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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愈之與巴金的交往與友誼

胡愈之與巴金的交往與友誼

陳榮力

今年11月25日,是一代文學巨匠巴金100周歲的誕辰。在巴老已走過的100年人生歷程中,許多文化巨人都與其結下了不解之緣,他們的交往和友誼,就像星座互輝一樣,給中國的文化星空留下了諸多絢麗璀璨的風景。其中他與另一位文化巨人——全國人大常委會原副委員長、進步出版事業先驅、著名政治活動家胡愈之的交往和友誼,便是此中的典範。

世界語促他們相識相知

1920年冬天,還在成都外國語專門學校讀書的巴金,懷著求知的熱忱,大膽地給《東方雜誌》編輯、上海世界語學會負責人胡愈之寫信,討教有關世界語的問題。儘管與這位比自己小8歲、當時還只有16歲的學生素昧平生,但一向待人熱情誠懇的胡愈之,很快就給遠在西南的巴金回了信,除了就巴金提出的問題作了認真解答、坦率提出自己的意見外,還勉勵巴金勤奮苦學世界語,為社會進步做出貢獻。胡愈之的回信,如一把火,點燃了少年巴金學習世界語的熱情。1921年5月15日,巴金便在成都《半月》雜誌第20號上發表了《世界語之特點》的文章。可以說,正是胡愈之的這封回信,為後來成為文學巨匠的巴金,奠定了中國世界語運動又一先驅者的最初基石。而雙方的這一次素昧平生的通信,也揭開了兩位文化巨人,為中國的進步文化事業、為中國的世界語運動並肩戰鬥、並駕齊驅幾十年的序幕。

1927年1月,巴金離開上海前往法國留學。1928年春天,因從事進步活動而遭國民黨反動派追捕的胡愈之流亡歐洲。這年初秋,胡愈之也來到了巴黎。距第一次通信整整8年之後,巴金和胡愈之終於在巴黎第一次見面,雙方的激動之情溢於言表。胡愈之的謙和平易與巴金的虛心坦率,使兩人一見如故。在巴黎拉丁區胡愈之的住所,兩人多次傾心交談,從國內問題、國際問題到世界語和文學、歷史,從政治理想、人生抱負到愛國和拯救民眾,這樣的交談撞擊出的火花,彼此都深感得益。巴黎的會面和交談可以說影響了巴金的一生,也是他此後終生熱愛文學和世界語的緣由之一。1928年,正是列夫·托爾斯泰誕生100周年。為紀念托翁,也為了幫助巴金以稿費應付留學的拮据,胡愈之便讓巴金翻譯當時刊登在巴黎世界語雜誌上的文章《托爾斯泰論》,由他推薦到商務的《東方雜誌》托爾斯泰紀念專輯上發表,同輯還刊登了胡愈之同樣從世界語中譯出的《托爾斯泰與東方》一文。

1928年12月,因家庭再也無力供給在巴黎留學的費用,以及對祖國和親人的思念,巴金由巴黎回到上海。因與胡愈之的關係及時任「上海世界語學會」秘書、在開明書店工作的朋友周索非的介紹,到上海後,巴金很快參加了由胡愈之任會長的「上海世界語學會」,不久又被選為理事,負責會刊《綠光》的編輯並參與世界語函授學校的教學工作。受胡愈之的鼓勵和影響,期間巴金以世界語翻譯了好幾本書,如義大利愛·亞米契斯的獨幕劇《過客之花》、蘇聯阿·托爾斯泰的劇本《丹東之死》、日本秋田雨雀的獨幕劇《骷髏的跳舞》、匈牙利尤·巴基的中篇小說《秋天裡的春天》等,共達30多萬字。巴金也由此成為當時「上海世界語學會」乃至中國世界語運動中一位十分重要的戰將和骨幹。

1951年3月11日,中華全國世界語協會宣告成立,時任新中國第一任出版署署長的胡愈之被推選為理事長,蜚聲海內外的著名作家巴金則被選為理事會理事,這對分別了10餘年的戰友,又一次並肩站在了世界語的旗下。1980年,在胡愈之等的關心和努力下,國際世界語協會正式接納中國世界語協會為會員。同年8月,第65屆國際世界語大會在瑞典舉行,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和中華全國世界語協會理事長的胡愈之,點名委派巴金率第一次參會的中國世界語代表團赴瑞典。當時不少人勸年事已高的巴金,不要再為此事奔波了,然而76歲的巴金沒有辜負老友的厚望和重託,率團圓滿完成了任務。在斯德哥爾摩的講壇上,巴金莊嚴宣告:「中國人民通過世界語加強與各國人民的友好合作,堅定不移地維護世界和平。」中國世界語學者的風采,因巴金而備受矚目。也就是在這次大會上,巴金當選為國際世界語協會榮譽監事。而一生熱愛世界語並為之作出卓越功勛的胡愈之,亦於1984年的溫哥華

大會上被選為國際世界語協會榮譽監事,成為繼巴金之後第二個獲此殊榮的中國人。

文學讓他們佳話頻傳

巴金的寫作生涯起步於1921年,17歲的他在成都的《半月》雜誌上刊發第一篇文章《怎樣建立真正自由平等的社會》。而他的小說創作則始於1927年留學法國期間,為宣洩自己苦悶寂寞的心情,求得情感上的豐富和滿足,巴金開始了生平第一部小說《滅亡》的創作。與此同時,他也開始翻譯克魯泡特金的著作《人生哲學、其起源及其發展》。在《滅亡》創作期間,在拉封丹中學朝夕相處過的中國同學巴恩波的投水自殺,一直讓巴金不能釋懷。因此1928年8月《滅亡》寫成後,為紀念這位同學,巴金便在作者的署名中取了一個「巴」字,而「金」字則受剛譯完克魯泡特金著作的影響。從《滅亡》開始,「巴金」這個名字便一直沿用了下來。《滅亡》寫成後不久,流亡歐洲的胡愈之來到巴黎,得知巴金剛寫了《滅亡》後,十分高興,他熱心介紹巴金與時為上海開明書店門市部經理的周索非建立了聯繫。巴金將《滅亡》寄給周索非,原打算用自己翻譯高德曼《近代戲劇論》的稿費自費印刷,沒想到周索非將小說稿送給了當時正主持商務印書館《小說月報》的葉聖陶。得悉小說稿到了好友葉聖陶那裡,胡愈之又寫信給葉聖陶,向他介紹推薦巴金。葉聖陶本來對《滅亡》就十分欣賞,讀了胡愈之的信更為重視,1929年1月4日,《小說月報》分四期連載巴金的中篇小說《滅亡》。這使巴金名聲大振,並促使他從此走上小說創作的道路。

1931年至1933年,旅居上海的巴金開始集中精力從事小說創作,並迎來了他小說創作空前的豐收期,他的代表作《家》、愛情三部曲《霧》、《雨》、《電》及《春天裡的秋天》、《萌芽》等都是在這段時間創作、發表的。巴金的名字很快成了當時中國文壇、特別是上海文化圈中一個炙手可熱的品牌。1931年胡愈之從歐洲流亡回國,並於次年出任商務印書館《東方雜誌》主編,巴金的《楊嫂》、《煤坑》等許多短篇小說和連載的中篇小說《新生》(《滅亡》續篇》)等,成為《東方雜誌》最引人注目的視點之一。作為兄長和知友的胡愈之,對巴金的這種真誠支持,則以儘可能多的幫助作為回報。1933年,巴金的長篇小說《家》的第一次單行本和《巴金短篇小說選》,都是通過胡愈之,由同為上虞人的胡愈之好友章錫琛創辦的開明書店出版的。1933年7月,由胡愈之替生活書店籌劃的《文學》雜誌創刊,茅盾、鄭振鐸、胡愈之、葉聖陶等任編委,巴金則成為主要撰稿人。也因為胡愈之和《文學》雜誌,在一次雜誌社的聚會上,很少參加上海文學界活動的巴金第一次與魯迅和茅盾等人相識。

而1933年1月發生的《東方雜誌》「新年的夢想」事件,是胡愈之和巴金在文學上彼此真誠幫助、互相支持的又一段佳話。1932年胡愈之任《東方雜誌》主編時,正是蔣介石在加緊「剿共」的同時加劇對文化界的圍剿、鎮壓屠殺進步知識分子之際,文化界毫無言論自由可言。為避免國民黨的查禁,胡愈之在1933年1月1日的《東方雜誌》第30卷第1號上,策划了一個「新年的夢想」專欄,其用意正如魯迅所說:「想必以為言論不自由,不如來說夢,而且與其說真之假,不如來談談夢中之真。」專欄的徵稿,得到了柳亞子、徐悲鴻、鄭振鐸、郁達夫、老舍、葉聖陶、鄒韜奮、俞平伯、茅盾等許多文化名人的響應。而此時的巴金,因為寫作數量的眾多和不同的政治、藝術觀念,正陷入一些激進文人和文藝批評家將他列為「第三種人」、甚至誣其寫作是為了「貪圖巨額稿費」的流言和攻擊中。雖然激憤曾使巴金3個月都不曾動筆,但一見好友胡愈之策劃的徵稿,他毫不猶豫地給予熱情支持,是最早幾個寫稿的作者之一。在「新年的夢想」中,巴金坦蕩地剖明自己的心跡:「我的希望是什麼?自由地說我想說的話,寫我願意寫的文章,做我覺得應該做的事,不受人的干涉,不做人的奴隸,不受人的利用。靠著自己的兩隻手生活,在眾人的幸福中求得自己的幸福,不掠奪人,也不被人掠奪。」接著巴金又在《我的夢》一文中,駁斥了種種謠言,他寫道,那些誣衊或誤解他的人,「也許不會知道為了友情沒有稿費也會寫文章的事情」。為了友情,沒有稿費也寫文章,巴金承受了誤解和攻擊;而同樣也是友情,胡愈之則為巴金及時提供了剖明心跡的機會和條件。

1977年5月25日,歷盡十年浩劫的巴金,在上海《文匯報》上發表了他熬過艱難歲月後的第一篇文章《一封信》。遠在北京、已81歲高齡的胡愈之讀後欣喜若狂,親筆給巴金寫了一封信:「今天,從《文匯報》讀到你的一封信,喜躍欲狂。儘管受到「四人幫」十多年的迫害,從你的文字來看,你還是那樣的清新剛健。你的老友感到無比快慰,先寫這封信表示衷誠的祝賀。中國人民重新得到一次大解放,你也解放了!這不該祝賀嗎?」73歲的巴金接到胡愈之的來信更是熱淚盈眶,當晚他在日記中寫道:「愈之是我認識五十餘年的老友,看到他的手跡,我很高興。」

共同的追求使他們肝膽相照

半個多世紀的歲月激蕩和時代風雲的洗禮,投身進步事業、為了正義和真理獻身的共同志向和追求,使巴金和胡愈之成為肝膽相照的諍友。

在1925年爆發的「五卅」運動中,時為上海商務印書館《東方雜誌》編輯的胡愈之,不但直接投身鬥爭第一線,參加抗議、示威遊行,與鄭振鐸、葉聖陶等共同創辦為「五卅」運動助陣吶喊的《公理日報》;更以一個中國進步知識分子的正義和良知,撰寫了詳細報道運動真相的3萬多字的長篇通訊《五卅事件紀實》。「五卅」運動,同樣震撼了時在南京東南大學附中讀書的熱血青年巴金的心,他勇敢地走上街頭,積极參加南京學生的抗議聲援活動。1927年4月12日,蔣介石以「護黨」為名發動了叛變革命的「四·一二」大屠殺,閘北寶山路血流成河。目睹蔣介石反動派血腥暴行的胡愈之,懷著極度的憤慨,不顧血雨腥風下的自身安危,起草並聯合鄭振鐸、馮次行、章錫琛、周予同、吳覺農、李石岑等六人,向當時為國民黨中央委員的「三大知識分子」蔡元培、李石曾、吳稚暉發出著名的「四·一二抗議信」,此舉被周恩來譽為「中國正直知識分子的大無畏的壯舉」。「四·一二」事變發生後,遠在巴黎留學的巴金同樣以一個戰士的姿態站了出來,他連續寫了《理想是殺得死的嗎?》、《無政府主義並不同情國民黨的護黨》、《李大釗確是一個殉道者》等文章,發表在美國舊金山的華人報刊上,尖銳地抨擊國民黨和蔣介石,表達對共產黨人的敬意。在1928年巴黎會面以前,胡愈之和巴金儘管還沒有直接聯繫,但他們無畏的追求正義和真理的實踐和行動,卻無疑為他們成為肝膽相照的諍友,奠定了信念和志向上的基石。

毋庸諱言,巴金早年曾比較執著地追求過無政府主義,自稱為「安那其主義者」,而胡愈之早年亦受過無政府主義的影響。1931年,胡愈之流亡歐洲回國前,曾在蘇聯參觀考察了一星期,親身感受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的種種新生和巨變,思想有了明顯的變化,由傾向無政府主義轉而嚮往社會主義,並因此寫了曾影響、引導過幾代人的著名報告文學《莫斯科印象記》。1931年仲夏的一個早晨,煙雨朦朧的黃浦江邊,當巴金與剛從莫斯科風塵僕僕歸來的胡愈之第二次相逢,聽著胡愈之激動地講述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的所見所聞時,年輕的巴金亦從此植下了社會主義的基因。1936年10月19日,魯迅在上海逝世,曾在紹興中學堂直接受教於魯迅的胡愈之與馮雪峰等,實際負責並領導了聲勢浩大的群眾性悼念活動;而一踏上文壇便為魯迅讚賞並深受魯迅關心愛護的巴金,則與黃源、胡風、歐陽山等人一起直接為魯迅扶柩。

抗戰初期,上海成立了文藝界抗日救亡協會,胡愈之被推為協會常務理事兼宣傳部副部長。在胡愈之等的支持下,郭沫若和夏衍創辦了《救亡日報》,鄒韜奮創辦了《吶喊》周刊。《吶喊》出版到第三期,發生了禁止發售上述三種報刊和報童被打事件,茅盾、鄒韜奮、胡愈之、鄭振鐸聯名向時任國民黨中宣部長的邵力子交涉,才給予重新辦理登記手續。《吶喊》就此改名為《烽火》,在巴金的努力下,《烽火》成為抗戰初期在上海、廣州、重慶以及內地有廣泛影響的抗戰文學刊物,而胡愈之對《烽火》的關心、支持,也始終沒有中斷過。1938年,在廣州的胡愈之、巴金、茅盾等以魯迅先生紀念委員會的名義,召集在粵文化人士共同商談由胡愈之負責首編的《魯迅全集》在廣東的發行工作。廣州淪陷後,巴金等眾多文化人士被迫西撤到桂林,胡愈之從武漢撤退後也輾轉來到了桂林。在桂林,胡愈之領導建立了國際新聞社和文化供應社,巴金則與夏衍一起組織成立了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桂林分會,他們共同支持甚至並肩戰鬥,成為戰時文化名城桂林文化救亡的重要核心人物。1939年2月,巴金離開桂林赴孤島上海閉門創作;1940年夏,在完成《激流三部曲》最後一部《秋》後才返回大後方重慶、成都。而此時,愈之則受周恩來的委派赴新加坡從事文化救亡工作。從此,這對肝膽相照的戰友,天各一方,近10年未通音訊,直到1949年全國新政治協商會議召開才在北京重逢。

「文革」中,受周總理保護處境稍好的胡愈之,得悉巴金在上海受殘酷折磨後心情十分悲憤,他特別擔心巴金的生命安危。1973年,胡愈之率全國政協參觀團到上海時,曾冒著風險提出要見一見巴金,但未獲批准。1978年,當胡愈之又一次率全國政協參觀團到上海時,終於圓了重見巴金的夢,此時胡愈之已82歲,巴金也已74歲了。回京後,胡愈之對家人說:「這次去上海,見到了經"文革』劫難後的巴金身體還健康,我心裡特別高興。」1986年1月16日,胡愈之在京逝世,正患病並摔傷卧床的巴金,得知消息後懷著極其悲痛的心情和深深的眷念,揮淚寫下這樣一段文字:「作為一位90歲高齡的老人,他離開這個世界,不會有什麼遺憾。我雖然失去一位長期關心我的老師和諍友,但是他的形象和他的聲音永遠在我的眼前,在我的耳邊:不要名利,多做事情;不講空話,要干實事。這是他給我照亮的路,也是我的生活道路。」

星座因互輝而愈加璀璨。從1920年第一次彼此通信相識,到1986年生死永隔,整整66年的赤誠相向、肝膽相照,這樣的精神財富,不但屬於巴金和胡愈之兩位文化巨人,同樣更屬於全人類,璀璨於人類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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