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在北京遊盪的蘇聯遊魂,一個個被高牆消磨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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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有這樣一個關於音樂的故事流傳甚廣。
在北京有一個地下莫斯科酒吧,他隱藏得很深,以至於許多人根本無法找到他,那裡擁擠潮濕,要走過一道冗長的樓與樓之間的甬道,才能看到隱藏在角落裡面的入口。
而走過一段下行的樓梯,打開一道地下室的大門,你就會發現別有一番洞天,歡樂的人群,悠揚的音樂,大杯的啤酒和加冰伏特加,這裡是一個莫斯科酒館,橫在地下室一側的是長約三米的吧台長桌,而在不遠處有一個小小的「舞台」
那裡有兩個留著鬍子身材高大魁梧的白人,他們在擁擠骯髒的地下酒館裡彈唱著一門老久的薩克斯,他們音樂優美,根本不像是流浪的彈唱藝人,甚至於說你在非一流的音樂會上都無法聽到那樣的聲音,但是他們確實只是在骯髒的地下酒館裡用他們動人的彈唱換去並不高額的廉價出場費。他們從不與人交流,神色落寞,每天晚上七點會準時到就會到酒吧裡面演奏,凌晨一點就會離開,在他們音樂的主場里,在酒吧的角落裡面點上一杯加冰的伏特加將會是不一樣的享受。
這是我聽過的故事最初的版本,為此我曾經特地去過一次北京,去追尋這個如同傳奇故事裡面特殊的歌聲,你問我找到了嗎?我會說我找到了,因為他們並不難找,也並沒有在那個隱藏在城市角落裡面的莫斯科酒館,他們在很多地方,而他們也不是兩個人而是一群人,如果你要問他們你們來自什麼國家,他們會告訴你一個會讓你驚訝的國名,因為那個國家在1991年的12月就已經不復存在了。
你沒有猜錯,他們來自蘇聯,那個曾經中國的老大哥。
更讓我們沒有想到的是他們的身份,他們有的人是蘇聯國家級音樂家的學生,有得曾經效力於蘇聯的大型樂團,而今天他們在中國的北京,在中國的東北用他們那一門門的老舊的樂器討著生活,我認識的那個給自己取了一個中文名字,他說他曾經效力於蘇聯紅軍的軍樂團,而如今他已經五十齣頭,生活已經讓他變得不堪,他留起了絡腮鬍,張起了啤酒肚。
我懂幾句俄語,他懂幾句中文,我們有的沒的,用著夾雜著中文的俄語交流著。
時光消磨了我看過的那張舊照片上英俊帥氣的白人小伙,是的我看過他曾經的照片,那張照片已經泛黃了,被他裱在一個小相框里,那相框像是舊貨市場裡面十幾塊人民幣的款式,但是裡面的照片卻已經足見年月,照片里的他穿著一身蘇聯的軍裝,背著一個樂鼓,我很難把照片里的人和現在的他聯繫起來,但是從他那充滿懷念的眼睛中我知道他和照片里的是同一個人。
我問他「你懷念蘇聯嗎?」
他說懷念。我很驚訝問他為什麼?因為我以為俄羅斯人從不懷念蘇聯,但是他告訴我一個讓我無法反駁的答案,他說因為他在蘇聯知道自己該怎麼活著,而如今他一無所知。所以他懷念蘇聯。
也是因此當別人問起他來自哪個國家的時候,他會毫不猶豫的說出一個已經不存在的國名,念出那個國名的時候他眼神堅定,好像是信徒念出上帝的真名。
我那一刻我知道我理解了他,這是一個國家的悲哀也是個人的。
來自蘇聯的他才華橫溢,他的音樂我感覺能去任何一個樂團裡面演奏,甚至成為鎂光燈下的主角,但是他不知道那樣的生活該怎麼去過,他是一個典型的蘇聯人,在前蘇聯式的生活中他成為了構建蘇聯社會的一顆螺絲釘,他已經忘記該要如何移動自己的位置,他徹底的淪為了前蘇聯模式下社會的犧牲品,或者說他已經徹底的失去了自我,在前蘇聯的經歷和教育讓他學會了如何成為一個大社會的一份子,如何和別人一起瘋狂的為某些人和事吶喊,如何成為一個前蘇聯體制下優秀的軍人,至於其他則不是蘇聯的制度所需要考慮的。
這一切本來很順利,但是當1991年前蘇聯轟然倒塌的時候,他發現他所學習的一切都沒有用了,沒有一個可以用來搖旗吶喊的目標,沒有一個可以忠誠的個體,他迷失了,不知道該幹什麼,所以他來到了中國,渾渾噩噩的搭上了南下的列車,中國近二十年的高速發展似乎也跟他無關,他是一個沒有目標的人,在北京的一個個酒館裡面走動賺一筆固定的工資,不去做改變,酒吧的老闆給他漲薪他便多拿一份,不給他漲他也便少拿一份,似乎沒有什麼區別。
漸漸地他從一個高大的蘇聯小伙變成了大腹便便的俄羅斯大叔,但是他依舊沒有尋求改變,因為他已經習慣了這種蘇聯式的生活,不去質疑,成為螺絲,忘掉自我。
體製造就了他,體制也拋棄了他,他是生活在中國鋼筋混泥土裡面的蘇聯遊魂,他有前所未有的對蘇聯體制的忠誠,在沒有人的時候他還會在他三十平左右的小房間裡面彈唱著蘇聯的國歌和軍歌。
但是在我的眼中他已經不像是一個自由人,他沒有一個自由人該擁有的任何特徵,他忘記了自己還有許多的選擇,他忘記了自己可以不用再遵循那一套早已消亡的規矩,他可以完全換一種生活方式,使用自己的才能換取悠閑快樂的生活,但是他做不到,體制磨平了他的稜角,磨平了他的人性,讓這個被牢籠囚禁的鳥兒忘記了自由是什麼滋味,甚至讓他愛上了牢籠,留下了如同遊魂般無用的愛過熱情,留下一個在異國他鄉,守著一箱無用的舊物的蘇聯人。
體制的悲哀不只是作用於蘇聯的這群舊人,也在我們的身上悄然浮現,你是否也曾感覺到迷茫,感覺自己開始逐漸的變得平庸,開始不知道為什麼而活著,只是按照著一種約定俗成的規矩機械式的往前走著。
中國式的習慣、中國式的人情味、中國式的....我們身邊有許多中國式開頭的辭彙,它們正變為一道道規則正在束縛著我們,我們會發現我們走過一條街,遇到了許多人,卻記不住一張臉,社會正在讓我們變得千篇一律,變成同質化的螺絲,成為城市這個巨大的又令人絕望的機器的一部分,機器轟隆隆的往前走,在其中添置高樓,而我們也在機器中迷失徹底的喪失了自我。
你可曾記得上一次抬頭看過的藍天,可曾記得過去的某一天我們的身體里也曾流淌著純粹的自由的細胞,是否有一天,我們也會像北京莫斯科酒館的這些樂手一般變成一個失去自我的遊魂呢?不知為何而活,只是一味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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