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華存與《黃庭經》 作者:李養正
魏華存與《黃庭經》
作者:李養正
魏華存,字賢安,任城人,晉司徒劇陽文康公魏舒之女。生於魏齊王嘉平三年(公元251年)。幼而好道,靜默恭謹。喜讀《庄》、《老》,志慕神仙,欲求沖舉。常服胡麻散、茯苓丸,吐納氣液,攝生夷靜。年二十四,強適太保掾南陽劉文,字幼彥。生二子,長曰璞,次曰瑕。幼彥為修武令。魏夫人心期幽靈,精誠彌篤。二子粗立,乃離隔宇室,齋於別寢。傳說「清虛真人」王褒為之師,授《太上寶文》、《八素隱書》、《大洞真經》、《靈書八道》、《紫度炎光》、《石精金馬》、《神真虎文》、《高仙羽玄》等經,凡三十卷;「景林真人」,又授《黃庭內景經》,令晝夜存念。其後劉幼彥物故,值天下荒亂,知中原將亂,攜二子渡江。後長子璞為庾亮司馬,又溫太真司馬,後至安成太守;次子瑕為陶太尉侃從事中郎將。魏夫人冥心齋靜,凡住世八十三年,晉成帝咸和九年(公元334)去世。
又,魏華存在世嘗為天師道女官祭酒,習天師道《明威章奏》、《存祝吏兵符之訣》,並曾領職理民。夫人曾隸書《小有王君》並傳,又述《黃庭內景經注》。子璞後至侍中,夫人令璞傳法於司徒琅邪王舍人楊羲、護軍長史許穆及穆子許翔。陶弘景《真誥》中所稱「南真」,即魏華存。《真誥·敘錄》謂,魏夫人於東晉哀帝興寧三年(公元365)「降授」楊羲《上清經》,劉璞授楊羲《靈寶五符》。
又,魏晉間有無魏華存,傳說不一,但葛洪及陶弘景皆謂實有。葛洪《神仙傳》中說:「中侯上仙范邈,字度世,舊名冰……,撰《魏夫人傳》」。《真誥》卷七第十注云:「范中侯名邈,即是撰《南真傳》者」。《真誥·敘錄》多處謂南真魏夫人「降授」楊羲以《上清真經》。《真誥》卷二十注云:「又魏夫人小息還為會稽時,攜夫人中箱法衣,並有經書自隨供養。後仍留山陰,於今尚在,未獲尋求之。」說明魏夫人幼子劉瑕曾留有魏華存法衣、經書于山陰,則魏華存確有其人。又《茅山志》卷十有《嗣上清第一代太師》,以魏華存為道教上清派之創始者。又,歷代史志中,《隋志·史部·雜傳類》、《宋志·神仙類》、《通志略·諸子類·道家》、《雲笈七籤》卷一?六皆著錄魏華存撰《清虛真人王君內傳》;《隋志,史部·雜傳類》、《舊唐志·,史錄·雜傳類》、《新唐志·子錄·神仙類》、《宋志·神仙類》、《崇文總目·道書類》、《通志略·諸子類·道家》、 《御覽·經史圖書綱目》、《太平廣記》卷五十八皆著錄或收錄有《魏夫人傳》。據上述資料,則確有魏華存其人,其傳說事迹雖有誇飾,而其人則並非虛構。
魏華存曾謂「清虛真人」、「景林真人」降授多種經書。實際上這些經書乃魏晉間道土依據《河上公老子章句》、《太平經》、《老子想爾注》與方術所撰作。造作者秘珍其書,傳布不廣,其後得之者不明撰者為誰,為自尊其教,故一般皆託言神授。魏華存所受或所著經書中,後世傳布最廣、影響最大的是《黃庭經》。
現存明《正統道藏》中,名「黃庭」的經書有好幾種,如:洞真部本文類《太上三十六部尊經》中有《黃庭經》;洞玄部本文類收有《太上黃庭內景玉經》、《太上黃庭外景玉經》,洞玄部靈圖類收有《黃庭內景五臟六腑補瀉圖》;洞神部眾術類收有《黃庭遁甲緣身經》;太玄部《雲笈七籤》中收有《上清黃庭內景經》、《太上黃庭外景經》,正乙部收有《上清黃庭養神經》、《太上黃庭中景經》、《上清黃庭五臟六腑真人玉軸經》。我們這裡所說的《黃庭經》,乃是指《黃庭外景經》與《黃庭內景經》,這兩部經總稱為《黃庭經》。其它皆申演《黃庭經》之後出本。
《黃庭經》行世較早,最先行世的是《黃庭外景經》。晉葛洪《抱朴子·遐覽篇》已著錄《黃庭經》。《抱朴子》成書於東晉初元帝建武年間(公元317—318)。既然東晉初已有傳本,則成書時間自然是在東晉之前了。又《列仙傳·朱璜傳》有「與老君《黃庭經》,令日讀三過」句,即使《列仙傳》非漢代劉向撰,亦魏晉間方士偽托之作,這也說明《黃庭經》是東晉以前之作。又唐張懷瓘《書斷》引晉宋間人羊欣《筆陳圖》云:「(王羲之)三十三書《蘭亭序》,三十七書《黃庭經》。」唐張彥遠《書法要錄》卷二引齊梁陶弘景與梁武帝論書啟云:「逸少有名之跡,不過數首,《黃庭》、《勸進》、《像贊》、《洛陽》,此等不審猶得存不?」唐褚遂良撰《晉右軍王羲之書目》,計正書都五卷,其中「第二《黃庭經》五十行與山陰道士」。唐武平一經《徐氏法書記》,徐浩《古迹記》亦皆謂王羲之曾書《黃庭經》。又北宋歐陽修《刪正黃庭序》云:「有《黃庭經》石本者,乃永和十三年晉人所書」(《歐陽文忠公文集》卷六十五)。永和十三年後改昇平元年,即公元357年。歐陽修子歐陽棐撰《集古錄目》,宋董逌《廣川書跋》卷六《別本黃庭經》,也都說晉穆帝永和十三年書《黃庭經》。雖然宋人黃思伯《東觀?論》、米芾《書史》謂非王羲之所書;但這只不過是後世一種說法,而自晉宋以來,朝野多認為是王羲之(逸少)之作。這說明西晉時《黃庭經》確已行世。
西晉行世的《黃庭經》,乃是《正統道藏》所收的《黃庭外景經》,王羲之所書《黃庭經書帖》,也只是後世所稱的《黃庭外景經》。直到東晉,才有《黃庭內景經》出現。陶弘景《真誥》記東晉許長史(穆)自讀《黃庭》,許掾(玉斧)抄《黃庭》,《真誥》所提到的《黃庭》,皆指《黃庭內景經》。又陶弘景《登真隱訣》載有誦習《黃庭內景經》法。
北宋歐陽修《集古錄跋尾·黃庭經四首》云:今《道藏》別有三十六章者,名曰《內景》,而謂此一篇為《外景》。又分上中下三部者,皆非也。蓋《內景》者,乃此一篇之義疏爾。
又周必大《益公谷題跋》卷十一《題向鄉林家所藏山谷南華玉篇》:《黃庭外景》一篇,世傳魏晉時道家者流所作。自王逸少以來,高人勝士,皆善書之。此三十六篇,乃其義疏,名為《內景》,蓋養生之樞要也。
此論乃謂《內景》為《外景》之義疏;《內景》出,而《外景》之名乃立。又清楊任芳撰《黃庭經闡注》及鄴郡敉齋主人撰《黃庭經箋注》,亦皆謂《內景》自《外景》申演而來。但,也有與此不同的說法,如清元真子董德寧《黃庭經發微》,蔣國祚《黃庭經注》則認為《外景》為《內景》之引申;近代學者陳攖寧《黃庭經講義》、王明《黃庭經考》,也都認為《外景》晚出於《內景》,《外景》乃推演《內景》而成。由於《外景》與《內景》的內容不盡相同,弄清兩經的成書時代與先後,對於探討魏華存的著作與思想,有著密切的關係。
考《黃庭經》(包括內外兩經)其書,乃是道教吸取當時的醫學成就而造作的養生、修仙古籍,以七言韻語描述人體五官、五臟、六肺諸神,更推廣至全身八景神及二十四真之形象與作用,宣稱恆誦神名及存思諸神形象,可以消災祛病,不憚虎狼兇殘,腑臟安和,卻老延年,甚而升天登仙。道教以為存思之術能通靈達神,洞觀自然,養精補氣,煉髓凝真,乘雲飛仙。《經》中雖隱括呼吸胎息、固精鍊氣及符圖諸術,但在修鍊術方面仍是以存思、存神為主要內容。《外景》與《內景》雖主旨相同,但在文字風格及內容上亦有所不同。《外景》文字簡明平易,詞清義暢,臟腑色像之形容及神名均較少,而《內景》則文字典奧隱深,對臟腑色像神名之描述甚為繁雜。黃庭三宮,上宮腦中,中宮心中,下宮脾中,《外景》較重腦、心,《內景》較重脾胃。
梁丘子《黃庭內景經注》云:外指事,即天中人中地中;內指事,即腦中心中脾中,故曰黃庭。內者,心也。景者,象也。外象喻日月星辰雲霞之象,內象喻血肉筋骨臟腑之象也。心居身內,存觀一體之象色,故曰內景也。
足見《內景》重氣養精、內觀一象,在道教謂之「存神」;而《外景》則重存思外界之神,致神來內佑。又《外景》僅述男子修鍊之事,而《內景》則兼及女子閉煉之道。從道教發展規律看,神仙信仰及其煉養方術,一般都從觀察和順應自然而演繹其理論與煉養方術,其演進過程,大多是由外及內、由表及裡和先男後女。如丹道是先出現燒煉金丹黃白的外丹道,而後才演化出所謂內丹之道;存思之術是先出現通、引外界之神的「存想」,後出現安體內之神的「存神」,煉養之術也是首重男子,爾後才兼及女子煉養之術;在神學理論上,由自然界萬物皆有神靈,推測到人體的器官亦無不有制形之神。故《外景》在前,是符合這一實際發展規律的;更何況西晉王羲之《黃庭經書帖》只有現存《外景》內容,宋歐陽修所見晉代《黃庭經》石刻本也是只有現存《外景》內容呢?
我認為,《黃庭外景經》是東漢末至曹魏時方術之士所撰作的五斗米道秘典。魏華存為五斗米道女祭酒,她據有這書的傳本,以後經她加以義疏,申演而為兼及女子修鍊之法的《黃庭內景經》,到東晉又經楊羲增飾,遂成為茅山上清派道教的主要經典,而魏夫人亦被茅山宗尊崇為開創的第一代宗師。
《黃庭內景經》在南北朝時已行世,梁陶弘景《真誥·協昌期》中便已有「先讀《黃庭內景經》」句。不過此經被目為煉養之珍品,僅秘傳少數人,故在較長時間內傳本甚少,《舊唐書》尚無著錄。現存此經之最古者,為《雲笈七籤》中梁邱子和務成子注本。梁邱子即中唐白履忠,足見《內景》在唐代已廣泛傳播了。據唐胡愔《黃庭內景五臟六腑補瀉圖》敘云:「諸氏纂修,異端斯起,遂使後學之輩,罕得其門」。足見唐時纂注者已眾,註解有異了。
《黃庭經》是一部談養生修真之術的道教經書,很鮮明地表達了道教的思想。第一、從先秦開始,所謂「天人之辯」就以成為哲學爭論的中心問題之一,至西漢,董仲舒提出了「天人合一」、 「天人相與」、「天人相類」、「天人感應」的觀點,認為天道與人道、自然與人為相類、相通、相感應、相統一,成為封建神學的理論基礎。比如董仲舒《春秋繁露·深察名號》中說:「天人之際,合而為一」。《春秋繁露·陰陽義》中說:「天亦有喜怒之氣,哀樂之心,與人相副,以類合之,天人一也」。《春秋繁露·人副天數》中說:「人有三百六十節,偶天之數也;形體骨肉,偶地之厚也;上有耳目聰明,日月之象,體有空竅理脈,川穀之象也」。《春秋繁露·同類相動》中說,天有陰陽,人亦有陰陽:「天地之陰氣起,而人之陰氣應之而起,其道一也」。這種關於天人關係的神秘主義學說,對後世社會思想發展的影響是深遠的。道教崇奉《莊子》,莊子就認為天與人本來就是合一的,《莊子·齊物篇》中就說:「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因而,道教極易吸取董仲舒的學說為神學理論基礎。如道教的第一部經書《太平經》卷十八至三十四中便說:「天之照人,與鏡無異」,「王者百官萬物相應,眾生同居,五星察其過失」,「相去遠,應之近,天人一體」。從《太平經》開始,道教便認為自然的天地是大天地,人的形體則是大天地的縮影,是個小天地;大天地間有神主宰,小天地內也有神主宰;體外、體內諸神都同樣具有陰陽五行的屬性,是相類、相通、相感應、相統一的。《黃庭經》對這一點便發揮申演得最為徹底和具體。人的形體的每一部位、器官,都居住有神,這個神便主宰肢體、器官的功能,「神」有姓名、形象、服色,且與大天地諸神的形象、服色相類似;並且體外、體內之神是相感應的。故《黃庭經》是以「天人合一」、「天人感應」為理論基礎的。第二,先從秦開始,形神問題,亦即人體與精神的關係問題,也已成為哲學論爭的中心問題之一,到魏晉南北朝,已形成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如戰國時期的荀子,認為「形具而神生」(《荀子·天論》),東漢的桓譚認為「精神居形體,猶火之燃燭矣」,「燭無,火亦不能獨行於虛空,又不能後燃其嚴」(《新論》),王充認為「形須氣而成,氣須形而知。天下無獨燃之火,世間安得有無體獨知之精?」(《論衡》)南朝梁時范縝認為「形神相即」、「形質神用」,他說「神即形也,形即神也。是以形存則神存,形謝則神滅也」(《神滅論》)。他們都肯定精神依賴的形體,強調精神不能離開體而獨立存在。另一種相反的觀點則認為形體依賴精神而存在,精神是不滅的,到南朝則由慧遠概括為《神不滅論》,他說: 「火之傳於薪,猶神之傳於形。火之傳異薪,猶神之專異形」(《沙門不敬王者論》)。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思想。《黃庭經》解說形神關係,認為「神寧」則「形全」,「神離」則「人死」。務成子《黃庭內景經注序》中就提示其要旨說:
人之死也,常在形神相離。今形既恆充,則神棲而逸。神既常寧,則形全無毀。
正因為認為「神存則形立」,故《黃庭經》主張用存思之法使神不離形,使人體能夠長生。
大致而言,《黃庭經》的特點有三:(1)其神學的理論基礎是「天人合一」、「天人感的學說;(2)在煉養術方面,認為神能制形,以存神為主要煉養之方,宣揚神存則形立思想;(3)吸取了東漢以來古醫學的成就,用宗教觀解釋和改造了古醫學成就,從而也就在一定程度上使古醫學有了宗教色彩。
《黃庭經》是道教主要經典之一,其社會影響及對道教發展所起的作用都較大。道教徒認為是「內丹」、「女丹」理論之淵源,是「名入上清死錄除」(《內景》)的求仙之路。社會養身之道的知識分子,也認為它具有有益於養身的內容。從東晉以後,道教倡導恆誦《黃庭》之法,至唐宋則社會研習《黃庭》之學更盛。唐玄宗時,梁丘子白履忠注《黃庭》內外篇,唐宣宗時胡愔著《黃庭五臟六腑圖》(《黃庭內景五臟六腑補瀉圖》),唐末五代杜光庭撰《道教靈驗記》宣揚持誦《黃庭》之靈驗。
唐代著名詩人李白曾有詩道及《黃庭》:
鏡湖流水春始波,狂客歸舟逸興多;
山陰道士如相見,應寫黃庭換白鶴。
至宋,研習《黃庭》已蔚然成風,著名文學家歐陽修亦好之,隱名自號無仙子,刪正《黃庭外景經》,其序云:「今家家異本,莫可考正」,可見當時傳本之繁蕪。北宋王堯臣《崇文總目》著錄有關《黃庭》撰述凡八種,南宋鄭樵《通志·藝文略》道家類著錄有關《黃庭》撰述凡三十部五十七卷。南宋詩人陸遊亦有詩稱頌:
白頭始悟頤生妙,盡在黃庭兩卷中。
歷代對《黃庭》的詮注也很多,最早的注本是唐梁丘子白履忠及託名務成子的注本,其後金劉處玄、明陸西星、清李涵虛、蔣國祚均曾注釋《黃庭》,清董德寧撰《黃庭經發微》,宏一子楊任芳撰《黃庭經闡注》,鄴郡敉齋主人撰《黃庭經箋注》,近代著名道教學者陳攖寧(圓頓子)撰有《黃庭經講義》。足見《黃庭經》影響之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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