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語文|《老炮兒》：一杯討巧的雞尾酒

作為一部國產電影，在上映5天後的12月29日，《老炮兒》的豆瓣評分居然達到驚人的8.6分！這促使10多年來對國產電影越來越畏而遠之的我，下定決心在電影院看一次國產影片。不料殘酷的現實再次證明了一個真理：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首先，作為最重要的元素，故事的蒼白無力始終是國產電影的硬傷。《老炮兒》不但未能免俗，而且和眾多爛片一樣破「腚」百出。2010年後（宣武區2010年與西城區合併）一位生活在帝都城區50多歲的「衚衕英雄」張學軍（其實稱為「古典屌絲流氓+老loser」更準確）吃了上頓沒下頓（2000塊錢都要找相好的借），我可以接受；「衚衕英雄」選擇用上世紀60、70年代的「江湖規矩」解決和「新一代高富帥古惑仔們」之間的衝突而後者居然也同意，我可以接受；徐娘半老號稱「透著北京姑娘機靈勁兒」的「話匣子」，在今天面對一位「古典屌絲老流氓+loser」依然痴心不改地扮演著「愛情衛道士」的角色，理由僅僅是「他年輕時NB到3個人面對10多人的茬架被砍N刀都沒倒下的地步」，我可以接受（誰讓蘿蔔青菜各有所愛呢）；張學軍一出門非要踩著頗有古董氣息的破單車而不是乘坐地鐵或公交，我也可以接受；一幫堵在衚衕里唯恐別人不知道他們是「黑社會」的人，突然神秘兮兮莫名其妙跟毒販接頭似地堵住張學軍問：「東西帶了嗎？」，我同樣可以接受；你TMD從家裡翻出疑似曾經國軍或日軍的綠呢大衣和「疑似日本軍刀」如同參加宗教儀式般NB哄哄地去擺POSE（其實就是裝13），我還可以接受。

但是，這位50多歲的「帝都衚衕英雄」自稱對修車門清兒，今天居然會以為被劃的豪華跑車漆面2000塊就可以搞掂，我不能接受；外號「燈罩兒」的「衚衕英雄」號稱修過10多年車，居然突然自己帶著油漆出現在豪華跑車前補漆，我不能接受；同樣落魄的「衚衕徐娘」的「北京姑娘機靈勁兒」突然就變成逆天的電腦黑客技術，僅憑著幾張銀行對賬單就順利登陸網銀查詢交易記錄（你真以為的銀行是隨便黑的啊），還能發現這是腐敗證據，我不能接受；「腐敗犯罪集團」突然同意由裝腔作勢不斷變換的髮型及顏色、行頭和抽煙耍酷、輕易就被「老流氓」感動得眼淚汪汪的「富二代古惑仔」來決定處理關係到生死存亡的事件，我無法接受；而這個「富二代古惑仔」不但莫名其妙地與「過氣老流氓」惺惺相惜，面對「古典屌絲老流氓」充滿儀式感的衝鋒POSE時居然被感動得潸然淚下，之後更飼養了一隻鸚鵡，以示對「古典屌絲老流氓」的紀念，我絕對無法接受……。凡此種種，不勝枚舉。張學軍父子酒後和好之後的情節基本上就進入十分生硬的胡編亂造狀態，舉報腐敗更是牽強附會無稽之談（扯淡）。當一群「古典屌絲老流氓」突然開著N輛不知租的還是買的「四個環轎車」到達湖邊時，電影里的一句台詞其實完全可以送給編劇和導演：「你TM是猴子請來逗比的嗎」？！

再說人物塑造。近年來關於「黑社會」的文藝作品尤其是文字其實不少，最典型的可能是文學青年孔二狗的《東北黑道風雲20年》。但是該作品也只是講故事，並沒有嘗試著去「說教」。相反的是，導演管虎卻試圖把一個「古典屌絲老流氓」塑造成為一個充滿俠義心腸、擁有強大執念的「古典衚衕英雄」形象，且不論方向正確與否，單純橋段堆砌的表現手法只能說是簡單粗暴，平面有餘豐滿不足。故事情節的多處硬傷更讓人覺得「衚衕英雄們」簡直是帝都中與世隔絕「生活在套子里的人」。不要說與好萊塢電影相比，單是張國師早年在《我的父親母親》一片中單純運用娓娓道來層層烘托的表現手法就值得管虎好好學習天天琢磨。這直接導致男一號和男二號硬生生成為「只會打架」、「教訓生瓜蛋子」和「管閑事」的loser，就象張涵予在大冬天突然露出那一身讓年輕人羨慕嫉妒恨的腱子肉。因此與其說馮小剛是男主，不如說張學軍就是「管虎們」的心中映象：沉迷於曾經的那個年代不能自拔，選擇性無視時代的變遷，還不忘教訓年輕一代什麼才是「江湖規矩」、「正宗流氓」和「盜亦有道」。最為典型的例證莫過於片中一再出現但與故事情節及人物塑造毫無關聯的溜冰鏡頭——溜冰幾乎是60後出生於京城衚衕或者「大院」孩子的共同愛好而成為時代鏡像在他們的記憶中揮之不去，因此我們幾乎可以在所有關於那個年代的文藝作品中看到溜冰場景。從這個意義上講，馮小剛的表演對全片居功至偉。80年以後出生的人很可能不知道馮小剛早年曾在根據王朔同名小說《我是你爸爸》改編的電影中擔綱男主，其扮演的父親角色即使今天來看也可圈可點。對於馮小剛來說，京城衚衕背景下的「屌絲英雄」張學軍這一角色根本就是本色演出：且不論馮小剛本身就成長於京城衚衕背景，單單電影中男主的台詞簡直就是給一向看上去苦大仇深氣急敗壞看誰都不順眼時刻不忘教訓他人的馮導量身訂做——除了訓人就是嗆人，幾乎沒法好好說話。馮小剛之於《老炮兒》，恰如章子怡之於《卧虎藏龍》、湯唯之於《色戒》，金馬獎影帝之稱也算名至實歸。號稱「透著北京姑娘機靈勁兒」的女主，我始終沒有看出其「機靈勁」在片中的任何地方有所體現。拋開人物背景模糊得如同她在片中被短髮遮住的臉不說，許晴的形象氣質本身就與故事情節和衚衕意象格格不入。反倒是劉樺飾演的「燈罩兒」和李易峰飾演的張曉飛讓人眼前一亮，父子喝酒的片段更堪稱全片在表演上最大的亮點。至於吳亦凡的表演，不提也罷。

最後說最為重要的影片表達內容。欣賞文藝作品就如同和作者對話，作者在講，欣賞的人在聽在看。如果能引發大多數人之共鳴，一部好作品便就此誕生。《老炮兒》為表現所謂的「人心」，力圖通過激情的中斷傳遞老男人無奈的悲哀；通過父子關係衝突彰顯「好父親」的柔情；通過「多管閑事」和「仗義」訴說英雄的「俠肝義膽」；通過人情冷暖表達「小老百姓」的苦衷。但是我們所看到的是：第一，張學軍是一個對家庭並沒有多少責任感的人，因為他兒子小時候照顧媽媽的時候他因為打架鬥毆在服刑。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張學軍對朋友卻兩肋插刀。第二，張學軍是一個遊手好閒看不起勞動者的人，因為衚衕里的鄰居踩人力三輪車出去賺錢養家時，他卻說：「你爹媽知道你在外面伺候人嗎」？第三，張學軍是一個沒有法律意識的人，因為面對犯罪事件他沒有選擇報警，而是帶著管制刀具去打架鬥毆。第四，與其說張學軍對兒子的感情是「愛」，不如說是魯迅所言的「殺子」，因為他對兒子的希望僅僅是「儘快娶妻生子」。駝鳥逃出籠子在大街上奔跑的隱喻和充滿儀式感在冰封湖面上的衝鋒片斷，與其說是人物形象的升華，不如說是電影語言技巧的生硬炫耀。結果，《老炮兒》試圖表達的「人心」，就是張學軍這樣一個「古典屌絲老流氓」。我想問的是：觀眾尤其是80後和00後觀眾從這部電影中看到的究竟是什麼呢？揍性？！

既然如此，為什麼《老炮兒》的豆瓣評分會如此之高？眾所周知，由於惡俗的電影與惡俗的觀影標準相得益彰相輔相成，近年來國產影片已經形成「百花齊放比誰爛」的奇葩局面。在中國，只要是用電影攝像機拍攝的東西，都可以叫做電影，而且動輒就上億元票房。《老炮兒》至少向我們展現了濃濃的老北京衚衕氣息意象、具備了基本的電影技巧、台詞相對流暢到位，人物形象生硬中多少也透著生動。一句話，《老炮兒》看上去總算像是一部電影：比這更爛的片都能叫好又叫座，突然出現《老炮兒》這樣一部不是那麼爛的片，自然口碑爆棚。直接一點說，不是《老炮兒》這部電影有多好，而是其他國產片太爛。更關鍵的是，製片方實在是用心良苦。在演員選配上，由年近60的名導馮小剛時隔20年重拾主演形象，80後李易峰和90後吳亦凡兩位年輕人氣組合閃亮登場（還要加上TFBOYS的瞬間客串）。故事情節和場景上，既引發了60後和70後的懷舊情結，又滿足了80後和90後的古惑仔熱情，「小老百姓」的人情冷暖遭遇還引發了「真正的小老百姓」的共鳴，更迎合偉光正需求生搬硬套弘揚反腐主旋律。就此，製片方和導演近乎完美地勾兌出一杯從60後到90後、從民間到官方都能找到初戀味道的雞尾酒。左右逢源八面玲瓏之下，想不取得口碑票房雙豐收都難。

但是，一部好電影應該是導演精心釀製捧給觀眾的一杯美酒；而雞尾酒壓根就不是真正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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