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為救人而吃人」的殘酷戰爭
清入關後的早年間,明朝尚未最終覆亡,先後有以福王朱由崧為首的「弘光政權」、唐王朱聿鍵為首的「隆武政權」、以及桂王朱由榔為首的「永曆政權」持續進行了歷時18年的抗清鬥爭,這段時期都統稱為「南明」。其中,南明「永曆政權」由於得到廣泛的擁護,曾一度取得與清廷劃江而治的南北抗衡優勢,可惜由於內部傾軋,永曆朝廷最終錯失了多次復興機會,不得不偏安雲貴一隅。
為挽回頹勢,南明西寧王李定國(原大西軍將領)決定聯絡東南沿海的鄭成功夾攻奪取廣東,以圖再度興復南明的大業。奪取廣東(廣州)的最關鍵一役在於先攻下廣州西南的新會,「克新會,則廣州可下」。恢復廣東是當時南明中興的最佳戰略,李定國對此一直躊躇滿志。
清順治十一年二月,李定國聚集全部主力揮師入粵,一路勢如破竹。這年的四月間,大西軍開始全面圍攻廣東新會,誓要取新會而下廣州。而堅守新會的耿繼茂部清軍(漢軍)也獲得死戰命令:無論如何都不能失去新會,人在城在,人不在城也要在。
正史中沒有記錄的是,當時的新會守軍也害怕城池落到南明手上後,一旦被八旗清軍重新收復回來時必將引起滅絕性的屠城,因為揚州嘉定的屠殺事件才發生過不久。這說明當時的新會清軍守城將領並非沒有人性的,那麼,為何後來又發生了恐怖的「吃人」事件呢?
其實一切都為了「救百姓」,對李定國是這樣,對新會守軍也是這樣。
李定國在三次大型的圍城攻堅戰鬥中每每落敗,皆因新會守軍將百姓驅逐出來「當炮灰」,李定國不忍心,於是一次次放棄進攻。具體是這樣的:當李定國通過挖掘地道抵達城牆根下炸開城牆,正要組織大炮猛轟缺口的時候,新會守軍就驅逐百姓有序地出來搬石塊,一一堵回缺口;當李定國用葵樹榦紮成的「捆青」堆砌成台階要爬上城牆時,新會守軍就讓百姓從城牆裡挖缺口爬出來,將「捆青」一一搬進城內。李定國沒轍了,只好借優勢的兵力實施了長期圍困,要將新會清軍困死餓死。
而新會清軍方面呢,早制定了不惜一切代價保住城池的方案,因而也針對李定國的「善良弱點」採用了各種不擇手段的守衛方式,他們一早就知道李定國不會拿老百姓的生命作戰爭代價。而在對內的宣傳方面,新會清軍也早就宣揚了可怕的屠城後果,對誰當皇帝不甚理會的百姓自然就站在清軍一邊,全力支持他們守城,只為了避免將來可能發生的滅絕性屠城--所以才出現了老百姓「甘心」被驅趕守城的現象。有人評論李定國的這場戰爭是「好漢遇到了無賴」,可是戰爭中,「無賴」何嘗不也是戰爭策略之一呢,對於弱者一方的新會清軍,如果他們非要守住城池,也只有「無賴」這一招數了,否則面對20萬大軍,他們拿什麼去抵擋?
在李定國對新會城圍困了三個月後(八九月間),新會城內已再無糧草。而當時,李定國的軍隊也遭遇了大規模瘟疫,雙方都支撐在一線生機下。李定國本想期待鄭成功的軍隊按約與他會師新會,然而鄭成功屢屢拖延發兵時間;而清廷方面,則早已派遣八旗大軍南下,聯合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繼茂的漢軍蟄伏在廣東三水,伺機支援新會。只要新會清軍支撐過這一難關,城圍自解。
在這關鍵時候,新會清軍決定讓城內各百姓,每家每戶貢獻出一人作為「人肉口糧」。在實施過程中,湧現了許多忠烈婦女,為自己的丈夫和家人自願爬進了油鍋。《新會縣誌》記載,有個姓莫的媳婦與婆母相依為命,守將要殺食婆婆,莫氏叩頭請求替婆婆死,守將說:「真是一位孝順的好媳婦!」就答應了她的要求,把莫氏烹煮吃了。又有一個姓李的婦女,丈夫被守將抓去,將要被殺,李氏哭著說:「丈夫還沒有兒子,如果殺了他,就絕了他家的後代了,我即使活著又有何用?請把我吃了吧!」守將也答應了,就烹食李氏,把她的骸骨交給她的丈夫帶回家安葬。還有一位姓梁的窮書生被守將抓去將被烹食,他的十歲女兒請求代替,守將被感動了,就把他們父女一同釋放。數月下來,新會清軍竟吃了一萬多人,不過到十二月份城圍被解後,剩餘百姓也就「安全」了,竟沒多少人痛恨清軍的「吃人之舉」。兵亂過後的第二年開春,有位倖存者在路上遇見了清軍守將,就跪地下拜。守將感到驚訝,於是問:「你拜我幹什麼?」那人說:「我的父母妻子都安葬在你的肚裡了,他們都沒有墳墓,如今寒食節臨近,我不朝著你的肚子下拜又能到哪裡拜呢?」守將滿面羞慚,急忙離去。
對於這段歷史,《新會縣誌》原文如此說:「自被圍半載,飢死者半,殺食者半,子女被掠者半。天降喪亂,未有如是之慘者也。」 不過這段文字記錄的是戰爭造成的慘狀,而對新會清軍卻鮮有批判,此為一奇。從新會清軍「烹人」的事例中可以看出,那些守將並非「泯滅人性」,至少他們在這麼做的同時內心還寫有「羞愧」二字。或許當時的新會百姓都很愚昧無知,或許他們在戰亂後還在慶幸沒有遭遇滿城皆盡的「滅頂之災」……
就在新會城內如此不擇手段度過「朝不保夕」的糧食危機時,李定國在城外的大軍也因瘟疫死傷過半,鄭成功大軍卻依舊爽約渺渺無望。清廷援軍趁機殺到,八旗清兵會同平、靖二藩軍隊前後夾擊,用大炮轟亂了李定國最厲害的象兵陣,經過四天激戰,李定國大軍盡數兵喪在今天新會北門外的圭峰山下,20萬大軍最終只剩數千逃回了雲南。新會一役後,李定國精銳盡失,從此他再無力量進軍廣東,南明復興的希望從此化為泡影。李定國在給鄭成功的短箋中提到:「聖蹕艱危,不可言喻。敕中愴怛之語,不穀讀之痛心」,正是隱望聯合鄭成功等共扶永曆。可惜由於鄭成功的私心自用,李定國此生的願望最終落空。
這場戰爭里,李定國因慈憫百姓之心沒能攻下城池,新會清軍則因吃人守住了城池,也「救」了全城百姓(他們認為一旦新會失守,清軍必會全面反攻,奪下城池之日就又是一個「揚州屠城」之日,全城百姓難以倖免)。在道德方面,還真難以評說這樣的「吃人戰爭」,一切常規的人類價值觀在戰爭中都是扭曲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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