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說熙鳳
作者:菡萏
王熙鳳是整部《紅樓夢》里最為鮮活,最為生動,出場最多的人物。她的世儈,她的嫉妒,她的心機,她的狠毒,她的機變之速,作者筆筆刻木;她的英氣,她的聲勢,她的珍貴,她的才能,她的驕大,作者字字流蘇。曹侯把這個脂粉堆里的英雄寫得風生水起、追魂攝魄。性格雖複雜,卻活色生香,明明是個反面人物,偏偏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自身有其狠毒一面也有其可愛之處,讓人愛恨有加,欲罷不能。
王熙鳳是王夫人的內侄姑娘,賈璉的妻子,賈赦的兒媳婦。常年在賈政王夫人這邊當家,深得賈母和王夫人的信任和喜愛,王夫人既是她的姑媽也是她的嬸娘。王熙鳳出身四大家族中的「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的王家,家世顯赫,從小假充男孩教養,未曾讀書,偏有學名——王熙鳳,薛姨媽呼之鳳哥。她性格潑辣,言談爽利,大腦聰慧,容貌美麗,氣質雍容,第一次出場便彩綉輝煌,宛若神妃仙子。第三回黛玉進府,鳳姐首次亮相,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那種洒脫,那种放肆,那種奢華,那種乖巧玲瓏,那種八面生風的氣勢是無人可及的。可謂「粉面含春威不露,朱唇未啟笑先聞」,左右逢源,滴水不漏,哄得賈母很是開心。
鳳姐是個很粗鄙世俗的人,不比黛玉不食人間煙火,不比寶釵內斂端莊。她張揚、逞才,相對也就淺薄些。鳳姐可以蹬著門檻子拿耳挖子剔牙;也可以把袖子挽了幾挽,跐著那角門的門欄罵趙姨娘和周姨娘;還可以在尤氏懷裡打滾放潑。最世俗的,體現在對娘家和婆家的態度上,也就是炫富。第七十二回,賈璉向鴛鴦借當,鳳姐要抽一二百兩的頭。賈璉笑道:「你們太也狠了。你們這會子別說一千兩的當頭,就是現銀子要三五千,只怕也難不倒。我不和你們借就罷了。這會子煩你說一句話,還要個利錢,真真了不得。」鳳姐聽了,翻身起來說:「我有三千五萬,不是賺的你的。我們王家可哪裡來的錢,都是你們賈家賺的。別叫我噁心了。你們看著你家什麼石崇鄧通。把我王家的地縫子掃一掃,就夠你們過一輩子呢。說出來的話也不怕臊!現有對證:把太太和我的嫁妝細看看,哪一點比不上你們賈家。」這點和我們身邊的一些人極像,毫無大家風度,心思極左,潛意識裡,只要是娘家的就是好的。
第六回,賈蓉借玻璃炕屏。王熙鳳就說:「也沒見我們王家的東西都是好的不成?」第七十二回,來旺婦倚勢霸成親,賈璉聽林之孝說來旺之子不務正業,吃酒賭博,心下便不願彩雲與之婚配。鳳姐道:「我們王家的人,連我還不中你們的意,何況奴才呢。」這是王熙鳳的缺處,總把娘家婆家對立起來。趙姨娘說過:「我敢打賭,這份家私,多半都被她搬回娘家去了。」在這裡,曹侯暗下金針,雖是誇大之詞但肯定有是事。他的哥哥王仁,忘仁也,最後棄她不顧。「哭向金陵事更哀」,便是鳳姐的教訓,她的愚蠢之處。
王熙鳳的婚姻生活,在整部《紅樓夢》里最為折騰,也最具有代表性。我們從書中不難看出,他們的夫妻感情是慢慢走下坡路的。璉鳳兩人一開始還比較恩愛。第七回,送宮花賈璉戲熙鳳,小丫頭豐兒坐在鳳姐房中的門檻上,見周瑞家的走來,擺手兒叫她往東屋裡去,一會傳來說笑之聲。平兒拿著大銅盆出來,叫豐兒舀水進去。明寫宮花,實寫賈璉與鳳姐白晝行房。作者可謂柳藏鸚鵡,筆墨無雙。到第十三回,林如海病重,賈璉送黛玉回揚州,鳳姐天天茶飯不思,每每夜半屈指算其行程。雖昭兒回來,鳳姐囑咐他別帶著爺,勾引那起混賬娘們,但還是盡顯甜蜜。賈璉回來後,王熙鳳歡天喜地迎出門去,盡顯小女兒之態,柔情蜜意的一番話講得也嬌俏。脂硯齋曾批「嬌音如聞,俏態如見」。第二十三回,兩人商議賈芸種樹之事,內有一句賈璉的話:「果這樣也罷了。只是昨兒晚上,我不過是要改個樣兒,你就扭手扭腳的。」作者一筆帶過,雖是醜語,實寫鳳姐的風月生活。一直到巧姐出痘,賈璉在書房齋戒半個月,先是選清俊的小廝出火,後又和多姑娘有染,已漸露色狼面目。鳳姐過生日,鑼鼓喧天中,璉二爺仍不忘和鮑二家的偷情,實不堪。第四十四回,越發膽大偷娶尤二,還新二奶奶,舊二奶奶的,完全不把鳳姐放在眼裡。巴不得鳳姐早死,把尤二扶正,可見夫妻之情已至盡頭。
賈璉好色,人盡皆知,為此佔去書中大量篇幅。不管是父親的姬妾,兄弟的女人,還是下人的老婆,統統都是好的。賈母就說過,不管香的臭的都往屋裡拉。另外還有斷袖之好。王熙鳳就敲打過他:「可不是呢,有『內人』的他才慈軟呢,他在咱們娘兒們跟前才是剛硬呢!」這是實話,不管對多姑娘還是鮑二家的,皆海誓山盟,蜜裡調油,又貼東西又貼錢,還留下頭髮之類的念性,對誰都愛,對誰都戀,極是噁心。賈璉還喜財,像平兒說的,我們二爺油鍋里的錢都能撈出來花了,可見不是一般的貪婪。
王熙鳳有錢,一是娘家豐厚的陪嫁;二是拖欠下人的月例放的高利貸和收受賄賂的銀子;三是在外面打著賈璉旗號辦事,獲取的報酬。但她不會給賈璉花,她也知道賈璉的錢無非都貼在外面的女人身上。女人對賈璉來說就是常脫常換的衣服,對鳳姐也不例外。鳳姐雖把賈璉當做終身之靠,但賈璉未必把她當做一生之妻。 鳳姐在婚姻生活沒安全感後,開始瘋狂斂財,這也是女人的通病,總覺得錢要比男人更可靠些。邢夫人也如此,凡過手之銀兩無不剋扣;李紈因喪夫,亦異常節儉。
說鳳姐要說下平兒。平兒是鳳姐的四個陪嫁丫頭之一。她聰慧、嬌俏、乖巧,天天周旋在浪蕩公子賈璉和狠毒的鳳姐中間,能生存下來著實不易,是整部《紅樓夢》里最優秀的丫頭。她對鳳姐赤膽忠心,是鳳姐的得力臂膀;她不讓賈璉近身,目光長遠。她深知賈璉的本性,也知道自己稍有淺薄之想,命運就會像其它三個陪嫁丫頭一樣。她的嘴更是聰慧,慣會說話,鳳姐打丫頭,她看著不忍,便說奶奶仔細手疼,不說丫頭疼。她背地裡給尤二姐送飯,為人仁義。鳳姐能容下她,一是她忠心,二是她為人處世巧妙得體。
鳳姐是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酣睡之人。男人只有一個,本性如此,矛頭隨即指向與賈璉有染的女性。不管是自己的陪房丫頭,還是外面的婆娘,毫不手軟,見一個殺一個,只可惜,一直殺不完。丫頭死了,鮑二家的死了,尤二姐死了,她自己也走上了被休的道路。她的反抗是徒勞的。尤氏和邢夫人相對就看得開些,邢夫人為自己的老公撮合鴛鴦,尤氏根本不管,你跟姨妹子也好,跟兒媳婦也罷,隨你,自己只帶著賈珍的一群姬妾自得其樂。實際無愛的婚姻,心早已死了。
賈璉只是眾多男性中的一個代表,比起其父賈赦要好得多,至少心還不是那麼壞,對女人也沒那麼殘酷。賈赦就說過鴛鴦:「你早晚跑不出我的手心」,以致鴛鴦最後自縊;對石獃子扇子一事,賈璉稍有微詞,便被打得半死。
過去一個歐洲人來中國,驚訝於中國的一夫多妻制,覺其原始和愚昧。實際,一夫一妻制才是人性和社會的進步,才能使女人活得有尊嚴。男權社會是一個人吃人的社會,不用男的吃,女人就把女人吃了,只要你有吃下去的胃口和膽量。尤氏、邢氏不是大度,不是賢良,只是自保。她們不是原配,她們的娘家沒王熙鳳的顯赫;最主要一點,也就是關鍵一點,她們沒有子嗣。女人有時很可悲,連反抗的權利都沒有,一旦像王熙鳳、像呂雉有了權利有了機會絕不會手軟。
王熙鳳貪婪。貪婪到什麼地步,貪婪到任何錢財都不放過,連幾兩幾兩的散碎銀子也湊在一起放貸。她雖然說邢夫人異常吝嗇,凡過手銀錢均要剋扣,她也是一樣。第四十四回,賈母發動大家湊份子給她過生日。尤氏操辦,發現少了李紈的那份。尤氏即說:「只許你那主子作弊,就不許我作情兒。」也就是說王熙鳳在賈母面前說的那些話都是假話人情話,並不是真正體恤李紈孤兒寡母。接著尤氏還說:「我看著你主子這麼細緻,弄這些錢那裡使去!使不了,明兒帶了棺材裡使去。」庚辰雙行夾批:「此言不假,伏下後文短命。」可見王熙鳳是死在錢上的。金釧投井後,太太屋裡少了一個缺,鳳姐一直等收足了銀子再安排,別人是拿錢消災,她是拿了錢都不辦事,跟沒會到一樣。柿子挑軟的捏,周、趙姨娘的丫鬟月錢各減一半,共少一吊錢。黛玉進府,她極力在賈母面前演戲,說預備下了兩批緞子,等王夫人過目之後,好給林妹妹做衣裳。脂硯有批:「余知此緞阿鳳並未拿出,此借王夫人之語機變欺人處耳。若信彼果拿出預備,不獨被阿鳳瞞過,亦且被石頭瞞過了。」可見王熙鳳謊話一堆,都是哄老太太開心的!這是小事,大事更多。
作者大書特書的是十五回,王熙鳳弄權鐵檻寺。大財主張家的女兒金哥原與守備之子訂婚,怎奈又被長安府,府太爺的小舅子李衙內看上。張家勢利,想把女兒嫁給這個李衙內,怎奈守備不願意退婚。老尼拿了張家的賄賂轉頭來彎鳳姐。鳳姐說:「我從來不信什麼是陰司地獄報應的,憑是什麼事,我說要行就行。你叫他拿三千銀子來,我就替他出這口氣。」三千兩大約合現在的一百多萬,連秦可卿下葬的棺木才一千兩,賈政都嘆奢華。王、邢夫人的月例錢在女眷里是最高的,每月二十兩,這樣的工資要拿十多年,才累計三千兩。趙姨娘才二兩,襲人一兩,小丫環才一弔。後來金哥有情,守備公子有意,雙雙自縊,鳳姐坐享其成,鴉雀不聞,弄了3000兩。庚辰側批:「如何消繳?造孽者不知,自有知者。」她的得力幹將是旺兒,當鳳姐說於旺兒,旺兒心知肚明,急忙進城找主文的相公,假託賈璉所囑,修書一封給節度使雲光。可見旺兒駕輕就熟,王熙鳳常干此事,但王夫人和賈璉一概不知。以後她膽越壯,恣意作為起來,幹了許多這樣的大買賣。脂批:「一段收拾過阿鳳心機膽量,真與雨村是一對亂世之奸雄。後文不必細寫其事,則知其乎生之作為。」
另外拖延下人的月錢放高利貸,幾年間翻出千把兩銀子,我們算算鳳姐的收入便知其收入可觀,堪稱榮國府首富。這還不足,賈璉窮得借當,她也要抽個頭。事情就是個慣性,這些錢她是用不完的,單娘家的陪嫁都夠她過一輩子的。人心不足蛇吞象,鳳姐已經在這條路上走得很遠了,這不光是貪婪,更是精神生活的極度空虛和貧窮。小窗幽記里言:「無位之公卿,有爵之乞丐。」實際她已經是一個精神上的乞丐了,永遠不飽,以致最後淪落為真正的乞丐。
鳳姐的狠毒是出了名的。第十二回,毒設相思局,間接的送了賈瑞的命。賈瑞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打錯了算盤,雖是豬油蒙了心,但不至於鳳姐調兵遣將,大動干戈。表面假意誘惑,背後設局做套。賈瑞將死,代儒討要人蔘,鳳姐只予些許鬍鬚粉末加以對付,可見心如鐵打。第六十八回,苦尤娘賺入大觀園。鳳姐心裡雖恨得咬牙切齒,但表面上做足功夫,先軟後硬,把尤二騙進府中,慢慢擺布。安排善姐,藉助秋桐,利用胡庸醫下虎狼之葯毒死腹中胎兒;讓旺兒殺死張華,最後把尤二送上黃泉之路,很是高明。現代諸多年輕女性,非常讚賞鳳姐這種打擊二奶的方法和力度,然殺死腹中嬰兒,確實沒人性。當然,尤二之死也並非全怨鳳姐,秋桐說的先奸後娶,和姐夫有一腿是實情,這也是尤二的悔恨之處。再者尤二姐對賈璉非常失望,賈璉那時正和秋桐打得火熱,很少顧及於她,根本不能給予保護,也成不了一輩子的依靠。最初的柔情蜜意過後,便是對人生徹底的絕望。
尤二同尤三的死有相同之處,只是尤三警醒些,同賈珍有染時,心理就變態。知道自己已入火坑,內心異常焦慮矛盾。今要銀,明要金;吃了鵝,又宰鴨,高興了打扮得花枝妖嬈,把賈珍喊來,不高興就大罵攆人,把衣服剪得一條條的。柳湘蓮是她唯一走向光明的依託,怎乃退婚,成致命一擊,才徹底絕望,一劍刎喉。實際在紅樓里變態的很多,鳳姐也很變態,因為那是個變態的社會,能像賈母那樣,兒孫滿堂,慈眉善目活到老的實在不易。
另外王熙鳳對下人也很殘忍。第四十四回,鳳姐過生,賈璉偷人。鳳姐盤問小丫頭,先是命小廝拿繩子鞭子,捆了打死,不細說就拿刀子割肉,要燒紅烙鐵烙嘴。還親自動手,只一掌打在臉上,打的那小丫頭一栽,再一巴掌,兩腮當時就紫脹起來。然後還拔下頭上的簪子在小丫頭的嘴上亂戳,可謂狠毒之至。做人奴僕,本就不易,不知聽爺的好,還是聽奶的好,然而她們大多還是懼怕鳳姐勝過賈璉。
在《紅樓夢》里,主子親自動手打人的不多,鳳姐是一個,王夫人是一個,趙姨娘也是一個。探春就說過她母親不注重身份,那鳳姐何嘗又有身份呢?第二十九回,清虛觀打醮,有個十二三歲的小道士一頭撞在鳳姐的懷裡。鳳姐一揚手,照臉一下,就把那小孩子打了一個筋斗。罵道:「野牛肏的,胡朝那裡跑!」可見鳳姐出手之迅速,之老練,之粗俗。素日無仇,對小孩家也下此重手,鳳姐骨子裡本就不是個善類。
鳳姐還是一個極其勢利的人,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對賈母一味奉承,晨昏起居伺奉周到,賈母一刻都離不開她。這是對上。對寶玉也是關愛有加,盡顯溺愛,對其它姐妹也好,而對趙姨娘那是替她姑母儘力踩上一腳,仗的是王夫人的勢,是王夫人的一個槍手。尤氏這點就很忠厚,鳳姐過生,偷偷地把趙姨娘和周姨娘的份子退了,說她們也是兩個苦瓠子。鳳姐為富不仁,還說拿她們的錢來取樂,可見心靈之僵硬。對下人就更不用說,對平兒也是一樣。賈璉見薛大傻子能有香菱這樣的美妾,眼饞肚飽的,鳳姐便言稱拿平兒去換。雖是玩話,但可見不把平兒當人,只是一件可以交換的東西。
至於對劉姥姥不是個什麼純粹的例外。為何呢?因為劉姥姥是她娘家的親戚,而不是賈府的親戚。在她的意念中,娘家的都是好的。劉姥姥初次進府,鳳姐一望便知來意,請示過王夫人之後,給了二十兩紋銀。中間賈蓉來借炕屏,她生怕賈蓉聽見不雅,止住劉姥姥的話頭。劉姥姥二次再來是賈母無意間聽見,正想找個積古的老人說說話,恰巧劉姥姥就來了。劉姥姥又異常可愛,有外交公關才能,博得老祖宗歡心,上下厚待,受恩而歸。因王熙鳳的偶然慈善,才使家敗後,巧姐不至於流落煙花柳巷,此便是偶因濟劉氏,巧得遇恩人,並不代表鳳姐本心之善。
至於鳳姐的才幹,盡人皆知,不加贅述。協理榮國府鳳姐盡心竭力,除五弊,大施才能。十三回尤氏只是託病,早已知道賈珍爬灰之事,高枕不管,任其奢華。其實尤氏也是很有理家才能的一個人。鳳姐過生,她雖退了很多人的錢,但辦得還是異常熱鬧,體面的很,該有的都有了。不像鳳姐之貪。脂硯批:尤氏亦能幹事矣,惜不能勸夫治家,惜哉痛哉!實際在紅樓中有才能的人很多,像探春、寶釵、平兒、甚至是體弱的黛玉都是角色。鳳姐喜逞才,好張揚,秦可卿之死給了她一個絕好的舞台。
毋容諱言,鳳姐也有可愛的一面。一是容貌可愛,生得花朵一般,想必應比八七板的《紅樓夢》里鄧婕漂亮的多,更不會比姚迪差。要不然賈瑞也不會垂涎三尺,至死還抱著風月寶鑒看。最可愛的還是她那張嘴。我們認識一個人,首先是眼睛看到的,也就是容貌外觀,再者耳朵聽到的,也就是語言,其次才是慢慢細品,知其為人。鳳姐的嘴是紅樓里最巧的,正反都是她,機變無人可比。黛玉是雅,不適合大庭廣眾。鳳姐則是風趣幽默,插科打諢,極具生活色彩,走到哪都是笑聲一片。她若不在,簡直索然無味。她是賈母的一顆開心果,對姐妹們也極好。大觀園籌辦詩社,鳳姐笑著說:「這是什麼話,我不入社花幾個錢,不成了大觀園的反叛了,還想在這裡吃飯不成?明兒一早就到任,下馬拜了印,先放下五十兩銀子給你們慢慢作會社東道。過後幾天,我又不作詩作文,只不過是個俗人罷了。』監察』也罷,不』監察』也罷,有了錢了,你們還攆出我來!」這樣風趣生動的話,在《紅樓夢》里我們隨處可見。
阿鳳對小太監:「你夏爺爺好小氣,這也值得提在心上。我說一句話,不怕他多心,若都這樣記清了還我們,不知還了多少了。只怕沒有,若有,只管拿去。」何其機敏。對劉姥姥:「親戚們不大走動,都疏遠了。知道的呢,說你們棄厭我們,不肯常來,不知道的那起小人,還只當我們眼裡沒人似的。」阿鳳是既可惡又可愛!明知劉嫗窮苦趨勢之求財,偏說得冠冕。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鳳姐的嘴人見人愛,句句都生動新鮮;鳳姐的表情更是鮮活,春風滿面,流光溢彩,即興兒說的嘴甜心苦,明是一盆火,暗似一把刀。尤二就是被她表面的功夫迷惑,才進的府,從而加速了自己的死亡。她的那張嘴就像罌粟花,鮮紅嬌艷,明知道有毒,但很多人依然抗拒不了她的誘惑。
鳳姐也是愚蠢的。「聰明反被聰明誤」是作者給出的定評。在舊社會裡,一個女人再有能力才幹,再美麗妖嬈,如果沒有子嗣,也就成了擺設,很難在一個大家庭中站得住腳。鳳姐不是不懂,不懂就不會費盡心思把尤二弄進府,打掉她腹中未成形的胎兒。鳳姐自己也懷過哥兒,七、八個月流掉了。為何?她太愛財了,太愛手中的權利了,她每日如履薄冰,勤勤懇懇做事,就是怕王夫人炒她的魷魚。沒權如何斂財,結果把哥兒累掉了。沒哥兒日後就不會走到賈母和王夫人這樣的位置。另外她身體日差,有血崩之狀,根本就滿足不了賈璉各個方面的需求。最後因錢犯事,徹底斷送了自己。
另外鳳姐積怨太多,除賈母王夫人外沒有不恨她的。邢夫人討厭她,埋怨她自家不管,跑到別人家多事。李紈和姐妹們她不敢得罪,那都是正經的主子,比她根正苗紅,另大家也知道她的性情和為人。趙姨娘恨毒了她,以後賈環襲爵必將報復。下人也恨她,她一旦倒台,就沒了退路。她充其量只是王夫人的一個擋箭牌,王夫人做姑娘時就在娘家當家,響快的很,這是劉姥姥的原話。到婆家又當家,賈母說她木木的,那是大智若愚,先就生了兩個哥,穩坐釣魚台。現在又把鳳姐推到風頭浪尖上,自己吃齋念佛,享清福,號稱大善人。鳳姐既忙情債,又管錢荒,到最後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愚蠢至極!
鳳姐還過分自信,總覺得自己最行,過高估計了自己駕馭事物的能力。王夫人吃素的,怎會不知她的作為?只是先用著,況且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己娘家的侄姑娘。像弄權鐵檻寺這樣的事很容易穿幫,雲光本是賈璉之友,這種扯篷拉縴的事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何況又不是她自己在社會上能呼風喚雨。她曾說天下沒有我不笑話的人就罷了,豈不知你笑人時,別人也在笑你。尤氏在她過生時說過:「說的你不知是誰!我告訴你說,好容易今兒這一遭,過了後兒,知道還得像今兒這樣不得了?趁著儘力灌喪兩鍾罷。」實際尤氏言語不多,但句句是金,字字是針,在有些問題上還是超脫明智些的。
鳳姐喜逢迎,講排場,愛虛榮,走到哪裡都是赫赫揚揚的。溥儀看《紅樓夢》說,一見鳳姐出場,就想起自己當年在宮中前呼後擁的樣子。實際這些都是空架子,沒用。像李紈內心清凈,一心一意撫一個哥,家敗後,至少還有個人在。
鳳姐雖腰纏萬貫,但最後還是被夫休掉,伏筆是平兒扶正。看來平兒那個嘴巴子挨得一點都不屈。鳳姐家沒了,巧姐也流落了,死後只是一卷涼席,可憐之至。
「都知愛慕此生才,凡鳥偏從末世來。」鳳,凡鳥也。都是普通人,紅塵一過客也!這是作者要說的。
鳳姐審美很好,見尤二姐時,一身素裝,清潔如九月之菊,一下就把尤二姐壓了下去。
鳳姐是《紅樓夢》里最為複雜的人物。我們在她身上能看到很多,簡直就是一個社會的剪影。因為她結婚了,嫁於男人,便沒了其它裙釵的單純美好,陰暗面較多,婚姻使她從一顆珍珠變成了魚眼睛,無窮的貪婪和慾望毀了她。智通寺的對聯「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是對她,也是對賈府的當頭棒喝,更是對天下人的警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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