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帖]收容站的故事(作者: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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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大約一百名在深圳卡拉OK被捕和驗尿証實吸毒或者索K的香港人被行政拘留15天後期滿釋放.其中一名年輕的新移民婦人接受電視台記者採訪時大談在拘留所受到不人道的對待.綜合來說,只是生活條件不好,例如沒衣服替換,洗澡時間太短.膳食不好,沒有肉食只有蔬菜米飯.十人共用一隻牙刷,一條毛巾等等.看著看著,我都笑起來.拘留不是度假,拘留所不是酒店賓館,生活條件當然不能與外面相比.這婦人太年輕,沒有經歷過以前的拘留生活.不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不人道,更不知道其實社會已經大有進步..不過她的電視新聞片段倒使我想起了多年以前我們兄弟經歷過的一些收容站的日子.七十年代初,逃亡失敗被收容過的知青大概都不會忘記那段經歷,當時收容站,每天只供應兩頓飯,每頓是半缽霉米飯,(大概三兩),根本沒有蔬菜,只有兩條咸魚仔或是兩根咸蘿蔔乾.吃了跟沒吃差不多,一天到晚餓得發慌.當時什麼東西都能吃下.住的是幾十人睡一個大房間.沒有床,就睡在地上.靠近角落還擺放著一隻大尿桶.夏天旺季的時候,擠滿了人,遲來的人只好睡在尿桶旁邊.房間裡面充滿了汗味和尿味.沒有特定的洗澡時間和地方,大家只有在放風的時候用水擦擦身子,要大便也是那個時候.不過時間到了哨子一響就得馬上結束跑回來,不然管教(管理員)就會拿著沾了尿液的掃帚進去,見人就兜頭兜腦的打,再不就用半塊半塊的磚頭或者拳頭大的石頭扔進去,不幸被擊中一定頭破血流.所以那些人連褲子都沒穿好就會跑出來.收容站裡面採用以夷制夷的辦法.不同地方的人常常產生磨擦,打架是很平常的事,我哥哥就為了女朋友被人欺負跟人打架.寡不敵眾要吃大虧的時候幸好遇上我的同學和他的同隊知青幫忙.後來我們幾個同學在香港聚會我向他表示謝意,談起來大家都很感概.想不到我們這些曾經用心讀書的一流中學的好學生也會用另一種身份在那個地方見面.不要以為那時候犯了事的人才會在那個地方出現,我另一個同學就是因為回家探親的証明過了期在家裡被從小看著他長大的街道治安人員抓到收容站的.我有一次去探望我姐姐也是因為証明寫得不是很清楚被關在大隊部一個晚上,準備第二天送到收容站,後來我姐同一生產隊的知青知道了消息,聚集在大隊部跟幹部理論爭吵,書記怕出事才放了我.不過照例要寫悔過書,那年代,對於我們這些另類知青,寫悔過書就像現在寫求職信一樣容易,先把自己痛駡一頓,然後說受了劉少奇的不良思想影響,最後是決心痛改前非,其實那時我從未讀過劉少奇的著作,根本不了解他的思想,反而是後來到了香港,在圖書館看了資料才了解到劉少奇三自一包的政策改變了大飢荒的農村,讓農民的生活得到改善,對他才有了好感.逃亡途中也有過感恩的收容,哥哥的第四次逃亡就遇上了這樣的事.他們三男二女在中山買了小艇,那天晚上起錨準備橫過珠江口到香港,(當時聽說逃亡澳門抓到要遺返),不巧半途起了東風,又斷了一支槳,小艇進不了內伶仃島東面,只能在島西一直往大海飄去,天亮了,看著最後一塊礁石也過去了,小艇還是不停地向大海飄浮,風浪越來越大,他們都打定了輸數,默默地等候死神的降臨.哥哥說,人到了那個時刻,逝去的往事如同電影般不斷地在腦海出現,童年時外公外婆父母長輩的寵愛,讀書時老師的贊賞,兄弟姐妹一起長大的情形,做知青的艱難,兩兄弟第一次逃亡在黑暗大海的掙扎,一些原來已經淡忘的片斷瞬間變得那麼的清晰,漸漸地甚至出現了幻覺,他"看到了"香港的高樓大廈,"看"到了已經在香港定居兩年多的我等待著他的到來.......,兩個女孩子潔芝和小美不停地飲泣,哥哥倒不是怕死,人生在世,苦多於樂,悲多於喜,本來就不怎麼值得留戀,只是他不服氣這麼年輕就要離開,還有就是不敢想像父母接到惡耗的那種心痛欲碎的情形.我們兄弟分開來走就是為了不至一起消失令父母沒人照顧.我的一位同班同學就和他的哥哥一起永遠消失在茫茫的大海裡面.哥哥他們沒有別的辦法,只有不停地在祈禱,懇求上天再給機會他們踏上堅實的陸地.......可能是他們的誠懇打動了上天.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就在他們快要虛脫的時候,一艘解放軍的巡邏艇發現了他們,把他們從風浪裡救了出來,並押解到基地裡的那個小島.那裡沒有收容站,解放軍對他們不錯,吃的飯菜和戰士一樣,白米飯可以吃飽,有菜蔬,間中還有魚肉,那是我哥經歷過最好的收容伙食,不但其他收容站不能相比,甚至比我們在生產隊還要好多了,他們被關押了二十多天.每天在建築軍營的工地上做小工,他們真心真意地幹活,以感激解放軍的救命之恩.後來他們被送到珠海收容站,經中山廣州收容站送回公社.哥哥的知青命運很坎坷,當年我們四個同校同學(另外兩個是哥哥的高三同班同學)一起到那小島當知青,第一次大家一起逃亡失敗後分開來走,我們三人都到香港兩三年了,哥哥卻屢戰屢敗,足跡遍及了深圳,東莞,廣州,中山,珠海等收容站.不過這次還算走運,只有少數被沖出大海的逃亡者有機會活著回來.不過這次失手回來,女朋友小美離開了他,另找途徑去了香港,後來又嫁去了澳洲.這次受她母親的壓力太大,小美跟著哥哥出生入死的逃亡了三次,這次更是在鬼門關前打了一個圈,難怪她母親要幫她另找出路.哥哥沒有怪她,只是嘆息大家有緣無份.失戀和失敗沒有令他氣餒,大半年以後,他們三男一女原班人馬又一次起錨,這次順風順水終於平安到達香港,時年已經是74年的春夏之交,這是我們68年當知青以來的第六個年頭,以我們69年第一次逃亡來算,也過了五年,那小島離香港水域不足100公里,哥哥卻花了六年才能完成,套用電視紅人柴九的話,"人生有幾多個六年呢?"如果父母親也和舅父,阿姨一道移居香港或者外國,依照哥哥的才能和一向名列前茅的讀書成績,這時正好修完博士學位了,至少也和表弟表妹一樣,大學畢業,而且出來工作幾年了.舅父的四個女兒,一個兒子,阿姨的一個兒子全都是大學畢業生,只有我們兄弟姐妹五人,沒有一個能正式踏入大學的門檻,唉,或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吧.來到香港,阿波和潔芝這對患難鴛鴦很快結成了夫妻,又很快的移民去了美國,在地球的另一面開始了他們的新生活.哥哥和阿偉留在香港,哥哥很努力的工作,晚上又去補習英文.哥哥希望盡快追回那失去了的六年光陰,(其實連文革停課那兩年一共是八年).天助自助者,哥哥的才能很快得到了發揮.成績也超過了我們這一幫先到香港的人,十年的時間,他從一個普通的送貨員上升到一個公司經理,被一間外資企業派回國內管理一間大廠.他有能力回報了父母,讓他們有一個安定的晚年,可以抬起頭來做人.他也有了一個溫馨的家和三個女兒.可惜上天在香港只給了他19年的時間,沒有讓他看到自己的女兒以優秀的成績考進了香港大學,並修讀了學士和碩士的課程,如同我的女兒一樣,下一代的努力終於實現了我們當年渴望讀大學的夢想.歲月如水逝去,三十多年過去了,當年那班生龍活虎的知青同伴,今天已經到了退休年齡,靜靜地到了人生的黃昏,我想,這班朋友不論今天在地球哪個角落,不論今天地位如何,回首往事,他們一定不會忘記當年那段刻骨銘心的旅程和發生在收容站裡面的許多故事.從另一個角度去看,當年那特別年代裡才會發生的特別經歷確實豐富了我們的人生,收容站裡的日子使我們學到了許多在外面和學校都學不到的東西.我們反思了自己的人生,更懂得自由的可貴,更懂得珍惜家親人和朋友, 更懂得珍惜生活.我們也學會了面對失敗,在挫折中重新站起來繼續前行,增加了面對逆景的勇氣,這些都令我們在以後的人生穫益良多.社會的進步也令收容站和拘留所的管理趨向人性化和規範化,一些不人道的野蠻措施被淘汰了,可是,無論怎樣的變化,失去自由的拘留生活都同樣令人痛苦.不過,如果那近百名索k濫藥者能在裡面反思自己的人生,從此脫離毒海,開始新生活.那麼對他們,他們的家人,以致整個社會都有好處.侄女和女兒都是健康青年,有著自己的陽光人生.自然不會和拘留所收容站打交道.但是,我還是跟她們講講當年那個特殊時代,一些年齡與她們在大學校園接受高等教育時相仿的年輕人,在南中國海為了生存而努力掙扎和後來在收容站裡發生的故事,希望她們了解一下父輩當年走過的崎嶇.從中得到啟示,明白同一天空下決不會只有一種人生.明白幸福不是必然 的.學會珍惜自由,珍惜生活.也增加一點應付逆境的能力,一個普通的新聞報導竟使我撩起了一段塵封已久的往事,而回憶依然是那麼的沉重和傷感,實在令人意料不及.不過,人生有時就是這樣的無奈.但願這些曾經發生在南中國海的故事永遠不要再次重複.
(2009-07-22 00:0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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