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眼梅腮春心動

07-17

舞文君說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裡嗎？」——張愛玲

柳眼梅腮春心動

《蝶戀花》

暖日晴風初破凍，柳眼梅腮，已覺春心動。酒意詩情誰與共，淚融殘粉花鈿重。

乍試夾衫金縷縫，山枕斜欹，枕損釵頭鳳。獨抱濃愁無好夢，夜闌猶翦燈花弄。

——宋·李清照

許是最近看穿越小說看多了吧，一個綺麗而奇絕的夢在心中漸然清朗起來：如果能有一次可以回到從前的機會，縱然捨棄奢華的盛唐去不得，即使放棄風流的魏晉看不到，唯願留在只有半壁江山的宋代，找尋到那個集美麗與才氣於一身的女詞人李清照，低下身來，寧做她身邊那個被痴問輕責著「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的捲簾人，然後：

少女時節，陪她一同在西亭日暮里「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戀愛時節，替她與那個叫趙明誠的人傳遞情信「月移花影約重來」。

愛人遠遊時，伴她一起體會「夜闌猶剪燈花弄」的孤寂。

遠離家鄉時，與她一道感受「故鄉何處，忘了除非醉」的悲痛。

最不堪的是親人故去，國破家亡，不忍留她一人背井離鄉，病魔纏身，相思與思鄉如同兩道細細的繩索緊緊勒住她年華老去的身心，真想留在她身邊，陪她「小風疏雨瀟瀟地，又催下淚千行」，聽她月下低低傾述「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思念。而這思念的前提，一定是有一顆曾飽嘗愛情雨露的敏感多情的心靈，並走過一段曾海誓山盟至海枯石爛的幸福情路。

最愛這首《蝶戀花》中的「柳眼梅腮」四個字，雖然明明知道這個詞是用來形容春日初來的，並且知道有今人注釋「柳眼」是柳的新葉，還有人說這注釋錯了。因為資料顯示元代的王冕在《竹齋集》卷八的《梅譜》里，把梅花未開之前分為五個階段，即「花開五齣，各以名與：萌芽、柳眼、麥眼、椒眼、蝦眼、蓓蕾。」我不管這專家注釋誰對誰錯，但每看到這四個字，心中立刻就會幻化出一個眼含春波、腮映紅霞的懷春少女的形象。

遙想當年，春光明媚，輕盈的綠羅裙衫掩不住少女的曼妙身姿，暖雨晴風裡漸有春的氣息，柳眼梅腮，已覺春心動。真真是字字生香，不需再解。呼吸著幾千年前的清爽空氣，也許人的情感也如那空氣般是清明透徹的，懷春少女的心是水晶般的珍貴，果真需要輕拿輕放，否則，一碎成傷。

我相信，楊玉環回眸一笑百媚生，不僅是因她絕世的姿容，更因她眼波面對的，是她的三郎，那個一國之君，在她眼中，只是她的情郎，眼波流轉、霞飛香腮，已覺春心動。那一時，不關乎地位、金錢與容貌，它有一個永恆的名字叫愛情。

就如我相信，只有在愛的滋潤里，只有感受到愛的美麗，才會寫出如此動人心扉的美文佳句。

情戀有多深，思念才有多重。

即使容顏再美，春意正濃，可是，那個他卻不在身邊，酒意詩情誰與共？誰來為她輕輕拭去腮邊那滴融著花粉的相思淚？誰來為她慢慢拾起由鬢頰掉下的沉重花鈿？再美的金縷夾衫要穿給誰看？枕畔吹來陣陣東風，可心裡的那個人卻音信皆無。

睡去吧，不要多想了，關山遙遙，希望夢裡有我。

可是，夢裡，真的只有我，一人，獨自，傷神。獨抱濃愁，好夢難成啊！

於是，乾脆起來剪弄燈花，希望心裡的那個人突然出現在深夜之後的黎明，像一道陽光般照進她孤枯的心裡。杜甫詩曰「燈花何太喜，綠酒正成親」。明誠，我們成親的那一日，可記否燈花跳躍如我的心？

在那樣身心幽禁的年代，清照作為一個女子，真是幸運的，集家世姿容詩情才氣於一身，父親李格非是宋代後「四學士」之一，與當時許多著名文學家交往過密，母親王氏是狀元孫女，善寫文章。家中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清照「自少年，便有詩名」。

但我仍覺得，這諸多傲人之處中最讓人羨的是她上對花轎嫁對郎，沒有太學生趙明誠的一生相伴，清照詞的光輝一定清減許多。兩人仍是封建婚姻中父母之命門當戶對的代表。但清照何其幸運？宋代文學何其幸運？中國詞壇何其幸運？

相識仍落俗套，相愛卻成傳奇。

我相信，他們是先結婚後戀愛的典型，而清照的幸運則在於明誠對她的痴愛，最難得的是這份愛基於平等與尊重之上，愛她的詩才，心服口服。愛她的柔情，心花怒放。愛她有生活情趣，心有靈犀。愛她常敏感多思，牽腸掛肚。於是，28年的神仙眷侶生活，期間的苦樂酸甜，成就幾多李詞的纏綿悱惻，刻骨銘心。

張愛玲說的好：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 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地問一句：「噢，你也在這裡嗎?」

同是才女，但少女時的李清照比正值風華正茂的張愛玲幸運得多，趙明誠的深情從此如空氣般永遠在清照周圍存在，即使物是人非事事休。而胡蘭成的熱戀轉瞬變成吹過的風只留下心上的傷痕在夜深人靜時隱隱作痛，即使愛玲將自己低到塵埃里卻只見空花獨落。

在那樣動蕩不安的時代，清照作為一個女人，又是不幸的。與後來南宋時的丈夫去世、國破家亡、丟失書畫、被誣通敵、流離南逃、再嫁壞人相比，從前北宋時期的父親貶官、公公沉浮、夫妻小別都已是小菜一碟不值一提了。

而這一切不幸的開始，與歷史上的那場給北宋王朝帶來滅亡之災的靖康之亂有直接關係。那時，清照已不再年輕，43歲的她又有怎樣的力量支撐起她瘦弱多病的身軀？在南宋那飽經飄零與苦難的日子中挨過一天又一天，我想，唯有她摯愛的文字是她心靈的出口，之後的29年里她飽醮不盡的悲凄與深重的憂傷，懷家鄉，思故國，憶往事，悼亡夫，傷春秋，嘆身世。「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清照去時太過凄苦悲涼，沒有兒女為她守靈，沒有親人為她送葬。那麼一無所有的她卻給世人留下無盡的文學寶藏。

經曆本身就是財富，而將這經歷變成文字化成珍珠留於身後，即使在那個千年不變的男權世界裡，一個小女子用她驚世的詩才感動千年……

清照之詞，如柳眼梅腮，沒有孤寂，只有驚艷。

清照之情，似蝶舞戀花，沒有遺憾，只有傳奇。

(編輯：歐陽弦柳攝影：歐陽弦柳)

水色翡翠，本名呂娜，摩羯座女子。文學學士、法學學士，落雪時節出生於美麗的五大連池，現居冰城哈爾濱。專職教師，兼職編輯，業餘寫手。醉心美景，凝思美文，留戀山水，享受人生。出版長篇小說《誰是誰的誰》、《凡心漸次零落》，後美麗時代叢書《愈歡愛愈美麗》、《愈饕餮愈美麗》，時尚生活類書《現代女性易忽略的101個護膚細節》等多部著作，並有多篇短文發表於各時尚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