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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琦:人類簡史,還是人類「賤」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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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人類發展史就是關於人類如何「自甘輕賤」的歷史:從渾身是膽技能滿滿、早上草莓中午蘑菇晚上烤兔的採集者,墮落成蠅營狗苟飲食單調的農民和流水線上的工人。

即使你讀過《槍炮、病菌與鋼鐵》和《人類基因的歷史地圖》這樣令人腦洞大開的書,尤瓦爾·赫拉利的《人類簡史》也足夠讓你感到驚艷,因為其中首先充滿了讓人耳目一新的見解,比如人類歷史可能更多是一部歪打誤撞將錯就錯的歷史;比如所謂一神教固然由於想打敗多神教,想讓人們皈依「元始天尊」而特別富於戰鬥性和侵略性,但其實可能更多是偽裝的因地制宜的多神教;農業的出現可能不是因為社會大分工,而是因為人們想「侍奉」天上的神明而大興土木,而這種大型集體活動的糧食供給問題推動了農業的發展……

▲ 《人類簡史》/[以色列]尤瓦爾·赫拉利 著/林俊宏 譯/中信出版社/2014.11

除了這些俯拾皆是的「洞見」之外,整本書也給人很宏大敘事的感覺。視野固然足夠宏觀足夠全球,視角也足夠「俯視」,幾乎是從上帝的角度來看待芸芸眾生和凡碌塵世的變遷,也因此一部人類簡史並不僅僅是關於人類自身的歷史,同時還是一部自然史、生態史和地質史等等。在經過近三十年在新史學指導下對小人物、邊緣人物的日常命運和局部的、區域的小歷史的「關愛」後,人們漸漸對過多通過森森細細的細節去填補大歷史畫卷的努力感到不滿足,就像素食主義了大半天突然想吃肉一樣,迫切希望再次跳出來看人類自身的「大歷史」,這也是近年來各種全球史、新全球史、世界史和簡史又呈現爆炸性增長的根源所在。大歷史的敘說若要圓滿,必得刪繁就簡明白曉暢地抻出一根歷史主線,也就是所謂的歷史大脈絡,否則歷史不可能簡明,而以己之昏昏又何以令人昭昭?當然,「發現」歷史的發展規律是一回事,找到一個合適的結構來展現是另一回事。掛一漏萬是可以的,但必須讓人感到「框得住」整個大歷史。這時你對歷史片段的截取和歷史機樞的聚焦,就真正見功力了:哪些時刻和事件是歷史的「奇點」,哪些趨勢真正代表了歷史「前進」的方向,哪些工具承載著歷史的驅動力等等。這其中最重要是找到串聯歷史的「關鍵詞」,比如伊恩·莫里斯以「戰爭」樞紐來串起人類歷史,道格拉斯·諾斯則用「暴力」及其控制來展示社會秩序的演化,而德隆·阿西莫格魯和詹姆斯·A.羅賓遜兩兄弟則以「制度」及其變遷為平台來展現國家興衰的悲喜劇。就《人類簡史》而言,歷史主線的拿捏並沒有太出人意表,對於熟稔全球化敘事的我們來說,肯定覺得人類歷史就是一部「大合流」的故事的說法,往好了說是題中應有之義和「正確的廢話」,往壞了說還有從現狀倒推歷史之嫌。尤瓦爾·赫拉利的出彩之處在於用「三次革命」即認知革命、農業革命和科學革命的框架來攏住人類發展進程,並用金錢、宗教和帝國這三個承載驅動力和凝聚力的工具,來闡釋四海為家的人類是如何走到「天下一家」的。手握這些頗為新穎的組織性符號之後,尤瓦爾·赫拉利就可以從容不迫地講述人類的故事了。而給他的故事添彩的是,他把學術通俗化,也即把《三國志》白話為《三國演義》的能力。比如講到印度的種姓制度是作為入侵者的雅利安人為「說服」被征服者認命而「發明」出的一種秩序,讓人想到馬克斯·韋伯在《印度的宗教:印度教與佛教》中的相關論述。再比如汽車生產流水線上的工人雖然掙的比從前一個鞋匠多上許多,但從來享受不到從頭到尾完成一個產品的快感,無疑是馬克思關於人類「異化」的通俗版表達。

儘管尤瓦爾·赫拉利對人類大歷史的把握給人以得心應手之感,《人類簡史》的字裡行間卻充滿了惶惑不安之情:人類歷史並沒有所謂的規律,而是充滿了隨機的選擇,人們更多時候不是在「創造」歷史,而是將錯就錯。人類的來時路固然崎嶇泥濘,充滿因恐懼而生的暴力和自以為是的偏見,未來的發展也並非全局在握,種種快速演進的科技進步或將給人類帶來種種始料未及的風險。

▲ 尤瓦爾·赫拉利

此外,人類的歷史也不是一個不斷進步的線性的歷程,人類整體福利的提高並不會一定量化為個人幸福指數的提升,很難說我們就比先人們更為幸福和強大。甚至從某種意義上說,一部人類發展史就是關於人類如何「自甘輕賤」的歷史:從渾身是膽技能滿滿、早上草莓中午蘑菇晚上烤兔的自由自在的採集者,墮落成蠅營狗苟勞役一生飲食單調的農民和流水線上的工人。更讓人瞠目的是,人類不僅自甘輕賤,還欲壑難平,不肯知足而樂,千百年來一直處於棲棲遑遑不可終日的狀態。更有甚者,人類還經常打著文明、科學和進步的旗號「作賤」世間萬物,包括改造自然環境、「教化」異鄉的「野蠻人」和馴養直至批量生產各種動物,結果給生態環境、生物多樣性和原住民文化和社群的存續造成了各種或有意為之或始料未及的毀滅性傷害。眼下人類更變本加厲地「犯賤」,竟試圖超越各種倫理禁忌,製造出自己也無法控制的生化人或人工智慧,從而將人類置於萬劫不復的境地。尤瓦爾·赫拉利憂心忡忡地指出,現在我們需要的是柏拉圖所鼓吹的「哲人王」,能夠從哲學的角度來思考人類究竟想要一個什麼樣的未來,從而提前因應由「事故性創新」可能造成的種種不堪的結果。但我們現在面臨的各國領袖是一群嫻熟於處理當下日常事務的「經理人」團隊,所以人類能否預判並處置未來的風險不容樂觀。儘管如此,尤瓦爾·赫拉利並不迂腐,而且不是反發展主義者。他充分承認科技的進步和政治經濟制度的演進而給人類整體所帶來的福利,這其中包括大規模饑饉的消失、暴力的消退和長期的和平等等。他只不過想打破關於「進步」的迷思,想更多表明所謂的進步可能會帶來更多的問題,關於人類的種種困境沒有一勞永逸的解決方案。這會讓讀者變得更為謙卑,如果不是更為悲觀,從而能夠更清醒地發現我們自以為真理在握的傲慢與偏見,其實不過是虛妄和偏執。儘管這種解構頗讓人感到尷尬,但由於他的幽默、通達和某種自嘲,倒並不讓人有被冒犯之感。對尤瓦爾·赫拉利的採訪堪稱一次愉悅的經歷,相對於他的博雅通識,他的謙遜顯得相當真誠,甚至不乏羞澀之感。在採訪的最後,當被問到為何在以色列這樣一個小國長大,面對已經成為日常生活組成部分的戰爭、衝突和恐怖主義,他卻能夠擁有如此超脫開闊的視野以及悲天憫人的視角,他以特有的幽默感回答道:在以色列,你要麼相信世界是非黑即白的,然後擇其一端而固執勇敢地生活,要麼徹底超越這些。

作者:蘇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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