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傳記】蓋叫天傳(23)

蓋叫天傳

第五章 桑榆晚年

一九四九年五月上海解放,歷史從此掀開了新的一頁,人民當家作主,

開始了新的生活。戲曲界也和其他行業一樣,出現了一派欣欣向榮的氣象。

蓋叫天這位戲曲界被一致公認的京劇武生中傑出的表演藝術家,在他的藝術

道路上,也開始邁入一個新的階段,發生許多連他自己也意想不到的變化,

無論在政治上、藝術上、生活上都給他帶來新的內容和美好如錦的天地。

一九四九年蓋叫天正當六十二歲。他八歲學藝,幼年窮得「撂地」(當

街賣藝)。為了養家活口,成年累月在舞台上拼搏,不止一次斷肢折臂。他

數十年如一日,不論寒暑勤學苦練,孜孜不倦地追求藝術,但卻因為不肯向

惡勢力低頭,聽憑流氓戲霸擺布而長期得不到演出。一個頂天立地鐵錚錚的

英雄漢,卻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來。他曾對我說:「我現在與解放前比,真

像變了個人。」是的,凡是與他共同接觸過的人,都有一個印象:蓋叫天與

人談話,三句離不開戲。一談到戲他就滔滔不絕,談笑風生,使滿座的人都

與他沐浴在藝術的春風中。他家中來往賓客不絕,高明滿座,南來北往,都

是慕名而來向他請教,切蹉藝術的。他家就像是一個京劇沙龍。可是有誰能

相信,解放前,他卻是整天幾乎不說一句話,而且,有一時期,作道家打扮,

蓄髮挽譬。那世道,能說什麼?只有沉默,他用沉默來作為對現實不滿的一

種抗議。

解放後,是什麼力量使他變了一個人?是黨對文化藝術事業的重視與扶

持,是黨對戲曲藝人的尊重與愛護。在黨的雨露滋潤下,戲曲百花綻放,蓋

叫天感到自己的藝術受到重視,有了用武之地,因此他雖是年過花甲,但卻

重新恢復了青春,朝氣蓬勃地為人民、為社會主義服務。下面試就幾個方面

來看看他在桑榆晚年,是如何在黨的領導關懷下,開展他的藝術活動,邁步

走向晚年的藝術頂峰。

第一次全國戲曲工作會議

1950 年中央召開全國戲曲工作會議,討論戲曲改革的方針大計,這是解

放後戲曲工作中的第一件大事。蓋叫天與梅蘭芳、周信芳都是被邀請出席去

北京開會的上海代表。蓋叫天當時有兩處住所:一是上海寶康里,一是杭州

金沙港。他經常來往上海與杭州。上海軍管會文藝處劇藝室是分管戲曲的部

門,負責人是劉厚生。他派幹部呂君武(呂君武是呂君樵的弟弟,也是京劇

演員出身,解放後在軍管會工作,後來任天蟾舞台與大舞台經理),去杭州

通知蓋叫天,請他準備去北京出席會議。蓋叫天聽了十分高興,人民政府居

然請「唱戲的」上北京開會,讓大家討論演戲的事情,這是開天闢地從來沒

有過的事,所以二話沒說,叫老伴五嬸打點行裝準備動身。可是五嬸卻犯愁

了,把呂君武叫過一旁,對他說:「你五叔多年不演戲了,這是你知道的,

家裡日常開銷都靠我東挪西借地過日子,能當能賣的都當了賣了,這上北京

可是件大事,準備行裝、留置安家費用都得要錢,這筆錢打哪裡去弄呀!你

五叔平時只知道琢磨戲,要他去動這個腦筋沒門兒。」

的確,蓋叫天解放前十年中難得演幾回戲,大多時間在家閑著,依靠典

當、借貸度日,所以解放初期,他的生活異常拮据。有一件事,很可以看出

他生活拮据的情形。著名畫家黃賓虹家住杭州,與蓋叫天也有過交往。為了

祝賀黃的九十誕辰,華東與浙江美術界決定要送他一件灰鼠皮袍。當時杭州

皮貨店缺貨,只能向寄售商店去購買。他們在寄售商店看中了一件,質量、

式樣、大小尺寸都很合適,決定買下。不料寄售者竟是蓋叫天。原來蓋叫天

缺錢用,把自己的皮貨放在寄售店寄售。店家把這情況告訴蓋叫天,蓋叫天

慨然相贈,並關照寄售店不要說出原主的姓名。這雖是藝壇佳話,但也說明

蓋叫天所處的困境。在這情況下,他哪來一大筆去京開會的旅費。

儘管他生活艱難,他對藝術的鑽研卻一日也沒有放鬆,愈窮愈練,他在

苦練中得到精神安慰和生活的信心。家中的事全由他老伴兒應付。但巧婦難

為無米之炊,五嬸雖然能幹,日子久了也捉襟見肘。據說解放前夕,五嬸已

拉下麵皮,準備擺攤子賣水餃了,幸虧上海解放,沒有走上這條路。

呂君武聽了五嬸這番話,相信她說的是實情,於是問五嬸需要多少錢才

能解決困難。五嬸算了算,還債、贖當、安家、旅費等等,大致總需要二十

萬元(舊市,合人民幣二千元)。

呂君武當天就趕回上海,向劉厚生同志作了彙報,劉厚生同志向夏衍同

志彙報(夏衍當時是上海軍管會文藝處處長),夏衍同志再向潘漢年同志匯

報,最後彙報到市長陳毅同志處,陳毅同志立即批准。第二天,呂君武攜帶

二十萬元現金直奔杭州,來到金沙港,將二十萬現金交給五嬸,並向蓋叫天

轉達陳毅市長對他的問候。蓋叫天聽了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天下竟有這等事,

真是做夢也沒有想到過。舊社會藝人只有被敲詐勒索的份兒,新社會共產黨

卻如此關心藝人。人心是肉做的,蓋叫天怎能不為之感動萬分,銘記在心。

蓋叫天去北京參加中國歷史上第一次的全國戲曲工作會議,是他生平第

一次參加如此規模的政治活動。一切對他都是非常新鮮。他在北京掀開他藝

術生活新的一頁,令他激動不已。

劉厚生同志是上海代表團的一分子,他在回憶文章中生動地記述了當時

會議的情景:「主持會議的田漢等同志對蓋老十分尊重,請他在某次全體會

上講一次話,我奉命去徵求蓋老意見,他倒是很高興地答應了,可是又有些

不安。他說,我從來沒有在這樣的會上講過話,說些什麼呢?我也不知道應

該講什麼,只好說,您講什麼都行。開會時,我把他送到台上。老先生那年

已經六十多歲,在舞台上翻滾了一輩子,但確實沒有在這樣的會議場合以本

人的面貌做過講演。他並不怯場,說上台就上台,可是當他站到講台和擴音

機後面時,這個老演員竟然不知道兩隻手往哪裡擱。他結結巴巴他說:我是

個大老粗,沒講過話,就知道共產黨好。他說了對政府的感激,也說了不少

關於京劇的話。說著說著情緒逐漸穩定下來,說得很真誠,很有感情,也很

生動,但實在也是雜亂無章,像是無軌電車。最有意思的是他說了一二十分

鍾後理應結束時,竟然不知道該怎麼收住自己的話。他哼哼啊啊,連說帶笑,

掩飾自己的尷尬,繞了半天,竟又從頭說起了。我們上海代表團的一位領導

看出苗頭不對,忙對我說:『你快去把他接下來吧!』我走到他身邊說:『蓋

老,您就講到這兒吧。』他大笑著說:『好好好,就講到這兒。』像遇救似

地隨我下了台。台下的會議代表們非常喜歡這位老先生,看到他那像兒童似

的窘態,都親切地用掌聲為他鼓勁,跟他一起笑。」

蓋叫天活了六十多年,第一次上台講演,作為演員,他不怯場,可要條

理分明地當眾談自己的觀點與感受,卻又是一回事。解放初期,大家還未經

受政治鍛煉,大都不善說話,隨著學習與政治活動的參與,這現象已大為改

觀,很多人都能說會道,當眾侃侃而談,已成家常便飯了。這也是一種進步。

蓋叫天在以後的歲月中,隨著活動的增多,也逐漸學會當眾講話了。他

每當要去參加一次需要講話的活動前,總要問我,該講些什麼,要我給他出

點主意。我雖然也為他出了些主意,但他往往臨場發揮,不完全按照我的主

意,有時完全是他自己的本意。他的講演很生動,很受聽眾歡迎。

在北京,蓋叫天興高采烈地參加開會討論,還演出他的代表作《十字坡》,

地點是在鮮魚口大眾戲院。蓋叫天的《十字坡》是內外行一致讚賞的傑作。

演出那天,領導、專家、戲曲界同行都來觀摩,大家聚精會神地欣賞這位大

師的曠世絕藝。著名表演藝術家程硯秋擊節嘆賞說:「他的動作都是圓的。」

戲劇家吳祖光在看了演出後,發表文章記載這次難忘的演出:「他在北京的

舞台上和觀眾相見,他的精神抖擻,眼睛裡閃耀著逼人的光芒,揚眉、挺胸,

丁字步站在台上,端凝持重,就像有一股神奇的魅力聯繫住滿堂觀客的感情。

人們早已不由自主用轟雷似的掌聲和歡呼來迎接這個可敬可愛的老人,但他

何嘗是個老人?他煥發的容光,矯健的腿腳,一往無前的氣概,實在標明著

這是個青年,雖然六十三歲了,但分明是個青年。渾身充滿著力量,這樣的

倔強,微偏著頭睨視著前方,沒有作聲,可像是在說:『你們誰敢招惹我?』」

戲中武松與孫二娘(閻世善飾)摸黑開打,武松奪過孫二娘手中尺把長

的攮子,將她踢倒在地,舉起攮子向她猛力擲去,那攮子不偏不倚直戳孫二

娘頭邊二三寸的地方,寒光閃閃,搖曳不止,全場觀眾都被驚得站了起來。

吳祖光描述這一場演出的觀感說:「坐在後面的觀眾都站起來了,蓋五

爺一出手就給觀眾以顏色:那麼穩,面不紅,氣不喘;那麼准,一手,一腿,

一擲,不差分毫;那麼狠,一舉一動力量都一泄到底。他縱、跳、騰、拿、

挪都是輕盈的,沒有聲息,但一拳一擊一翻一擲便又是不可移,不可撼動的

斤兩。愛看武松戲的觀眾喜歡『勇猛開打』,廣東話叫『生猛』,上海話叫

『殺搏』,北京話叫『火熾』,而蓋叫天先生早已超脫了這三者,做到了『從

容不迫』的境界。『從容』是一個很平凡的字眼,可這裡面就包括幾十年的

功夫,幾十年的修養。」

演出結束,觀眾久久站立鼓掌不絕。他給北京觀眾留下深刻難忘的印象。

十二月五日,他被邀請到中南海懷仁堂演出他的另一代表作《一箭仇》。

不巧,他病了,有了熱度,大家勸他改日再演。他不答應,堅持按計劃演出。

他說上台出一身汗就好了。他從小在科班中,風裡來雨里去,練就了適應環

境的能力,無論在任何情況之下都能演出。這種帶病演出的事,想也不止一

二次了。

當晚,毛主席、劉少奇、朱德、周總理等中央首長都出席觀看。毛主席

一邊看一邊點頭稱好,熱情鼓掌。這是他一生最大的光榮,最大的幸福。

在北京的戲曲工作大會期間,舉行宴會,周總理與大家敬酒歡談,談到

興高采烈時,蓋叫天將長袍一脫,抬起腿,圍著桌子角繞腳腕說:「我每天

練這功就得二千下。我是武生,一天三遍功,可是晚上我家沒電燈,只能摸

黑練,怪不方便的。」原來他住杭州金沙港是岳墳附近一個偏僻的農村。他

一來愛好杭州的山水,二來藉此逃避上海世態炎涼的社會,特意在這冷僻的

金沙港小溪邊蓋上幾間瓦屋,上海沒有演出時,就隱居在這裡,專心一意地

練功。這農舍他起名叫「燕南寄廬」。「燕南」是他的號,這地方遠離市區

沒有電燈,夜晚點油燈和蠟燭。周總理聽了他的話,記在心裡。宴會之後,

蓋叫天自己也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誰知他回杭州不久,呂君武同志又來

了。蓋叫天問他這次又有何貴幹?他說是來給他交涉裝電燈。原來周總理把

這情況通知了上海,上海通過華東與浙江聯繫,為他裝電燈。為了接通電源

特地從岳墳起,沿途豎起七根電線杆,方將電線接到金沙港。從此蓋叫天不

必摸黑練功了。他想到解放前,每天夜裡,在馬路上星光下練功的往事,怎

不感慨萬千,共產黨辦事認真,真心實意關心藝人,無微不至地為藝人創造

改善各種條件,他打心裡敬愛黨,敬愛周總理、陳毅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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