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松立| 常識：非同尋常的知識(13.9.13)

買方機構的專業人士，經常天不亮就起床去趕飛機，趕到另一個城市去聽眾多策略報告會之類的會議。現今中國沒有幾個城市不堵車的，於是他們下了飛機被堵在計程車里就是常有的事了。心急如焚呀，早飯沒吃，誤了午飯事小，誤了下午的會議，損失太大了。這時你要是遞給他一本《窮查理寶典》，沒準會被他丟到窗外：他們寧願千里迢迢去趕一個投資策略會，卻不願意讀芒格的講話稿。

如果投資界評比諸如「十大經典投資書籍」之類的話，我會選彼得·考夫曼的《窮查理寶典》。當然，我們不應該進行這樣的評比，因為投資本來就是活到老學到老，而不是看十幾本經典書籍就掌握了投資所需的知識。芒格絕對是一個最典型的例子，他說，在投資領域中，若沒做過紮實的閱讀工夫，我不認為你可以成為真正優秀的投資人，而我也不認為有哪一本書可以為你做到這些。他的孫子們稱呼他是「會走的百科全書」。芒格曾在巴菲特拋出中石油後，在股東大會上這麼評價巴菲特：巴菲特能做到這一點，是因為他七十多歲了還不斷地學習。

芒格這個人

芒格和巴菲特都還年輕的時候（其實那時也都70多歲了），巴菲特常常告訴好問的股東，如果他一旦出事，芒格會接替他。隨著年歲漸長，有一次，芒格以這樣的幽默來回答：「喬治·伯恩斯在95歲的時候有人問他：你的醫生對於你抽這些又黑又大的雪茄說什麼？他回答說：「我的醫生已經死了。」芒格還說，他會在巴菲特的追悼會上致辭，悼詞的第一句話是：這裡躺著的是有史以來最長壽的人。芒格比巴菲特還年長5歲呢。

談論芒格的時候，必須萬分小心，否則那些芒格粉絲就要跳出來，手裡揮舞著芒格的格言式話語來嘲笑你。芒格的粉絲還認為百年後，巴菲特會逐漸地被人淡忘，但芒格不會，因為芒格的思想將永存。這個可能有爭議。但是也從側面說明了芒格的智慧，大家喜歡的是一個極高智商的、誠實的、淡泊的，集智慧和才情於一身的智者。

芒格畢業於哈佛法學院，後來從事好多年的律師工作。他也很精通金融與經濟學。而心理學知識——他非常看重心理學知識，重視投資中對人性心理的把握；芒格的人類誤判心理學，是他思考人性的產物。還有芒格的多元思維模型。他認為投資能力的培養，絕不是靠某一個學科的專業知識所能達到的；相反，需要基本、普世的智慧，所謂普世智慧是指在人頭腦里形成的由各種思維模型構成的框架，也即是「多元思維模型」——這種框架需要跨學科的學習方法才能獲得。這些知識人們都需要通過自學來獲取，而最好的自學方式就是通過廣泛閱讀。

常識——非同尋常的知識

無論是股東大會還是演講，芒格基本上沒有傳授他的估值技術，他提供的是常識，投資和生活的常識。表面上看這些智慧很淺顯易懂，然而一個人想能夠真正運用這些智慧提高自己的投資收益，卻是一件極難極難的事。這就好像有人困於生活的煩惱，想尋求一條解脫之道，於是找到高僧，高僧答曰：放下。沒錯，只要放下，凡人的那點事，真不算什麼。可是你放得下么？芒格的很多智慧，也很類似。比如說，芒格常引用的一句諺語是：在拿著鎚子的人看來，所有的問題都是釘子。可是即使背得滾瓜爛熟，當我們拿著鎚子的時候，依然會把問題看成釘子。芒格的智慧，他認為只是常識——以他的閱歷和知識來看，是常識，但這些常識，卻是非同尋常的知識。在我看來，這些常識並不容易融入我們的知識血液中——雖然我們已經熟記了它們。

投資不同於其他任何事物——它很多時候是沒有答案的，或者說正確的答案很多年後才會出現；甚至，多年以後事情已經結束，答案依然不能確定。所以塔勒布說，對沖基金的牙科醫生比這個基金經理有錢，別看基金經理賺了很多錢。四個人玩撲克牌，玩了半個小時你還不知道誰是笨蛋，那你就是那個笨蛋。這就是常識，但也是非同尋常的知識。我打牌或者打牌的時候經常會觀察，我發現幾乎絕大多數人都不認為自己是那個「笨蛋」——那個笨蛋當然更不知道自己就是那個笨蛋。

芒格的投資智慧

正如考夫曼所說的，「翻開這本書，你很快就會發現，芒格的世界觀很獨特，他用『跨學科的』方法讓自己養成清晰而簡單的思維模式——可是他的觀點和思想絕不簡單，這些演講都發表了幾十年，然而在今天，它的現實意義和當初並無二致。正如你很快將要發現，芒格進行觀察和作出推論的基礎是根本的人性、基本的真理和許多學科的核心原理。」

芒格的投資智慧核心是什麼？是多元思維模型么？是也不是。多元思維模型在他的投資智慧中佔有很大的部分，但遺憾的是，絕大多數投資者很難掌握這一投資原理。羅伯特·G·漢格斯特龍曾寫過一本書，《從牛頓、達爾文到巴菲特投資的格柵理論》（格柵理論也即芒格的多元學科模型的另一種叫法），詳細地介紹了多元學科的基礎知識。這本書並不晦澀難懂，不少投資者可能看過，但看完收穫不大的應該佔大多數——狗咬刺蝟無從下手。大部分人談論起芒格的格柵理論，只能夸夸其談，很難運用於投資的實戰分析。當然，也有不少投資者其實已經不知不覺地運用了芒格的格柵理論，但自己並沒有察覺。

芒格另外一個難以掌握的知識是心理學。芒格自己在學習心理學方面基本是無師自通，他只讀過三本傳統的心理學教材，他的《人類誤判心理學》完全是他一直以來大量閱讀的結果——大量書籍採擷的結晶，比如他推薦的道金斯的《自私的基因》、戴蒙德的《第三種猩猩：人類的身世和未來》諸如此類的收穫和總結。在《人類誤判心理學》中，他提出人類有二十五種總體上很有用但容易誤導人的心理傾向。如果你仔細讀過，你都會贊同。芒格也討論了如何規避這些傾向，但是我認為，任何一個錯誤傾向，都很難下意識地規避。比如「喜歡/熱愛傾向」、「避免懷疑傾向」和「避免不一致性傾向」，也許這些都需要豐富的人生閱歷和長久的學習——沒有多少人在這兩點上能跟芒格相比的。其實他的誤判心理學，比如過度自信傾向，已經是行為經濟學的重要內容。

芒格的思考智慧

反向思維，或者說逆向思考，凡事總是反過來想，是芒格最重要的一個投資原則，也是他的一個生活智慧。大家津津樂道的芒格常說的一句話：我希望我將來會死在那裡，這樣我永遠都不去那裡。我們研究別人是如何在投資中成功，他研究大多數人是如何失敗的；我們關注如何生活才能幸福，他研究如何生活才會導致不幸福；我們研究怎麼樣的企業才會壯大發展，他研究大多數企業為何會衰落破敗。

比如他很推崇「80/20」原則，認為投資長期要取得好的成績，是依賴於幾個大的成功投資（20%），但是80%的失敗也是往往由20%不到的小因素造成的，所以，我們還要竭力避免導致失敗的幾個關鍵因素。本書中「查理十一講」，第一個演講是1986年芒格在哈佛學校畢業上的演講，用反向思維給畢業生做了一次如何才能確保畢業後痛苦的生活。

芒格將美國的偉大先驅之一本傑明.富蘭克林當做自己的楷模，不僅推崇富蘭克林的博學，更推崇其正直的人品。富蘭克林是自學成才的百科全書式人物，他經常引用富蘭克林的人生哲理，比如「空麻袋立不起」等等就是富蘭克林留下的警世名言。對於年輕人如何獲得快樂和財富，他提出的建議是，就像避免被感染艾滋病、亂穿鐵路和吸毒一樣，應該培養健康的精神狀態；過早去世和婚姻破裂，都是要努力避免的。這些似乎比較容易理解，但真正掌握的其實依然不多。

反覆學習，反覆揣摩，常讀常新

正是因為這樣，由於我們大多數人，在閱歷上知識深度和層次上都與芒格相差甚遠，我們的投資經歷更是很短，所以這本書，必須反覆學習、反覆揣摩，放在枕邊不時地翻翻，我相信隨著閱歷和投資經歷的增多，不斷地會有新的收穫和體會。我們很難翻閱一次就基本掌握芒格的智慧——極具智慧的投資者例外。

舉一個例子，之前我似乎也理解了芒格常引用的愛因斯坦的一句話，「事情要盡量簡單，但不是越簡單越好」。很簡單的一個常識，不是么？開始我似乎理解了，但直到有一次遇到了其他的一件事情，才一下洞開。再聯想到芒格經常嘲笑機構投資者，幾十頁厚厚的excel表來估算一家公司的價值，你一定不用看就知道這樣計算出來的結果，一定會造成「精確的錯誤」的。巴菲特常說，要是有人願意賣給他一家公司，他五分鐘就能給出買或不買的答案。估值的技術需要幾十年不斷地積累和學習，但是一家公司的內在價值，絕對不是通過複雜的邏輯和計算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