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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斗蟋趣事

明代宣德朝之器物有兩大謎案,一個是宣德爐,一個就是瓷質蟋蟀罐。兩者都是見諸史料,卻少見實物傳世。

經過王世襄先生《秋蟲六憶》的整理和研究,明代蟋蟀罐雖然也成為文物收藏的重要組成部分,但其中重要的瓷質蟋蟀罐,卻罕見於明代瓷器遺存。就當代而言,此前也僅見於耿寶昌先生《明清瓷器鑒定》著錄,系一件殘器,缺蓋,乃青花器,罐底有雙圈「大明宣德年制」豎排兩行青花款。

直至近年,經過文物考古和發掘,這個謎,才有了一些破解的蛛絲馬跡。而要想談明代瓷質蟋蟀罐,也要先談一談分為南盆與北盆的陶制蟋蟀罐。

斗蟋活動至明代有了較大的發展,蟋蟀譜從「譜」改稱「經」大約也發生在這個時代,加之斗蟋活動至此已逾一兩百年,多少也能稱之為雅玩。

從明代的蟋蟀器物來講,可以分為瓷質蟋蟀罐與陶制蟋蟀罐,而陶制蟋蟀罐又分南盆與北盆。

陶制蟋蟀罐之南盆

明代燒造陶制蟋蟀盆之地,史料都指向宣德時期的蘇州陸墓。陸墓,因三國時吳國名將陸遜葬於此地而得名,今改名為陸慕。

《戒庵老人漫筆》載:「宣德時蘇州造促織盆,出陸墓鄒、莫二家,曾見雕鏤人物,狀彩極工巧。又有大秀、小秀所造者,尤妙,鄒家二女也。久藏蘇州庫中,正德時發出變易,家君親見。」

《戒庵老人漫筆》共八卷,李詡撰。李詡生於正德元年,是為公曆1506年﹐待其成年時,去宣德一朝已然百年。李詡卒於萬曆二十一年,即公曆1593年﹐享年88歲,算得上長壽之人。他一生主要生活在江陰常熟一帶,《戒庵老人漫筆》算得上是明代筆記中較為重要的一種,記載了有關明代政治、經濟等方面的內容以及相應的典章制度;保留了宋元和明代人物言論行事及其詩文、書信;記述了明代的社會異聞,列於國家善本書目。

陸墓燒造陶制蟋蟀盆至少自宣德以來,一直未有中斷,南盆中嘉靖款、萬曆款都有傳世品,品類很多。

清人朱琰《陶說》卷六「說器」記載:「戧金宣盆最重,亦有戧金蟋蟀盆,吳梅村有歌。又,蘇州陸鄒二姓所造極工巧,雕鏤精緻,出之大秀小秀者尤妙。大小秀,鄒氏二女也。當時重促織之戲,勝負至千百,不惜重值購盆,故精巧如此。匪獨陶器。」

朱琰,字桐川,別號笠亭,海鹽人。清乾隆三十一年丙戌(1766年)進士。客居江西時,留心瓷業,通過參考經史子集中有關文獻與訪問老藝人,考察當代窯器燒制方法和成品,撰《陶說》一書。《陶說》分六卷,初刻本刊於清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包括說今、說古、說明、說器四大部分;重點是說今和說明,敘述了明、清兩代的代表性官窯瓷器及其製造法。說古和說器部分則按陶瓷器的出現順序作了歷史性的介紹。該書算得上是我國第一部著名的陶瓷史。但景德鎮燒瓷而不燒陶,朱琰又是清代乾隆年間人士,所言宣德事,中間已隔300餘年,不免得自傳聞及史料,且將鄒莫二家記成了陸鄒二姓,可知其考證不嚴。文中所述戧金盆今已無實物流傳。

乾隆時期刊刻的《蚟孫鑒》對明盆亦有記述,其作者朱從延乃松江人士,其文曰:「唐時宮中僅以金籠貯置枕函畔,以聽其聲,聞趙宋後始有盆。余嘗聞當湖延陵氏家藏一盆,系賈平章半閑堂遺物,金飾鄭重,完好精美,足稱雅玩。時有好事者數欲鉤致之,終不能奪,後鬩牆致毀,深足惋惜。明以宣德盆為貴,其款識大小具備,無不各極精工。有一種名夾底盆,內用磨細五色磚片,間雜成紋,鑲於盆底,如鋪方磚式。外則有純素者,如古爐之精彩熠熠,光可鑒人。有細鏤花鳥錦文,嵌以珠寶,飾以金碧,絢爛奪目。維時商山巨室,多尚此盆,後人稱為商山盆,間得一二可置案頭清玩。」

上海畫報出版社近年所出《蟋蟀盆》一書,主要著錄南盆,書中對明代盆簡述如下:「沿襲宋元的傳統,器形高大而深,一種為淺雕盆,另一種是凈面盆。淺雕盆有各種圖式,人物、故事、花卉、蟲草等,製作工巧,雕鑲精妙。凈面盆,表面不著一物,極為素雅,線條挺拔而內斂,造型簡約而古樸,對細節尤為關注,盆壁應設計的要求有很多微妙的變化,明代的制家對名款尚未重視,所以許多明代盆是沒有名款的」;有關晚明至早清:「這個時期總體上顯現的風格是明代的特點,盆身漸漸開始有了些裝飾,這種裝飾的發展形成了清代蟋蟀盆紋飾的典型風格」。

這本書亦涉及制盆家不少,照錄如下:

明代:於叔寧、於瑞章、王同友、吳中高、鄒奕菱、鄒御臣、鄒敬橋、鄒億清、曹惠章、曹念溪、曹習章。

明晚至早清:於玉章、於成章、於九皋、於有章、於庭侯、王孫監、李公亮、李洪亮、李聖侯、李德茂、李東皋、李東旭、李聖明、鄒宏發、鄒振宗、鄒顯文、鄒顯明、鄒元隆。

陶制蟋蟀罐之北盆

南盆與北盆之差異首先在於壁之厚薄,其次在於器形的高度。這主要是南北氣候有較大差異所致。

北方不像南方那樣潮濕,但晝夜溫差較大,氣候變寒亦常常是一夜之間。南盆壁薄、扁淺而無需捶土底,皆著眼於不存濕氣,但在北方卻不適用,壁厚是為了延緩外部空氣驟熱驟寒,捶土底則為了可以儲存一定的水分,防止空氣過於乾燥而導致的罐內濕度較大的起伏,既然要捶土底,腔體自然就高,要預留出土底的厚度。種種不同皆出於因地制宜,以適蟲性。

之所以將罐體的高度列為次要指標,則在於北盆中亦有扁矮的一路,稱為磨盤罐,其目的是不需要加放過籠,有便捷之利,亦有專蓄短須蟲的功能,使之較易探知頂部,以免蹦盆而致破頭或傷殘。

北方咬鬥蟋蟀的歷史晚於南方,陶制蟋蟀罐的燒造亦晚於南方。

王世襄先生《秋蟲六憶》曾著錄宣德雙獅紋陶制蟋蟀罐一隻,為厚壁,是為北盆。產於何地不詳,是否確為宣德年間燒造亦有爭議。雖缺乏嚴格的證據,但王世襄先生的論證大致成立。

另中國國家博物館藏有一龍紋罐,蓋內篆紋戳記「仿宋賈氏珍玩醉茗痴人秘制」12字,罐底龍紋圖記內有「大明宣德年制」款,王世襄先生曾目見,但認為「戳記文字及年款式樣均非明初所能有,乃妄人偽造」。此意見較為中肯,從形制看的確似為晚清產品。

其實就社會狀況而言,北方燒造蟋蟀罐,技術上不是問題,比如唐代北方就開始燒造澄泥硯,雖說澄泥硯質地過於細密,不適合用於蟋蟀罐的燒造,但是從技術上考慮,由高密度簡化為低密度,也就是降低技術指標,應當是容易實現的;再者,明代皇宮所用城牆磚,是在臨清燒造的,據黃仁宇的研究,年產量為100萬塊,萬曆二年以後,減少到70萬塊。當日運輸漕糧的每艘船隻,要順便運輸40到48塊城磚,民船則減半。只有為宮廷建築使用的釉磚,才由蘇州燒造,運輸釉磚需專用的駁船。分用途分地燒造,這種安排考慮的雖然是運輸的成本,但說明北方燒造業已很成熟,皇家徵用的磚塊,從選土、練泥,到成型、陰乾,乃至燒制,工序繁瑣不亞於燒造蟋蟀罐。北方較晚出現蟋蟀罐的燒造,應該和此前北方斗蟲風氣未盛有關。

目前所知,北方民間燒造陶制蟋蟀罐要遲至萬曆年間才出現,是為「萬禮張」。這是目前所知最早的北盆。

萬禮張盆經王世襄《秋蟲六憶》整理和研究,以款識分為八種:萬禮張造、白山、秋蟲大吉、永戰三秋、永站三秋、怡情雅玩、永遠長勝、春遊秋樂;另有光素無款識者一,大約為九種。暢安先生文中附有款識拓片六種,唯「秋蟲大吉」「永遠長勝」兩種沒有拓片。

萬禮張盆的特點在於外皮雖細,但內里卻泥質較粗,故而罐體分量較輕,蛩家總結為「糠胎大瓮刀削底」。糠胎,因此透氣性極佳,當系行家所為。王世襄就說,要論觀賞性,萬禮張不及子玉罐,但養蟲卻勝過子玉。這也是晚清至民國時期行家們一致的看法。

之所以敢說萬禮張盆是北方最早的蟋蟀罐,主要還是因為萬禮張盆明顯帶有從南盆演化為北盆的痕迹,八種之間細微的差異,可以明顯看出其發展的脈絡。早期,其基本形製為平底無圈足,盆壁較薄,器形較矮。較典型的有「怡情雅玩」,壁厚介於常見之南盆與北盆之間,但是高度卻是南盆的尺碼,也比宣德瓷質盆要矮。但是部分盆的盆底已有圈足,比如「永站三秋」。但腔體依然較矮,不及後世盆高大。

萬禮張之後,有一款「青年張二」,為天津某藏家所藏,泥質、器形皆與萬禮張相類,有人認為是萬禮張早期產品,也有人認為是萬禮張的子侄輩所制,目前尚無定論,但大致上可以認為系同時期的產品。

自萬禮張的過渡,北方蟋蟀盆基本定型於厚壁、腔體較高,下設圈足等規範,基本採用平落蓋而非南盆常見的天落蓋。也正是由於腔體的高深,北方器物開始稱為「罐」,而南方依然稱為「盆」。雖然這也不是嚴格的界定,北方也常常盆、罐混稱,但大致上約定俗成,沿襲至今。及至清代趙子玉在京畿一帶燒造蟋蟀罐,北方玩家稱「盆」的就不太多了。

明代蟋蟀罐當時的價格,各類文獻皆未載。但是從袁中郎、劉侗的記述中可以看到,每到秋時,家家皆養蟋蟀,可知一般蟋蟀罐並非貴重之物。唯《戒庵老人漫筆》所載宣德時蘇州大秀、小秀所造者,久藏蘇州庫中,正德時發出變易。既然值得一記,估計價格不菲。但具體數值闕如而不得知。

瓷質蟋蟀罐

此前,宣德朝之器物有兩大謎案,一個是宣德爐,一個就是蟋蟀罐。兩者都是見諸史料,卻少見實物傳世。傳世的宣德爐,沒有能夠坐實為宣德時期製作的;而瓷質蟋蟀罐,不見於故宮明代瓷器遺存,整個清朝,都很少有人能得緣一見。

就當代而言,此前也僅見於耿寶昌《明清瓷器鑒定》之著錄,系一件殘器,缺蓋,乃青花器,外壁飾青花牡丹紋,寬圈足近於平足,罐底有雙圈「大明宣德年制」豎排兩行青花款。

直至近年,才有香港佳士得於1989年拍賣過一隻黃地青花瓜葉紋蟋蟀罐,紋飾與宣德器一致,但無款。

直至1982年、1993年,景德鎮在城市建設過程中,於珠山路、中華路分別出土了瓷器殘片,從而揭示出明代早期御窯廠的遺存,發現一大宗被人為砸碎的蟋蟀罐遺物。有關情況,景德鎮陶瓷考古研究所研究員劉新園先生,在其《明宣德官窯蟋蟀罐》一書中作了詳細報道,證實了民間以及野史記錄的明代賞玩蟋蟀的史實。

筆者認為,此類瓷質蟋蟀罐並不是斗盆,亦非養盆,而是用於運輸蟋蟀的容器。

蟋蟀在運輸的過程中,難點在於保潮和餵養。瓷質盆不透氣,作養盆是極大的弱點,但於運蟲卻是優點。當日養蟲亦為陶盆,從今日傳世的明代陸墓所產陶盆看,與今日的南盆區別不大,多為薄壁,這種盆因其壁薄,透氣性較好,很適合南方較為潮濕的氣候特點,但不好處也在其壁薄,保濕、保溫性都較差,如果以此盆運蟲進京,一路向北、漸入北地,則濕度不斷降低、而溫差日復加大,蟋蟀的死亡率會變得很高。即便今日,南方蟲友來北方收蟲,也很少有人將瓦盆用作帶蟲器具,所使用的仍為瓷質小甏。瓷質盆罐下層要填土,要有一定濕度,瓷製品不透氣的特性可使小甏數日不幹,即便不喂水,蟋蟀也不至於乾死。南方蟲友盤桓山東十數日乃至更長,所使用的也都是瓷罐,今日亦然。南盆盆底基本不捶土底,這是南盆定形之初就已經設定的。從養蟲的角度看,捕歸直接入陶盆是不利的,蓋因蟋蟀乃土蟲,出土日短,得土氣未全,一般養家也會故意在土底盆罐中豢養數日,再洗澡,移入陶盆飼養。土養也是應有的程序之一。

再則,瓷質罐較薄壁陶盆質地堅緻,不易破損。運輸過程總不免要搬動,運程倘為數日,則不免要投食。但每次揭蓋,都是一次巨大的風險。明代筆記、小說中就有因為蟋蟀逃逸而導致家庭悲劇的記述,引發了後世蒲松齡寫出了著名的小說《促織》。

景德鎮出土的蟋蟀罐,高9厘米,這個高度較之清代北方蟋蟀罐要低矮。之所以如此,可能也和運蟲的需求有關。此罐一經填加土底,內部空間縮短,蟋蟀立於盆中雙須可以碰到蓋子,這樣蟋蟀就不會因為不知深淺胡亂蹦盆而導致碰破頭或其他傷殘。

再說過籠。正常情況下,一般養家是不會使用瓷質過籠的,其涼且滑,於蟲不利,尤其到中秋後,是萬萬不會使用瓷質過籠的。通常情形下使用過籠,在早秋有一個重要的作用,就是相對於較深的蟲盆而言,蟋蟀爬到過籠上,有了這個高度就可以感知到上面有頂,則不至於亂蹦;對於捕歸就已經斷須的蟲一般則採用較矮的盆,加上過籠,即便須短,亦能觸頂,目的是一樣的。

使用瓷質過籠有明顯的優點,一則質重,平放或是略微嵌於土底,則不宜滑動,不至於擠傷或是擾動蟋蟀;再則,長途運輸,如果提前投好水食封盆裝運,濕氣不散,陶制過籠會吸潮,反而於蟲不利,這時瓷質過籠的缺點反而成為了優點。但不是每個都需要,只有斷須的蟋蟀需要這個設備,長須蟲則無需安置過籠即可探知頂部。

從瓷器燒造的角度講,過籠這類琢器,燒造難度要大於拉坯成型的圓器,但是從景德鎮出土情況看,過籠僅一例。這批瓷器之所以被毀,主要的原因是質量有瑕疵,按說,過籠出質量問題的概率要大於蟋蟀罐,至少不小於蟋蟀罐,但過籠出土很少,說明過籠的燒造量本身就少,與蟋蟀罐的產量不匹配。這也間接說明,這類蟋蟀罐與過籠不像常規所用器物,必得一一配齊。

長江與大運河相通,景德鎮燒造的瓷器運抵蘇州,裝入蟋蟀後再入京,可以視為一種統籌,是可行的。黃仁宇據《大明會典》所載數據統計,有明一代,燒造瓷器最多的一年為1433年,即宣德五年,共燒造443500件,這中間,很可能就有蟋蟀罐數千件。而宣德帝對皇家定製管理極嚴,余繼登《典故紀聞》載,宣德時期曾有負責瓷器燒造的宦官,就因為將皇家產品分給親密朋友而被處死。故今日民間所見傳世「大明宣德年制」瓷質官款蟋蟀罐基本可以斷定是仿造的。

(本文節選自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斗蟋小史》,作者系濟南市蟋蟀協會副會長、杭州市蟋蟀協會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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