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上的科學文化運動
十字路口上的科學文化運動
吳岩中華讀書報
《兩點之間最長的直線》 劉兵/著 江蘇人民出版社/出版
傳統科普存在著缺陷,這是最近一年來許多作者提出的觀點。我同意這種說法,但不同意其中的理由。例如,一篇文章中說,傳統科普是知識科普,「新科普」(或者「科學文化」或者「科學傳播」)與此完全不同。這樣的說法不是一個人的觀點,但卻與事實不符。國外的不說,單就國內的情況看,從上世紀70年代末期起中國科普
作協組織的討論會就在反覆談論科普讀物如何從「給人金子」轉換成「給人點石成金的手指」這樣的主題。令人欣慰的是,對這樣的觀點不但有「理論研討」,更有「好事者」的反覆實踐。以天文學家卞毓麟給蘇軾的詩歌《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做的注釋小品為例,無論從怎樣的意義上說,這篇小品的文化價值都已經遠遠超出了「知識普及」的範疇,更不要提高士其、黎先耀、賈祖璋等的科學散文,郭曰方、張峰等的科學詩歌,金濤、劉興詩的科學遊記,鄭文光、童恩正等以「普及科學的人生觀」(童恩正語)為主旨的科幻小說了。這其中有哪一個是簡單的知識普及呢?
我之所以談到這個問題,主要是期望著「新科普」理念的持有者,能從根本上改變科普的面貌,而不是做各種想像和推測。這隻會導致革新目標的丟失。
還是回到傳統科普的缺陷上來談。我個人認為,無論國內還是國外,傳統科普的主要缺陷是,它過分將現有知識塑造成一種霸權,將本來能夠從文化生態中更深把握的、無限發展著的科學主題僵死化、簡單化、標籤化、二元對立化而所有這些,都從根本上違背了科學精神的深刻內涵。科學所帶給我們認識世界的種種優越之處,經過這種霸權化改造之後,甚至走上了神壇。
我以為,科學霸權化並不是科普單一行業所「鼎力攻克」的方向。坦白地講,在國際範圍內,「傳統科普」其實只是某種更大範圍內對科學本質歪曲的一個小小共謀而已。但即便是共謀,也已經造成了科學在普通人心中的悲慘境遇:它最終沒有成為廣大勞動者認識世界的精神武器,反而成為某種簡單化或精英崇拜的犧牲品。
對於知識霸權化所造成的對科學精神的歪曲,在過去數十年里,已經受到國內外許多有識之士的強烈抵抗。雷切爾·卡森是一個傑出的例子,她採用「直接對抗」的美國方式挑戰科學霸權。C·P·斯諾也是一個出色的挑戰者,他既用兩種文化之間存在「分裂」這樣英國化的辭令表達自己的見解,又用諸如《探索》、《新人》這樣富於洞見的小說將自己的思想文學化。影響稍遜於上述兩人的作家還包括卡爾·薩根、理查德·費曼、佛里曼·戴森等等。閱讀這三人的作品,你能強烈感受到想像力的存在。而在所謂的正統科學家或科普作家的眼裡,科學與幻想、規範與想像力卻南轅北轍。
在所有解構科學霸權的各類先驅者中,成就最大、影響最大、思想最深刻、智力最傑出的當屬英國作家H·G·威爾斯。威爾斯在多數中國人眼中,僅僅是一位「科幻作家」,地位還不及凡爾納高。但了解西方思想文化史的人都知道,威爾斯的地位遠遠高於凡爾納。與其說威爾斯是科幻小說家或未來學家,不如說他是一位能將科學嵌入哲學、政治學、文學、歷史學等多種學科的思想大師。肖伯納就曾公開講,在世紀之交(指19到20世紀轉化的時期),真正改變歐洲思想狀況的人僅有兩個,威爾斯是其中之一!我談了這麼多故事,主要是想說,當前在中國科普領域中出現的「科學文化運動」,不是心血來潮,恰恰相反,它有著深遠的歷史淵源。換言之,對傳統科普力圖將科學建構成一種霸權體系的同時,許多先驅者正盡全力去解構霸權,他們期望從社會生態的全方位去感受科學和闡述科學。而科學文化運動,僅僅是這種解構霸權的最新嘗試者而已。
這當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對《兩點之間最長的直線》一書非常重視。
《兩點之間最長的直線》是江蘇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科學與人文對話叢書」中的一種,作者是清華大學人文學院的
我以為這是一本非常值得關注的讀物,因為它清晰地表達了當前主流科學文化人所面臨的困境。在書中,作者先是絞盡腦汁地想要給科學和文化之間建立聯繫。隨後,他又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展現出不滿。而全書的標題正是這種不滿的突出體現。
這是一部讓人感到激動的書。我仔細地詢問書中每個標題的隱義,仔細地玩味它們與「兩點連線」這樣有趣的比喻之間形成的反差。我看到作者如何在自己早已形成的牢固知識和態度背景中掙扎著想要衝破禁錮,但每每,這種突破又受到無形的自我戒律壓制,這些壓制要求他回到簡化模式、回到給出某種斬釘截鐵的權威論斷的那種強烈渴望之中。
這的確是一本表達人生痛苦的書。它展現的是一個已經被科學的「預設配置」(劉華傑語)格式化了的人試圖逃出預置空間時所遇到的種種狀況、所得到的喜悅悲哀。他自信可以逃出墮落成為「科學裁判員」的宿命,但是,他是否落入了另一個自以為全知全能的陷阱呢?
文本細讀會給你許多樂趣。你看到他正在超越,然後被拉回來,又想超越,又被拉回來。許多時候他已經站在了思想革新的邊緣,但過去的教育、那些已經融入潛意識的思維習慣再度把他送回老路。這樣的矛盾衝突比比皆是。比如,他談論科學精神到底是什麼的時候非常深入,這種深入是以令人敬佩的寬容和博大呈現的,這點著實使我感動。但走過這個頁碼沒多久,當他探討其他問題時,深度不見了,他急急忙忙地下結論,享受起當判官帶給自己的樂趣。可喜還是可悲呢?又比如,他想通過阿西莫夫這個絕好的橋樑談一談自己對科幻問題的看法,希望給被壓抑的想像力以地位。當他真的這樣做的時候,他又擔心了。他怕了。他淺嘗輒止,迅速回到了老路上,還講些不痛不癢的話給自己圓場。這麼做過後,他再度想為自己辯護,於是,他編入一篇自己寫的科幻小品,作為給退縮行為的小小補償……
我覺得作為一個科學文化運動轉型期的作品,《兩點之間最長的直線》是一個非常值得關注的案例。從這樣的作品中你不但能讀到作者的困惑,也能讀到這個可能會通向多種未來的運動的潛在走向。在這個意義上,我感到
所有這些,都還等待著
我個人認為,如果能夠走上一條通達的大道,在中國文化的土地上生長出H·G·威爾斯那樣的大師並非難事。但如果誤入歧途呢?
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急切地盼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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