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光（81-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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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等陳年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肚子上搭了張毛巾被。客廳沒開燈，游牧歌屋裡的燈亮著。他起來拉開了客廳的燈，白熾燈有點刺眼，顏料畫架筆刷都還沒收拾，畫已經畫好了。

畫中的人渾身濕漉漉地擱淺在一塊海邊的礁石上，雙眼緊閉，面色安詳，白皙的青年似乎是在熟睡，然而從他那凌亂殘破的衣衫，裸露的慘白皮膚上青紫並不再出血的暗痕又可以判斷出這是一具沒有生命反應的屍體。而被海水打濕的白襯衣、扣到喉結下方的領子、微微後仰線條清晰的脖子、還有袒露的腰腹，又多了點情/欲和禁/欲的味道。背景暗黑而洶湧的海水，烏雲層層的天幕，把這白皙的男子襯托得更加無辜和誘人，然而又被死亡籠罩上了一層陰影。

陳年看著畫中那個跟自己長得一樣，但是氣質詭異的人，情緒有點複雜，他一個沒什麼藝術細胞的人也能從畫中感受到一些東西，這才發現游牧歌畫畫並不只是隨意的消遣，他是有一些東西想要表達的。

「等幾天裝上框再給你。」游牧歌不知什麼時候出來了，站在陳年旁邊說。

「我沒地放。」

「那我掛在我房裡。」

陳年想了下蘇麗人看到這畫的表情實在不怎麼美妙。她一直擔心游牧歌情緒不穩定，看到這種大作估計又會擔心他心理不健康了。「掛你房間幹什麼。」

「看著擼。」游牧歌隨口說道。

「……游牧歌你最近怎麼回事，吃錯藥了嗎？」陳年有點惱火，受不了游牧歌總這麼逗個沒完。他還不至於天真到認為游牧歌真對他有點什麼，雖然現在他嘴上不再提蘇閱，但仍常常失神，眼睛定格在某一點上，思維飄到了很遠。或者說，陳年認為自己也還沒從蘇閱的陰影中走出來，他無法忍受游牧歌因為空虛和寂寞用他來寄託，這是他在游牧歌身邊保持的最後一點尊嚴。

游牧歌有點尷尬，「可能燒糊塗了。」

陳年氣惱又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剛蘇麗人來電話說今晚還是回不來，游牧歌原本打算讓陳年在這邊留宿。說起來陳年雖然常常過來，但沒怎麼在他家過過夜，可自己說順了口地隨便一撩，卻把人撩跑了，游牧歌有點啞然。

陳年走了之後，游牧歌回到卧室，把數位板和筆記本連上，看著屏幕里沒有畫完的另一幅畫，覺得自己可能真的燒糊塗了。

這一幅也是陳年，從鋪開的草圖可以看出來，背景是一間光線昏暗骯髒的地下室，陳年衣著清涼地被束縛在地下室中間的一張石桌上，周圍站了一圈拿著刀叉形容醜陋的男女，一幅美青年要被吃干抹盡的樣子。游牧歌本來打算把這幅給陳年，他已經能想像到陳年看到這幅畫時吃了屎的表情了。

可惜沒能畫完，只把石桌中間白亮的青年身上的細節處理完了。青年雙手被縛在身後，鎖著腳鏈，以一種跪爬的姿勢伏在石桌上蜷著身體，細膩的半張臉貼在粗糲的石面上，帶著金屬choker的脖子扭成一種痛苦的姿勢看著鏡頭，然而半睜半閉的眼睛，眼珠轉到眼尾，眼神迷亂而凌冽，塞著口球、淌了一地涎水的嘴角卻微微上翹，露出十分邪魅的笑。

當然陳年從來不會這麼笑，即使陳年勾起嘴角笑也往往是冷笑，眼睛鼻子里全是諷刺鄙夷的神色。但是繪畫大師游牧歌用他卓越的想像力把正經人陳小賤兒畫成了這幅鬼樣子，尤其是在畫口球部分和邪魅一笑的時候把自己畫硬了的體驗更是新鮮大發了。游大師畫過的小黃圖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早練就了一身金剛不壞的本領，卻沒想到被陳小賤兒破了功。因為自己心裡不坦蕩，這玩意兒要再拿出去逗陳年那是不可能了，甚至他也沒有勇氣再畫下去。

媽的，這是清心寡欲的時間太長了，給點陽光就燦爛？還拖著一身感冒興奮成這樣也太難為情了。

過了一會兒，游牧歌躺在床上給陳年發信息：到學校了嗎？

陳年回：到了。你記得吃飯之後把葯吃了。

游牧歌剛想說飯吃沒了，你也不給我做好飯再走，多留一會兒是怕我吃了你么。還沒編輯完，就聽到有人敲門。游牧歌收到一份外賣，打開一看，是海鮮粥跟兩份爽口小菜。

游牧歌照了張圖發給陳年：小賤兒，你他媽也太貼心了。你游大爺會忍不住以身相許的。

陳年回：一頓粥就把你收買了，游大爺你是不是太便宜了點。

游牧歌邊吃粥邊回：最近你小麗阿姨完全顧不上她親兒子，只好便宜你了。

陳年回：游大爺身嬌肉貴，我伺候不起。

游牧歌回了個不開心的表情：所以你不想要你游大爺？

陳年回了個不耐煩的表情：哪兒那麼多廢話，趕緊吃完飯吃藥。對了，我這段時間我比較忙，沒時間過來給你做飯，我把這家粥的電話給你，想吃你自己喊外賣。我覺得吧，你沒事好歹學學做飯，我怕你餓死啊，游大爺。

游牧歌回：你捨得把我餓死嗎？

陳年回：滾。

游牧歌回：我就知道你捨不得。好了，我不太舒服準備睡了，你也早點休息吧。小賤兒，晚安。

過了良久，游牧歌才收到陳年的信息，兩個字：晚安。

游牧歌心滿意足地抱著被子睡了。

陳年說沒時間給游牧歌做飯就真的沒時間給他做飯了。事實上，六月中旬陳年就陸續收到了幾所大學的夏令營通知，他這段時間忙著準備每個學校的考試和面試。通過網上收集一些學長學姐分享的經驗，大概了解考試和面試的內容和流程，找了一些論壇和QQ群交流。同時也抓緊時間做最後的專業課複習和英語的鞏固。

陳年沒時間來找游牧歌，但是游牧歌有的是時間去找他。

時值盛夏，天氣已經很熱了，蘇麗人店裡的事情處理得差不多，沒那麼忙。游牧歌天天催她做些綠豆湯、銀耳湯、酸梅湯什麼的，冰鎮好，借花獻佛地給陳年拎去，反正離得近，開車也就二十分鐘。送習慣了，游牧歌輕車熟路把車開到學校里的停車場，然後去圖書館一樓大廳的休息區找個圓桌坐下給陳年發信息。陳年在三樓的自習室，游牧歌沒有學生證無法進入，自習室里也禁止吃東西。

陳年倒不覺得游牧歌隔三差五地給他送東西吃有什麼不對勁，因為蘇麗人一有空就叫他過去吃這吃那，偶爾是家裡做多數在外面吃，反正這娘兩生活的主題一大半都在吃上面。高中時也常常讓游牧歌給他送吃的。現在游牧歌也沒什麼事，時常帶著數位板過來畫畫，或者帶著筆記本過來給雜誌排版。

陳年上了三年的自習，管理老師早把他認熟了，所以他很容易就能帶游牧歌進去。游牧歌對C大圖書館的環境還挺滿意，有中央空調，安靜，工作效率很高，一樓賣飲品的小店裡現磨的咖啡也不錯。他也常常過來一呆一下午，工作或畫畫，趴著睡覺和出神，陳年在他對面安靜地看書或者查閱資料，通常一坐幾個小時。他一抬頭就能看到陳年埋著頭認真地看書，彷彿回到了高中，那時他坐陳年前面，一扭頭就能看到他埋首書堆。

真美好啊，想到高一。那不過才是五年前的日子，回想起來卻恍若隔世。那時的他真是無憂無慮，遊離原有求必應，蘇麗人對他十分放縱，還有蘇閱愛他寵他。那時他只會嫌學校糟糕，食物難吃，同學都是傻逼，遊離原啰嗦得要死，蘇閱就只能給他打電話，誰會想到，那時候嫌棄的一切，現在看來都是他所擁有的東西。現在他什麼都不嫌了，也什麼都沒了。

然而經過了這麼多，至少還有陳小賤兒，小賤兒依然陪在他身邊，在最近的距離，伸手就能夠到。

游牧歌在電腦上打開QQ界面，點開「天死冰幽靈」那個他起的中二感十足的名字，真不敢相信陳年這麼多年一直用這個QQ名，難道他的老師同學們不加他嗎？

他打開對話框，輸入「小賤兒，你有沒有想過談個戀愛？」想了一會兒又刪掉了，這有點太直白了，要是陳小賤兒毫無知覺地把「沒有」兩字砸過來，非把自己砸暈不可。

「小賤兒，你能說下你怎麼看待我的嗎？」照游牧歌對陳年的了解，陳小賤兒肯定不會放過這麼個嘴欠的機會，馬上就會對自己從頭到腳進行一番深刻的批判。

「小賤兒，我能約你嗎？」他會不會理解成約炮啊。

「小賤兒，我們去約會怎麼樣？就一起吃個飯、看個電影。」這麼強調吃飯看電影，他會不會覺得照這個節奏，第三步還是上床。我他媽怎麼老想上床的事兒。瘋了瘋了，好想抽根煙。

圖書館禁煙，抽煙得出去抽，他自己出去了又進不來。一想到抽煙，馬上煙癮就來勢洶洶，怎麼約陳年，還真是個費腦筋的事兒，應該抽根煙冷靜一下慢慢想才行。他跟陳年示意，陳年表示自己看書有點累了想休息一會兒，就陪游牧歌一起出去。

陳年問：「你要喝點什麼嗎？」

「美式，冰的。」

「你都喝了一杯了，小心晚上睡不著。」

「那蜂蜜柚子茶吧，多放兩勺蜂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