩年的時間,到處看房子看地,最後才找到了這片符合他的審美意趣的、頗具詩情畫意的綠色王國。這個花園之所以如此大,是因為這是那位英國佬的一個模型收藏園地,是個鐵路模型的游弋世界!他鋪設的小鐵路僅有三四英寸寬,但是能沿這個大花園的邊緣走一圈。那個模擬的、可愛的小火車頭有兩英尺(大約0.5米)長,能像真的火車那樣隆隆行駛!每段鐵軌大約也有二三英尺長,形制跟真的火車鐵軌一模一樣,拼接起來就是一條長長的鐵路。不知此人究竟是幹什麼的,也不知他為什麼會這麼熱衷於火車模型,竟花這麼大的代價來伺候這個寶貝玩具!在傳統的中國人的收藏品里,那時似乎還沒有模型一類,外國人總有別出心裁的地方。總之,在霞飛路日益成為黃金地段的20世紀30年代,讓一個火車模型繼續「住」這麼大的一個花園,大概是沒多大必要了。
新來的主人非常理解花園舊主的愛好,因為張家祖孫三代都是收藏家。剛搬進來的時候,張叔馴全家大小都看到了那堆模型,引起了他們的極大興趣。張叔馴的兒子張南琛和張澤璉清楚地記得,拆下來的鐵軌堆滿了整整一間房間,從地板一直堆到天花板。他們曾經力爭把這套巨大的玩具留下來,連同花園一起買下來,顯然花園的舊主人不捨得,他最終還是賣了花園而不賣火車,這讓張家人至今想起來,仍是極大的遺憾。有趣的是,花園的新主人也不乏模型細胞,而且是兩代人一脈相承地熱衷模型!但是他們熱衷的最初不是鐵路模型,而是船模。他們甚至比那個英國人在模型的道路上走得更遠,玩得更為煞根。他們沒有長久地停留在船模的「玩具階段」,而是最終買來了一艘真正的船,一艘80英尺長的進口高級遊艇!那是張家孩子們的驕傲,每逢假日有空,張叔馴就高高興興地帶領全家乘上去,從黃浦江一直開到太湖!20世紀30年代,是蘇州河裡充斥著運輸貨物的小木船和帆船的年代,即便是租界里的高等華人,也是很少人家玩得起進口遊船的。南潯「四象八牛」之中,只有一個張叔馴。寧波籍的成筐成簍的上海富商中,只有一個周純卿(華人房地產大王周湘雲的弟弟)。安徽籍的諸多晚清舊僚的後代中,也只有一個周今覺(晚清兩江總督周馥的長房長孫)。更有甚者,張叔馴對進口的高級遊船並不絕對滿意,過了幾年,他嫌不夠過癮了,覺得速度太慢,就通過在江南造船廠任總工程師的好朋友,美國人摩根(Morgan),在該廠定做一艘設備更先進的遊艇。儘管這艘預定的遊艇不知何故最終沒有造出來,但是艇上最主要的部件、有著12個汽缸的引擎已經交付了,放在一隻巨大的木箱子里等待安裝,這是張家孩子們都看到過的。或許因為後來抗戰爆發,張叔馴的兩個孩子張南琛和張澤璉比他們的父母早一年離滬,赴香港讀書,那隻等待安裝的新遊艇,就只能是個永遠的夢了。作為張叔馴的好朋友摩根,很理解張家人對船模的熱愛,曾製作了一隻帆船模型送給張叔馴的兒子。兩個兒子如獲至寶,常在課餘時間把船模拿到花園裡的荷花池裡放行,還在周日捧著它到兆豐公園(現中山公園)的湖泊里放行。那船設計得很精巧,桅杆很活絡,只要有風就可以開得很快。後來這個船模被張靜江的兒子張乃昌看見了,他的胃口也大大地調動起來。因為張乃昌也是個船模迷,從小就喜歡動手製作一些小玩意兒。他家在杭州葛嶺5號的房子落成以後,他父親專門給他布置了一個「車間」,裡面小型的車床、刨床都有,培養了他對機械製作的終生愛好。張叔馴見張乃昌對船模如此著迷,就請摩根先生也為他定製一艘,於是,摩根先生很紳士地又送來了一艘帆船船模(有一米半高),成了張乃昌的上好玩伴。1937年「八一三」以後,張南琛、張乃昌、張澤璉、張乃琛等避難香港時,張乃昌還不忘帶上這個心愛的船模。一年後他們一行到了日內瓦,過了些日子又轉到美國,他都沒忘記帶上這個船模同行。直到20世紀70年代,在美國的張乃昌要搬到另一個城市居住了,行李太多,只好把這個跟隨了他四十多年的寶貝,交給張南琛,請他繼續保存下去。而這時,他和張南琛都是五六十歲的人了。船模之情,仍未稍減。這個船模到了張南琛手裡,一晃又是三十多年過去了,他已經是兩鬢飄白的八十老者了,仍舊對這個船模寶愛有加!現在,張南琛一提起這個船模就在琢磨,這是一件很有意義的船模,記載了中外兩代人的友誼,也反映了1930年代上海租界里的生活的某些風貌,是不是應當把它送到江南造船廠的廠史陳列室里去呢?這可能是該廠有史以來造的最小的一隻船了吧?或許是該廠出品的唯一一個帆船船模也說不定。
「齊齋」藏品的最後歸宿
1938年,張叔馴全家因日本人侵華而去了美國,臨走時把他的所有的錢幣收藏及生意上的事務,全都委託他的姐姐張智哉代管。在美國,他曾經有一段非常發達、紅火的時代,這主要是投資股票帶來巨大的收益,他們夫婦住進了紐約非常高檔的住宅區:花園大道。但是脫離了華夏文化的生活土壤,加上生活境遇後來的巨大變化,尤其不幸的是遭遇了美國二戰之後那場令人膽寒的股災,精神上受到很大的打擊,使他無法再繼續他的收藏生活。而且因生活所迫,他出讓了他的古玉,但他始終捨不得出讓他的寶貝古錢。抗戰勝利後,張叔馴曾於1946年回到上海處理他的許多賬務和財產,四個月後返美,臨走時把他的最好的古錢(約2000枚)帶去了美國。這2000枚古錢是他收藏中的至精品,著名的孤品「大齊通寶」也在其中。他的這些心肝寶貝,伴隨他走完了人生的最後一程。在他最後的幾年裡,他曾受朋友之託,在紐約曼哈頓東57街125號料理一家東方藝術品公司(那片街區是藝術品公司的集中區),可是由於健康原因,生意還未及很好地展開,他就先已病倒了。這是他在來美國之前,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的。
張叔馴的錢幣收藏雖未印過錢譜或目錄,但是據他的長子張南琛先生提供的權威資料和線索,使人們仍能基本看清「齊齋」舊藏的面貌,以及大致的流向——最好的2000枚古錢現在仍在美國,但是已經易手,是張叔馴去世若干年後由其夫人徐氏賣給了當時已經成為大收藏家了的Tai.J.T(讀音:戴吉濤)先生。這位戴先生是位60年前闖蕩美利堅的傳奇人物,山東人,他原先在上海時就與張叔馴認識,那時他還只是一個身背古董包袱,在上海走街串巷地做小本生意的小古玩商,張叔馴為照顧他的生意,經常象徵性地買他一些小玩意兒。抗戰爆發後他到了香港,抗戰勝利之後到了美國,在美國先是做古董生意,後來做房地產生意,發了大財。張叔馴的夫人徐懋倩與他的妻子常在一起打麻將消遣,彼此間非常熟悉。不幸的是,這位戴先生後來去世了,近些年來,他的夫人、兒子和女兒也相繼去世了,沒有第三代人。戴先生身後留下了近3000萬元美金的巨額遺產,就組成了一個由他的名字命名的基金會。這是一個著名的慈善事業基金會,該基金會曾經多次向中國的醫療機構和大學捐款。張叔馴的這批「精銳部隊」,包括「大齊通寶」、「應天元寶」、「中絲元寶」、「應聖元寶」、「咸平元寶」、「天慶元寶」、「乹德元寶」在內的2000枚珍貴古錢,現在理應都還在這個基金會中。至於這批珍貴的古錢現今究竟收藏在什麼地方,目前還是個謎。估計這個基金會不會拆散這個有頂級意義的專藏,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在某個大博物館裡隆重展出。
值得慶幸的是,張叔馴還是有不少的藏品留在了上海,被收藏在上海博物館裡,這個過程頗具戲劇性,是由好幾個渠道匯攏到該館的。張叔馴有個內兄叫徐懋齋,是其夫人徐懋倩的哥哥,也很喜歡古物,於古字畫也很有研究,跟張蔥玉非常熟悉。在一個特殊的時候,他曾獲得過一批張叔馴的錢幣藏品。後來他生活發生困難,就把這批古錢的一部分,拿去賣給了上海博物館。剩下的一些在「文革」中被造反派抄家抄走,最後還是歸入上海博物館的庫藏。張叔馴的這批藏品被認為是奠定了上海博物館錢幣陳列室的基礎,尤其是歷代錢範,陶范、石范、銅範和鐵范,應有盡有,大大充實了該館這方面的館藏。1946年時,張叔馴僅僅是把他最好的錢幣2000枚帶去了美國,其餘藏品仍舊交給他的姐姐張智哉繼續保管。張智哉1956年去香港和日本時,除了將一小部分帶到了日本(據說在1968年,張智哉到美國探親時,把在日本存放錢幣的保險箱鑰匙交給了張叔馴的夫人徐懋倩),大多數被放在一個保險箱里,委託她的女兒徐景淑、女婿顧正言保管。1963年,徐景淑、顧正言夫婦也要去美國了,就把這些東西交給顧家的一個親戚保管,直到「文革」中被造反派抄家抄走。「文革」後落實政策時,被抄走的東西得到發還,顧家親戚從「文清組」領回了好幾個箱子,裡面除了其他文物,還有數千枚古錢。可是據說,在發還的時候,國家還是動員藏家把最好的東西捐獻給國家,或者作價由國家收購。在這種情況下,張叔馴留滬的最好的一部分藏品,又歸入了上海博物館,時間在1980年。巧的是這批古錢到了上海博物館後,正值該館青銅部錢幣組的錢幣專家馬定祥先生還未退休,還在錢幣組工作。有一天,馬承源館長和陳佩芬副館長找到他,交給他一項新任務,要他鑒定一批古錢。馬定祥把這批古錢攤在桌面上一看,他驚訝地發現,原來這是一批張叔馴的藏品。這些藏品,有的他在1946年張叔馴回滬時就看見過,有的是從楊廷康手裡買到的拓片上看到過拓片,對其中著名的藏品,任何錢幣收藏家見了都會眼熱心跳、記憶猶新的,何況是馬定祥。於是馬定祥在他的日記中記下了這項有意義的工作。這項鑒定工作共做了三天,可知為數不會很少。最終真正發還到顧家的親戚手裡的,是3000枚屬於用來研究板式用的比較普通的錢幣,他們把它們存入了交通銀行的保險箱。2003年,張叔馴的大兒子張南琛回到了上海,他和他的表姐徐景淑終於看到了從文清組領回的那3000枚錢幣。從30000枚到3000枚,張叔馴的古錢幣回到他的後人手裡的,只剩下原先的1/10。在這3000枚錢幣中,包括一些極古老的4字刀幣、很多普通的硬幣,還有幾百枚近代機器打制的銀幣和銅幣。在這些硬幣中,有1000枚開元通寶,幾百枚崇寧重寶和政和通寶。後來的收藏者會感到很詫異,為什麼呢?張南琛解釋道,他的父親除了大力收集孤品和珍品,還致力於研究這些古幣的板式的差別,他相信即使是最普通的幣種,也會存在著帶有標誌性的差異。為了弄清楚每種差異的相關特徵,就需要大量的相同種類的古幣,以確認每種差異的分布規律。僅有少量的樣品是不足以進行這樣的研究的。……
歲月滄桑,歷史無情。但是「南張北方」,畢竟是中國錢幣收藏史上一道耀眼的風景。「齊齋」張叔馴的名字,也像一個時代的印記,標誌了那個過去的錢幣研究興旺時代的一個高峰。
當然,上海博物館裡還收藏了另一部分張家舊物,那就是1966年紅衛兵從南無錫路張家老宅地室里搶去的其中一部分。當時哄搶去的東西後來經有關部分追查,追回了一部分藏品,主要是青銅器,其中有越王青銅劍、西周禮器,還有少數瓷器。1980年代初落實政策時,這批東西也獲得發還,由張石銘的小女兒張淑英、孫女張穎初及小兒媳陳文蔚共同領取,總共裝了六個旅行袋。張家人響應政府的號召,把這六個旅行袋的文物送到了博物館,由博物館作價收購。這些應是當初張石銘的藏品。加上解放後張蔥玉賣給博物館的一些字畫,如此說來,上海博物館裡已收藏了張家三代人的藏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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