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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恩洋:玄奘法師

諸大論師之後瑜伽宗最傑出的人物數玄奘法師。茲分早年學習、西遊原因、旅途艱阻、五印修業、學業成就、翻譯業績、在佛教上的貢獻、對中印邦交與文化的影響八個題目來敘述他的生平。

一、早年學習

法師中國河南緱氏人,以隋仁壽二年生(614),父陳惠,母宋氏,大業十年年十三,出家洛陽凈土寺,學《涅槃》、《攝論》,隨聞即悟,覆講無遺,眾共驚異。

唐武德元年以河洛離亂,偕兄長捷法師至長安,再往蜀,時年十七。道逢空、景二法師,即從學《攝論》、《毗曇》。至成都,止空慧寺,聽寶暹法師《攝論》,道基法師《毗曇》,及道振迦延法師《阿毗曇八鍵度論》。武德五年,受具學律。益都(今成都)經論研綜既窮,遂出三峽,到荊州天皇寺,為道俗講《攝論》、《毗曇》。北至相州,從慧休法師聽《雜心》、《攝論》。轉趙州向道深法師學《俱舍》。重遊長安,向法常僧辯,更問《攝論》、《俱舍》。從玄會法師問《涅槃》。

法師西遊過五烽對校尉王祥言:「奘桑梓洛陽,少而慕道,兩京知法之匠,吳蜀一藝之僧,無不負笈從之,窮其所解。對揚談說亦忝為時宗。」這是他早年好學及學習成就的真實情況。但他並不以此為滿足,而發起西遊天竺之志。

二、西遊原因

他西遊天竺的動機和目的,可從他別高昌王啟中看出:

「奘聞江海遐深,濟之者必憑舟楫。群生滯惑,導之者實假聖言。是以如來運一子之大悲,生茲穢土。鏡三明之慧日,朗此幽昏。慈雲蔭有頂之天,法雨潤三千之界。利安已訖,舍應歸真。遺教東流六百餘祀。騰、會振輝於吳、洛,讖、什鍾美於秦、涼。不墜玄風,咸匡勝業。但遠人來譯,音訓不同。去聖時遙,義類差舛。遂使雙林一味之旨,分成當現二常。大乘不二之宗,析為南北兩道。紛紜爭論,凡數百年。率土懷疑,莫有匠決。玄奘宿因有慶,早預緇門,負笈從師,年將二紀。名賢勝友,備悉諮詢,大小乘宗,略得披覽,未嘗不執卷躊躇,捧經侘傺,望給園而翹足,想鷲嶺而載懷,願一拜臨,啟伸宿惑。……然後展謁眾師,稟承正法。歸還翻譯,廣布未聞。剪諸見之稠林,絕異端之穿鑿。補像化之遺缺,定玄門之指南……」

從這一寶貴文獻中看出:

第一,在他十多年的殷勤學習中,對佛教已發生了決定的信心和不移的勝解,認為是至極的真理,是覺世的明燈,是度人的寶筏,是身心性命之所依歸。

第二,他對傳來中國的佛教經典感到既不盡善又不完備,使他生起無量的疑惑而得不到解決。

所謂不盡善:即「但遠人來譯,音訓不同。去聖時遙,義類差舛」。因為以往譯經都是由西方僧侶口誦梵經,中土譯人華言宣說,再經筆授、綴文、正義,訂以成書。它是由展轉間接譯成的。因而音訓不免差訛,義類時多乖舛,不能完全符合天竺的原文原義。這就每一經論前後數譯,文義便各不同,可以證明。

因此要想譯業完善,必須有湛深華語華文的人到印度去學習梵語梵文。更深入佛教內明的堂奧,然後直接翻譯出來,語言文字義理思想都無隔閡,自會妙得神理,若合符契。他便以此自任而決然前往。

所謂不完備者,佛理淵深,經論浩瀚,不但非一人所能盡學,也不能一時能盡傳來。因而西來傳法,既各有師承,守其一家之說。又翻譯事業必仗外力助持,世亂紛紜,自漢至隋唐,並不曾完成佛經的翻譯。此事重大雖不能期望於一人一時,但最重要、最急需的典籍,則必須求得翻出。

當時中國的佛法,《般若》《毗曇》都已傳來,而瑜伽一宗已由北魏梁陳菩提流支和真諦等法師譯出《地論》、《攝論》和《二十唯識論》等,並且得到了佛學界熱烈的學習。但是瑜伽宗的一本十支所缺甚多,尤其是《瑜伽師地論》這一根本寶典,除後譯出《善戒》、《地持》即《菩薩地》一地以外,大部都未尋得。對佛教的整個教理盲然無知,對一切異論歧義便無法解決,他之去西遊求法,首要即在此論。

第三,在所譯經論不盡善、不完備的情況下,中國的佛教思想造成了極其紊亂的現象。如「遂使雙林一味之旨,分成當現二常;大乘不二之宗,析為南北兩道,紛紜爭論,凡數百年,率土懷疑,莫有匠決。」

又《慈恩傳》卷十《慧立論贊》中說:「法師以往古大德闡揚經論,雖俱依聖教而引據不同,爭論紛然,至如黎耶是報非報,化人有心無心,和合怖數之徒,聞熏滅不滅等,百有餘科,並三藏四含之盤根,大小兩宗之鉗鍵,先賢之所不決,今哲之行所共疑。……」

略言當時佛教之弊,蓋有二端:

一是孤陋寡聞,局於門戶。

如像成實宗、俱舍宗、地論宗、攝論宗、涅槃宗等,皆執一經一論,便自立為一宗。如此,則一身六足,一本十支四含,方廣經論無窮,不知要立多少宗了。此之謂孤陋。

二是不精法相,橫生謬解。

佛法名相精審,範疇明確,思想系統嚴密分明。《瑜伽大論·攝釋分》中所謂「循環研核摩(鉭)理迦」。「世尊自廣分別諸法體相」,「諸聖弟子已見諦跡,依自所證無倒分別諸法體相」,「又無紊亂宣說諸法亦名阿毗達磨」。因此色心心所,有為無為,有漏無漏,常與無常,能證所證,都是界域分明,系統不紊的。

但中國學者不曾經過阿毗達磨的嚴格訓練,既未見諦跡,又不能嚴守聖言,於是望文生義,附會穿鑿。地論宗則有法界依持真如生起萬法之說,攝論宗則有第九阿摩羅識和真常凈識和有情真體。慧遠法師《大乘義章》說阿陀那識為無明痴暗之識,以阿賴耶識為如來藏自性清凈心等。謬解叢生不可方物。凡此種種既紊亂了有為無為,又紊亂了有漏無漏,常法真如轉生雜染,無常心識錯作真常。名相亂,法理乖,此之謂謬見紛紜,使人「執卷躊躇,捧經侘傺」。

法師便由以上原因使他發宏誓願,親往天竺「展謁眾師,稟承正法。歸還翻譯,廣布未聞。剪諸見之稠林,絕異端之穿鑿,補像化之遺缺,定玄門之指南」。

他這種鮮明的宗旨,偉大的胸懷,智隆正法,悲濟有情,要把中國紛紜疑偽的佛教思想給以掃蕩廓清,重新建立真實無偽莊嚴完善的佛教於中國,這種精神真所謂摩訶薩(埵),千載之下令人欽崇嚮往。

三、旅途的艱阻

在當時從中國到印度並不如今天這樣容易,南行則有巨海重洋之險,北去則有雪山沙漠之阻,又無輪船飛機可以坦然安渡。

法師到印度是從北道去的。他從長安經過甘肅的秦州、蘭州、涼州、瓜州,出玉門關而入西域(今之新疆),度莫賀延磧(戈壁大沙漠)而至伊吾,再至高昌,過阿耆尼、屈支等國,度凌山蔥嶺,經過今天蘇聯的哈薩克共和國、烏茲別克共和國,出鐵門再經過今天的阿富汗王國,度大雪山(喜馬拉雅山)漸次乃至北印度。再至中印度,先後經曆數十個國家,才到達了他的目的地摩揭陀國那爛陀寺。

在這一漫長的旅途中,沙漠則千里無人,望人骨馬糞而進,他匹馬孤征,途中絕水,四夜五日無一滴沾喉,幾至殞絕,幸而出險。度蔥嶺則蹊徑崎嶇,風雪交阻,復履重裘,不免寒戰,懸釜而炊,席冰而卧,七日出山,徒侶餒凍死者十有三四,牛馬尤甚。至於雪山,艱危又倍於凌磧之地,層冰巍巍,飛雪千里,世界最高之山,雲結雪飛,莫至其表。人不能正立,馬不能飛越,而凌溪雪澗,萬一失足隨處都是葬身之地。沒有堅實的身體,再加堅決的志願,是不能越此長途的。這是一面。

再則為人事的障礙。法師以貞觀元年結侶陳表,請求西遊。其時正是唐朝創業之初,禁絕國外交通,下詔不許。侶徒皆退,而師志益堅。貞觀三年,歲遇霜災,皇帝下詔道俗隨豐四齣,師乘此西向敦煌,時年二十有九。既至敦煌,又因朝廷禁令,涼州都督逼令還京。師乃夜行晝宿,潛到瓜州,私度玉門,過五烽躬冒矢石,幸而得免。

待他五烽既過,沙漠得出,高昌國王恭敬迎請,待以殊禮。這正算得寒極而春!障難化作夷事了。

然而卻又由高昌王的愛慕而變作留難。他要以國供養、留法師作國師,管理僧徒,化導全國。在常情看來也算是難求難得的好人好事,但在奘法師看來這又成了違反夙願接受不了的強迫要求,婉言不得解決,遂以死拒,因之絕食。

至第四日感動王心,乃稽首禮謝,許師西行。遂約為兄弟,發願生生世世常作護持,為師度四沙彌,供給使;整治行裝,備往返二十年留學的費用,給馬三十匹,手力二十五人,遣殿中侍御史陪送,作通西域二十四國手書,各附綾帛為信。師乃上啟作謝西行。

此皆至誠所感非屬幸運,中國聖哲所謂富貴不淫,貧賤不移,威武不屈者,法師當之無稍愧色!

從此沿途暢通,列國迎送,除山嶽風雪之艱難外,別無人事的阻難,至於人馬侍從,浩蕩前路,更不同於疋馬孤征,沙漠彳亍。遂乃觀風采俗,歷覽名勝,瞻禮佛教聖跡,訪問大德高僧,行旅之中兼勤學業,雖則劬勞,而樂可知矣。

但是意外之事仍不能免,旅途遙遠,盜賊實繁,其尤嚴重者,一在北印度磔迦國波羅奢大林中遇賊五十餘人,劫奪衣資都盡,更揮刀驅眾,就枯池屠殺。師自水穴逸出,走告耕農集眾往救,解從人縛,始得生全。

一在中印度阿(愉)陀國殘伽河中水賊十餘船,迎流而至。劫師及同行至岸,搜求珍寶,彼賊事突迦天,年殺一人為祭,見師儀容偉麗,即欲殺以求福,從人解救不得,賊設壇作祭,拔刀牽法師上,欲即揮刀。

法師坦然無懼,既知不免,語賊願賜少時莫相逼惱,使我安心取滅。乃專心睹史多宮彌勒菩薩,願得生彼受《瑜伽論》,成就通慧,還來下生,化此諸人。即見慈氏菩薩大眾圍繞,身心歡喜,不知有賊。同伴號哭。

須臾黑風四起,折樹飛沙,河流涌浪,漂覆船舫。賊徒大駭,急禮拜讖悔。師開目問曰「時已至耶?」賊言不敢害師。師因為說善惡業報,令斷惡行,賊等禮謝,投賊具於河流,還衣資於本主,風波還靜,人眾獲安,亦云險矣。

這是《慈恩傳》上所說的。我40年前讀至此,感動流淚。胸臆朗然。當生死巨變而安定若茲,悲智宏深,須彌不動,允為吾人典範矣。今略抄於此,以見法師求法之艱難,置生死於度外,至誠堅忍,勇厲而前,讀其書者,益不敢不勉。

四、在天竺的修學

天竺修學可分三期:第一在那爛陀前,當他旅行途中,即隨處尋訪高德,至誠問學。

1.縛喝羅國納縛伽藍有磔迦國,小乘三藏般若羯羅,此言慧性,來禮聖跡,其人聰慧尚學,少而英爽,鑽研九部,游泳四含。因申疑滯,約《俱舍》、 《婆沙》等問之,酬對精熟,遂停月余,就讀《毗婆沙論》。

2.迦濕彌羅國有僧稱法師戒禁淳潔,思理淹深,多聞總持,才睿神茂,受賢重士,盱衡延納。法師傾心諮稟,曉夜無疲,因請講授諸論。彼年向七十,氣力已衰,慶逢神器,勵力敷揚,午前《俱舍》,午後《順正理》,初夜因明聲明,更舉問《大毗婆沙》。法師隨其所說,領悟無遺,研幽擊節,盡其神秘,於同學僧中有大乘凈獅子勝親,有部如來友、世友;大眾部天日、勝救,皆道業堅貞,才解英富,相互詰難,發憤策勵。學諸經論,首尾二年。

3.磔迦國東境大庵羅林中有一七百歲婆羅門形質魁梧,神理淹審,明《中論》、《百論》諸論,善吠陀等書,法師被劫,彼令侍者告城中人支那僧被賊衣服總盡,諸人宜共知時。即有三百豪傑敬奉氈布飲食,分布諸人猶不能盡,以五端布奉施長輩。就停一月,學經及《百論》、《廣百論》。其人是龍猛弟子,素得師承,說甚明凈。

4.那仆底國有大德調伏光,北印度王子,好風儀,善三藏,自造《五蘊論釋》、《唯識三十論釋》。因住十四月,學《對法論》、《顯宗論》、《理門論》等。

5.爛達那國有大德月胄善究三藏,就停四月,學《眾事分毗婆沙》。

6.祿勒那國(中印)有大德就聽經部《毗婆沙》,一冬半春訖。

7.秣底補羅國有大德密多斯那德光論師弟子,就之學《辯真論》(德光論師所造)、《發智論》等。

8.羯若鞠闍國(曲女城)依毗耶犀那三藏讀佛日《毗婆沙》三月。

總上八國,參學八人,所學多在小乘,兼及大乘和因明聲明等。他又於吠多補羅城得《菩薩藏經》,歸國最初翻譯。在北印聞《廣百論釋》時隨聽隨翻,是他譯經之始。

第二在那爛陀時:法師到印度本為求《十七地論》,當時傳此論者在摩揭陀國那爛陀寺。

寺為五天竺中佛教的第一最高學府。佛時為庵沒羅長者園,佛曾於此三月說法。佛滅後國王帝日,敬戀佛故首造伽蘭。後王覺密、如來護、幻日、金剛及中印度王,次第增修,共有八院,合為一寺。

寶台星列,瓊樓岳峙,諸院僧室,皆有四重。規模宏闊,僧徒常有萬人。學宗大乘,兼十八部。爰至佛典吠陀等書,因明聲明醫方術數亦俱研集。

凡解經論二十部者一千餘人,三十部者五百餘人,五十部者十人。寺內講座日百餘所,學徒修習,無棄寸陰。德眾所居,自然嚴肅。建立以來七百餘載未有一人犯譏過者。

國王欽重,舍百餘邑,充其供養。由是學人端拱無求,而四事自足,藝業成就後先踵接。

戒賢論師為寺宗主,本護法菩薩弟子,為瑜伽一宗大師,學窮內外,德秀年高,眾不斥其名,尊號為正法藏。法師西來,乃為求《十七地論》。今償宿願,其樂可知。

當謁見時,正法藏命弟子覺賢語之曰:正法藏昔患風病,每發手足拘急如火燒刀刺,乍發乍息,二十餘載。三年前苦痛尤劇。厭患此身欲不食取盡。夜夢文殊菩薩告之曰:汝於過去曾作國王,多惱眾生,故招此苦。今宜觀省宿愆至誠讖悔,於苦安忍,勤宣經論,自當銷滅,直爾厭身,苦終不盡。有支那國僧,樂通大法,欲就汝學,今已在路,汝可待教之。和尚聞已禮拜曰:敬依尊教。言已夢覺。自爾病亦漸瘳。

正法藏因問法師曰:汝在路幾年?答三年。既與夢合,益增欣涌。師弟道交如魚得水。

法師請正法藏,開講《瑜加師地論》,同聽者數千人,十五月而畢。再講九月畢,先後聽講《瑜伽》三遍,《順正理》一遍,《顯揚》、《對法》各一遍,因明聲明《集量》等論各二遍, 《中》、 《百》二論各三遍。其《俱舍》、《婆沙》、《六足》、《阿毗曇》等已曾於迦濕彌羅諸國聽訖。至此尋讀決疑而已。兼學婆羅門書、印度梵書。法師皆洞達其詞,與彼土人言,清典逾妙。如是鑽研諸部及學梵書,凡經五歲,學已大成。時年三十又六。

第三,在那爛陀後,法師所學既成,行將返國,乃遍游五印,瞻禮聖跡,兼訪名師,更增所學。

1.伊爛那國如來密師子忍二大德處停一年,就讀《毗婆沙》、《順正理》等。

2.南僑薩羅國(中印)婆羅門所停月余,讀《集量論》。

3.馱那羯磔迦國(南印)遇蘇部底和蘇利耶二僧,就停數月,學大眾部根本阿毗達磨等論,彼亦依法,學大乘諸論,遂結志同行,巡禮聖跡。

4.達羅毗茶國(南印)建志城遇錫南大德覺自在雲和無畏牙等,問以瑜伽要義大節,不出戒賢之解。

5.缽伐多羅國(北印)停二年,就三大德學正量部《根本阿毗達磨》及《攝正法論》、《成實論》等。

6.還那爛陀復往低羅釋迦寺就大德般若跋陀羅諮決聲明因明之疑,就停兩月。

7.往杖林山居士勝軍論師所。論師從賢愛論師學因明,從安慧菩薩學聲明大小乘論,又從戒賢法師學《瑜伽論》。爰至外籍群言四吠陀典,天文地理,醫方術數,無不究覽根源,窮其枝葉。學該內外,德為時尊。摩揭陀滿胄王立為國師,封二十大邑,論師不受。滿胄崩後,戒日王又請為師,封烏荼國八十大邑。亦辭不受。王再三固請,亦皆固辭,言罷而去,王不能留。自是每依仗林山養徒教授,恆講佛經。道俗宗歸,常逾數百。法師就之,首末二年,學《唯識抉擇論》、《意義論》、《成無畏論》、《不住涅槃論》、 《十二因緣論》、 《莊嚴經論》,及問《瑜伽》、《因明》等疑。

總上七處,親近大德十餘人,歷時五年多,所學更為宏富。

總觀法師之求法,學不厭其再三,問不厭其反覆。宗雖主於《瑜伽》,而《中論》、《百論》般若之學,有部、經部、大眾部、正量部之論,無不遍求。即雖主於戒賢,而始自慧性僧稱,終於勝軍論師,先後二十餘人,無不依之請益。《瑜伽》、《中論》、《百論》、《正理》、《婆沙》、因明、聲明,均學之再三,更廣質余師,申問疑義,博而求精,詳而有主,究其根本,窮其枝葉;其治學之認真,而無一毫輕率自是之心,努力勤劬,終始不怠,故能江漢宗海,岱華極天,以致高大;其心量願力誠足為後世法。

凡上所記,均錄自《慈恩傳》上所已言。至其所未記者,尚不知凡幾。

法師學唯識於勝軍論師,而勝軍唯識實出難陀安慧,後來糅《成唯識論》,乃以護法論師為主,則因其在印度得護法論師遺著手稿於玄鑒居士,而傳中曾未言。

法師求法專在佛教,但於破斥外道,矢皆中的。若非博覽勝論數論,尼乾順世各家典籍,深究其義,入穴取子,是不可能的。至於因明破立之準繩,聲明詮表之工具,不熟不精,則何以論議翻譯?而法師皆熟而精之。

然則他十多年之所學,不但是求得了佛教各宗之正法,並且學完了五印度當時所有的學派和學問。這是古今所少有的。

五、輝煌的成就

法師在學業上的成就是輝煌的,這表現在他的論著和辯論。依《慈恩傳》略述如次:

法師從勝軍論師學已,歸那爛陀,戒賢論師即遣法師為眾講《攝大乘論》、《唯識抉擇論》。時大德師子光先已為四眾講《中論》、《百論》,述其旨,破《瑜伽》義。法師妙閑《中論》、《百論》,又善《瑜伽》,以為聖人立教,各隨一意,不相違妨,或者不能會通,謂為乖反,失在於人,豈關法也。憫其局狹,數往微詰,復不能酬答。由是學徒漸散,而宗附法師。法師為和會二宗,著《會宗論》三千頌。呈戒賢及大眾,無不稱善,並共宣行。

烏茶國僧不信大乘,謂為空華外道,非佛所說。般若趂多明正量部義,造《破大乘論》七百頌。小乘諸師取示戒日王謂為究極。王即遣使致書於戒賢論師,請差大德四人善自他宗,學兼內外者赴烏荼國與之辯答。正法藏因遣海慧、智光、師子光及法師應王命。旋得王書,請待遲發。

有婆羅門來求論難,書四十條義懸於寺門曰:有難破一條者,我則斬首相謝。數日無人出應。法師遣從者出,取其義毀破以足蹉躡,喚其人入,將對正法藏及諸德為證,與之共論。證其宗義而破之曰:

如鋪多,離系,髏鬘,殊征伽,四種形服不同。數論勝論二宗立義有別,鋪多之輩,以灰塗體,用為修道,遍身艾白,猶寢灶之貓狸。離系之徒,則露質標奇,拔髮為德,皮裂足皴,狀臨河之朽樹。髏鬘之類,以髏骨為鬘,裝頭掛頸,陷枯硯磊若冢側之葯叉。征伽之流,披服糞衣,飲吃便穢,腥臊臭惡,譬溷中之狂豕。爾等以此為道,豈不愚哉?

至如數論立二十五諦,從自性生大,大生我執,次生五唯,次生五大,次生十一根,此二十四並奉於我,我所受用,除離此已,則我得清凈。勝論師立六句義,謂實、德,業、有、同異、和合。此六是我所受具,未解脫已來受用前六,如得解脫,與六相離,稱為涅槃。今破數論所立,如汝二十五諦中我之一種是別性,餘二十四展轉同為一體。而自性一種以三法為體,謂薩綞、刺閣、答摩,此三展轉,合成大等二十三諦,二十三諦一一皆以三法為體。如使大等一一皆攬三成,如眾如林,即是其假,如何得言一切是實。又此大等各以三成,即一是一切,如一是一切,則應一一皆有一切作用。既不許然,何固執三為一切體性?又如一是一切,應口眼等根即是大小便路。又一一根有一切作用,應口耳等根,聞香見色。若不爾者,何得執三為一切法體?又自性既常,應如我體,何能轉變作大等法?又所計我其性若常,應為自性,不應是我?不應受用二十四諦。是則我非能受,二十四諦非是所受。既能所俱無,則汝諦義不立。

如是往複教番,婆羅門默無所說,起而謝曰:我今負矣,任依先約。法師曰:我曹釋子終不害人,今役汝為奴,隨我教命。婆羅門歡喜從之。

法師欲往烏荼訪得小乘破大乘七百頌,尋省有數處疑。謂所伏婆羅門曰:汝曾聽此義不?答曰曾聽五遍,法師令講。奴請以夜,既講一遍,盡得其旨,遂尋其謬節申大乘義,而破之,為一千六百頌。名《破惡見論》。特呈戒賢宣示大眾。無不嗟賞。

法師謂彼婆羅門曰:仁者論屈為奴,於恥已足。今放仁者去,隨意所之。婆羅門辭往東印度迦摩縷波國向鳩摩羅王說法師盛德,王即遣使來迎。正法藏因戒日王有舊約,不許。再請,仍不許。彼大怒,遣使致正法藏書曰:弟子凡夫於佛法未知迴向,今聞外國僧名,身心歡喜,似開道芽,師復不許其來,豈是隆法引物之意?謹遣重諮,若也不來,則弟子分是惡人,不謂無力,踏碎那爛陀寺!

遂遣師東至彼國。彼王見喜,禮敬供養,請受齋戒。法師為彼廣說妙法,並答王諸佛功德問,造《三身論》三百頌。

戒日王中印羯若鞠閣國王,雄略蓋世,威服鄰國。欽賢愛民,聲飛五天。對佛教大乘,尤極崇重,自討恭御陀還,聞法師往鳩摩羅王處,發使恭請,並語王急送師來。王曰:我頭可得,法師未可即來。戒日王大怒,遣使責曰:汝言頭可得者,即付使將來。鳩摩羅深懼言失,即嚴象軍二百乘,船三萬艘,送法師溯殮迦河赴王所。至羯米喝只羅國,王與群臣自參戒日王於河南。當夜戒日王即來參見法師,禮足散華,稱揚讚頌,相得甚歡。並問中國秦王破陣樂事。法師告以大唐開國,太宗功烈。聞之不勝嗟嘆。

次日遣使迎至行宮。王曰:聞師作制《制惡見論》何在?法師即予之。觀已甚悅,謂其門師等曰:日出則螢燭奇明,雷震而錘鑿絕響,師等所宗他皆破訖,試可救看,諸僧無敢言者。王有妹聰慧利根,善正量部義,聞法師序大乘義,怡然領悟,稱嘆不能已。

王曰:師論大好,弟子及此諸師並皆信服,但恐余國小乘外道尚守愚迷,望於曲女城為師作一會,命五印度沙門婆羅門外道等同至,示以大乘道,絕其毀謗心。即日發敕,遍告諸國,集會曲女城。

曲女城大會中,十八國王到,諳知大小乘僧,三千餘人到,婆羅門及尼乾外道等二千餘人到,那爛陀寺千餘僧到,皆博蘊文義,富贍辯才,兼有侍從,象輿幢幡各自圍繞,峨峨岌岌,霧涌雲興,充數十里。

法會既開,延法師為論主,稱揚大乘,序作論意旨。仍遺大德明賢,讀示大眾。別寫一本懸會場門,示一切人,若有一字無理能難破者,斬首以謝。竟十八日,無能難破者。令無量人,反邪人正,棄小歸大。

諸眾咸喜,競為法師立尊號,大乘眾曰大乘天,小乘眾曰解脫天。法會在光榮勝利中閉會。法師先已辭戒賢論師及諸大德,及取經像訖。會畢,即辭王欲還。王更請留觀其於缽羅耶伽國兩河間大施場中作五年一次、遍施五印的七十五日無遮大會。至彼觀會訖,始辭戒日王、鳩摩羅王等,同北印度王烏地多從北道還國。

總觀法師之學業成就,可說非常宏偉,善學法者,不但是能攝納眾流,齊歸心府,還更能輝光四射普被眾生。光輝普被,在能立正破邪,利樂有情,開其智慧,正法久住,三寶紹隆。

法師之著《會宗論》,在破大乘的偏執,顯中道之無二。其制《制惡見論》在破小乘之謬解,示大乘之崇宏。而其辯說論戰,在那爛陀寺,則伏多學婆羅門使一切外道義無得立。在曲女城則五印度名流學者大德高僧,無不尊其論議。仰其聲名,而開其眼界,擴其心智。

學從五印得,還即光輝照耀五印度。真所謂法界棟樑,人中獅子。惜其《會宗論》《制惡見論》及《三身論》均未譯傳後世。

曲女城十八日大會,賓主對揚,議論往複,名賢濟濟更必斐然可觀。而法師歸來,勞於翻譯經論,對此等盛業,竟無記述,良足慨惜。但是法師之忘相忘我,為而不有,功成不居,愈見得他的偉大了。

六、歸國翻譯

法師自印度回國,較去時自有極大的不同,但雖無人事之障礙,而道途的辛苦,是一樣的。他去隻身,歸則經像宏富,人從象馬給養營運,更勞心血。

尤其是他在印度,已經名震五天,僧俗禮敬。那爛陀寺諸大德既懇切相留,而鳩摩羅王、戒日王,均願以國師供養。

然而猶復捨安就危,不憚雪山千里,層冰飛雪,烈風嚴寒,深谷危岩之險路,重履流沙石磧,無人煙,絕水草,惡風氛霾,枯涸燥熱之荒途;這種為法忘身的深心宏願,是難以比擬的。

又他回國,戒日王言:若從南海去者,遣使相送。又如從東印度迦摩波國歸者,雖有障氣氛診,但只需兩月即達蜀西南境,而必取北道者,則以踐(高昌國王)舊約之故。但法師歸途更不能到高昌,則以貞觀十三年唐已滅高昌,置西州,麴文泰先死,子智盛降於唐了。

計他從貞觀二年四月自長安出發,至貞觀十九年正月,復返長安,歷時一十有七載,途經五萬餘里,所聞所履百三十八國。去時法師二十七歲,歸時四十四歲矣。他從印度請回的舍利經像計:

如來肉舍利一百五十粒

金佛像二軀

刻檀佛像四軀

銀佛像一軀

大乘經二百二十四部

大乘論一百九十二部

上座部經律論一十四部

大眾部經律論一十五部

三彌底部經律論一十五部

彌沙塞部經律論二十二部

迦葉臂邪部經律論一十七部

法密部經律論四十二部

說一切有部經律論六十七部

因明論三十六部

聲明論一十三部

凡五百二十夾,六百五十七部。(以二十匹馬負至)。這便是法師千辛萬苦從印度求來的法寶。

求法固難,翻出更難,這除自力外,還需要有偉大的增上助力。恰好這時正是唐太宗的貞觀年代。太宗是大唐英武之主,貞觀是大唐鼎盛之時,而唐朝又是我國極其強大和文化極為發展的朝代。

法師自五印歸來,初謁太宗於東京洛陽宮,一是蓋世英主,一是法門大士。兩賢相遇,一見傾心,清言既交,不覺日暮。太宗謂侍臣曰:「昔時堅稱釋道安為神器,舉朝尊之。今觀法師詞論典雅,風節貞峻,非惟不惚古人,亦乃出之更遠。」他既勸法師罷道,襄理政事;又留法師同輦征遼;亦足見其傾慕縈迴,致於顛倒了。

法師一一辭謝,專以譯經為請,太宗即安置法師於西京弘福寺。至於譯事所需,一共留守司空房玄齡平章。於是召集諸道高僧,同襄譯業。六月戊辰證義大德靈潤、文備、慧貴、明琰、法祥、普賢、神防、道深、玄忠、神泰、敬明、道因等,綴文大德棲玄、明睿、辯機、道宣、靖邁、行友、道卓、慧立、玄跡等,字學大德玄應,證梵文梵語大德玄謨等並至。皆學業淵深,眾所知識。至余筆受書手,所司供料,諸緣俱足。

丁卯法師遂操貝葉,開讀梵文,創譯《菩薩藏經》、《佛地經》等,次譯《雜集論》,《瑜伽師地論》等。

太宗幸玉華宮,敕法師至宮,再勸以罷道輔政。法師力辭。帝知終不可奪,不違高志。並許以助弘正法。

帝聞瑜伽十七地義,並詳觀覽,謂侍臣曰:「朕觀佛經,猶瞻天俯海,莫測高深,其儒道九流之典,猶池瀅之地方溟渤耳。」因敕所司寫新翻經論為九本與雍洛,並袞、相、荊、揚、涼、益等九州,展轉流通,率土同稟。

太宗更應法師之請,作《大唐三藏聖教序》,中有:

「玄奘法師者,法門之領袖也。幼懷貞敏,早悟三空之心。長契神情先包四忍之行。松風水月未足比其清華,仙露明珠詎能方其朗潤,故以智通無累,神測未形,趨六塵而迥出,傳千古而無對。凝心內境,悲正法之凌遲。棲慮玄門,慨深文之訛謬。思欲分條析理,廣彼前聞。截偽使真,開茲後學。是以翹心凈土,往游西域。乘危遠邁,杖策孤征。積雪晨飛,途間失地。驚沙夕起,空外迷天。萬里山川,撥煙露而進影。百重寒暑,躡霜露而前蹤。誠重勞輕,未深願達。周遊西宇十有七年。窮歷道邦,詢求正教。雙林八水,味道餐風。鹿苑鷲峰,瞻奇仰異。承至言於先聖,受真教於上賢。探頤妙門,精窮奧業,一乘五律之道,弛驟於心田。八藏三篋之文波濤於口海。爰自所歷之國,總將三藏要文,凡六百五十七部;譯布中夏,宣揚盛業。引慈雲於西極,注法雨於東垂。聖教缺而復全,蒼生罪而還福。濕火宅之乾焰,共拔迷途。朗愛水之昏波,同臻彼岸。」

對法師之稱揚讚美,可算得稱心而言,言之有物,是具有深情卓識的。不但文章藻繪,聲高調遠而已。嗣太子治又制《述聖記》。寺僧懷仁等鳩集晉王右軍書勒於碑石,實為藝林之瑰寶。

是年大慈恩寺成。寺十餘院,別造翻經院。法師移就翻譯,並為寺主。貞觀二十三年五月,太宗崩。高宗即位。明年改元永徽。

法師專務翻譯,無棄寸陰。每日自立課程,不稍違失,翻譯之外對弟子教授教誡,並開講新譯經論,聽學僧決疑請益。說西方聖賢玄義、諸部異端、宗趣體系源流,及少年在此周遊講肆之事。

蓋法師譯場,一面譯經,一面講學,培植後進,助揚正法,非只一端而已。

法師譯經,始譯《瑜伽》本宗經論;次及有部《婆沙》諸論;最後於顯慶五年正月創翻《大般若經》,至龍朔三年十月訖,總六百卷,歷時四年,為三藏中第一大經。

自後法師自知力竭,不再翻譯,明年二月五日夜半,吉祥而逝。年六十有三。

計共譯經論七十五部,總一千三百三十五卷。距所求得六百五十七部相差甚遠,只得其11.4%稍強。然而自漢魏訖隋唐譯事大開,法匠輩出,終無一人比法師譯得更多更好的了。

七、在佛教上的貢獻

法師對佛教的貢獻,第一是將印度的佛教典籍傳到了中國。使佛教的信從者更多,傳播得更遠。他不但是把佛教最寶貴的典籍傳到了中國而且更由中國傳播到了新羅、百濟、高麗和日本。

第二是他所譯的經論不但量宏,而且質高。

他所譯的經論總計關於一切有部的有《發智論》、 《法蘊足論》、 《集異門足論》、《識身足論》、 《品類足論》、 《界身足論》、《大毗婆沙論》、 《俱舍論》、《順正理論》、《顯宗論》、《入阿毗達磨論》、《五事毗婆沙論》、《異部宗輪論》等共385卷。關於般若部的有《大般若經》、《能斷金剛經》、《心經》、 《廣百論釋》、 《掌珍論》等,共615卷。

關於瑜伽部的有《解深密經》、 《佛地經》、《說無垢稱經》、《瑜伽師地論》、《顯揚聖教論》、《集論》、《雜集論》、《攝大乘論》、及世親無性兩釋、《辯中邊論》、《觀所緣緣論》、《二十唯識論》、《成唯識論》等共207卷。

關於大乘共通的有《菩薩藏經》、《地藏十輪經》、《顯無邊佛土功德經》、《分別緣起初勝法門經》等44卷。

關於真言的有《六門陀羅尼》、《持世陀羅尼》等9卷。

關於因明的有《因明正理門論》、《因明入正理論》各1卷。

此外有《勝論》、 《十句義論》各1卷。總七十五部,1335卷。

這在份量上自然是最大的。同時在質量上他又更高。

因為他精通中印兩國的語言文字,文學天才既高,教理的造詣更深,其所譯的經論,既具有梵文的規律,又富有中文的風格,妙達深理,而無晦澀之病。曲顯精意,而無繁冗之失。精嚴暢達,兼而有之。辭約義豐,而不勞訓詁。

至於法相名數,經幾百年的反覆斟酌亦至法師而更加整理修定下來,他可算集前古譯業之大成者。兼之他又精練因明,在一切阿毗達磨經論中,尤非因明不能固定蕃籬,張其壁壘。法師兼內明聲明因明三者之長,而成此譯業,所以在質量上又是任何人所不能及的。

第三,他所譯的經論,代表了整個佛教教理。

佛教教理曰有,曰空,曰中道,為有名的三時教。在《解深密經》說佛說法有三時:一、鹿苑時,轉四諦法輪;二般若時,轉無相法輪;三深密時,轉中道法輪。佛涅槃後,弟子弘法亦有三代:初聲聞乘教大興,部分二十。次大乘中觀興,說一切法勝義皆空。三瑜伽宗起,說一切法依圓有,計執無,非有非空顯中道義。

然大眾部義,自中觀宗興,存者益寡。上座部中,一切有部特盛。師請回諸部經論唯有七部,在《西域記》及《慈恩傳》中所述五天諸部,亦但及於有部、正量、上座、大眾,余即無聞。

而義凈法師《南海寄歸內法傳序論》中則言之更為明確。他說:「諸部流派生起不同,西國相承大綱唯四,各有三藏。聖大眾部分出七部,聖上座部分出三部,聖根本說一切有部分出四部,聖正量部分出四部,共十八部。故五天之地,及南海諸州,皆雲四種尼迦耶。然其所欽處有多有少。摩揭陀國則四部通習,有部最盛。羅茶信度(西印度國)。則少兼三部,正量尤多。北方皆全有部,時逢大眾。南面則咸遵上座,余部少存。東裔諸國,雜行四部。師子州並皆上座,而大眾斥焉。然南海諸州有十餘國,純唯根本有部,正量時欽,近日已來少兼餘二。又云:其四部之中大乘小乘區分不定。北天南海之郡,純是小乘。神州赤縣之鄉競存大教。自余諸處大小雜行。考其致也,則律檢不殊,齊制五篇,通修四諦。若禮菩薩讀大乘經,名之為大。不行斯事,號之為小。所云大乘,無過二種:一則中觀,二乃瑜伽。中觀則俗有真空,體虛如幻。瑜伽則外無內有,事皆唯識。」

義凈法師是天授二年寄回《南海寄歸傳》的,去玄奘法師不過三十年。可見小乘諸部,存者無多。而最具代表性的惟在有部。有部從《發智》、《六足》,而《大毗婆沙》,而《俱舍》,攝經部義,再經《順正理論》、《顯宗論》而學說思想已臻其極。這是代表第一時教四諦法輪的。玄奘法師把它的重大論典完備無遺地譯出。

法師雖不專治中觀,但《大般若經》六百卷是他一手譯成的。中觀宗的清辨論師是與瑜伽宗的護法論師名位對峙的。他也將他的《掌珍論》譯出。加以羅什大師已譯《智度論》、《中論》、《百論》、《十二門論》等,般若時教無相法輪,亦已完備。

至於瑜伽宗經論更是到他手中完整譯成。因之佛教的教理學系,經過他可算已大體完整地傳來中國了。並且由有部之有而人中觀之空,再由中觀之空,而人瑜伽之非空非有,千餘年思想的轉變發展,亦具備於他所譯諸論,給人以研究教理史以極大的資糧,這也是他對研究佛理的人之極大貢獻。

第四,他對佛教的學理作了有創造性的發展。

這表現在他的譯糅《唯識三十頌》十大論師的注釋,而成《成唯識論》。非有廣博的學問,非有明斷的智慧,非有包羅超絕於十大論師的卓越見解,是不能進退諸家、權衡輕重,使之各得其所各當其宜的,而法師竟能完成此一盛業。

此《成唯識論》成而後佛教的教義思想乃益明確而堅定建立起來,這不僅僅是翻譯,簡直是造論了。因為一切造論仍是根據聖言量和聞思修慧相結合而成的。而他所糅譯的《成唯識論》,又是佛教思想的頂峰。他這一貢獻,可算是唯一的貢獻了。

只可惜他在印度所作的《會宗論》、 《制惡見論》、 《三身論》未曾譯回中國。但我們仍不難在他所糅譯的《成唯識論》和《唯識述記》與大乘《廣百論釋》中測知其梗概。《成唯識論》的破外道小乘部分可以作《制惡見論》讀,《廣百論釋》可作《會宗論》讀,《成唯識論》的究竟位論菩提涅槃三身四智部分可作《三身論》讀。

他回國後更作有《八識規矩頌》,於三量三性等外更立三境之說,也均是創造性的立論。其它關於所緣緣義和因明義都時有發明,尚其小焉者。吾人對之真是不勝敬仰的。

第五,他對中國佛教的影響,自從他將中國所缺的如《瑜伽》、《顯揚》等經論補譯了,又將從前如像《俱舍》、《攝大乘論》等譯得不好的重譯,因而使中國佛典得到了基本完備和美善的成果。同時對以往的一些宗派,也將它救正統一起來,如像俱舍宗、攝論宗等以後便都攝入瑜伽宗了。自然抱殘守缺的宗派也是仍然存在的,然而中國從此有了真正的直接承繼西天的佛教正宗,這是應當慶幸的。

正由以上種種貢獻,所以佛教在印度後來雖然遭到內憂外患的災難而消滅了,但傳到中國的尚有阿含、般若、瑜伽三大系統的完整佛法,以待當來的闡揚。而玄奘法師的功績也就更大了。

八、對中印文化和邦交的影響

中國和印度為世界文明古老的兩個大國,但南有大海汪洋之阻,北有雪山蔥嶺之障,不通聲氣,各自發展。自漢通西域,始漸知互通。佛教興起,到阿育王時,熱心弘揚的大德高僧,四齣傳播。漢魏而後,來中國者接踵肩隨。西域高僧,亦相繼而至。於是印度文化,逐漸傳入中國。中國高僧亦聞風嚮往,朱士行、宋雲、寶暹等法師止於西域。法顯法師始從長安經西域三十餘國達中天竺摩揭提,得大眾部律等,留學三年;至師子國,復停二年得彌沙塞律,及長雜二含等經,自海道歸中國,為著名西行求法的第一人。歸來作《歷游天竺傳》,為世所珍。法勇法師、寶雲法師亦達天竺。

凡上一切,或由天竺東來弘法,或由中國西去求法,尚不曾有以中國的文化人物去影響於印度。至玄奘法師,以其不世出之才,不但學得了宏富的佛法,又能立正摧邪,見崇重於彼邦。

中國的文化亦以中國的人物而同時見重。道宣律師《續高僧傳·玄奘傳》言:「初奘在印度,聲揚五天,稱述支那,人物為盛。戒日大王及菩提寺僧思聞此國,為日久矣。但阻無信使,未可依憑。……奘既安達,恰述符同。戒日及僧各遣中使,齎諸經寶,遠獻東夏。是則天竺信命,自奘而通,宣述皇猷之所致也。使既西返,又敕王玄策等二十餘人隨往大夏。並贈綾帛千有餘段,王及僧等數各有差。並就菩提寺僧找石密匠,乃遣匠二人,僧八人,俱到東夏,並送往越州,就甘蔗造之,皆得成就。……及西使再返,敕二十餘人隨往印度。前來國命,通議中書。敕以異域方言,務取符會。故諸信命,並資於奘。乃為轉唐言,依彼西梵,文詞輕重,命諸讀者尊崇東夏。」

這證明了因法師之故,而將中國和印度在政治上的外交關係,最初正式建立了起來。而且在信命方面還作了大的幫助。所謂石密匠者,《新唐書》言遣使求熬糖法,是則蔗糖之制是從印度傳來的。

又新舊唐書《西域傳》並言王玄策使天竺,其四天竺國王咸遣使朝貢。會中天竺王屍羅逸多(戒日王)死,國中大亂,其臣阿羅那順篡立,乃盡發胡兵以拒玄策。玄策從騎三十人,與胡御戰,不敵,矢盡,悉被擒。胡並掠諸國貢獻之物。玄策霄遁,至土蕃,發精銳一千二百人,並泥婆羅國七千餘騎,玄策與副使蔣師仁率二國兵,進至中天竺,速戰三日,大破之,俘降城邑五百八十所,東天竺王尸鳩摩送牛馬三萬饋軍,迦沔路國獻異物,拜上地圖。阿羅那順天竺之亂以平。二十二年,玄策執阿羅那順至京師。

這是在中印兩國關係中發生的極為重大的事。

《續僧傳》又言:太宗敕翻老子五千文為梵言,以遺西域。奘乃召諸黃巾述其玄奧,領疊詞旨,方為翻述。道土蔡晃成英等,競引《中》、《百》玄意,用通道經。奘曰:佛道兩教,其致天殊。安用佛言,用通道意。成英請翻序引。奘曰:觀老治身治國之文,文詞具矣。叩齒咽液之序,其言鄙陋,將恐西聞異國,有愧鄉邦,遂不譯之。

由此可知,以中國先哲思想譯遺印度實始於師。又其譯老既不比傳佛法,又不下同方士,卓識誠諦不稍訛謬,隨處皆表現其偉大的品德,因便及之。

然而法師對印度更大的影響,尤在其所作的《西域記》。印度是文明最古的國家,有極宏富的史跡。惜其國人缺乏歷史觀念,雖千年間,並無一本完整的歷史成書。到了近代印度人躍進到世界舞台,乃以不知其以往歷史為愧,世界人慾知印度歷史者同覺歉然。

幸賴我國5世紀初,有法顯法師作的《歷游天竺傳》,7世紀中葉有法師作的《西域記》和他的門人給他作的《慈恩法師傳》,以及稍後義凈法師作的《南海寄歸傳》,把當時印度的政教風俗,國土山川,名勝古迹,文化學說,思想信仰,都給以真實的記載。

尤其是《西域記》更為精審,西方人按其所記國邑王都,寺宇建築之地域方位,道路距離,進行發掘,遂得將古代勝跡逐漸發掘出來。

如像那爛陀寺的壯闊基址的發現,而古代的文明印度,乃重發現於今日,這對於研究世界史者固有莫大的幫助,尤其是對久受殖民統治的印度人來說,對其民族的自尊心,和熱愛祖國的感情的增強是有更大的鼓舞力量的。

因此近代的國際學者尤其是印度朋友,莫不崇敬玄奘法師。近者印度將在舊那爛陀寺開辦大學,於中設立玄奘學院,我國政府並予以支持,可以知其意義之重大了。

但是吾人尤當知道:法師並不是以旅行為目的,《西域記》不過其平生譯述中的附產品。他的精神願力、學說思想和對印度古代最高文化的結晶「毗曇」、「般若」、「瑜伽」、「法相」、「唯識」之學的譯來中國,保存至今,足以為人類文化和印度文化之發展承繼提供材料指導途術,更當有不可稱量的功績,這是可以預計的。

總 結

總觀法師,他有信心、有決心,勇敢直前,精進不息,虛心好學,刻苦鑽研,不得少為足,有而若無,堅持真理,熱愛正法,誓願宏深,實踐菩薩戒行,上求下化以至於忘掉個人的利害得喪,苦樂榮枯,乃至把他的身心性命都全部交付出來,以貢獻給佛法和一切有情。因此他才能歷險阻艱危生死禍福,而坦然無畏,無掛無礙,以獲致輝煌偉大的成功。正惟他能捨棄一切,因而成就了一切。這正是大士行的具體表現,也即是我們學習效法的模範典型。

本文選自《佛學研究》2001年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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