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老人讓人羨慕
歐洲歌劇院里老人多,無論在維也納,慕尼黑,還是柏林,走進歌劇院,一眼望去,但見白髮涌動,步履遲緩,老人佔了絕大多數。老先生著裝多半深黑色,老太太則色彩繽紛,與頂上白髮形成鮮明對比。
當演出結束,演員依次出場謝幕時,觀眾的掌聲向來是區分對演員不同評價的信號。而這裡的掌聲,雖然也有不同的層次,但整體音量相對較弱。可以想像,對這些已經坐了兩三個小時的老人來說,此時其精神無疑已是強弩之末。同時,我也很少聽到有喝彩聲,這通常是在極度興奮和精力充沛的狀態下才有的現象,顯然不屬於這些老年人的狀態。
人的一生,如果僅以年齡段來劃分,那麼老年是最趨同的。此時,人生經歷已過大半,之前的各色輝煌與驕傲已呈漸弱之狀,生命的曲線急劇往下,社會地位逐漸被邊緣化,走向被養老,被送終的歸途。但是,在歐洲的歌劇院,老人們卻表現出別樣的狀態。
歐洲歌劇院的觀眾席有多層(維也納歌劇院多達六層),雖然有電梯,但老人們不會進入。原來,電梯門旁貼有輪椅標記。電梯無人看管,而且常常敞開,跨一步就能進去直達樓上,但老人們都很自尊,認為自己不是坐輪椅者,不能進。他們寧願攀爬樓梯,走一層,歇一下。我多次看到扶梯轉角處有停歇的老人,樓層越高,停歇者越多,讓人敬意油然而生。
幕間休息是他們社交時間,他們手持一杯香檳,相互交換對演出的看法。而歌劇院僅有極少的椅子,大多數人只能站著。這雖與歐洲常見的雞尾酒會習慣有關,但是,當想到這些老人也只能站著的時候,不免心中不忍。而他們似乎毫不介意。記得在慕尼黑國家歌劇院看莫扎特《唐.喬萬尼》那次,第一幕結束後,大家起身外出。我因為獨自一人,心想到了外面也無人交流,便索性留在座位上看節目單。不料,片刻後偶爾抬頭,赫然發現偌大一個觀眾廳,除了我竟空無一人。雖然直覺讓我猜想,這只是正好碰上所有人都去喝香檳了的偶然現象,但直到有人進來時,我才真正安下心來。這一幕讓我印象深刻之極,至今難忘。看來這些耄耋老者在乎的,並不僅僅是這一杯香檳,能和大家一起交流,才讓他們這一個晚上的歌劇欣賞顯得更加完整。
為了這個完整過程,他們十分注重儀錶。在柏林,我曾見一對老夫妻從地鐵口走出來。在歌劇院旁的綠化帶,老婦人慢慢地在防護欄上坐下,開始脫去腳上的平跟鞋,老先生則從手中包內取出一雙高跟鞋,讓老妻換上,之後,又取出一頂禮帽,給老妻戴上。像變戲法一樣,老婦人忽然就神采奕奕了,在老先生的攙扶下,走進歌劇院。這一幕真是動人至極。
更有甚者,在維也納歌劇院看威爾第的《唐卡洛斯》,我注意到在我座位前幾排的一對老夫妻,老先生始終對老妻照顧備至。開始我並沒有特別注意,當散場後,人們離開座位準備回家時,我卻發現老婦人有點不聽話,老先生則有催促之意。而老婦人在起身時,卻又躬身把前排椅子不停地翻上翻下,似乎覺得很好玩。我忽然明白,那是老年痴呆症患者。
回上海看到有女性朋友在微信中貼出幾幅老婦靚照,個個華服艷麗,神色傲然,一旁標註著年齡,都在八九十歲。朋友在微信上寫道:「我以後老了也要這樣」我想,人家到了這個年齡,還能保持這種風姿,其實是年輕時養成的習慣,並非老來作秀的結果。他們的幾十年人生,就是這麼走過來的,對他們來說,這一切都很自然。哪怕是老年痴呆症患者,也照樣能安靜地看歌劇,不會吵鬧,家人也不必擔心,只需小心陪護而已。
這才是歐洲老人讓人羨慕之處。歌劇在他們老年生活之中,就像出門去見老朋友一樣。而更讓人們動容的事,期間所有的過程,非但不需要別人照顧,還處處維護自己的尊嚴,好像他們還在年輕時期,還是風姿綽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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