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軒,最想做痴癲狂的白居易
不論到哪兒拍戲,黃軒都帶著筆墨紙硯。他的這一習慣始於2007年,父親的突然離世讓他幾近崩潰。他整日酗酒,喝醉了就在北京午夜的大街上嚎啕大哭。有一天宿醉後,他忍著頭痛在街上溜達,路過一個文具店,店裡正在處理文房四寶,他花20塊錢買回一套。
回到家,他坐在桌前寫了一下午,「橫豎撇捺照著比劃,心和神都凝聚在筆尖上,慢慢就找到了內心的寧靜」。後來,寫字成了他生活的日常,他也練就了一種本領:無論外界多喧嘩,他都能旁若無人地鋪開宣紙、研開墨汁,安安靜靜地寫字。
久而久之,黃軒的身上有了一種安靜、低調的文人氣質。正是這種氣質吸引了兩大導演——馮小剛和陳凱歌,前者讓他演《芳華》中文工團里的 「活雷鋒」劉峰,後者將他放逐在大唐盛世,飾演《妖貓傳》中詩人白居易。兩部電影在2017年12月接連上映,加上正在熱播的《海上牧雲記》,黃軒被推到了舞台中央。人們熱情地解讀著他,無論是作品裡的角色,還是現實中的本人。
這是演員黃軒的黃金時代,有人說。身處其中,黃軒從容應對著正在發生的一切,也時刻進行著自我審查和檢視,「我不希望自己變得圓滑,每當有這樣的苗頭出現,我都會在心裡抽自己一巴掌。」
陳凱歌說:「我選他選對了吧!」
因為《妖貓傳》,黃軒和白樂天(白居易,字樂天)這個角色相處了5個月。電影中的白樂天,是皇帝身邊的起居郎,執著於寫《長恨歌》。玄宗死後,他和從日本來的僧人空海相遇,捲入30年前楊貴妃之死的謎案中,之後兩人一起尋找真相。
電影自2016年8月開拍,他在7月底就開始焦慮:能不能演好這個角色?和導演的想法是否一致?能不能把想像的都表現出來……他問導演陳凱歌自己需要準備什麼,對方給他開了一個書單,從《白居易詩詞選》到王國維的《人間詞話》等,「體會那時那刻詩人的心境和意境」。
黃軒每天都帶著書去片場,一停下來就讀書。除導演推薦的書,他還找來《莫扎特傳》來讀,「他和白樂天有點兒相似,都是一心扎在自己熱愛的世界裡。生活中不是儒雅的狀態,有些古怪,甚至癲狂。」收工回到酒店,他會倒點小酒,放上音樂,拿出筆墨紙硯,畫畫、讀詩、寫詩。
陳凱歌是一個對表演很苛刻的導演,幾乎每個鏡頭都是一點點摳出來的。黃軒記得當時布置白樂天的住宅,陳凱歌對美術指導說:「屋裡不能太規矩,他就是一瘋子!」
「我演的是一個年輕狀態下的詩人,他有一點痴、一點癲、一點狂。」黃軒對《環球人物》記者說,他用「超過100度沸騰的水」來形容白樂天的極端。比如為了寫一首詩,他甘願去做一個觀察皇帝生活起居的閑職——起居郎;又為了寫詩,他可以毫不猶豫地辭官;他帶著空海偷偷溜進天子藏書樓,大言不慚地講「說是我的也行」。
定位好角色,黃軒心中的焦慮並沒有完全消除,「需要在戲中準確地釋放出人物應有的情感,不能多,也不能少。」他說。有一場戲,演的是白樂天夢想破碎那一刻。在他和空海的追尋下,楊貴妃死亡之謎漸漸露出真相。空海跟他講玄宗和貴妃的愛情是假的,他一下子陷入崩潰中——自己耗盡心血去寫《長恨歌》,沒想到可能是一廂情願的假想。
拍這場戲前,黃軒每天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3天下來,整個人疲憊不堪。拍的那天,他一到片場就和周圍的人隔離,自己待在一個特別黑的角落。「就安靜地待著,一言不發,心裡不斷地催眠自己『我就是那個崩潰的白樂天』。」
第一次演時,他對著空海大吼:「我可以一輩子活在李白的陰影里,但你不能說我的《長恨歌》是假的!」因為入戲太深,他哀慟到站立不穩,甚至有些精神恍惚。眼見如此,導演說回去再體會體會。第二天,他調整好狀態,這場戲一條就過,陳凱歌對身邊人說:「我選他選對了吧!」
《妖貓傳》殺青後,緊接著他便轉場到《芳華》劇組。但很長時間,他都無法從「白樂天」中走出。2017年5月的最後一天,他發了一條微博:「真想活在這部電影(《妖貓傳》)里。」
「那個時代的鬆弛和自由,讓人留戀。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任何性情的人都可能存在,而我又極其想成為白樂天那樣的人,豪放、洒脫、痴狂,還那麼孩子氣。」黃軒說。
被選擇和等待
人自然不能總活在戲中。時間往前撥幾個月,2017年9月24日,距離電影《芳華》上映還有5天。劇組在上海舉行發布會,宣布電影延期上映。編劇和幾位女演員都在台上暗自落淚,導演馮小剛也沒忍住,幾度失聲:「在我心裡,這是一件挺悲壯的事兒。」唯有黃軒坐在旁邊,沒哭也沒說話。
而在此前,他主演的《海上牧雲記》也沒有如期播出。有人為他打抱不平,他卻一笑了之,「好多事情你控制不了,何必去苦惱?想也沒用。演員這個職業的特性,就是被選擇和等待。」
黃軒經歷過太多次的被選擇和等待。
2004年,他剛到北京舞蹈學院讀書,趕上《滿城盡帶黃金甲》劇組到學校選角,意外被選中演片中的小王子。後來等影片開拍,他才知自己被換了下來。4年後,他出演婁燁導演的《春風沉醉的夜晚》 ,40分鐘的戲最後被刪得只剩一個背影。
2009年幾乎是黃軒最灰暗的一年。原本定好主演《日照重慶》和《海洋天堂》,在最後關頭又被臨時換角。一連幾次的換角,讓黃軒開始懷疑自己是否適合演員這個職業。
那一年,他跟著電影《成都,我愛你》劇組去參加威尼斯電影節,看到周邊許多電影人都帶著自己的作品,侃侃而談,他覺得很失落。電影節結束後,他沒有直接回國,在巴黎遊盪了10多天,經紀人給他打電話,讓他回國拍《無人駕駛》。猶豫許久,他才又鼓起勇氣回歸演員之路。
「我無法放棄演戲。在戲裡我可以肆無忌憚地抒發自己的情感,過不同人的人生。」黃軒說。接下來的幾年,他陸陸續續演了不少戲,但幾乎每次出現,人們都拿他當新人談論,過後很快又被喧囂的娛樂圈遺忘。
直到2014年,還是婁燁,找他演《推拿》中的盲人按摩師小馬。這是黃軒演藝生涯中很重要的一個角色,很多人認識他都是從小馬開始。
小馬在幼年時遭遇了一場車禍,失去母親的同時也失去了視力。為了演好小馬,黃軒先到南京盲校體驗生活。他每天把自己的眼睛蒙上,和盲人們一起吃飯,一起學推拿,用手去觸摸盲文。在劇組拍戲的3個月,婁燁沒有給他講過戲,全靠自己體會。
有一場戲是小馬復明,拍之前黃軒去問婁燁:「導演,這場戲怎麼演?」婁燁擺擺手:「我怎麼知道?你就是小馬,還來問我?」經過多番琢磨,他最終真的和小馬合二為一,演出一個盲人在重見光明後情緒變化的全過程:從不確定到摸索,再到近乎瘋狂。
他的表現讓周邊人感到意外,攝影師曾劍之後回憶說:「我扛著攝影機追著他跑了好幾百米,一直衝到車水馬龍的大路上。」而在平時,黃軒給他的印象是安靜,經常躲在一個角落裡,獨自默戲。
憑藉這一角色,黃軒入圍2014年柏林電影節最佳男演員獎。最終雖未獲獎,但作為評委的梁朝偉告訴黃軒:在柏林影帝的競爭中,直到最後時刻,他都在評審團的選擇範圍內。
同年,黃軒還演了《黃金時代》里的駱賓基,電視劇《紅高粱》中女主角九兒的初戀情人張俊傑。這一年,成了他演藝生涯的轉折點——幾乎有大半年人們都在談論黃軒,儘管他不是新人,入行已經7年。
此後,他演《羋月傳》里的黃歇,《翻譯官》中的程家陽,《女醫·明妃傳》中的明代宗朱祁鈺……黃軒這個名字,已經被人們記住了。
在獨處中認知自我
2017年12月初,黃軒給自己放了一個小長假,去了一趟印度。他每天坐在恆河邊發獃。恆河岸邊有一個露天的火葬場,火24小時都在燃燒,有人把燒完屍體的木料掃進河裡。某日太陽落山,看著一群鳥飛過河面,他拿出手機拍了下來,照片上有夕陽的餘暉,有鳥,還有一條木船。
他也愛看熱鬧的街市。有時在小巷子里走著走著,幾頭牛就沖了過來,沒有人管,因為牛被印度教教徒視為「聖獸」。這些不一樣的生活方式,不斷地衝擊著黃軒,讓他總有一種穿越的感覺。
黃軒喜歡這樣獨處,可以安靜地觀照自己和所處的世界。因為父母離異,他從小就沒有安全感,常常獨自待著。他記得上中學時,宿舍門前有三棵大樹,他給它們分了工,分別負責傾聽他的心事:一棵負責學習,一棵負責愛情,還有一棵負責友誼。
現如今,演戲成了他釋放自己的出口。演戲之外,他的生活很簡單:一半的時間,他比較理性地感受、思考、閱讀、旅行;一半的時間,他在感性地喝著酒,暈著,發著呆。大多數時候他都獨自一人,「所有的自我凈化、自我成長、自我觀照,都要在獨處中去完成。」
在片場,一有空閑時間,黃軒就躲在一邊,抱著本書看。等輪到自己上場了,合上書,馬上進入戲中的角色。他讀的書大都是宗教類和哲學類的,比如美國心理學家肯·威爾伯的《超越死亡:恩寵與勇氣》,賴聲川翻譯的一本法國哲學家與兒子的談話——《僧侶與哲學家》,宗薩蔣揚欽哲仁波切的《正見》和《人間是劇場》……
「每天拍戲都很忙,讀書的時間很少。但我自己又是一個問題很多的人,我覺得只有在這種類型的書里才可以找到一些答案,啟發我的思考。」黃軒說。
當記者問 「你的問題和困惑是什麼」時,他答道:「比如疑問我為什麼在這裡?生命的意義是什麼?我要做什麼?該如何看待這個世界?如何讓自己的生命有更多的可能性,等等吧。大多都是一些自我認知的問題。」
在黃軒看來,一個演員一定要有高度的自我認知。「人的情感是共通的,只有深刻地剖析自己,之後再將自己的某些性格色彩、情緒、經歷,與戲中的角色、人物建立起鏈接,這樣一來塑造的角色才立得住。」
他記起當年拍《黃金時代》,影片結尾那一幕:剛剛見證了蕭紅死亡的駱賓基走在滿目瘡痍的香港街頭,口中嚼著一塊糖,突然悲從中來、淚流滿面。演駱賓基時,他想起的是父親去世之後的一天。他蹲在昏暗的樓道里整理父親的遺物,腦子裡不知在想什麼,「整個人完全處於無助茫然的狀態」。這時電梯到了,開電梯的阿姨問要不要幫忙,「聲音特別溫暖」,他從地上抬起頭,眼淚嘩地就出來了,「那種感覺就跟那幕戲一模一樣」。
前段日子,黃軒剛剛結束了電視劇《創業時代》的拍攝。他在裡面飾演男主角郭鑫年,「一個滿懷激情、不屈不撓的天才,活在自己的理想里,創造出偉大的互聯網產品」。因為郭鑫年,黃軒覺得自己也有些變化,「以前和朋友聚餐,我都不怎麼說話。現在喝點酒,我可以像演講一樣,大聲地說著自己的理想,而且一直說。」
黃軒的理想,是想成為一個自己欣賞的人,「那個人,他有自己的堅持,不隨波逐流。他不會被捲入塵世的遊戲里,不停地打轉,到頭來卻完完全全沒有真正活過。」
作者:《環球人物》記者 陳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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