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的「銅豌豆」和大師風骨

民國的「銅豌豆」

文丨甄盛林

抗戰期間，馬一浮在重慶辦起複性書院。有一年，孔祥熙的母親去世，喪事辦得極為鋪張，一些附庸風雅的權貴還想要馬一浮寫一篇歌功頌德的墓志銘。他們先是派了一名副官找到馬一浮，毫不客氣地說："孔部長的太夫人去世，請你寫一篇墓志銘，要趕快寫成。"馬一浮客氣地回絕："老朽已經年邁，久不執筆寫文章了，請回復孔部長，恕難從命。"來人怏怏而歸。

過了幾天，一位秘書又被派來。他說話客氣多了，先是頌揚馬老的道德文章，然後說明來意，說孔部長對母親如何孝順，懇請您老寫一篇墓志銘。馬一浮久不吭聲，來人又說："孔部長絕不會讓您老白寫的，準備送您黃金若干兩。"馬一浮聽說金錢交易，霍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冷冷地說："我雖一介寒儒，但從不為五斗米折腰，你請回去復命吧！"秘書也是無功而返。

1940年11月10日，馬寅初應黃炎培邀請，在重慶實驗劇院就戰時經濟問題做公開演講。馬寅初一登上台，劈頭蓋臉就說：「抗日戰爭是中華民族存亡的嚴重關頭，全國上下應該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同心同德、共赴國難。但是現在不是這樣，現在是"下等人"出力，"中等人"出錢，"上等人"則既不出錢，又不出力，囤積居奇，發國難財。還有一種"上上等人"依靠權勢，利用國家經濟機密從事外匯投機，大發國難財。這種豬狗不如的"上上等人"就是孔祥熙和宋子文之流......必須把孔祥熙、宋子文撤職，把他們不義的家財拿出來充作抗戰經費。」

最後，他慷慨激昂地說：「今天我的兒女也來了，我的講話，就算是對他們留下的一份遺囑，為了抗戰，多少武人死於前方，我們文人也不要姑息於後方，該說的話就要大膽說出來……」馬寅初堅毅的目光掃過那些賊眉鼠眼的特務並斷然說道：「在後邊的警察們，要逮捕我馬寅初吧，那就請耐心一點，等我講完話，再下手不遲！」

1946年，爆發了震驚中外的下關慘案。梁漱溟聽說後，暴怒不已，他直接上書蔣介石，要求嚴懲兇手，同時，「取消特務機關，切實保證民眾自由。」7月11日，下關慘案尚未血干，李公朴被特務暗殺，梁漱溟發表演講，痛斥國民黨當局：「現在的政治是這樣的黑暗，統治者已經超過法律，用特務手段來進行統治。」矛頭直指蔣介石。幾天後，又傳來聞一多被暗殺的消息，梁漱溟當即以民盟秘書長的政治身份公開發表演講：李、聞二先生都是文人、學者，假設這樣的人都要趕盡殺絕，那就儘早收起憲政民主的鬼話，不要欺騙民眾。」

有人勸梁漱溟，你就是一個書生，保全好自己就行啦，政治家的事情，管不了，就不要管。梁漱溟怒不可遏：「我就是要連喊一百聲：取消特務，我倒要看看國民黨特務能不能把要求民族的人士都殺光。」

西南聯大政治學教授的張奚若被聘為國民參議員，有一次開會時，他當著蔣介石的面發言批評國民黨的腐敗和獨裁，蔣粗暴地打斷他的發言插話說："歡迎提意見，但別太刻薄"。張奚若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從此不再出席參政會。等到下一次參政會開會，當局寄來路費和通知，他當即回電一封："無政可參，路費退回"。

1946年初，張奚若應學生邀請，在西南聯大圖書館前的草坪上做了一次轟動一時的講演，聽眾多達六七千人，他在正式講演前大聲說："假如我有機會看到蔣先生，我一定對他說，請他下野。這是客氣話。說得不客氣點，便是請他滾蛋！"

傅斯年為人剛正不阿對貪污腐敗恨入骨髓。抗戰時期，他以國民政府參政員的身份搜集行政院長孔祥熙貪贓枉法，以權謀私的證據材料。為了保護孔祥熙，平息傅斯年的怒火，國家和軍隊的最高領袖蔣介石專門置設筵席，宴請傅斯年。

蔣介石問：「孟真(傅斯年字)先生信任我嗎？」「絕對信任！」傅斯年毫不猶豫地回答。此刻的蔣介石，滿臉輕鬆，笑容親切：「你既然信任我，那麼，就應該信任我所用的人。」傅斯年瞬間就明白了蔣委員長設宴的目的，也明確無誤地斷定，領袖話中的「我所用的人」的所指。他突然血往上涌，斬釘截鐵地說：「委員長我是信任的。至於說因為信任你也就該信任你所用的人，那麼，砍掉我的腦袋，我也不能這樣說！」

蔣介石邀請胡適就任中央研究院院長，胡適在院長就職典禮上，同蔣介石發生了激烈的交鋒。胡適對會上蔣介石以領袖身份發表的講話極其不滿，胡適的答謝詞以石破天驚的憤怒開頭。「總統，你錯了！」胡適的當頭棒喝讓毫無防備的領袖怒火中燒。在蔣介石的極度驚愕中，胡適又毫不客氣地說：「我所謂的打倒，是打倒孔家店的權威性、神秘性，世界上任何的思想、學說，凡是不允許人家懷疑的、批評的，我都要打倒！」蔣介石憤怒的引信瞬間點燃了，他勃然變色，拂袖而起，若不是張群、陳誠等人拉住，他肯定會踢翻座椅，揚長而去。

蔣介石在當天日記中寫道：「今天實為我平生所遭遇的第二次最大的橫逆之來。第一次乃是民國十五年冬、十六年初在武漢受鮑爾廷宴會中之侮辱。而今天在中央研究院聽胡適就職典禮中之答拜的侮辱，亦可說是求全之毀，我不知其人之狂妄荒謬至此，真是一狂人……」胡適的直言不諱令蔣介石寢不安席，服安眠藥後方才入睡。

這就是民國的「銅豌豆」，蒸不熟煮不爛捶不扁，面對強權不低頭，心懷蒼生志不移。中華民族之所以歷經磨難屹立不倒，正是因為有了錚錚鐵骨的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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