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三題
張德民
一張存款單
與銀行打交道,不僅是企業的事,也關係到千家萬戶。一本存摺,一張存單是再平常不過的了,但是有一張存單,卻引起了不大不小的糾紛,甚至差一點撕壞了一個家庭。
小於少時體弱多病,是家裡唯一的男孩。父親是教師,那時的教師,早上起床就要與學生一起「跑早操」,接著上早自習,再是備課上課,學習時政,晚上還要到校坐班,輔導自習,管理學生,通常都是晚上九十點鐘才能回到家裡。一天到晚忙於教學業務,埋在作業堆里,陷於題海之中,無暇顧家。母親干營業員,也是沒白沒黑地工作,孩子無人照料。開始幾年是小於的奶奶來照看這個家。不幸的是奶奶突發心臟病,不久與世長辭。只得從老家請來了小於的姑姑幫忙。小於姑姑身強力壯,手腳利落,幹活勤快,做飯洗衣,衛生掃除,照顧孩子,樣樣精通,把家裡打掃得乾乾淨淨,料理得井井有條,使小於父母得以安心工作。那時的小於,常把姑姑看作是他的媽媽,對母親反而生疏了。
這年年底,小於父親雖然放了假。但仍要加班輔導畢業班,直干到臘月二十七。小於母親則要營業到年除日上午。但不管怎樣忙,一年干到頭了,總得讓小於的姑姑回老家過個年。小於母親拿出了一個裝著一千元存摺的信封,交給姑姑作為報酬。沒想到被姑姑拒絕了,姑姑說:我是來照看親侄子的,是自家人,不分你我,咱老家人常說,親顧親顧,是親就顧,我不是為錢來的,再說今年家裡收成很好,不需要錢,等著他表姐出閣或他表哥考上大學用錢時,再問您要,這些錢您先給存著吧,還能長點利息……兩人一送一推,往複了好多遍,姑姑才提著年貨回家了。
時光過得飛快,轉眼又是一年。小於的表姐年後要辦喜事,這時姑姑開腔了,說是要借些錢作為陪嫁。小於母親說,去年已給您一千元存摺了,今年打算再給您一千元怎麼樣?小於姑姑神情一愣:嫂子,去年的存摺我沒有拿,我走的時候不是還給您了嗎?您好想想,是不是?不信您好好找找!小於母親也愣了,說我想著是您拿走了,是您忘了吧?於是小於父親趕緊對老伴說:大概是你想錯了,你慢慢找找看!小於母親翻了大半天也沒見到那張存單的影子。不過她沒有上急,只是說「他姑,我們一時拿不出這麼多錢來,先給你這些用著,年後叫他爹和孩子給你們送去好吧。」
話好說,錢不易。那時人們的工資普遍較低,一下子哪來那麼多錢,別無辦法,小於母親只得加班加點地干,父親利用假期白天辦補習班,晚上個別輔導學生掙錢。可憐小於父親眼熬紅了,身體也消瘦了,加上七借八湊,總算攢齊了兩千元錢,元宵節那天給姑姑送了去。姑姑只留下了一千五百元,且說是臨時借用。
事情雖然臨時擺平了,但那張存款單到底在哪裡,誰也說不清楚。小於母親一再說,明明是給了他姑姑,而他姑姑卻說是在我手裡,真是神了,是什麼人啊!
為了一張千元的存款單,儘管沒有和姑姑家撕破臉皮,還保持著表面上的和氣,但小於父母卻因此鬧翻了天。那段時間,只要兩人歇班到一起,就為這事吵鬧不休。父親罵母親是豬腦子,當瞎了營業員,說叫你這樣的去營業,企業不賠凈了才怪呢!母親則反唇相譏:是你那妹妹太會混賬了,還是我肯忘事,她明明把存款單拿走了,卻不認帳!兩人各說各的理:
我妹妹是什麼人我還不知道,是個大老實人,比你們姐妹好多了!
我家姐妹怎麼了,你給我說說,今天你不給我說清楚,和你沒有完!
我妹妹不好,你們姐妹都好還不成嗎?小於父親只得做出了點讓步。
這個事都是為了我那寶貝兒子,你摻和什麼!趕緊給我閉嘴!小於母親還是追著不放。
什麼,你的兒子?難道是你與別人生的兒子,沒我的份!
這句話可了不得了,小於媽暴跳如雷:今天我非要您把話說清楚不行,你說說我和誰有的兒子,找出那個人來,若找不出來,咱就各走各的路,離婚!!沒等說完,就拉著小於爸往外走,要立即去辦手續……
小於實在聽不下去了,就大發脾氣:把人吵死了!等我長大了,掙錢還您還不行嗎?不然現在我就離開這個家!一口氣就往外跑……至此一場激烈戰爭方才罷休。
事有蹊蹺,半年後的一天,忽然有一個陌生人前來敲門,問你們是不是於某某家?大家正在納悶,只見一位鬍子拉碴的人說:你們叫我好找!年後「和了集」我就打聽,轉了好多地方都沒有音信,這回真的見到正頭香主了。說著從懷裡掏出了一個舊信封,幷取出了一張存款單,說是從一堆廢紙里發現的,小於母親一時摸不著頭腦,一看正是那張誤認為給了小姑子的那份存摺,感動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怎麼會是你……
A市郊區有一戶丁姓人家,家長丁老漢已是60多歲的人了,膝下二子,老大名叫丁仁,老二是丁義。兩個兒子雖都已成親,但仍過在一起,長子丁仁在南方打工,次子丁義在家開著一間塑料小廠,丁老漢種著幾畝薄田,日子過得還算不錯。塑料小廠名義上是丁義管著,但丁義從小慣起了一個毛病,在家呆不住,更撲不下身子幹活,天天騎著他那輛高檔摩托車,這裡那裡吃吃喝喝,塑料小廠實際上是由丁老漢打理著。
且說丁義,每天早飯後穿上他那套禮服,打上領帶,把皮鞋擦得鋥明,頭髮梳得油光發亮,連蒼蠅飛上去都要打滑。有時也到小廠轉上一圈,若是早上起來晚了,廠里也見不到人,就外出兜風了。有時中午醉醺醺地回來,倒頭便睡。時常一天不見人,晚上八九點鐘,才踉踉蹌蹌地回家。
人們常說,「酒後話多」,丁義每次酒醉飯飽後回來,就有說不完的話,總是在嫂子和老婆面前夸夸其談一番。什麼中午某某公司董事長兒子結婚,在星級酒店設宴,總經理敬酒,不能不喝。晚上某局長女兒出嫁,在某某高級飯店請客,不盡興不夠意思。又一天說市裡舉辦了一個人文自然遺產保護與開發大會,副市長、文化局長都出席了,會後宴請大家。再不就是某大型商場開張剪綵,邀請社會名流參加,某某大家書畫展開幕,燕饗硯友……總之丁義三天兩頭午晚都有宴請的,基本不在家用餐。還時常帶回一些高級喜糖來給家人吃,也曾拿回諸如襯衣、被單等禮物,給嫂子和老婆。丁老漢一輩子老老實實,只知種地幹活,近來見了人就說「咱家老二不像我了,凈在外面結交一些大官大企業家什麼的」,嫂子也常對人誇她的小叔子有本事,不像他大哥老實無用,只能在外頭打工幹活。老婆儘管也喜不自禁,但她心裡卻沒有底,怕她男人在外搞小姐,怕與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染上壞毛病……
時間越長丁義老婆的疑心越大,每次丁義帶著醉意回來,尤其是夜裡來家的晚,她總是嚴厲追問,逼著丁義說實話,是不是在外面有相好的。有時還聞聞他身上有沒有小姐氣味。每到此時,丁義都是牙咬得咯吱咯吱響:「絕無此事!放心吧老婆,你是這個世界上我最喜愛的人,無人可代替你!如果我有外心,出門叫汽車碰死!」直說到老婆捂著他的嘴,這才算完。老婆還說再一天有結婚的我和你一起去,不就是多出一份錢嗎?老公說那怎麼行!人家大官大經理還不帶夫人呢,你去不叫人家笑掉大牙來?哪有小兵叫夫人陪著的道理!丁義信誓旦旦,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曾叫老婆用薄紙片簽上她的名字,用膠水把自己的命根纏上一圈,薄紙揭不下來,但見濕就變樣,最後只能用水洗才行,來家後當場檢驗,老婆這才放了心。但她還有點疑問,老公那麼些當官當將的底實朋友,怎麼家裡一個也不見他們的面,也聽不到人家來個電話?
一天市裡一個最大的綜合商場開業,有明星唱歌助興,上級領導前來剪綵,店外紅旗招展,氣球高懸,各單位祝賀的條幅鋪天蓋地,店內琳琅滿目,五光十色,人們摩肩接踵,前來游購,十分熱鬧。丁義嫂嫂也領著弟媳來了,一來看看熱鬧,同時也想買點便宜衣裳什麼的。逛著逛著不覺已過中午,二人剛要回家,忽見兩個保安架著一個像是醉酒的男人往外轟,二人一看頓時傻了眼!
怎麼會是你……
紀老漢的存款
紀戈庄是個小山村,村裡出了三位「聖人」,一是扛槍打過日本鬼子的隊長,一是高小畢業的隊會計,再就是上過三年學的記工員紀言了。年輕時的紀言,身強力壯,聰明能幹,農活不論是耕耩鋤割,鐮刀杈把,樣樣拾得起放得下,是一把好手。別看他上學不多,寫寫算算,樣樣精通,大田可測量土地,隊里能記工算賬,是隊長和會計的好幫手。但改革開放以來,分田到戶,各干各的,他這個記工員失業了。
歲月的流逝,失業的打擊,一下子使紀言老了許多,臉上溝豁縱橫,嘴邊茅草叢生,腰弓背駝,腿腳蹣跚,整個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幾年不見,連老朋友也認他不得了。他的老伴叫陳花,被稱為「半封建」的婦女,想當年娶到家門時,一下轎還沒看著模樣,就贏得了轟的一聲「好,好小腳!」人也長得小巧玲瓏,烏黑的頭髮挽成一個鬏鬏,如一朵黑雲盤環在頭上,瓦瓦沿下兩條柳葉,似隨風飄動,映著兩汪清泉,粉面桃腮,真箇是開口笑時櫻桃綻,蓮步移來麝蘭香。雖不敢說是閉月羞花,在巷口一站,壓倒群芳,大閨女小媳婦,望而生羨,男人們的眼球也都被她奪去了。當時的習俗,婦女一般不大下地,最多農忙時上坡撿撿麥穗,場院里翻曬莊稼,打場收糧、切瓜幹什麼的。農業合作化後,才有了婦女隊,走出閨房與男勞力一起下地幹活。幾十年的風雨冰霜,早把這朵鮮花摧折成了斷枝殘荷,花容月貌不見了是小事,還把兩池秋水也吹皺,進而乾涸了。由於缺醫少葯,又只顧得掙工分,給兒女當牛馬,給兒子連蓋兩處房子,娶了兩房媳婦,自己卻雙目失明了。
兩位老人農活是干不動啦,連出門走路都要相互扶持,老頭把老太當成拄棒扶著,老太把老頭當成明柱問路。用老太的話說,他是我的眼,我是他的腿。走在街上,人們都為這對當年的帥哥美眉嘆息不已,
俗話說「一輩子好夫人,三輩子好子孫」。陳花生的三個孩子都長得不錯,女兒如花似玉,被外地人看好嫁到遠鄉,大兒紀文,一表人才,精明能幹,在鎮上當了一名保安,媳婦在家開了一間小鋪,日子過得紅紅火火;二兒紀武,講科學種田,且精於養殖,養著上千隻肉雞,賺錢不少,在村裡是上數的人家。
鑒於兩位老人身體每況愈下,生活已難以自理,紀言的堂弟便請來了侄子的舅舅,商議二老的養老事宜。經協商,老二代父母種地,管著二老的口糧,老大每月給二老10元零花錢,兩個兒媳一月一輪,給二老做飯洗衣,拾拾掇掇。
頭一年兩個兒子基本按約定奉養雙親,第二年情況就有了變化,大兒的女兒要上鎮上的幼兒園,需交學費,二兒生了個胖小子,是紀家唯一的孫子,要添奶粉,需要花錢。種種理由使原來的約定,成為一紙空文。
二位老人糧米不接續了,就互相攙扶著到二兒家去要。打油買鹽,沒有錢了,就步履艱難地到大兒家要。兩位老人在街上就像一對老乞丐,只差一根打狗棍了。到兒子家要糧要錢,兒媳高興時還好,說什麼不用您來催,等有了就給您送過去。不高興時,就連刺啦帶挖苦:「看您是什麼樣子,別出那個討佬字相,給俺丟人!
兩房兒媳婦雖是農村出身,日子過好了,也學著洋起來。留起了馬尾發,穿上了布拉吉,足蹬新式皮鞋,還學會了美容美髮,用SOD蜜,走起路來每每帶過一陣香風。輪上照顧老人的一個月,開始還一天去一次,做做飯洗洗衣,後來就逐漸變成一兩天甚至三四天去一次,不是送去一摞煎餅,就是一包袱冷饅頭。去的時候也是強扭著鼻子進屋,把吃的放下,就趕快離開。
一次有位老友來看老紀,見到老紀夫婦時不禁大吃一驚,想想當年的英俊伉儷,老了兒孫滿堂,反落到了這步田地,備加感慨,當問明情由後,曾想到要老人上告兩個兒子,但轉眼一想「疏不間親」的古訓,便未開口。然而又不忍看到老友受這樣的罪,便和紀老神秘兮兮地說了如此這般的一席話。
一天傍晚,俗稱螞蚱眼子的時候,街前巷口有不少人在聚堆,老紀夫婦也出來了,正走到有人的地方,老紀忽然摔倒,單腿跪倒了地上,接著就是從身上掉下了一大摞票子,當即有人上前攙扶,老紀趕忙說人老了腿腳不行了,沒磕著不妨事,人們又指著錢票說,這是怎麼的?老太邊拾邊說,這不就是老頭子那些年給人家量地分田,算賬結賬時掙下的嘛!放在那張破兩抽桌里怕被老鼠咬了,只好帶在身上,不多,不過萬兒八千的。忽又想起來,說家裡還有個手箱子,鎖在裡面好了。並且說千萬不能說出去,一定要替俺保密……
這爆炸性的消息,哪能保得住密。很快就傳到兩個兒子家裡。兒媳一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時的萬元戶,叫得最響,是人們最艷羨的,沒曾想到像乞丐一樣的公婆,竟是個萬元戶,那不自己也成了半萬元戶了嗎?!為了證實這是真的,大兒媳婦急不可待地去問婆婆,說為了保險,可去信用社代為存款。婆婆小聲說,你公公不讓存,說不定什麼時候,長個病啥的,就要用著,婆婆摸索著打開箱子晃了一下,就趕緊鎖上了,說別叫你公公看著,他不讓!二兒媳也得到了同樣的待遇……
自此,兒子家對待老人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幾乎天天送好吃好喝的,爭著給老人換洗衣裳,忙著打掃衛生,過年過節還搶著把老人請到自己家裡,好好伺候……可惜好景不長,不久老太太就去世了。不多日子老頭也駕鶴西歸了。兩個兒子和媳婦不先辦喪事,就迫不及待地破箱取錢,一看原來是一箱點鈔紙!
推薦閱讀:
※《鳳還巢》小說裡面,羅大哥跟姚表妹在一起好嗎?
※隱婚總裁(10)
※第十九章 煙花柳
※《紅樓夢》中最美的場景有哪些?
※【相思伊人淚】在線閱讀,TXT下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