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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學是冷艷美女還是娼妓

哲學是冷艷美女還是娼妓—— 叔本華的激憤雷頤 黑格爾哲學以其體系的恢宏嚴密、思想的博大精深和為反動的普魯士國家的全面辯護不僅成為普魯士的官方哲學,而且幾乎成為一個時代的「絕對精神」。但就在黑格爾哲學如日中天、他本人甚至被看作「哲學教皇」的時候,此時還籍籍無名的青年叔本華,卻斗膽向老黑格爾發出挑戰。

1818年,年僅三十的叔本華幾經周折終於自費出版了與黑格爾哲學體系截然相反的巨著《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這部書出版後在一年半的時間內只賣掉一百四十本,其餘全部作為廢紙賣掉回爐。

雖然這部書在當時並未引起重視,但雄心勃勃、無所畏懼、充滿自信的叔本華卻在柏林大學把自己的哲學講座與黑格爾的講座安排在同一時間,以一比高低。結果,來聽講者一直寥寥無幾,據說每次最多都未超過三個人,最後不得不取消講座。因此,他一直未提升為教授,長期默默無聞,鬱郁不得志。對於這次失敗,自視甚高到幾近狂妄的叔本華肯定一直耿耿於懷,從1844年,距初版整整二十六年後,《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的再版序言中,就可明顯感到這一點。

在1818年簡短的初版序言中,頗以出版此書自喜的叔本華只是平實地概括介紹該書的主要內容和提醒讀者一些讀書注意事項,最後甚至還「幽他一默」地對讀者說,如果不讀此書,也不妨用此書填補書房的空角落,起碼這本書內容不比其他許多書差,而且裝訂整潔,放在書房也顯得相當漂亮。再不然,如果有博學的女友,「也可把此書送到她的梳妝台或茶桌上去」。

然而在1844年篇幅不小的第二版序言中,叔本華對哲學的作用、哲學家的地位等卻大發感慨,但矛頭直指向黑格爾,激烈批評、批判、指謫、嘲諷,甚至謾罵。

儘管黑格爾已於1831年死去,叔本華的忿忿之情仍然溢於言表:「我的哲學剛一出世,哲學教授們就以他們的機智和準確微妙的手腕,識出了我這哲學和他們的企圖毫無共同之處,甚至是對於他們有危險性的東西;通俗說來,就是同他們的那些貨色格格不入。」

「哲學教授」是指黑格爾及其崇信者,叔本華指謫這些「哲學教授」們以「無視」來扼殺他的哲學,「這種靜默手段的影響,由於他們為了同夥們新生的精神產兒互相祝賀的瘋狂叫囂更加強了」。他聲稱自己的哲學是「沒有顧慮,不提供生活條件,深入沉的哲學。它的北斗星僅僅只是真理,赤裸裸的、無償的、孤獨無偶的、每每被迫害的真理」。相反,那些「哲學教授」們的哲學只是一種謀生的職業,「也即是那善良的,可資為生的大學講壇哲學」。這種哲學「身背著百般意圖,千種顧慮的包袱,小心翼翼地蹣跚而來,心目中無時不存著對天主的惶恐,無時不考慮著政府的意向、國教的規程、出版人的願望、學生的捧場、同事們良好的友誼、當時政治的傾向、公眾一時的風尚等等等等」。之所以如此,在他看來是因為「沒有一個時代對於哲學還能比這樣可恥地誤用它,一面拿它當政治工具、一面拿它作營利手段的時代更不利的了」。他犀利地指出:當時「哲學必須又立即成為某些目的的工具;在上,是國家目的的工具;在下,是個人目的的工具」。

對黑格爾哲學成為普魯士國家官方哲學,他進一步責備道:「政府既拿哲學當作達到國家目的的手段,那麼,在另一面,學者們就視哲學講座為一種職業,和任何能養活人身的職業一般無二了。他們競奔那些講座,保證自己有善良的意願,也就是保證其意圖是為那些目的服務。他們也果然遵守諾言。所以,給他們指示方向的北斗星,不是真理,不是明澈,不是柏拉圖,不是亞里士多德;而是僱傭他們來服務的那些目的。這些目的立即成為他們分別真偽,有無價值,應否注意〈什麼〉兩兩之間的準繩。於是,凡是不符合那些目的的,哪怕是他們專業里最重要、最傑出的東西;就或是受到譴責,或是譴責有所不便,就採取一致加以無視的辦法來窒息它。」

他嘲笑黑格爾等人靠哲學養家糊口:「這被貶為糊口職業的哲學又焉得不壓根兒蛻化為詭辯學呢?正因為這是勢所必至的,而"端誰的碗,唱誰的歌』又自來便是有支配力的規律,所以古代就把靠哲學掙錢作為詭辯家的標誌了。」國家按自己的目的控制官方哲學,大學裡只能出哲學庸才:「因此,我們就在德國所有的大學裡,都看到這些親愛的庸才殫精竭力地,靠著自己的聰明,並且是按規定的尺碼和目標在建立著一種根本不存在的哲學。」(《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商務印書館中譯本,第9─22頁)

他認為自己當年向黑格爾發起「哲學挑戰」的失敗,就是因為自己追求「赤裸裸」的真理而被那些以哲學謀生的「哲學教授們」的「一致無視」和普魯士政府的迫害聯手窒息的。他辛辣地比喻說:「不,真理不是娼婦,別人不喜愛她,她卻要摟住人家的脖子;真理倒是這樣矜持的一位美人,就是別人把一切都獻給她,也還拿不穩就能獲得她的青睞呢!」

言下之意,他的哲學才是追求真理的冷艷美女,而黑格爾等人的哲學其實只是為了嫖資的娼妓。根本原因是那些哲學教授們「由於他們的本性,除了物質目的外,就根本不能有其他目的;甚至不能理解其他的目的」。「如此看來,追求真理的努力就太曲高和寡了,以致不能期待一切人,很多人,甚至少數人誠懇來參加。」「長期以來,哲學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一貫被當作手段,一面為公家的目的服務,一面為私人的目的服務。」他非常自誇地說:「而我呢,三十餘年來,緊跟著自己的思路走,不為所亂。」(同上,第10、11、12頁)

平心而論,在黑格爾已去世多年後還對他進行如此激烈的指責的確有失厚道。但在這種充滿忌妒和個人恩怨的激憤偏頗中,卻又不無洞見。

哲學是有關「智慧」的學問,不過這種智慧不是一時一事的「生存技巧」,不是「思維術」,而是有關生命、生命意義的本體存在。所以,哲學,其實不僅是哲學而是所有學術都不應該成為哲學家、學者「換碗飯吃」的工作、職業,不應該是謀生手段,更不應該「曲學」以趨炎附勢,而應該是哲學家、學者生命意義的凝結。叔本華提出來的哲學、學術、哲學家、學者與國家的關係或不無偏激之處,但卻發人深省。

又過了十幾年,也就是《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問世三十餘年後的1859年,又出了第三版。此時,這本書才引起轟動,叔本華稱「全歐洲都知道這本書」。年已古稀的叔本華突然走紅,大行其道,這本書也才重新引起人們的重視,不僅博學女士要讀這本書,甚至擺上了時髦女士的梳妝台和茶桌。

在極為簡短的第三版序中,他對在風燭殘年「看到了自己的影響開始發動」表示「已心滿意足了」。他欣慰地寫道:「我總算在彼得拉克的名句中找到了安慰;那句話是:"誰要是走了一整天,傍晚走到了,就該滿足了。』我最後畢竟也走到了。在我一生的殘年既看到了自己的影響開始發動,同時又懷著我這影響將合乎"流傳久遠和發跡遲晚成正比』這一古老規律的希望,我已心滿意足了。」

然而,在這篇短短的序言中,他對自己三十歲寫出的作品要到七十幾歲才被世人認可仍然耿耿於懷,雖未點名,仍然指責正是黑格爾造成了這種後果:「如果不是那些自己拿不出一件好東西,同時又陰謀不讓別人的東西真正露出頭來的人們,那麼,真正的和純粹的東西就更容易在世界上贏得地位了。這種情況,即令尚未完全窒息,也已阻礙了,耽誤了好些有益於人世的東西。這情況對我本人的後果是:當這本書第一版問世時,我才三十歲;而我看到這第三版時,卻不能早於七十二歲。」(同上,第23頁)

與叔本華全盤否定黑格爾哲學、認為黑格爾「拿不出一件好東西」不同,馬克思和恩格斯強調並汲取了黑格爾哲學中的「合理內核」,但他們對黑格爾與普魯士國家的關係卻同樣持批評、否定態度。他們不也一直認為黑格爾是抽象王國中的巨人、現實社會中的侏儒,在哲學上是「奧林匹斯山上的宙斯」、在社會生活中卻是一位典型的「德國庸人」么?

不過,無論黑格爾在現實世界如何庸俗、矮小,他畢竟有真才實學,人們承認他的哲學體系博大精深、無愧思想王國的「宙斯」之稱。而如果由一些完全不學無術、任何學問都沒有的所謂「學者」來充當國家的「學術權威」、「學術教皇」,壟斷、佔盡種種學術資源,那可真是這個國家思想、文化的巨大悲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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