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中東】俄羅斯出兵敘利亞的背後

敘利亞最新局勢圖（2015年10月2日）

俄羅斯作戰飛機在敘利亞繼續行動，連續轟炸ISIS目標，西方（主要是美國和英國）照例指責俄羅斯醉翁之意不在酒，假打擊ISIS之名，攻擊反對阿薩德的反對派。俄羅斯在打擊ISIS嗎？俄羅斯說是，而且是在打擊「ISIS和其他恐怖組織」；西方說不是，俄羅斯專打反對阿薩德的組織。問題是，誰是ISIS？誰是恐怖組織？敘利亞內戰中，現有五個主要勢力：1）阿薩德及阿拉維派（什葉派的分支），這支也包括敘利亞碩果僅存的基督徒，不是因為什葉派對基督徒有多好，而是被極端主義劫持的遜尼派對基督徒太壞；阿薩德的政治基礎本來不是宗教，現在變成什葉派的政權，基本上是大浪淘沙、水落石出的結果。2）世俗的反對派，這是一個鬆散的聯盟，唯一共同點是反對阿薩德，通常有遜尼派背景，但不以宗教為主要紐帶。這一派的武裝力量也是一個大雜燴，統稱自由敘利亞軍（簡稱FSA），但根本沒有統一指揮，戰鬥力也不怎麼樣。這一派得到美國和西方的支持，是美國和西方的希望所在，但現在連美國和西方也不抱多少希望了。 3）伊斯蘭民族主義的反對派，以AlNusra陣線為代表。他們是遜尼派的，以宗教為紐帶，但也有強烈民族情結，專註於敘利亞國內，與基地或者ISIS沒有關係，甚至敵對。組織嚴密，紀律嚴明，戰鬥力強，在民間口碑不錯，但在外部世界既得不到沙特等伊斯蘭國際主義金主的支持，也得不到美國和西方的支持。4）伊斯蘭國際主義的反對派，有土生的，有外來的，現在大多合流了。有一段時間以基地為代表，現在以ISIS為代表。他們不僅是伊斯蘭極端主義，而且是超國界的。他們的擴張勢頭最猛，與任何人都敵對，也是西方和俄羅斯都口口聲聲要打擊的目標。5）庫爾德人，他們在宗教上傾向遜尼派，但不一定，更主要的是以民族劃線，尋求與伊朗、伊拉克、土耳其境內的庫爾德人在一起，建立自己的國家。西方評論說俄羅斯急於出兵，是看到阿薩德快頂不住了，再不幫一把就晚了。另一方面，ISIS在向庫爾德區猛攻受阻後，有點轉向進攻世俗反對派和AlNusra的跡象。ISIS是一個很難理解但又必須理解的現象，所有世俗的窮困、教育、「72個妻子」之類的解釋都顯得蒼白，用這些東西套ISIS可能會像當年國民黨用共產共妻來套TG一樣離譜。ISIS也不在乎爭取民心，他們根本不要不是「100%純正」的信徒留在他們控制的土地上，他們要的只是凈化的土地和純正的信徒。他們打垮對手士氣的能力也是驚人的，伊拉克拉馬迪的守軍明知被俘的命運就是送命，照樣大批投降，連為保命而戰這樣的基本動機都瓦解了。現在只有庫爾德人和什葉派是ISIS泛濫的圍堰。土耳其人是突厥人，不是阿拉伯人，當然更不是庫爾德人。土耳其在宗教上也與阿拉伯人爭奪正統領導地位。土耳其版的伊斯蘭教的中心在伊斯坦布爾，麥加只是聖地，好比北京和延安的差別一樣。但庫爾德問題是土耳其的心病，在庫爾德人和ISIS的戰鬥中，土耳其的曖昧不難理解。對於土耳其來說，讓惡魔消耗掉更大的惡魔，這是好事嘛。但對西方來說，要是沒有了庫爾德人的約束，阿薩德也要被ISIS打垮了，ISIS就拿下了敘利亞，緊接下來就是約旦，這樣，以色列就處於巨大的危險之中了。面對像洪水狂濤一樣捲來的ISIS，以色列的軍事技術優勢一點發揮不出來。這就像電影Mummy里探險隊用火槍和馬刀還擊席捲而來的蝗蟲風暴一樣無力。所以在ISIS猛攻Kobane的時候，美國堅決出手。俄羅斯和庫爾德人也無仇，歷史上，俄羅斯是唯一支持過庫爾德人獨立建國的，儘管那只有很短一段時間。在現在庫爾德人與阿薩德是事實同盟，兩家夾擊反對派。但現在的情況是，誰都想把ISIS的禍水往別人那裡引，尤其是阿薩德，把反對派-自由軍擋在前面，讓他們與ISIS去互相折騰。而ISIS也狡猾的很，並不大力打阿薩德，不急於置什葉派與死地，他們懂得死地後生的道理。現在主要是ISIS與自由軍在互磕。美國指責俄羅斯只打反對派，不打ISIS，其實在Kobane之後，美國自己的打擊力度也大大下降。難說這不是美國在搞陰謀，試圖把ISIS的禍水引向阿薩德，也因為轟炸解決不了ISIS問題。美國在伊拉克、阿富汗和大中東打了這些年，這一點總算弄明白了。那俄羅斯在打ISIS嗎？ISIS只是俄羅斯出兵的借口，但不是打擊重點。俄羅斯的重點確實是在反對派，包括世俗的和伊斯蘭主義的。出於意識形態，俄羅斯對親西方的世俗反對派無愛，這不奇怪，但這不等於他們就成了敵人了。普京不是衝動之人，不以個人好惡作為決策依據。普京要打擊的是遜尼派伊斯蘭極端主義的威脅，因為車臣和中亞是遜尼派伊斯蘭極端主義威脅的熱土。扶植阿薩德是因為阿薩德和什葉派是抵抗遜尼派伊斯蘭極端主義的堡壘，這也是吸鐵石，或者說是吸蟲燈。把敘利亞這盆火燒得熱熱的，遜尼派伊斯蘭極端主義的注意力吸引到那裡去，就暫時燒不到俄羅斯這邊來了。俄羅斯挺伊朗也是一樣的意思。俄羅斯能打垮ISIS嗎？這個根本不是問題，因為普京從來就沒有想過獨力打垮ISIS，尤其是單用飛機。美國、英國、法國、加拿大轟炸了這麼多日子了，沒有管用，俄羅斯這幾架飛機就管用了？到底是誰在天真？俄羅斯可是在阿富汗混過10年的，天上無數飛機，加地上40萬大軍，對濫殺平民、炸平村鎮一點沒有忌諱，最後還是灰溜溜地撤出了阿富汗。誰都沒有忘記這段歷史。誰也不知道普京到底是怎麼想的，但誰都不用懷疑，普京根本就沒想過要打垮ISIS。普京只是要保持阿薩德這個吸鐵石，把遜尼派伊斯蘭極端主義吸引在敘利亞，不要到別處（尤其是俄羅斯）作怪。從這一點上來說，俄羅斯自稱在為全世界做好事，倒也沒有在胡亂貼金。那阿薩德願意做這個吸鐵石嗎？阿薩德沒有選擇，要麼在外界（俄羅斯、伊朗）支持下挺下去，要麼灰飛煙滅，死無葬身之地。不僅他本人和周圍的人，敘利亞阿拉維人都可能沒有葬身之地了。敘利亞內戰4年，阿薩德對於「全體敘利亞人民的總統」大概是不會再有幻想了，「收復失土」也是不可能的事，既沒有這個軍事實力，也不再有這個社會基礎。教派、族群矛盾這個惡魔一旦放出了瓶子，很難收回去。他最好的情況就是守住阿拉維派的地盤，這主要在地中海沿岸和敘利亞-黎巴嫩邊境一帶，大馬士革其實並不是阿拉維派的堅強據點，只是因為象徵意義太大，不能放棄。但對阿薩德來說，維持分治的現狀，這是最好的結局。真的給他更多地盤，他都沒有足夠的兵力守住，反而被動。所以他也只有當這個「向我開炮」的角色了。什葉派悲情一千年了，永遠處在弱勢，也永遠打不垮。說起來，阿薩德本來並不強調什葉派色彩，阿薩德父子本來是世俗的巴斯主義者，也正因為此，才會和遜尼派的薩達姆弄到一起，後者也不是刻意強調教派情結的人，重用遜尼派的人主要是「自己人」，靠得住。但美國對世俗的阿薩德恨之入骨，是因為以色列的緣故。在十月戰爭中，以色列最危急的戰場不是蘇伊士運河，而是戈蘭高地。老阿薩德下血本死命攻擊，結果功虧一簣。世俗的、仇恨以色列的敘利亞才是最危險的，真的宗教狂熱只是難纏，但是能對付。薩達姆也是一樣。俄羅斯會陷在敘利亞拔不出來嗎？俄羅斯從來沒有說過目標是打垮ISIS，只說是因阿薩德之邀（正式版本是「應敘利亞政府之邀」）。俄羅斯可以讓阿薩德「邀」，也可以讓阿薩德「表示感謝」而拍PG走人。沒有陷進去拔不出來的道理。要是ISIS打不垮，俄羅斯豈不在做賠本生意？普京不做賠本生意。伊斯蘭主義打不垮，但俄羅斯在東地中海獲得了堅強的據點。俄羅斯在敘利亞一直是有基地的，但蘇聯解體後，俄羅斯無力也無心維持這個據點，在戰略上也沒有這個必要，本來差點閑置了。隨著新冷戰的成型，俄羅斯越來越體會到內線作戰的苦惱，也同時越來越體會到「敵後根據地」的重要。在波羅的海邊的加里寧格勒地區（原東普魯士柯尼斯堡），俄羅斯保留了一塊海外飛地。在很長時間裡，這塊飛地的戰略意義並不明確，除了這是「俄羅斯人的地方」（其實是俄羅斯人打下來的地方），還是波羅的海艦隊司令部和主要基地所在地，並沒有太大的意義。波羅的海艦隊是小艦隊，本來基地就在聖彼得堡外的喀琅斯塔德，沒有什麼不可以搬回來的。但現在，加里寧格勒成為俄羅斯反制北約的重要前哨，部署在這裡的伊斯坎德爾導彈成為對波蘭的巨大威脅，甚至可有效壓制美國部署在波蘭的反導系統（美國說這是反制伊朗導彈的，騙鬼去吧），拉塔基亞也有望成為地中海邊的加里寧格勒。在拉塔基亞也打造這樣一個基地，俄羅斯就有在東地中海的一隻腳。這裡還是兩面夾擊土耳其的一個根據地。從克里米亞戰爭（不是最近的，而是葉卡捷琳娜二世時代的）到現在，俄羅斯和土耳其從來不對付。Incirilik空軍基地也是北約南翼最大的空軍基地。另外，從這裡空中出擊，離特拉維夫只有兩分鐘！倒不是俄羅斯要拿以色列怎麼樣，但對美國在東地中海的勢力範圍有所制約總不是壞事。而且ISIS是一個長期威脅，不是幾個月、幾年就能消滅的。於是……只要俄羅斯自己還有胃口，就有足夠理由在敘利亞長期高調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