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之光——聶衛平名局

07-17

這是1975年全運會圍棋決賽之局，由陳祖德執黑，聶衛平執白。1973年中國棋院重建，聶衛平入選三十人的圍棋集訓隊，開始嶄露頭角。1974年，他戰勝了訪華的日本九段宮本直毅，成為了棋迷們心目中的「希望之光」。但在國內，聶衛平當時並非棋壇第一人。攔在他面前的正是傳奇名宿陳祖德。陳老可以說是聶衛平之前，建國以來成就最高的棋手。

陳祖德的棋風善於搏殺，但並非一味好勇鬥狠，而是以小巧功夫閃轉騰挪，讓對手十分頭痛。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正是陳祖德執棋壇牛耳之鼎盛時期，風華正茂的聶衛平迎頭撞上了中國圍棋的航母級人物，此戰不僅是一個冠軍頭銜的事情，更是堪稱中國圍棋兩個時代領軍人物的一次正面交鋒。

執白的聶衛平一上來就有意防範陳老擅長的中國流。果然，在誘使對方掛角後，聶先聲奪人地反掛角（6），咄咄逼人。陳老的緊夾（7）亦是積極的作戰方略，時至今日，這步棋依然盛行不衰。聶衛平還以是輕靈的應法（8）。他鎮定地看著眼前這位中國圍棋程碑式的前輩人物，暗暗下定決心。必須翻過陳老這座大山！時年23歲的小夥子聶衛平胸懷雄心壯志，落在棋盤上的子也鏗鏘有力。陳祖德是看著聶衛平成長的，在驚訝於這位年輕人驚人的天賦同時，陳老也懷著一股子頑強的鬥志：想輕易贏過我，可沒那麼容易。一上來便是針尖對麥芒，兩人對戰沒有那麼多虛招，而是狠狠地短兵相接，直接比拼內力。跳（17）是黑棋的權利，白棋必須為自己的用強付出代價。黑棋（21）跳出後可以說比較滿意，接下來就看雙方戰鬥的發揮了。冷靜的一手！聶衛平此招沒有選擇過分地夾擊，頗合棋道中「彼強自保」的道理：敵人強勢的時候，你必須先求得自保。如果盲目進攻強大的敵人，反而會吃個悶虧。至此局面告一段落。這一系列變化首現於吳清源與高川格的對局，但卻是在1964年日本第3屆名人戰藤澤秀行與坂田榮男的決戰後開始流行起來的，因此又被稱為「名人戰定式」。

又是冷靜的一手（24），聶衛平在強敵的窺伺下毫不慌亂。他並未盲目補強自己，而是從這邊牽制黑勢。陳老淡然小飛（25），心中暗暗讚歎，眼前的聶衛平已具備大將的氣度了。布局的好點（26）！雙方將大量時間放在了布局的籌划上，可見在這場關鍵之戰中，兩人的落子是何等的小心翼翼。夾攻（28）是最積極的下法。聶衛平是將自己擺在了衝擊者的位置，以最活躍的姿態不斷進襲。聶眼前的敵人是如此強大，又氣度非凡。後來有棋迷說陳祖德很「帥」，的確，以超越勝負的浪漫風格笑傲紋枰的陳祖德確實是個極具魅力的人。

具有戰略意義的忍耐好手（34）！聶衛平將寶劍藏於鞘中，遠遠地窺伺著強大的陳祖德的夢境。陳老下出緩手（35），雖然作為補強上方的手段來說無可非議，但在這高手對決的時刻，卻給了聶衛平一絲先機。聶衛平出動了（36）！由於上方大跳一子的鋪墊，導致白征子（38）優勢，黑棋在這裡已經十分難下了。陳老只能做出讓步（39）。能長在這裡將黑棋分斷（44），對於聶來說無疑是十分開心的，雙方的厚薄發生了根本性變化，為以後的戰鬥埋下伏筆。通過這裡的戰鬥（45），白棋右下方得到了加強，在中央的戰鬥中又佔據了主動位置，作戰明顯成功。看到聶緊追不捨，強勢逼近。情知局勢不妙的陳老陷入深思。

抵抗（53）！不能忍受聶無休止地搜刮，陳老開始反擊！年輕氣盛的聶不懼反喜，緊接著下出了忽視中央搶佔實地的超強手（54）。雙方勢必將圍繞中腹展開死斗！黑在這裡先做準備（55）。好點（57）！陳祖德發出強烈的反擊。局面霎時間變得複雜混亂起來。沒想到佔據優勢的聶下的更是拚命（58）！他圖窮匕見，徹底和黑棋翻臉了。面對對手強勢的挑釁，陳祖德選擇迎頭回擊（59）。局勢變得破碎不堪（61）：白棋對黑大龍呈現攻擊態勢，反之黑亦將白懶腰斬為兩塊，時刻準備給其致命一擊。聶並未善罷甘休地防守，而是從敵薄弱處悍然進襲（62），局面更為混亂，真是太精彩了！雙方都拚命搶先攻擊敵弱點，置自己的孤軍於不顧，這不僅是棋力上的決鬥，更是氣勢上的比拼！

疑問手（67）！此時恰是雙方都咬緊牙關，憋住一口氣不送的時候，黑下出逃命式的緩手，將主導權拱手送人。見此良機，聶衛平當機立斷，敏銳地投入了對黑的攻擊中（70）。黑不得已下出愚型（75），是在為之前的緩手「埋單」。被白壓住後（78），黑棋中央五子棋型局促，苦不堪言。黑被迫被打成愚形（84），更是痛苦之極！黑棋倉皇出逃（87），此時局面對白十分有利，但若處理不善，黑未嘗沒有逆轉的機會。聲東擊西（88）！聶衛平並未勉強攻擊中央，而採取靈活轉移的戰術，這步棋充分展現了他的局面把控能力。由於「中央軍」身陷重圍，陳老實在是無暇顧及左側的「地方軍」了（89）。白彎棋型雖鈍（90），卻是實際有效的一手。在處理好上方後，聶衛平回過頭來吃住左側黑子（98），實空上的優勢已經不可動搖了。日常普通的勝負由實力左右，但是乾坤一擲的大勝負卻有類似信念的力量起著決定性的作用。在關鍵的戰鬥中聶衛平屏住一口氣挺了過來，接下來迎接他的將是藍天碧海。

黑吃住中央五子（103），但難以挽回實地的頹勢。在實地落後的窘境下（109），陳老盤算著翻盤的契機。小尖是本手（112）。對手是陳老，聶絲毫不敢放鬆。黑沒有簡單圍住左邊，而有些無理地小飛滲透（113），可以說是陳老最後的勝負手了。聶當然會作出回擊（114）。由於上方太過薄弱，黑棋難以進一步動搖白的邊空（119）。白擋住後（122），黑棋已面臨敗勢。陳老不願輕易投降，頑強地在一路渡過（127）。聶下出了輝煌的妙手（128）！這一步是陳老未曾料到的。幾乎愣神的陳老經過了一番計算，意識到對手確實下出了罕見的妙手，不禁暗暗嘆服。聶衛平通過妙手反過來斷吃黑2子（132），給人心靈的衝擊實在是太震撼了！硬殺（133）！長考後的陳老，終於下決心：與其一味退讓等死，還不如決一死戰，縱使是輸也要輸的漂亮。如若對方招架不善，還說不定有一線生機！

聶衛平尊敬地看著陳祖德頑強拼搏的身影，以實際行動宣布自己同樣堅定的決心（134）。就實際情況來說，白棋的劫材十分豐富，此處戰鬥仍是黑苦戰的局面。緊促的讀秒聲使現場的氣氛加倍緊張，在那個年代，精神上受到嚴重束縛的人們將希望和熱情寄托在具有意義和重量的地方，共同守望著圍棋這一片凈土。棋盤上風雲變幻，殺機四伏。正像是兩位相互追逐的鬥士，彼此較量又相互敬佩，一時間難分軒輊。黑棋的劫材漸漸枯竭（147），而聶的白棋卻仍遊刃有餘。這裡威脅黑著大龍（150），陳老不得不應。眼見對方的劫材猶如春風吹又生的野草，陳老擰眉苦思，陷入困局。提劫（158）。聶衛平再一次將皮球踢到陳老這邊，黑棋已經快要束手無策了。

黑被迫在這裡找劫（159），沒想到卻導致了棋局的加速崩潰！敏銳的聶衛平猶如孤狼一般，迅疾地嗅到了獲勝的良機（160）！聶機敏地拔花（162），這一天生勝負師的決斷，將陳祖德推到了懸崖邊上。由於白方才的勝負手，黑已難以堅持打劫，不得不轉頭補強自身了（165）。如果一意孤行由白佔據此處，黑兩塊大龍必死其一。粘劫（166），聶衛平長舒一口氣。佔據實地的巨大優勢，白棋幾乎已經勝定了。殊死一搏！陳老頑強地試圖絞殺白角（167）。但聶早已在此埋伏了破局的妙手（168）。最後一擊（170）！聶衛平完美地一招同時解決兩塊棋的弱點，黑棋敗局已定。

陳老上下不能兼顧，只能遺憾認輸了。

文/常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