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爾吉斯斯坦的「甘肅村」
吉爾吉斯斯坦的「甘肅村」
楚河,流經吉爾吉斯斯坦和哈薩克,全長1030公里,中亞東干族大部分聚集在楚河流域。其中哈薩克的營盤和新渠是較大的「陝西村」,而吉爾吉斯斯坦的梢葫蘆和米糧川則是較大的「甘肅村」。
120多年前,陝甘回民起義失敗後,分三批進入中亞。1924年,俄羅斯人將遷居中亞的西北回民定名為東干族。關於「東干」的含義,學術界有幾種不同的說法,一般認同的觀點,「東干」即東甘,也就是甘肅東部。而東幹人不這麼稱呼自己,他們自稱回民或老回。
吉爾吉斯斯坦的首都比什凱克,距梢葫蘆和米糧川大約30公里—40公里。這一帶是寬闊的楚河盆地,遠處是四季冰雪覆蓋的山脈。比什凱克有一條大街命名為「鄧小平大街」,穿過大街向西不到半小時,汽車便可到達梢葫蘆。米糧川則位於比什凱克東面,距坎特14公里。中亞是多民族居住的地域。同一個地名可能有幾種不同的稱呼。最大的「甘肅村」,俄羅斯人叫阿列克賽德羅夫卡,吉爾吉斯人叫索克魯克,而東幹人則叫梢葫蘆。這裡曾是一片荒灘,東幹人用勤勞的雙手,將它建設成美麗的「大花園」(東幹人語)。現居住一萬多東幹人,佔中亞三國東干族的1/10。從這裡出來的東干文化名人最多。著名東干作家亞斯爾·十娃子、爾利·爾布都,著名東干學家伊馬佐夫等,都是梢葫蘆人。米糧川現有東干居民4000多人。這裡是衛國戰爭中英勇獻身的曼蘇子·王阿洪的故鄉。前蘇聯最高蘇維埃主席團授予他「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英雄」的最高稱號,並授予列寧勳章。
語言的傳承與變遷
語言是民族的重要標誌之一。東干語以西北方言為主體,但是「甘肅村」與「陝西村」的語言又有差別。按語言學家的分析,「甘肅村」有三個聲調,而「陝西村」有四個聲調。從口音一聽就能區分出甘肅話和陝西話。
東幹人生活在俄羅斯、吉爾吉斯、哈薩克、烏茲別克等多民族共處且通行俄語的環境中,他們的語言構成以西北方言為主體,又吸收了不少俄語及突厥語辭彙。東干語中的有些辭彙保留了120多年前的中國西北舊話,如稱官府為「衙門」,將路費叫「盤纏」,把飛機叫「風船」,「印刷」叫「拓(ta)」,出版叫「出世」。只有「學堂」而沒有「學校」這個詞。由於語言在變化,東干語與中國西北方言也產生了某些錯位。漢語「貴重」指物品,不指人。而東干語「貴重朋友」是對人的尊稱。我和甘肅籍小伙扎克爾談話,他說牙齒不好,要去「拾掇」呢。這些用法和西北現在的方言不一致。
筆者系甘肅隴東人,在城市生活了許多年,很少說家鄉的方言土語,而東干語中不少詞同我們的爺爺、奶奶、父母說的話差不多。如漢語書面語中的「可能」、「大概」,東幹人叫「下罷(haba)」,「差不多」「接近」東幹人叫「傍間」,「準備」隴東方言叫「慮當」,東幹人叫「設慮」,「危險」東幹人叫「單懸」,「最後」東幹人叫「臨尾(lingyi)」。這些與中國西北方言大體一致。東干識字課本中有一段話:「我的聯手(朋友)在城呢住的呢,他的名字叫主麻子,他把書(fu)念得好,也規矩。我肯在他們家呢浪。」也完全是西北話。
東干語有關社會科學、自然科學及許多新名詞,一般直接借用俄語辭彙,如「共和國」叫列斯布布里卡,「公里」叫克拉蔑特爾等。也吸收現代漢語新名詞,如「新聞」。
由於漢字的失傳,東干學者創製了拼音文字。1928年創製以阿拉伯字母為基礎的東干文字,1932年又創製以拉丁字母為基礎的東干文字,1954年至今改制並使用以斯拉夫字母為基礎的東干文字。就在中國學者討論漢字拉丁化是否可行,以解決漢字的繁難問題時,東幹人卻將拼音文字付諸實踐,用這種文字保存了大量的語言、文學、文化方面的資料。
1932年東幹人創辦了自己的報紙《東火星報》,後又改為《十月的旗》,現在叫《回民報》(俄語稱東干報)。「回民報」報頭用4種文字書寫:分別為東干文、吉爾吉斯文、俄文、漢文。頂端是固定的用俄語寫的「大眾報」幾個字,下面小字東干文:「三人合一心,黃土變成金。」右上角是出版年月日,同時又註明「報是1932年的3月出哩世的。」東干報的文章,有的用東干文書寫,有的用俄文書寫。我們讀東干文更覺親切。如有一篇報道,題為「心勁大的科學人」。如果用漢語書面語就是「頑強拼搏的學者」。而「心勁大」則是形象的口語。科學家、學者叫「科學人」。東幹人把作家叫「寫家」,讀者叫「念家」。哈薩克的東干報是《青苗》。吉爾吉斯斯坦回民文化教育基金會於2001年又創辦了社會政治文藝政論綜合期刊《東干》雜誌。
東干報刊是用拼音文字傳播的以甘肅方言為主體的東干話,不懂東干文的中國朋友往往叫苦不迭,說彷彿看天書,不知道什麼意思。而東干廣播節目則不然,假如你是西北人,准能聽懂個七八分。當你在通行俄語的語言環境中,打開收音機,突然聽到這樣的問候:「比什凱克,好的呢嗎!好的呢嗎,比什凱克!」會令你十分驚喜。這就是吉爾吉斯共和國廣播電台東干節目的開頭。愛莎·曼蘇洛娃曾是這裡的廣播員,現在接替她的是法蒂瑪,編輯老三諾夫·拉赫木兼男廣播員。他們都是甘肅口音。東干廣播節目主要有兩大板塊:一大板塊是「新聞」,包括東干協會的活動,東干村發生的人和事,共和國與東幹人密切相關的消息及東干報紙、東干雜誌的有關內容介紹。另一板塊叫「文學面子」(即文學專題),介紹東干作家創作的小說、詩歌、散文,東干「古今」(故事)。我曾從廣播上聽到過亞斯爾·十娃子的詩,爾利·爾布都的小說及伊馬佐夫、曼蘇洛娃、阿洪諾夫、白掌柜的等東干作家的作品。還聽到過狼外婆的「古今」,與中國民間故事大體相似。節目廣播過程中不時插入東干歌曲,廣播員叫「曲子」。我和妻子曾為一首優美的東干歌曲《花瓶》所打動,很快便學會了它。在朋友聚會時,唱這首歌成為我們的保留節目。有人說,東干音樂接近甘肅、青海的民間樂曲,我聽其中的許多歌曲如《莊稼漢》等,覺得和我少年時在隴東聽到的民間社火曲子頗為接近。東幹人還喜歡新疆回族作曲家蘇爾東的曲子,電台經常播放。
婚俗與晚清服飾
婚禮,往往能體現出一個民族的特殊習俗。一天,《東干》雜誌主編拉西德·尤蘇波夫打電話,邀請我們去鄉庄參加他侄女的出嫁儀式。我們便乘坐焦鴻同志的小車欣然前往,他已辦了綠卡,長住比什凱克,結交了許多東干朋友。東幹人遷居中亞後,要按俄羅斯習慣,其姓名由姓、名和父名三部分構成。除了類似俄羅斯的姓名,東幹人還有中國回族姓,如伊馬佐夫教授姓黑,曼蘇洛娃姓馬,尤蘇波夫則姓王。到尤蘇波夫家,首先看到敞開的兩扇大鐵門,像機關大門一樣氣派。許多東幹人都有私人小汽車,有的還不只一輛,因此大門必須能出入汽車。進了大門,寬敞的院子里擺滿了餐桌和長凳。主人將男女來賓分開安排入席,男女不同桌用餐。主人專門請來了節目主持人和東干歌唱家,在院子里架起喇叭。隨著美妙的樂曲,客人翩翩起舞,東幹人能歌善舞,有的婦女剛從廚房出來,也參加到歌舞的行列。整個院落充滿了歡快熱鬧的氣氛。東幹人也愛好詩文,新娘的父親曾是工程師,和出嫁的女兒站在一起,朗誦他創作的詩歌,為女兒送行。
我從蘇聯科學院編寫的《中亞及哈薩克民族》著作中看到東幹人的民族服飾還是中國的舊樣式:有鑲袖口、鑲衣領的大襟禮服,有高底繡花布鞋,有繡花套褲等,穿長罩衣時還要套上夾夾子,配成一套服裝。聽說過去東干新娘要穿斜襟、開雙叉的旗袍,穿繡花鞋和繡花布襪子。我看到的新娘子將頭髮盤起,插上鮮艷的絹花,穿一身水紅旗袍,腳上穿一雙紅皮鞋。新郎由伴郎陪同,身著西裝,戴著胸花,只有頭上別緻的小帽是東幹人的標誌。新郎由伴郎引領,手捂胸口,一齊向客人鞠躬問好。
新娘離開娘家,頭上包一塊藍底紅花大蓋頭,連臉面脖頸全遮蓋起來。當娶親和送親的汽車即將開動時,所有的人都伸出雙手接「都哇」。此刻一種神秘的宗教氣氛籠罩了整個村莊。
姑娘出嫁是隆重的活動,要進行3天。過去富足的人家餐宴由9、13或18道菜肴構成。現在有的比較簡便,招待客人用油炸食品、餅乾和抓飯。東幹人一般不喝酒,用茶招待客人。客人走時,厚道的東干主人還要給帶上食品。
在衛國戰爭時期,蘇聯包括東干族在內的各族人民作出了巨大的犧牲。同其他民族青年結婚一樣,東干族青年(也許他們的爺爺就犧牲在戰場上)還要到衛國戰爭烈士紀念碑前獻花。
華夏飲食文化的流向
東幹人幾乎壟斷了比什凱克所有的蔬菜市場。在中亞100多個民族中,東幹人以善於經營菜園著稱。
我在比什凱克工作的1年里,住在5小區。而5小區早市的蔬菜絕大多數都是從米糧川運來的。不論春夏秋冬,天色微明時,一輛輛滿載蔬菜的小汽車便雲集這裡。米糧川的東幹人都會說帶甘肅口音的東干話。記得六七年前,在阿拉木圖工作,也見過東干婦女賣菜,只會說「兩塊錢」,其他的西北話就不會說了。這大約是城裡人,沒有上過東干學堂,不會東干話。而東干鄉庄都有東干學堂,開東干語文課。因此「甘肅村」和「陝西村」的孩子都會東干話。俄語是這裡通用的交際語言,東干學者伊馬佐夫對我說,莫斯科來的俄羅斯人稱讚東幹人的俄語很地道,是標準的俄語。因為他們學的是廣播、電視及規範的俄語,不像俄羅斯人分布在極廣的國土上,各地口音有差異。令人羨慕的是,東乾菜農都會幾種語言,對俄羅斯人說俄語,對吉爾吉斯人說吉語,他們相互說話就用東干語,假如說什麼秘密,其他民族的人就聽不懂了。
東幹人對中國人很熱情。一位男子雖不相識,一聽我是中國來的,便伸過手來說:「是給大一(俄語中國)舅舅」。東幹人有「阿拉伯爸爸,中國媽媽」的說法。作家愛莎·曼蘇洛娃稱我們為兄弟,可叫孫子稱我們「舅舅」。一位東干賣菜的婦女看我們是中國人,說咱們是「親親」(親戚)。
比什凱克的蔬菜市場,除了中亞人的大路菜土豆、蘿蔔外,芹菜、黃瓜、茄子、白菜、辣椒、香菜等應有盡有。東幹人腌制的咸韭菜、咸辣椒、晒乾的辣椒角等很合我們的口味。
正像俄語「卡依」(茶)的發音來自中國北方「茶葉」的發音一樣。俄羅斯人、吉爾吉斯和哈薩克人「韭菜」的發音跟漢語一樣。記得在阿拉木圖法拉比大學招待所,買菜回來,值班的哈薩克人說出「韭菜」兩個字,使我吃驚不小。原來,韭菜大概是由東幹人帶到中亞的。因為沒有對應的單詞,就借用漢語發音。雅斯爾·十娃子寫回到中國就聞到了「我奶的韭菜,我爺的蒜」。因此韭菜常常成了東幹人懷鄉詩的意象。粉條子的加工技術,也是東幹人帶到中亞的。當你聽到俄羅斯人也叫「粉條(qiao)子」時,不但驚喜,而且也會笑出聲來。大約陝西東幹人把「條」讀(qiao),洋人也跟著這麼發音。
東幹人還將製作中國醋的技術帶到了中亞。外國有白醋,卻沒有中國的紅醋。在國外吃不到醋,對中國人來說是常事。從北京出發,我們在超市買了1公斤醋帶上飛機。去比什凱克後,在中國商店可以買到醋,有時是過了期的。後來發現市場上也有中國運過去的瓶裝醋。大約是工業化大生產的擠壓,市場上已看不到東幹人自己製作的醋了。比什凱克的市場上每天都可以買到豆腐,可是俄語中沒有與「豆腐」對應的詞,害得編《漢俄詞典》的人用了冗長的解釋,還不能使人完全明白。豆腐大約也是從東方傳過去的。
東干食品同中國的製作接近。東幹人的麵食,在外國人看來很特殊。比如饅頭。外國人吃烤制的麵包,不知饅頭為何物。蘇聯科學院的《中亞及哈薩克民族》一書,介紹東幹人的食品,把饅頭稱為不大的、圓的、鬆軟隆起的麵包,用酸發酵後,在大鍋用開水蒸熟。正因為饅頭特殊,漢語班的外國學生就牢牢記住了饅頭的漢語發音。隨著家務勞動社會化,現在東幹人通常都是買麵包。麵條也是東幹人的主要食品,用小麥、豌豆或豆面加工製成。吃時佐以辛辣的調味,用醋、蔥、蒜、姜、丁香等調拌。
愛吃蔬菜,是東幹人飲食的又一特點。我看到中國學者用俄文寫的一篇論文,認為東干辭彙不少來自《老乞大》,如「蔬菜」,東幹人叫「菜蔬」,「菜蔬」就來自《老乞大》。其實,《水滸傳》中也叫「菜蔬」,甘肅不少地方的農民現在還叫「菜蔬」。吉爾吉斯及哈薩克族曾經是游牧民族,主要吃牛羊肉和奶製品,蔬菜對他們似乎並不很重要。
東幹人也會使用勺子、叉子等西餐用具,但又經常使用木製的、骨制的或竹製的筷子。一位東干朋友告訴我,中蘇關係緊張時,他們沒有筷子,只好用樹枝自製。
另一種語意系統的華語文字
東干文學的「雙子星座」,一位是雅斯爾·十娃子,被譽為東干書面文學的奠基人(伊馬佐夫語),吉爾吉斯斯坦授予他「人民詩人」的稱號;另一位是爾利·爾布都,是東干小說最高成就的代表。「雙子星座」都是「甘肅村」人,他們去世後都葬在故鄉梢葫蘆。
東干文學經歷了從口頭文學到書面文學,從沒有文字到有了多種形式和體裁的發展過程,在較短的時期內,完成了「宏偉的歷史轉變」(法蒂瑪·瑪凱耶娃語)。十月革命前,東幹人只有口頭文學,包括民歌、傳說、故事、諺語、謎語等。這些口頭文學有的是從中國帶來的,如《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孟姜女等故事。也有新創作的,如反映東幹人西遷歷史的。1900年,蘇聯學者收集了第一批有關東干民族生活風俗的資料,也包括口頭創作的文學。一般認為,東干書面文學在20世紀30年代隨著東干文字的創製和東干報刊的發行,出現了繁榮的局面。如果從1931年出版的亞斯爾·十娃子的,也是東干詩人的第一部詩集《亮明星》(啟明星)算起,東干書面文學有70餘年的歷史。
東干諺語(東幹人叫口歌、口溜)概括了東幹人豐富的生活經驗和哲理,在口頭和報刊、廣播上廣為傳播。伊馬佐夫曾對我背出這樣的諺語:「雞抱雞,二十一;鴨抱鴨,二十八;鵝抱鵝,一個月。」只聽一遍,就可以牢牢記住。讀東干口歌、口溜,很有興趣。如「不怕賊偷,單怕客來」,耐人尋味。東干族是好客的民族,保持了中華民族重禮義,重人情的傳統,對客人之熱情、厚道,不在話下。但是,大家都有這樣的體驗,待客不但花錢,還要付出極大的精力。這一條諺語中包含了多少複雜的體味。東干廣播上還引用過這樣的諺語:「剛強,是人的財富。」剛強就是健康,健康是金錢也買不來的。
經過幾代東干作家的努力,東干書面文學已經形成了一定的規模。Я·十娃子、A·爾布都、Ю·楊善新、K·馬耶夫、Д·阿布杜林、X·馬克、Ю·村娃子、M·哈桑諾夫等作家為東干文學的發展和繁榮作出了巨大貢獻。近年來,活躍在文壇上的A·白掌柜的、X·拉阿洪諾夫、M·伊馬佐夫、И·十四兒等都奉獻出了他們的優秀作品。A·曼蘇洛娃、A·索娃扎、X·麗娃子哈德瑞耶娃、Я·哈娃扎等又形成了女作家創作群體。
東干作家將西北方言提升到了藝術的高度。王森先生將肖洛霍夫《一個人的遭遇》的草嬰漢語譯文同哈娃佐夫東干譯文作了有趣的對照,發現兩種譯本各有特點。為了便於體會到東干語的原汁原味,筆者直譯了曼蘇洛娃的一段小說:
「四月可到來哩,光是今年的四月不像年時的,這是潑煩、傷心的四月。馬奈帶思量的把頭抬起來把紅朗朗的日頭望了一下,把皮包打右手呢換過來提到左手呢,大步、大步地往學堂走脫哩。
……進了學堂,連娃們的歡樂,高興和到一達兒呢,馬奈把自己的潑煩就像忘掉哩,連從前一樣就像媽媽在家呢等他的呢。散了學回來,到家呢他把高興可就忘掉哩,走走站站可就思量喜愛媽媽了。看見五歲的碎妹妹,他的清湛湛兒(晶瑩)的眼淚不由自己地往下淌了。單另的日子他就像把媽媽也沒這麼想。這一月裡頭他巴外地想媽媽,不由他思量開哩,潑煩開哩。房呢,他都沒心鑽了。
今兒個4月25日的趕早一早,馬奈就到了撒落灘道呢哩,大大(爸爸)趕早進了娃們的房呢的時候,兒子的被窩可價空的呢。法姐兒兩個尕手手抱得下巴香噴噴兒地睡得著著的。大大把女兒的手手打下巴上取下來,把被窩蓋嚴,出去了。就這個時候,馬奈可價上了喔達(那兒)圪塔上了。日頭也一竿子高了。綠茵茵的綠草灘呢,這兒,那達兒開得紅丟丟的地扎花兒(鬱金香),看起太西施(漂亮)得很,實在好看得很。馬奈采了一抱紅花,獻在母親墳頭。」
從這段話里,我們找到了東干文學的語感。這是比趙樹理的小說更口語化的作品。
在東干作家中,雅斯爾·十娃子和爾利·爾布都的作品不僅全方位地反映了東干民族的生活,同時也折射了東幹人的心路歷程。
民族精神與中國「根」
蘇維埃政權在中亞建立的年代,東幹人中出現了一批革命者,營盤的馬三成就是其中的傑出代表,他創建的東干騎兵團威震四方。我在《哈薩克百科全書》中看見過列寧接見馬三成的圖片。1938年肅反期間,同許多蒙難者一樣,馬三成被害。爾利·爾布都懷著深厚的感情寫下《楚河的懷念》,是對馬三成,也是對東干民族精神的追憶。
蘇聯衛國戰爭中,差不多每兩個東幹家庭就有一個兒女犧性在前線(哈娃佐夫語)。米糧川的「蘇聯英雄」曼蘇子·王阿洪在庫爾斯克大會戰中,班排的戰友都犧性了,他一個人堅守在陣地上,子彈、手榴彈都打光了,一群德寇向他包圍過來,叫他投降。王阿洪將炮彈砸在迫擊炮鋼架上,轟隆一聲巨響,英雄與敵人同歸於盡。用生命譜寫了一曲感天動地的壯歌。
梢葫蘆的雅斯爾·十娃子則是東幹人的詩魂。他不僅奠定了東干書面文學的基礎,同時又把東干文學提到了一個新的高度。貫穿在他作品中的樂觀、進取、自強不息的奮鬥精神,正是東干民族精神的寫照。
在中亞大地上,東幹人以勤勞、善良著稱。搶劫、兇殺等不法案件中,很少見東幹人參與;討飯的乞丐中,沒有發現一個東幹人。東干農民和家庭婦女中,有不少大學生。他們自食其力,用辛勤的汗水獲取勞動成果。
中國,是東幹人的歷史故國。他們始終沒有忘記自己的根在中國。懷戀故土,是幾代東幹人的情結。從出生在梢葫蘆的三位作家的三首詩作中,可以感受到東干民族的情感。一首是亞斯爾·十娃子的《我爺的城》,一首是伊馬佐夫的《一把親土》,一首是曼蘇洛娃的《喜愛祖國》。十娃子寫爺爺霜滿兩鬢雪滿頭,臨終前總是念念不忘「我的銀川」,大概「還等我著呢,老娘一般。/百年之前離別哩,/我連銀川。/我也沒說:——你好在,沒說再見……/把我,下罷(大概)忘掉哩,那個大城。」伊馬佐夫訪問中國,帶回一捧黃土:「這呢回來上了墳/我給我爺。/在墳頭上念了索兒。/都哇一接,/把寧夏黃親土,/剛剛一把,/打口袋裡掏出來,/慢慢擱下。/跪到這塔兒落了淚,/想起我爺。」東幹人的先輩究竟來自哪個縣、哪個村,已不可考。寧夏以前也屬甘肅管轄,中亞只有「陝西村」和「甘肅村」,而沒有「寧夏村」,「甘肅村」的十娃子和伊馬佐夫似乎都認同銀川。而十娃子的外甥女、伊馬佐夫的妻姐曼蘇洛娃則明確認同蘭州,我從電台東干節目中聽到她的《喜愛祖國》,全詩直譯如下:我太潑煩想你哩,喜愛祖國。\星星落到中國哩,連箭一樣。\落到哪個城裡呢?我肯思量:\單怕落到蘭州哩,我的鄉庄。\我想你哩,祖國呀,天天思量。\我翻不過你的高山,連天一樣。\把你沒忘唱的呢,喜愛祖國。\四季都在我心裡呢,連血一樣。\我的祖輩生在中國,根扎得深。\大聲大聲,我哭哩,心都疼爛。\我作詩文記想你,喜愛祖國!\拿心血蘸到紙上,永總不忘。
曼蘇洛娃少年喪父,父親犧牲在反法西斯戰場上,中年喪夫,老年喪子。這位東干廣播員、女作家,年逾七旬,仍在創作。她想看看蘭州的鄉庄,又困難重重。不知何時才能如願以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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