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萬里先生訪談錄

黃萬里先生訪談錄2006年04月06日15:02新華網我要評論(9) 字型大小:T|T

唐:黃先生,您好!我聽說清華當年有三個著名的「右派」教授?

黃:當時,清華有三個教授挨批判。他們是黃萬里、孟昭英、錢偉長。我們三個當時關係很好,經常在一起聊天。我們系、教研室和學校人事處很多與我關係好的同志受我的問題牽連。有人出於考慮黨的威信、黨的民主政策,建議不要把我打成右派。

我與我父親黃炎培不同,不參加什麼政治。我這個人驕傲得很。我自認為我的道德高於普通人。我愛普通人,不僅僅是愛國家、家庭、家人,而是普愛眾生、眾人。

唐:黃先生,請您談談您早年的學習,好嗎?

黃:我從來就是念的最好的學歷(校)、學業(也很好)。鄒韜奮是我小學、中學時的英文教師。鄒韜奮是我父親讓他辦的生活雜誌。我1932年7月畢業於唐山交通大學,我學的專業是橋樑建造。1934年初去美國留學,我改學水利工程。我先後在康奈爾大學、愛荷華大學、伊利諾伊大學學習,最後在伊利諾伊大學獲得水利工程學博士,我是該校獲得博士學位的第一個中國人。

我在美國親自開車行駛45000多英里,考察了美國許多大的水利工程。我從那時形成一個看法:一個水利大壩建在水裡,不但會改變水中的泥沙流狀態,而且還受到大壩所在的地質和地理條件的影響。回國後不久,我就認為當時對長江、黃河的治理是錯誤的,因為在長江上建三峽大壩要受大壩的地質狀況的嚴重影響,而在黃河上建三門峽大壩必將會造成泥沙的嚴重淤積。今天證明了我當年關於三門峽水庫建設的論斷是正確的。

唐:黃先生,請談一下您當年被打成「右派」的事情。

黃:1959年廬山會議上批判彭德懷時,還把我拉上,說彭德懷像黃萬里,像魏延,腦後長反骨。我被打成「右派」主要是因為我寫了《花叢小語》。毛澤東後來說,黃萬里的詩是寫得不錯,我要看。所以,外國不少人還以為我是詩人呢。我呢,讀書極廣。我十分喜歡自然地理、天文,十分喜歡寫文章,我還出了詩集。

唐:當時,把您打成「右派」,考慮沒有考慮到您父親黃炎培先生的因素?

黃:我的經歷的確與我父親有關係。我猜想是如此。我的幾位弟弟、妹妹1957年打「右派」時沒有說什麼話,也被打成「右派」。這是保護我父親,儘管我父親他沒有說什麼話。我認為,原因在於:國共合作時,雙方推舉的非國共兩黨人員的公認代表是沈鈞儒、梁漱溟、黃炎培。據說共產黨認為在這三人中,沈鈞儒是「左」的,梁漱溟是右的,黃炎培是中的。

唐:請您簡要談談您在1949年前的經歷。

黃:我是1934年到美國留學的,1937年回國。我對歸國毫不後悔。我回來後為我所乾的第一個工程捐獻了國家為我支付留學所用的3000美元。我是從基層干起的。我為水利勘探先後徒步考察有三千多公里。我走過許多江河大川。我有基礎,有基層工作經驗。我曾干過地質、水文等工作。我先後培養了五十多個工程師,他們一起跟我工作了十多年。我在蘭州擔任甘肅省水利局局長時,有數百人自願跟著我來到蘭州一起工作。

唐:請您簡要談談您在「文革」中的經歷。

黃:「文革」中,我挨過打。1966年8月,清華紅衛兵「破四舊」時,到我家來,把我痛打。我的家被兩次抄家,很多家藏東西被一掃而光。「文革」結束後,歸還給我們家原有的東西不足1/10。不過,紅衛兵們也不識貨,他們來我們家抄家時,對我們家牆上所掛的何香凝先生親筆畫的畫和書寫的條幅,不感興趣。這些畫和字,當時就十分珍貴,它們現在依然掛在我家裡,你看,就在那面牆上。

唐:黃先生,1968年清華百日大武鬥後,您的經歷如何?

黃:我在江西農場(指「文革」1969~1971年間設在江西南昌鯉魚洲的清華大學農場——唐少傑注)幹了兩年。什麼樣的累活、臟活、苦活,我都干過。

唐:黃先生,請您談談被平反的情況。

黃:1978年,我是清華全校最後一個被摘掉「右派」帽子的。

錢偉長是最後一個被改正的。

清華有關組織給我平反時,找我談話,我還是我行我素。我不承認我有什麼「右派」帽子,給我戴帽子和給我摘掉帽子,都是別人給我搞的,反正,我一概不承認。

唐:黃先生,請您簡要談談對中國的水利狀況的看法。

黃:其實,中國的水資源十分豐富。中國並不缺水,而是缺地。你想想,在不到中國國土面積7%的土地上種植的糧食,養育了佔世界1/4的人口。這裡沒有可提供的相當多的水源,那是無法想像的。人們常常把黃河說成是「害河」,其實不對。黃河的功勞大極了,它不但給黃河流域帶來了充足的水源,而且黃河泥沙的流下給兩岸地域帶來土地的養分。中國是人多地少而水不少。在黃河兩岸,能種兩季地是一個奇蹟。

唐:您的孩子都很好吧?

黃:我的孩子都很好。我讓他們從小就學古文、背古詩。他們好幾個在美國留學,都很有出息。

唐:黃先生,那《花叢小語》與您當年的「右派」帽子有什麼關係?

黃:我的「右派」帽子與我反對三門峽水庫工程上馬有關。1957年6月,水利部召開三門峽水利樞紐工程會議,討論三門峽水庫工程上馬問題。共有70人參加這個會議。大家都贊成上馬。只有我一個人反對上馬。會上人人批判我。會議爭論了7天,批判了我7天。這個會議有記錄,但至今沒有發給我這個記錄看。我回到清華不久,清華大學黨委就把我定為「右派」。後來的事實證明:三門峽水庫的修建是完全錯誤的。

(原載《文匯讀書周報》,本刊有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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