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死女童母親反駁家人:拋棄了我,還讓我拋棄孩子?

餓死女童母親反駁家人:拋棄了我,還讓我拋棄孩子?

2013年10月17日 11:29 來源:南方周末 作者:李純 藏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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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9月18日,南京「餓死女童案」在南京市中院公開審理,樂燕在被告席上。 (請圖片作者與本報聯繫/圖)

《南方周末》2013年6月27日對「南京餓死女童案」的報道。 (南方周末資料圖)

編者按:南京22歲母親樂燕出門找尋毒品,把兩個親生孩子活活餓死在家裡。回顧其如遭詛咒般的人生,樂燕被父母遺棄、黑戶、半文盲,流浪街頭,最終淪落風塵並染上毒品。成為母親後,又將不幸的童年複製到兩個餓死的孩子身上。

專欄作家顧則徐將樂燕形容為現代「賤民」,他們無法獲得最起碼的權利與尊重,且極易成為悲劇誕生的沃土。

樂燕與兩個被餓死的孩子的童年驚人地相似。由於沒有戶口,她無緣享受正常的教育和關懷。離家出走後,差點死於綁架和刀砍。

「就算在坐台的小姐里,她也是失敗者。她把自己毀了。」樂燕一位毒友說。

面對憤怒的大眾,樂燕在法庭上說:「一個從來沒有得到過愛的人,怎麼給別人愛?」

為了找毒品,南京22歲母親樂燕離家餓死了自己的孩子——3歲的李夢雪和1歲的李彤。2013年6月21日,當警察破門發現姐妹倆被風乾的屍體並找到樂燕時,她正在一家快餐店吃漢堡。

樂燕保持了異乎尋常的平靜,直到後來審案人員將現場照片塞到她手上,她才爆髮式地嚎哭起來。

樂燕的丈夫,兩個死去孩子的父親李文斌則相信孩子與其心連心,死前都帶給他訊息。2013年5月29日,同樣因為吸毒而在南京市龍潭監獄服刑的李文斌被縫紉針扎進了左手食指,削去了指尖橫側的一片肉。鮮血直流,疼痛萬分。

「當時做的,就是一兩歲小孩穿的牛仔褲。孩子肯定就是那天走的。」回憶時,這位在「道兒上」混過的小夥子眼睛眨巴,語氣鎮定。然而9月3日,李文斌出獄後在殯儀館冷藏櫃里看見兩個孩子的遺體時,卻再也控制不住了,朝天大吼——「太狠了」。

在相當長一段時間,樂燕被外界塑造為一個無知、墮落和狠心的母親形象。9月18日,她站上了被告席,首次面對憤怒的大眾。在最後陳述中,樂燕半陳述半提問地說:「一個從來沒有得到過愛的人,怎麼給別人愛?」

黑戶

至今,在樂燕出生的沿河村小區,人們對幼年樂燕的印象仍大多集中在那兩道「稚氣但仇恨的眼光」上。一些鄰居還形容,她後來對待兩個孩子的方式完全複製自她的童年,「像坐牢一樣」。

「那時樂燕大概有七八歲,有一次我和我女兒上樓,看見她一個人坐在防盜門後面的地上。」鄰居賈琪(化名)說,「我好心去跟她說話,她突然把防盜門搖得嘩啦響,還用牙咬鐵杆。」

樂燕的母親來自南京城郊的農村,在打工的中途認識了她的父親,一個沉默的技校學生,彼時,樂燕的爺爺樂生(化名)在國營的南京汽車廠工作,計劃經濟時代工人階級天生的優越感讓他們無法接受一個農村的兒媳,親手擊碎了這場地位懸殊的愛情。

1991年12月,樂燕出生,沒過多久,她在飯店當服務員的母親,因為在公交車上偷竊,被判兩年勞教,解教後遠走他鄉,而她的父親,則因盜竊罪,永遠失去接自己父親的班成為工人的機會,一樣出走他地。

從此,樂燕便與爺爺奶奶一起生活。她的爺爺會帶著她去附近的公園散步,奶奶每天在樓底的過道跳繩,讓孫女在一邊看。夏天時,上下樓的鄰居有時看到他們家開著門,兩個老人和一個女孩,圍坐在客廳打撲克。

但老人終究無法取代父母。況且,當他們出門時,他們就把樂燕關在家裡。這讓她變得暴躁而陰鬱,比如從窗檯往外亂扔東西,一個人在屋子裡大喊大叫。而父母未婚生育,樂燕是黑戶。在中國,黑戶數量已達1300多萬,幾乎相當於全國總人口的1%。

對一個孩子來說,黑戶的直接影響就是教育。樂燕一直無法上學。直至2001年,她10歲,才在社區的安排下走進附近的小學。

可學習並不順利。賈老師是樂燕三年級時的班主任,她記得這個無心向學的大個學生,每堂課開始,賈老師都要站在講台上點名,「樂燕呢,樂燕哪去了?」其他學生告訴她,樂燕在操場上。

賈老師很想幫她,可沒法接近她,「她總是用很仇恨的眼光看我們」。

樂燕的爺爺當時有一輛三輪車。每天早晨,他騎車送她上學,下午放學再接回去。可三年級時,放學後,老師們經常看見她的爺爺騎著空車,滿大街焦急地尋找。

2004年,樂燕從學校輟學回家。她13歲了。某一天,她離開了家,再也沒有回來。

江湖

樂燕離家出走的這一年,她未來的「丈夫」李文斌也獲得了自由——被放出了監獄。

李也是一個問題少年,出身農村。2003年,李的人生被一部手機改變。他的老表和幾位朋友拉他到南京玩,還把偷來的1600元給了他。這讓李文斌蹲了一年監獄,那年他18歲。

在李家原來住的地方,如今聳立著一座赭色的傢具廠。整個村都消失不見。一條雙向六車道的公路碾過村莊。公路兩邊,田地被平整,村居被拆掉,嶄新的建築拔地而起。

這一切起始於2005年,政府規划了「園區帶鎮」的發展戰略,在城市擴張與經濟增速的浪潮里,科創園比一個小村,更體現時代精神。

李家是第一批被拆掉的,城市修到了家門口,刑滿釋放的李文斌決定去城市闖蕩。

第一次是應聘保安,人家看見他手上的文身就把他擋了回來。李文斌左手小臂上有一隻雄鷹,這是監獄送給他的禮物。

「在牢里,看見他們都有文身,我就讓他們幫我文一個。」牢房裡啥也沒有,一個獄友找來某洗衣粉的包裝,將透明紙鋪在洗衣粉的袋子上,用筆將老鷹描下來,然後覆在手臂上,用針沾著墨水,一點點扎進皮肉。

後來,李文斌聽說當貨車司機賺錢,又去考駕照。但文化水平低,交規只考了30分,補考兩次都失敗。

大路不通走小路。李文斌開始和兄弟們混社會。七八個膀大腰圓的年輕人,討過欠賬,看過賭場,當過打手。

但在李文斌的說法里,江湖似乎並不危險,一次,一個電話打了過來,說老闆和人起了衝突,讓他們趕緊過去。當他們趕到時,那兩個人還在原地理論。「根本打不起來。」李文斌覺得沒意思,掉頭就回來了。

對這段時光,李文斌最願意說的是「好玩」。兄弟們一起下館子,K歌,吃夜宵,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喝醉了一個眼神不對就要打架。

他開始頻繁從家裡要錢,最多的時候,一個月他要花掉6000塊。家裡的錢在父親那,2002年受了工傷的父親癱瘓在床,他便站在床頭向父親要錢。

2006到2007年,李文斌說那是他一輩子最舒服的日子,成天就是吃了睡,睡了玩。在他最快樂的那段時光,他碰到了日後的妻子——坐台小姐樂燕。

「她唱歌不好聽,五音不全。」李文斌說。

「就算在坐台的小姐里, 她也是失敗者」

離家出走後,樂燕在酒吧做過推銷員,也在理髮店打過雜,餐館洗過盤子,足療店當做學徒。她常常身無分文,有上頓沒下頓,找不到地方住就在車站睡覺。還曾被人綁架到中山陵,幸好逃了出來。一次跟人吵架,背上還曾挨了一刀,留下傷疤。

後來,認識她的人再見到樂燕時,她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孤獨而冷漠的少女,而成了歡場上,一個汲汲於歡樂,向男人們大獻殷勤的女人。

這是她的生存方式。

坐台小姐,無論是陪喝酒還是陪唱歌,「玩得開」都是最重要的素質。

「玩」的內容可以是明碼標價,在南京酒吧街上的一家KTV,坐台小姐的出場費分為200、300、500和600四檔。200隻陪喝酒唱歌,300檔可以讓顧客適當的上下其手,500檔的坐台小姐將身穿三點式,600檔的將罩上完全透明的衣服,薄如蟬翼。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了自來熟,還得懂得揣摩顧客的心意。如果小姐本身不漂亮,那就更難了。

樂燕就屬於後者。她以坐台為生,卻似乎算不得一個好的坐台小姐。

陳林(化名)就是這麼覺得的。

2010年,陳林和朋友們在一家酒吧喝酒,一個女人朝他走了過來,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腿上,一手摟著他的脖子,一手端起酒杯。

朋友向他介紹,這是樂燕,樂燕很高,身材偏胖,「她穿得真挺暴露的」。

樂燕大大咧咧的,能喝酒,自來熟,一直喝到凌晨2點鐘。散夥時,樂燕找陳林留了電話。第二天,她就約他出來。

陳林不喜歡她,她不夠漂亮,還是在外面混的。「這樣的,我玩不起。」

坐台的小姐中,許多都有「溜冰」(吸冰毒)的習慣。在夜場和老闆們一起吸的,是專門的冰妹,也有坐台小姐,深夜下班後,自己買上200塊的「貨」。

樂燕曾經和這樣一個坐台小姐一直生活,樂燕認她當姐姐,每天晚上,姐姐會自己出錢買上冰毒,在工作結束後帶著樂燕吞雲吐霧,但當樂燕有了錢,她卻把買來的冰毒藏起來,不和姐妹分享。「讓人寒心。」一位姐妹說。樂燕的朋友於是更加凋零。

「就算在坐台的小姐里,她也是失敗者。」一位毒友這樣評價她。

在她的QQ空間里,有兩張圖片,一張是「溜一溜瘦五斤」,一張是「嗨葯無罪」。緊隨其後的,是數個鮮血淋漓的人頭落滿一地的特效圖。

2010年的時候,一克冰毒大概700塊,作為一個並不成功的坐台小姐,這常常讓她囊空如洗。

2008年,一場車禍,終結了社會青年李文斌的江湖生涯。在傍晚鄉間的公路上,一輛從後超車的小轎車,刮擦上摩托車駕駛員李文斌,撞斷了他的小腿,一大片肉也被帶飛了出去。

他在床上躺了一年才能下地。2009年,期盼4年的新居終於落成,但厄運卻接踵而至,先是他的父親被查出患了血癌,不久過世。然後是他的母親,胃癌晚期。為了給父母治病,他賣掉了一套安置房,換了17萬塊錢,可到了2010年6月份,他用7萬塊裝修了房子,是打算結婚沖喜,結果未婚妻也跑了。

「那天她早下班回家,看見我兩個朋友在家裡吸冰毒,以為我也吸,就走了。我告訴她,我可以去尿檢,我真的沒吸,但她不信。」

2010年9月,處在人生低谷的李文斌在朋友聚會上第二次遇到樂燕。這一次,坐台小姐樂燕顯得非常主動,和李文斌吃過飯,唱過歌后,沒幾天就自己找上門。

她落落大方地告訴李文斌的鄰居,她是李的老婆。李文斌打開門,樂燕就住了進去。「當時真的是太孤單了。」李說。

2010年10月,在朋友的教唆下,李文斌第一次「溜冰」,他出現了幻覺,覺得眼前有刀光劍影。

流民

後來,李文斌發現,這個突然出現的新家,將自己困住了。

2011年1月,樂燕生下了第一個小孩。李文斌說,這個孩子不是他的,是樂燕在外坐台時懷上的。但李文斌最終還是接納了母女倆。旋即,李文斌看出,樂燕不知道怎麼照料孩子,她甚至抱不穩孩子,她似乎缺乏一點正常的母愛或者表達的方式。在隨後的一年中,都是由李文斌在家帶小孩。

而樂燕依然過著她的生活,生完小孩不久,便恢復了晚出早歸的坐台作息。這一次,她從酒吧換到了一個會所,時常徹夜不歸。

這成為他們所有衝突的源頭。「有一次我就忍不住打了她。打得她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好幾天都不敢出門。」李文斌說。

急劇上升的,則是每月的開銷,「奶粉、尿不濕,一個月就要兩三千,高峰的時候一個月四千多。」這樣的花銷對於李文斌來說,並不輕鬆,他將自己之前的積蓄,都投入了進去。

而開銷在第二個小孩出生後達到頂點。2012年3月,李文斌自己的小孩出生,雖然這是個意外,「等到發現了去檢查,已經五個多月,打不掉了」。

不堪重負的李文斌提高了警覺。一年後,當他發現了樂燕懷上第三個孩子時,他堅決要拉她去醫院打掉。當時樂燕不願意,說想留著自己的孩子。

新的孩子又帶來新的開銷,這一次,無處借錢的李文斌只能去借了五萬高利貸,還把房產證抵押了出去。從某種意義上,他成了失去產業的城市「流民」。

「樂燕不讓我出去做事,因為她不肯在家裡帶小孩。」李說。

但樂燕喜歡出門,要麼是去上網,要麼就是閑逛。附近的人們有時也會看見樂燕帶著小孩一起買東西。她將小的抱在懷裡,讓大的跟在自己後面走,隨手拖著一袋大禮包,因為有吃的了,顯得興高采烈。

李文斌漸漸覺得,兩個孩子似乎正帶著他們走向一個死胡同,「就像另一種毒品」。

縱使如此困難,但李文斌和樂燕依然未被列入救助對象。「兩個身體健康的青年人,哪裡符合條件呢?」 泉水社區的工作人員解釋。

2012年春節,幾個朋友來到李文斌家,和他們一起「溜冰」,不過幾天,朋友被抓,供出了他們,樂燕因為身在哺乳期免於處罰。李文斌則在2013年2月末被判處半年有期徒刑。

最後的曙光

2012年8月,樂燕和當年離她而去的母親在派出所門口見了面。母親一眼就認出了她,「她長得像我,一樣高」。

沒有想像中的激動或者難堪。他們是來為樂燕上戶口的。這是解決一切癥結的開端——上了戶口,才能結婚,小孩才能有身份,日後才能讀書,才不會重複樂燕的路。

但這絲曙光還沒展現就熄滅了。派出所民警不相信她們:「有什麼證明嗎?」

「我們可以做DNA檢測。」樂燕母親說。

「相關文件呢?」

「還沒有。」

「那你說是就是了嗎?」

最終,她們跑了半年,戶口還是沒能上成。

同樣的努力兩年前也出現過,那是在樂燕爺爺所居住的居委會,在樂燕奶奶過世那天,居委會將樂燕和她的父親找了去,告訴他們可以重新辦上戶口,但因為是非婚生子女,需要交上社會撫養費8萬塊錢。聽到這個後,樂燕的父親就消失了。

母親與樂燕相認後,經常去看看他們,有一次,她問樂燕,為什麼不送掉一個小孩呢?樂燕不同意,「你把我拋棄了,還想讓我拋棄自己的孩子嗎?」

2013年4月底,當樂燕最後一次離家時,她給兩個女兒留下共四天食用的水和食物,然後關緊門窗,用毛巾塞住縫隙,反鎖上大門。她去了另一個城區,她從QQ上打聽到,那裡有「貨」。

這是毒友「胖子」告訴她的,他是那邊的賣家。「這個女人,來到就賴在這邊不走了。」

可是,樂燕卻沒有錢,或者她的錢根本不夠,她只好出賣身體。

「胖子」第一次見到她,是在他朋友的床上,她披著床單,坐在床沿。隨後不久,他所有在附近的毒友,都相繼知道了有這麼一個瘋狂的女人,每天從一張床換到另一張床,用身體換上幾口。

「所有人都是玩玩。」說起樂燕,毒販「胖子」顯得非常戲謔,「沒人像她這樣,她把自己毀了。」

樂燕家小區的小賣店老闆最後一次見樂燕,是在2013年6月1日兒童節,樂燕不小心弄疼了店主人的小孩,想抱起孩子安慰他,自己卻突然哭了起來。此時她已經離家一個月了,女兒們可能早已死了。

短暫的悲傷過後,樂燕繼續在外流連,吸毒、上網、無聊的時候就玩賭博機。此前,兩個孩子的太奶奶曾有過警覺,懇請社區「做做好事,把兩個『小把戲』送進孤兒院。給她們一條活命」。得到的答覆是:她們有老子有娘,孤兒院不收。

6月21日,社區民警王平元帶著鎖匠,打開了樂燕和李文斌家的大門,一股異味撲面而來。在沒有窗戶的卧室里,王平元看到了李氏姐妹已經風乾的、幼小的屍體。一歲的小女兒躺在床上,2歲多的大女兒則在卧室門口。她似乎想用儘力氣打開門,但沒有成功——門縫裡被樂燕塞上了尿布。即便是成年人,也要費很大勁才能推開。

現在,李文斌已經出獄回來一個多月了。每天,他待在這個先後死過他的父母和兩個孩子的三室一廳,先掃,再拖,越用力彷彿才越解恨。等到白色的地板磚每一絲縫隙都沁出水來,他還有手中乾燥的抹布,可以擦乾。

「這是人住的,又不是畜生住的,當然要乾乾淨淨。」他的偏執,部分來自之前的報道,裡面說他的家滿是污穢,進去了甚至要嘔吐。

現在,他一直在與失眠和身體不適相抗爭,他晚上失眠,百無聊賴之際,喜歡上了看鬼片。他說用來抵擋幻覺。

「一閉上眼,就聽見兩個女娃在哭,大的叫爸爸爸爸,小的只是哭。」

[責任編輯:PN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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